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如超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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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3月16日凌晨,石家庄市发生特大爆炸案,震惊国内外,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这起爆炸案的制造者靳如超是两耳失聪、社会关系并不复杂的聋人。
  靳如超已认罪服法。他留下了两本日记,约10万字。我们从他那些充满猜忌、仇恨的文字里,可以看到他从不幸走向疯狂的全过程。
  
  对无声世界的猜疑使他陷入仇恨
  
  靳如超生于1960年,那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全家人吃不饱,兄弟姐妹又多,靠捡破烂为生的父母没能供他继续上学,他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不得不去捡破烂,过早地品尝生活的艰辛。8岁那年,靳如超在一次严重感冒之后患上中耳炎,因大夫用药不当导致听力受损。这些失误与偶然,靳如超一直牢记在心,认为是家庭和社会对他的最大伤害。
  靳如超在成年后的两本日记中,反复回忆童年治疗中耳炎的经过,认为"我的耳聋是从小打链霉素中的毒",完全是人为造成的。正因为这,他不再相信大夫,不再相信家人,只相信自己。他曾想出许多治疗耳聋的办法,并刻苦实践,但耳聋状况越来越严重,连110分贝的声音也听不到,他不得不戴上助听器。但即使如此,别人的说话,他也只能听到"哇哇"声,外界于他已变成无声的世界。
  靳如超不再开朗、不再合群,他的心灵之门关闭了。在他的记忆里,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家庭的爱。自从耳聋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后,他靠猜测对方的意思去对话,很容易引起误会,矛盾不断发生,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理他,包括他的家人。由此他往往把别人想得很坏。
  他恨父亲。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父亲是十足的混蛋,没有头脑,对我的事什么都不保密,四处乱说,说各种不好的话,让别人听了都拿眼刺我、恨我。父亲的一生是拿儿子的生命弄着玩。"
  他对后母的评价更是不佳。
  他由对父母嫉恨,又发展到怀疑邻居,认为他与家庭不和是邻居"暗拆弄"所致。
  他对姐姐也不喜欢,说姐姐在他与妻子的矛盾中"从中捣鬼",与他妻子"一起搞违法活动,帮助她整我"。
  靳如超1984年结婚,妻子蓝梅(化名)有些姿色,对他也不错,可是他对她的猜疑和怨恨最为强烈。他在日记中为蓝梅总结了9种"恶行":"1.你让蓝梅给你做清炖鸡,她故意放半瓶酱油把鸡给你弄成黑色;2.你让她给你做鱼,提前给她说了不要放酱油和醋,她就故意把醋放进去半瓶。她怕你吃好,恢复精神;3.你让她洗澡,她故意不洗澡……"
  最使他怀恨在心的是,蓝梅似乎有外遇,儿子可能不是他的。他的理由是:我这么瘦,怎么儿子那么胖?
  靳如超与蓝梅曾有过一段美好时光,那就是1986年至1987年一起卖化妆品的时候。靳如超本来是石家庄国棉三厂的工人,因工厂不景气,他和妻子便去做某公司经销化妆品的代理商,赚了一些钱。哪知道,好时光太短暂了,腰包一鼓胀,他那好色的本性抬了头,1988年他因犯强奸罪被判刑10年。
  在漫长的10年监禁中,靳如超把对父母、姐妹、妻儿以及邻居的仇恨之矛打造得更加尖锐了,逐渐变成标准的心理变态狂。
  
