曹梦九与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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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小说《红高粱家族》,人们知道了曹梦九。但是,有些人会以为这仅仅是文学作品中虚构的人物形象而忽略他。其实,历史上确有其人。去年10月,随着电视剧《红高粱》的播出,其中个性鲜明的县长朱豪三让观众爱恨交加,随即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人物。事实上,朱豪三的人物原型就是民国时期高密县县长曹梦九。
  据民国版《高密县志》记载,曹梦九是“河北天津”人,“民国二十四年(1935)九月”任高密县县长,到1937年辞任,他在高密生活的时间为两年零二个月。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其人其事却在坊间发酵,演变为传奇故事在高密口耳相传。岳德成、唐国举等人对曹梦九的历史资料做过细致的搜集、整理和编纂工作。于天助也在收集了大量口碑资料的基础上写了《曹梦九在高密》,文章发表在高密《文史资料选辑(第五辑)》上。
  “曹梦九,绰号曹二鞋底,天津市郊人。私塾五年,专攻吏治。十五岁到韩家墅讲武堂习武,未及毕业即投冯玉祥部当兵。因其身躯魁梧,并有武功,刚直不阿,智勇兼备,颇得冯的赏识。……曹在冯部任职期间,曾与韩复榘同部,韩从士兵到连长,都是曹的部下,由于两人皆重义气,性格豪爽,情投意合,随结为换帖兄弟,……”后来,曹梦九因部下违纪受到冯玉祥严厉训斥,他自感有违冯将军的教诲,便主动辞职回乡。回乡后,他昼耕夜读,被荐拔为乡长。供职六年,廉洁奉公,兴利除弊,深得乡民爱戴。1930年,韩复榘任山东省政府主席,特邀曹梦九参政,曹欣然到济,被委为省政府参议。数月后,曹感到此职无聊,想干点实事。韩即委以曲阜县县长。曹在曲阜对戒烟、禁赌采取严厉手段,被豪绅权贵诬为“酷吏”。韩认为曲阜乃“圣府”所在地,名人颇多,与各界政要交往极广,不便得罪,便决定将曹调任,署理平原县县长,任职三年,吏治廉明,政绩卓著。平原县绅商乡民曾联合为其建立《曹公梦九井碑记》一座,在济南商埠公园建立《曹公梦九德政碑》一座。济阳、恩县、高唐、德县、临邑、夏津、禹城七县绅商乡民在腰站镇共同建立《平原县县长曹公梦九德政碑》。1935年,任职期满,韩又委其署理高密县县长。
  曹梦九到高密后,通过政府官员、绅商乡民深入调查,并多次微服私访,了解民情,对症下药。当时高密县境况是生产落后,城乡土匪横行,抽鸦片、吸老海、聚众赌博到处可见,社会秩序混乱。曹视土匪、毒品、赌徒为乱世之源,认为欲治乱,必先清匪、戒烟、禁毒、禁赌。查禁时,其措施严厉,效果显著。曹梦九寓所墙上的一副对联“一阵风,一阵雨,一阵晴天;半是文,半是武,半是野蛮”,即是当时情形的形象描述。至今,此类事迹仍在高密民间流传。
  曹梦九在采用严厉手段治理三害(毒、赌、匪)的同时,通过“进德会”、“新生活运动促进会”、“戒烟所”、戏院及其他场所,宣讲吸毒、赌博等恶习给家庭、社会带来的危害,劝民进德修业,尊长抚幼,提倡知廉耻、守法规、崇节俭、爱清洁的新风尚。曹为官清正廉明,对城乡民众告状打官司,不论有无状纸,一律受理。曹关注民生,为百姓修路,建桥,筑堤,免租税。曹重孝道,提倡办慈善事业,盖了盲人院、麻风院。一年之后,高密社会秩序由乱到治。
  曹梦九也有缺点,也犯错误。在审理民事案件时,他近乎随心所欲,惩治犯人时不择手段,常招人埋怨,因为办事主观武断,他在清匪、禁毒中还冤枉过好人。但是,为民着想的官,民也不会轻易忘记他。他的事迹常会被编成故事在民间流传。在高密,关于曹梦九的故事就是这样形成的。广为人知的有曹梦九在大集上断案的故事,“吃炉包”的故事等等。各种各样的故事经过几代人的口耳相传,高密乡民也许不再记得“曹梦九”这个名字,但在他们的心底里始终有着一个机智过人、清正廉洁、惩恶扬善、富有传奇色彩、让人爱恨交集的“曹二鞋底”。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当莫言在《高粱酒》、《高粱殡》里叙述曹梦九的故事时,已经不需再做艺术加工,而是将流传的故事直接写进小说里就可以了。可以说,在莫言探索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传奇人物曹梦九的出现应该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正是因为有了曹梦九传奇故事的牵引,文学版图上的“高密东北乡”(高密东北乡在民国时已作为地理名词使用)的舞台越来越敞亮,其人情、习俗、历史事件等异常清晰、活跃起来。特别是,当莫言读着曹梦九督修的《高密县志》,高密县沿革、山川、物产、风俗、社团、宗教、古迹、著述等历历在目时,就如发现了一条探寻历史隐秘的通道,找到了一架连接历史与小说之间的桥梁。于是,县民孙文抗德事迹,土匪猖獗的社会背景,汹涌而来,争做小说中的鲜活素材。
