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水三叠
　　一
　　都说人往高处走
　　我却偏要学阿依河水
　　往低处流
　　载一叶扁舟    或竹筏
　　还有多情的娇阿依和
　　放浪的山歌
　　以及    爽爽朗朗的心境
　　朦朦胧胧的爱情
　　然后    一个猛子
　　扎进乌江的怀中
　　二
　　都说是炎黄的子孙
　　我却固执地以为
　　我    是蚩尤的后裔
　　虽然没有旌帜招展胜利荣光
　　虽然没有传说相处流传骄傲
　　但我珍藏了带血的箭镞    和先祖永恒的伤口
　　壮士志向未酬的遗骨
　　让胜利者登上荣誉的宫殿吧
　　让颂扬者去书写赞美的史诗
　　我只能    在归隐或放逐中
　　寻找选项
　　我只能    背负失败的历史行头
　　把迁徙的路线和文化的密码
　　织缝进女儿的衣襟和裙裾
　　在残月如钩的夜晚
　　我用最后的积蓄   有限的月光
　　为我心爱的女人   打造配饰
　　亲爱的   把张扬的花冠和
　　叮当作响的银铃
　　戴上头穿上身
　　然后    往历史深处走
　　只留下永恒的背影
　　不要让他们看见
　　你受了孕的肚子
　　三
　　彭水    彭水
　　在光阴的江上
　　击水而歌的人是谁
　　彭水    彭水
　　那背对庙堂面向江湖急行的
　　是王子还是庶民
　　我要挥刀断水
　　我要举杯灭愁
　　即使黔驴技穷
　　即使万劫不复
　　我   依旧要吹箫抚琴
　　吟诗作赋
　　你流放的是我的身体
　　我的思想依旧是
　　附体的灵魂    放逐我一千次
　　我依旧要做一千次的归人
　　彭水   彭水
　　你是沉默的响水
　　你是压抑过的暗流
　　如果注定不能澎湃
　　就让你跟我一起
　　遁入深谷或荒林
　　在靜默中成幽涧一泓
　　小溪一缕    在孤寂和冷遇里
　　用清冷和孤傲
　　拒绝合污    对抗同流
　　彭水    彭水
　　我日夜兼程奔向你
　　还是错过了那重要的仪典
　　请允许一个迟到者
　　匍伏于地    或举手加额
　　如果迟到也是一种失败
　　那么    我这个失败者
　　有权让我的子孙    在未来
　　选择祭奠的权利    并把
　　祭奠日当作最重要的节日
　　去防城港（节选）
　　1
　　毫无疑问，海，是最大的理由
　　我需要金滩，安放
　　半生的疲惫
　　我需要整个北部湾，洗一生的后悔
　　2
　　这里一年都是夏天
　　女人一年都穿裙子
　　受够西装、夹克和围巾
　　我需要拖鞋和大裤衩，将我肥胖的肉体
　　从俗世这座大牢里解放出来
　　3
　　凡一平，这个壮家人的白胖子
　　总让人想到一条白海豚
　　他在这里，用一根没有鱼钩的钓竿
　　重钓他一生的运气
　　两年前，我喝高了，说有一个京族女子
　　说她会变成一条鱼
　　在北部湾等他
　　4
　　见过簕山古渔村的白天
　　可我还想看看那里的晚上
　　我需要很多很强烈的星光，来安慰红绿灯
　　和霓虹灯带来的    我的焦虑
　　5
　　我还想去北仑河漂流
　　在舒适区待得太久
　　什么地方都袖手旁观
　　什么时候都听天由命
　　什么事情都不痛不痒
　　什么都不害怕，这让我害怕
　　我需要跌宕、激流和尖叫
　　证明我还活着
　　6
　　虾仁炒饭和椰子，共同构成了一个理由
　　便宜，鲜香。吃完在榕树下不走
　　捧着椰子喝，这时候，你会觉得
　　椰子树，应该是一种哺乳动物
　　而凡一平，等在风中的时候
　　像一只去了椰衣的椰子
　　7
　　我还想出次远海
　　像那些信天翁，或者冰箱
　　或者船锚一样
　　最好能抵达越南，我需要遥远和陌生
　　我需要回首和反省
　　我想逃避挣扎、堕落和力不从心
　　我需要寻找我用来抵抗的武器
　　就在昨天，那个叫凡一平的人
　　偷走了我的手枪
　　潘灵（布依族），巧家县人。1988年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历任中共云南昭通地委宣传部干事，云南人民出版社文艺部副主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全国“四个一批”人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任《边疆文学》杂志社总编辑、编审。曾荣获第十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云南省政府文学奖一等奖、“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和中国图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