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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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李想是来到南方过年时,失去一只手掌的。
  李想的父亲李求和母亲白菜,在南方这个小镇上已打工多年。李求在一家塑料厂做门卫。白菜在一家服装厂做车工。春节时他们没有回家,夫妻俩来回一趟车费要用掉一千多元,那是他们打工两个月的纯收入。李求读高二的儿子李想,从贵州老家来与父母一起过春节,这比李求与白菜一起回家能节约大半车费。
  腊月二十,李想是一个人带着一身疲惫从贵州山村来的。走进出租屋,李想的第一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长条形的箱子,二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义矮又窄,乍一进去,竟有使人喘不过气来的逼迫感。冷冷的冬天尚且如此,夏天一到,这样的房子肯定比蒸笼还闷热。李想一时还没能想象出,父母在这蒸笼一样的房子里,是如何度过南方的夏季的。
  当李想逐渐适应了出租屋的环境后,他被一股浓浓的肉香包围了。母亲白菜在房子的角落里用煤炉煮猪肉酸菜。煤炉买回一段时间了,还很新。李求和白菜一日三顿都吃在厂里,白米饭是用最便宜的陈米做的,老有股怪味,菜是青水煮的,盐多油少,肉只有过节才能吃到,厂里的饭菜常常在为难、甚至是虐待他们的肠胃,但是他们还是坚持没有自己做饭,厂里吃一顿饭只要二元钱,自己做一顿没有三四元下不来。
  几天前听说儿子要来,白菜第一反应就是做一顿好饭菜。但说到底所谓的好菜,也就是买些猪肉回来吃一顿。她一个月的丁资只有600元,李求做门卫的收入也不高,加上夜班补贴,每月只比白菜多60元。每个月的房租120元钱,水电费十多元,两人在厂里的伙食费240元,无法节约的零用钱60元,李想的生活费和读书费用200元,夫妻俩的月纯收入只有六百多元,扣工五年了,他们的存款仅有二万多元。这钱他们一分也不敢动,是想在家里建几间房子。他们原来的房子又矮又破。如果存村里建不起新房,李想也就别指望娶上媳妇。
  白菜从箱底的一个旧月饼盒里取出五张一元的钱,来到菜市场屠夫张胖子的案前割肉。张胖子胖得像个球一样的脸上没有挤出笑容,他冷着一张脸对白菜说:“又来看肉了。”
  白菜被厂里的饭菜虐待久了,很馋肉,常在加班前的空档,跑到张胖子的案前去看肉,看得暗暗咽口水。一个星期天,她从旧月饼盒里找出三枚一元钱的硬币,到张胖子的肉档想割一斤五花肉,挑好了一问才知道。五花肉已涨到五元一斤。
  “忒贵,吃不起。”白菜恋恋不舍将肉放回案上。张胖子黑着一张脸喝斥:“最不值钱的就是花肉,吃不起就吃豆腐去,挑肥拣瘦又不买,阻碍我做生意。”
  白菜再去看肉,张胖子看着她黑黑的、但还有几分俏丽的脸坏坏一笑:“你是不是想男人了?这肉又不是男人,光看不能解馋。如果想,我卖完肉……”
  “你胡说!”白菜羞红了脸,边走边小声说,“几个月没吃过猪肉,看看又亏你啥。”尽管口里这样说,此后几个月再馋,也不好意思再去了。
  白菜递上五张一元的钞票,割一斤花肉,张胖子愣了,片刻,脸上变出了笑容:“中彩了?啥得割肉吃。”
  白菜一脸喜色:“我儿子从老家过来了。”已称好花肉的张胖子闻言,顺手把案上一块用来添秤、有二三两重的花肉一古脑儿塞进了袋子,对白菜说:“拿回去吧,一家子好好吃一顿。”
  白菜道了谢,又花一元钱买了一斤酸菜。回到出租屋,把花肉来回洗了很多遍,切成片,白菜数过,一共是16片。撒了一些辣椒粉,加上几片生姜,把花肉先放进去煮,煮出了油,再放酸菜进去煮。
  晚饭时,李想一个人吃了9片肉,吃了两大碗米饭。看着长高的儿子狼吞虎咽般的吃相,白菜心头悲喜交集,儿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乡,一年只能有几天和父母在一起,也是够可怜的。可喜的是现在一家三口终于在他乡团聚了。白菜被喜悦感染,竟忘了她几个月没吃过肉了。李求吃了两片肉后,想起还有一瓶三元钱一斤的散装烧酒,拿出来喝上了。几杯下肚后,对肉更是吃得津津有味。剩下的5片肉都进了他的口中,白菜就着肉煮过的酸菜吃了一大碗米饭。
  下半夜,李想在外屋睡着了。李求借着酒劲,剥掉了白菜的内衣,啧了啧舌说:“这几个月,我老上夜班,有……有三个月没来了吧?”
  白菜担心弄出动静把儿子惊醒,又羞又急:“轻点。”说话间,竟然感到快感潮水般袭来,便低声呻吟起来。
  