  曹梦九接替前任高密县县长余有林督修出版《高密县志》,应该是高密历史资料传承上的一个大事件。而且,县志也让在口耳相传中的“曹二鞋底”有了思想观念的物化呈现。在《续修高密县志序》中,曹梦九提出:“志书于一邑之事,记载尤为详尽。舆地山川,可以知其要塞之所在。职业生活,可以知其民生之荣瘁。学校礼俗艺文,可以知其文物制度之废兴。凡志书所载,盖无一不与治道有关也。”县志《凡例》中有一些值得注意的观点。“前志除有特别更正者外,均仍旧照录原文,未敢改窜一字,以存前志本色”。旧志序、跋也全部照录。“川原,代有变迁,沧海桑田,天演公例。前志山川悉录旧志,考古而不证今,按图索骥不得真像。兹悉据采访稿,并经周履查勘,将川原变迁现象,增加注释,使今昔情形瞭然”。“民社中,物价低昂,工资涨落,关系民生甚巨,畴昔编方志者,竞谈高尚,以此为卑,卑不足道。兹悉将以上各项,逐一详列,以重民生”。由此可知,曹梦九续修方志的宗旨是与其为官理念和实际行动相符合的。
  高密县各界精英人士参与了续修县志的工作,其总纂是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科的王照青。在《高密县志》卷之一的《总纪》里,记述了县民抗德事迹,光绪“二十五年己亥,德人筑路至县境,民间不知为清廷所许。县民孙文率徐元禄、李金榜等聚众抗拒。夏六月,清廷命山东大吏杀孙文,李金榜下狱”。随后,县志对事件细节做了补充。这段文字是官方记载的高密普通百姓事迹的珍贵史料,是后人撰写高密文史时重要的参考材料。莫言小说《檀香刑》的部分情节即源于此。   据县志记载,高密县在民国时期匪患严重。《总纪》中,记录了悍匪刘桂堂,绰号刘黑七犯高密县境的事。“二十三年甲戌春,刘匪桂堂由冀北大举窜山东,国军节节兜剿。四月,匪由诸城北窜犯县境,经联庄会长张步云督乡团袭击之,夺获枪械马匹等,匪向西南溃退”。因时局紊乱,盗匪丛生,各乡镇为自卫,修筑圩堡,“……其原有圩堡每重行修筑。未有圩堡村庄,亦多借墙垣设法堵修,以事捍卫”。县志还实录了增修圩堡各村的名单。“盖御灾捍患为地方要图,是用详识,以备异日调查”。县志记载了高密各地剿匪行动中的英勇事迹:“董良幹字子温,众望素孚。民国十二年,充第八区副区长。二十年四月,有匪徒数十潜匿邻村高戈庄,良幹率众往剿之,直捣匪穴。匪乘其不备,开枪掩击,良幹奋勇直前,中弹殒命。”“孙玉树字光庭,任第八区区长。民国二十年,高戈庄之役,玉树率联庄会丁,奋勇剿贼,中弹殒命。”县志中还记载了张鸿勋、周鸿基、孙广运、蔡秋泉等剿匪身亡的勇士事迹。莫言在小说《高粱酒》里写道:“高密东北乡是土匪猖獗之地,土匪的组成成分相当复杂,我有为高密东北乡的土匪写一部大书的宏图大志,并进行过相当程度的努力——这也是先把大话说出来,能唬几个人就唬几个人。”参考县志的记载,莫言为土匪写大书的构想是有着历史事实依据的。当然,关于这一时期的社会问题研究,也应该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课题。
  资料翔实是本县志的突出特点:《地舆志》包括沿革、疆域、形势、山川、圩堡、堤堰、土壤、物产;《建置志》包括城池、坛庙、公廨、营房、杂置、市廛、坊表、桥梁、雨量气候测站,其内容在参考已有文献或实地采访勘查的基础上一一列出;《民社志》包括田亩、户口、氏族、生活、物价、社团、宗教、救恤、风俗;《财赋志》涉及地征、丁徭、匠班、起运、存留、修理、耗羡、课税、地方公款、地方预算等;《实业志》包括农业、商业、工业、矿业;《交通志》包括道路、邮电。《教育志》,包括学制、教育行政机关、教育经费沿革、各种教育成绩、毕业学员(国外留学毕业者、专科以上学校毕业者、中等学校毕业者)等;《政治志》包括行政区域沿革、司法制度沿革、防卫制度沿革、自治制度沿革。还有《职官志》、《选举制》等。各志内容涉及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又附以数据、表格和名单等,是我们了解民国高密的重要史料。
  统观县志,可以发现它既详细记录了“现代事实”(即社会的变迁、国体政体的变更以及人事的改革),还弘扬了儒家思想。县志里详细记载了忠义、孝友、儒林、文苑、卓行、善行等事迹,列耆寿、人瑞名单,收录公祀、秩祀、乡仪、民国典礼等。据曹梦九的长孙曹贵敬回忆,曹是一个特别传统、特别遵守道义的人。曹梦九“吃炉包”的故事就是他在高密推行敬老、恤贫、尊贤、礼让等社会改良主张的事迹之一。对行伍出身的曹梦九来说,西式教育与尊儒在一个人的思想中并行不悖。从县志来看,儒家思想与“现代事实”在一个思想系统里相承相容。于是,有了县志,曹梦九与高密的关系就更加密切了。
  (田绍义、姜祖幼主编:《高密县志》(新版),据民国余有林、曹梦九修,王照青纂(民国二十四年续修),中国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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