  无爱之恨使他萌生杀机
  
  在闭锁的心灵里,靳如超自认没有得到过父爱、母爱和妻子之爱。在他的由猜疑和怨恨编织的怪圈中,有的只是无爱之恨。
  靳如超认为他进监狱是妻子与别人合伙陷害的结果,就连他弟弟1987年因犯伤害罪被判死缓也是蓝梅所为。他在狱中日记里写道:"我的犯罪全是蓝梅设计的……蓝梅、张家还有其他的人都担心你炸杀,在设法弄你,只要你稍微有点问题,不够判刑也得判你的刑。例如作风问题,本来是两个人自愿的,他们知道后却让女方告你强奸罪。"在这里,他第一次透露杀机--"炸杀"。
  1990年妻子与他离了婚,由此他更积极地寻找各种理由,推动"炸杀"的实现。
  1994年他的生母因车祸去世,当时他还在狱中服刑,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但他固执地认为,这是前妻所为。他在日记中写道:"蓝梅害我妈的事有可能是我妈当时对她做的事看着不顺眼,她反感了,与我妈吵嘴,恨我妈了,才害我妈。也有可能是蓝梅为了得到我妈的旅馆营业执照,也许蓝梅已经用了我妈的营业执照开了旅馆,怕我回去知道了,才把我妈撞故的。另外蓝梅又嫌我妈给我办保外就医,为了封口和压制我,而把我妈害了。"所以蓝梅罪该万死,"无论如何也得把蓝梅干掉!"
  这种仇恨经过长期沉淀被无限地扩大和提升。在靳如超看来,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好人。他在日记中道出了自己的观点:"人的自私是本性,因而用不着互相同情、帮助和尊重。对可怜、受气、穷、丑的人,你不要管他。他们是无本事的人。你不要解除他的苦难,他也不会可怜你。人人都是为自己的,对任何人都不要尊重,包括自己的父母儿妻。尊重别人就是对自己的大敌和灾难。"
  他的人生逻辑是让自己强大起来,权和钱看来是与他无缘了,那么他就要来横的、玩邪的,让别人怕、让别人受气,而千万不能让自己受别人的气。他写道:"就是打不过他,也要与他打个没完,这样周围的人就不会给你气受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让你受气,他们自己就不得安宁,你会跟他们闹个没完,他们就怕你了。"
  然而,他的"战斗部署"远远不止停留在打,而是要杀人,而且武器必须升格,方法必须提高。他想出了12种杀人的方法,并一一记在日记上:(1)炸药爆炸;(2)利用枪支;(3)注射药物……
  出狱前夕,他的杀人计划更加周密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的前妻。日记中说:"把蓝梅家的钥匙拿到手,打开她家的门,再除掉她全家。"然后再杀姐姐:"一定要注意我姐报复我……警惕她麻痹你,用女人来陷害你。所以回去后,要立即杀掉她,就是她再好也要杀死她。""后母也要除掉……"对前妻的父母也不能放过,因为他要求复婚,遭到了他们的拒绝。对前妻的丈夫他更是恨之入骨。这些人都被他列入谋杀之列。
  邻居也是他的敌人。一户是因为房子问题。靳如超住的现在已被他炸毁的国棉三厂居民楼第16栋二单元201室,原是分给楼上301室的邻居住的,靳如超强行霸占了这间房子,邻居因此曾多次向单位反映。有一次靳如超骑车时故意撞这邻居,被这邻居的儿子用铁锹拍了几下,从此靳如超怀恨在心。另一户邻居则是因为有偏见。靳如超认为自己的所有不幸都与这户邻居有关,于是这户领居也上了他的"黑名单"。
  靳如超和弟弟从小就爱摆弄炸药,为此没少挨爸爸训斥。靳如超曾买来《化工手册》,搜集有关炸药制作的资料认真研读,并挖空心思捣弄炸药。靳如超和弟弟曾经做过试验,在沙滩上炸了一个大坑。靳如超还曾在家里研制炸药,把房意熏得漆黑。1988年入狱前的一天,楼上邻居正和朋友在家打扑克,突然听到楼下一声巨响,原来靳如超在自家阳台上制作炸药,一不小心弄爆炸了。
  
  爱情曾抚慰过枯死的心
  
  靳如超也曾梦想过美好的生活,幻想出狱后开一家治疗耳聋的医院,用新法治疗,赚大钱。"本人研究的治疗耳聋的方法已经打破国际水平,世界领先,独一无二。对患者一律实行高价治疗,不对穷人治疗,只给世界上最富的商人治疗,然后赚他几百万。"
  他还很爱惜自己的生命。他不断地在日记中提醒自己:"把室内所有的旧物品和能够产生气味的物品全部清除掉,全更换成新的。要使室内明亮宽敞,室外要有草坪绿化,以向室内提供氧气。每天还得长跑,对每个关节进行活动……"
  他还梦想着找个有钱的女人,甚至在日记中设计出多种欺骗和蒙蔽女人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当男保姆。他天真地认为:"只有一次偷千万元,这样你只偷了一次也没有留下周围人怀疑,而你也不再偷了……周围的人们都会称带(赞)你是好人、富人……"
  也许正是这些"美好"的想法使靳如超在1997年出狱之后没有按照预定的12种杀人方法去谋杀"黑名单"上的任何一位。他先是很不现实地找前妻复婚,当然没有成功。后来经过残联介绍,他到报社擦过玻璃,到宾馆烧过锅炉,然后又去海南省三亚市靠按摩和打电子游戏机赚钱,最后又回到了石家庄。
  就在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时候,靳如超遇上了一个叫韦治花的女人,两人同居了3个月,感情一直很不错,并筹划结婚。这是一段洒满阳光的日子。他们在纸上用笔交谈,那厚厚的一摞记录谈话的纸是他们和睦相处、幸福生活的见证。
  靳如超在供词中是这样说的:
  2000年8月的一天夜里,大约凌晨1点30分左右,我在石家庄火车站看完下棋往家走,见到马路边有一年轻女子,相貌端正,很可怜。她说:"大哥,我饿了,我几天没吃饭了。"我就把她领到我在国棉三厂的住处,给她煮方便面和鸡蛋吃。我问她是哪儿人,她不告诉我。这天晚上,我和她发生了两性关系。第二天早晨6点钟她走时,我给了她20块钱。过了10来天,她又突然找到我家。这次她对我说,她是从广西被拐卖到河北省栾城县的,并给我写了她家的地址--云南省马关县山乡岩峰洞村,还说这次回来非要嫁给我不可,也是为了报恩。就这样,我们同居了,生活了3个月,很幸福。这期间,我父亲、后母及姐姐都不同意我和她结婚。我们原计划是春节一块儿回云南省韦治花的老家办她的户口和结婚手续的,谁知她于去年11月11日不辞而别,还把我家里的500多块钱也拿走了。2001年2月18日,我从家里取了6800元,拿着韦治花给我写的订婚协议书,乘坐61次列车去了云南。在走之前,我跟父亲说我到深圳打工,其实我是到云南韦治花的老家,想在那里跟她好好过日子,因为我知道她已经怀孕了,这也得花钱啊。22日,按照信上的地址我找到了韦治花的家,当时她没在家,她的父母、叔叔对我都很好。第三天,我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韦治花。
  至此,靳如超那颗被爱情抚慰的心已经完全熄灭了仇恨之火。
  
