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学，爹和给杨子新娶的后娘，还有后娘带来的胖胖的小弟都出来送扬子回学校读高三。后娘很温和地同扬子再见，扬子心里就装进一个春天的太阳。
　　太阳一直挂在扬子的心里，所以扬子的笑脸就多。老师和同学都说扬子换了一个人儿。扬子忍不住抿嘴笑：当然，爹不再孤寂了，扬子能一门心思冲刺高考了！
　　可是，上半学期的一天上午，扬子正往教室去，见邻居兴堂叔找来。扬子忙跑过来：“叔，你来了？”
　　“我进城买农药，你……你爹让我顺道看看你。”
　　“我爹好吗？”
　　“好……好，你娘对他一千个好哩。”
　　“我……后娘好吗？”
　　“好，好呀。可是……”
　　“咋？”
　　“你娘她……她不要你了。她不许你回家去。”
　　“可我想爹呀。”
　　“想你也别回。你娘说你要回去，她就走，你爹让你千万别回家。”
　　扬子的眼一潮。他四岁上没了娘，他多想有爹又有娘呀。可是，扬子心疼爹。他潮着眼说：“我不回家，一定不回。”
　　兴堂叔的眼也潮。他叫声扬子呀，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说：“这是你爹捎给你的一千块钱。省着用，够到高考了。”
　　扬子不由瞪大眼睛：“爹哪来这么多钱？”
　　“他把牛卖了。为这你娘还气一场呢！眼下好了。扬子，你一定好好读书，一定考上呀！”
　　扬子接过钱，喊声：“爹呀！”眼圈就红了。
　　兴堂叔又小心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照片：“扬子，这是你爹给的，想了，就看看。”
　　扬子双手接过来。含着眼泪向兴堂叔鞠一躬。
　　兴堂叔走了，扬子一口气跑回教室，坐在座位上，他的泪水一下子打湿了几本书。他一时真有点抹不过弯儿，那轮太阳还在吗……可钱和照片实实在在在兜里。他抽泣一下，狠狠捏一下钱和照片，那轮太阳就被捏出了他心窝。他想：她不要我就不要吧，要我爹就行。可是，卖了牛爹得吃多少苦累呀！他仿佛看见爹在田里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躬腰虾。
　　扬子拼命啃书了，每天都对自己说：“只许胜不许败。”
　　高考后，扬子去城里打工，上大学不能再指望爹了。
　　录取通知书一到手，扬子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也许拿了通知书回家，她不会骂的？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难以克制。他进村时正值晌午，是各家坐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毒辣辣的太阳把没树阴的地方晒得白花花的，灼死个人。扬子紧阵脚，走到院门口的树阴下。感觉舒服了一些。他又害怕起来：万一惹了她咋办？只一会儿，扬子就拿定了主意：不管咋样也要看一眼爹。他壮下胆，几步走进院里大喊：“爹——爹——”
　　没人应答！
　　他这才觉出院子里很静。院里缺了那头牛显得很空落，在原来拴牛的地方坐着一个剥豆子的男孩。男孩的脸瘦瘦的，胳膊细细的，干瘪的样子着实像个饥民。男孩听见喊，猛地一抬头。他的目光怔怔的，两只眼格外大。他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哇地哭起来：“哥，哥……咱爹早死了……娘、娘她不许给你说。”扬子愣住了。看着破败的房子，看着房子上升起的黑黑的炊烟，他的泪汹涌着……
　　 摘自《北京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