  失去爱的恨疯狂而不可阻挡
  
  本来靳如超的仇恨很可能被生活的美好梦想和爱的追求削弱甚至替代,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这个轨迹发展下去。韦治花变心了,他生活中惟一的亮点熄灭了,于是仇恨之火复燃了。靳如超认为:"世界上最富的是女人,最穷的是男人。男人的钱全花在女人身上,女人身价都是钱。""世界上男人都不如女人权力大,世界上不分什么官员都不如有钱人权力大,但女人都可以毁掉有权力地位的人、有钱人。""女人都是骗子,力(利)用温暖感情语言麻脾(痹)你的精神,吃掉你。"
  这次失去爱的恨比过去没有爱的恨显得更加变态、更加疯狂,靳如超风驰电掣地向着毁灭一切的目标扑去。他先杀死了韦治花。他在供词中是这样说的:
  见到韦治花后,她既没说同意与我结婚,也没说不同意与我结婚,只说要办一下身份证,拿走了200块钱。后来又说到马关县办结婚手续,又要走了好几百。我提出结婚,她家竟然让我出6600块钱,说这是奶母钱。我觉得这不是卖人吗,我不成买人的了?我发觉上当了、受骗了,想走,但是韦治花和她姐姐不让我走,让我多住几天。我想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再说也实在是不想离开韦治花,就答应住了下来。哪知道在她家住了15天,花了1000多块钱,却什么事也没有办成。韦治花虽然给我写了订婚协议书,但最后还是把我骗了。我想韦治花也许一开始就没有想跟我结婚,只是想骗我的钱。想到这里我十分生气,便产生了要杀她的想法。3月9日下午,她家没有别人,我便动手了。先在她的屋里勒她,没勒死,她反抗,我就顺势把她抱到厨房,拿起一把柴刀……她死了,血溅到了我的衣服上,我也不慌。我知道,光杀韦治花这一条罪我就活不成了,反正也是一死,还怕什么?不如回到石家庄把所有与我有矛盾的人全杀死算了……
  极其可怕的念头就这样形成了。本来靳如超就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和周密的杀人计划,杀死韦治花无疑点燃了导火索,一场大爆炸便不可避免。
  靳如超杀了韦治花之后,当天就逃到文山县。之后又逃到昆明、天津和河北的固安县。3月12日,他找到一处私制炸药的地方定购了半吨炸药。3月15日,他租车将炸药运到准备复仇的地点。3月16日凌晨3时,靳如超将炸药按5个炸点分别放好,4点10分至5点01分,这个心理变态狂伸出罪恶之手依次点燃导火索,于是一幕悲剧发生了,108人遇难。
  在布置炸点的时候,靳如超颇费了一番脑子。
  第一个炸点:国棉三厂宿舍第16号楼。他要炸的是邻居金恒一家人和一单元一楼的一个娘儿们,说他们串通他后母不给他饭吃,挑拨他与后母的关系。
  第二个炸点:国棉三厂宿舍第15号楼。他想炸死的是后母。
  第三个炸点:市建一公司宿舍楼的一个单元。主要是炸他前妻的父母和他的儿子。同层还住着一个人,那人曾说他儿子是私生子并嘲笑他,所以他把炸药放在那里。
  第四个炸点:电大街某栋楼。目的是炸他的前妻和她现在的丈夫。
  第五个炸点:民进街12号。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姐姐将这套房子卖了,所以他要报复。他说:"谁家买这房子,谁家活该倒霉。"
  靳如超终于从心理变态狂变成了万劫不复的刽子手,虽然他想炸的人一个也没伤着。
  靳如超作案后逃到广西北海。被擒时,他的身上除了携带着各种证件、票据和地图册外,还有300多克炸药和30多枚雷管。
  在被审讯关押期间,靳如超表现得很安静,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记者问靳如超:"你现在最想说什么?"靳如超泪眼模糊:"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我的人生怎么也走完了……"
  记者问他:"想见儿子吗?"靳如超竟掉下眼泪,说:"希望见到儿子!我想让儿子做亲子鉴定,他要是我的儿子,只要认我就行;不是我的儿子就算了。"
  记者又问他:"你想见家里人吗?"靳如超很干脆地回答:"不想见。家里人对我都不好,不收留我。"
  现在,随着始料不及的惨剧发生,靳如超整个被击倒了,他仇恨的心理早已荡然无存,所剩下的只是巨大的悔恨和对生命无限的留恋。然而,泪水已不能洗刷他的罪行……
  靳如超的疯狂和死亡留给世人太多的思索。
  (《家庭》2001年第6期 王 骏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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