  2
  
  大年初八,按南方的惯例,李求与妻子白菜上班去了。当天,李求拿到了厂里发给他的开门利是,是6.8元钱,白菜的开门利是8元钱。白菜拿到利是的第一想法就是,再到张胖子的肉档上买一斤五花肉。
  初八这天上午,李想是在父母上班之后、才起床的。吃了母亲热在煤炉上的两只粽子后,一个人走出租屋。
  从出租屋出来,见到不远处的工厂大门口都张贴着招工启事。有招保安门卫,有招会计人员的,更多的是在招生产线工人。走了一里路,在一家模具厂的门口贴出招工启事,竟是用整张的红纸来写的,引来了十几个路过此处的人观看。李想抱着好奇走进模具厂。厂长是一个长着满口黄牙的胖子,工人就叫他黄胖。南方正闹民工荒。见到李想这样的年轻人前来应聘,正吐着烟圈的黄胖啥也没问,丢过一张表粗声粗气说,识不识字?识字,就自个填,不识字,就叫厂里的伙计帮你填一填。
  “做一个月给多少钱?”李想稚气未脱地问。
  黄胖吐了一日浓烟说:“每个月人工600元,包吃包住,干得好,年底还派利是。”
  李想心头一热,这样的工资比他母亲白菜做了几年的熟手工的收入还多一些。他没有多想就填了表。黄胖把李想交来的表看也不看一眼就塞进抽屉里,对李想说:“你明天来上班。”
  “那我需不需要带身份证复印件、计生证这些证件的复印件来?”李想又问。他的父母每次回家去都要办理计生证的换证手续,春节后再带回来。这次,李想就是帮父母代办了计生证并带了过来。不过,他的计生证却没办。说完,他还未免有些担心。
  “不需要这些卵证。”黄胖连吐了两口烟。一副财大气粗、关系通天的样子说,“派出所所长是我的表舅,谁敢来厂里查这些卵证?”
  李想有些不敢相信,从出租屋出来走了不到20分钟。就找到了一份看来收入还不错的工作。因为一切来得太快,他竟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
  当天晚上,李求与妻子下班回来。李想第一时间把找到一份工作的事与父母说了。李求与白菜没反对李想的做法,李想的成绩不是很好,考大学没把握,出来打工是迟早的事。李求来南方的时间长了,老听说招工陷阱,有不少像李想这样刚出来找工的年轻人在见工路上栽跟头。他对儿子轻而易举就找到一份工作持怀疑态度。晚饭吃过白菜煮的酸菜五花肉后,李求一个人来到了那家模具厂,他递上一根烟给门卫。小声问:“厂里开给工人的工资能不能按时发?”
  四十多岁的门卫,看了两眼烟牌子,看清是两元多一包的金驼,暗骂一声,小气穷酸。但是暗骂两声后,还 是把烟点燃。才不紧不慢地说:“你问这干嘛?”
  李求又递上一支烟,好声好气地说:“大兄弟,我儿子白天来这里应聘,被招上了。想弄个明白。”
  门卫把烟别在耳朵上,说:“工钱没见拖欠过。”
  “那进厂要不要扣压金。”李求又问。
  门卫吸了口烟,说:“以前有,现在招工难了,工人很难招,就没再扣了。”
  李求放心了。在他看来,所谓的招工陷阱就是不发工资、或者是变着法子赳扣工人的工资。除去这两样,工厂还能把工人怎样?
  第二天早上,李想吃了一大碗水煮面后前去上班。临出门时,李求还叮嘱儿子,上班第一天要好好干,不要吝啬力气,力气用了很快就长出来了,只有给老板留下好印象,才能在厂里站稳脚跟。
  
  3
  
  大年初九这天早上,李求送儿子上班后,他也急急赶到塑料厂去上班。去到厂门,只见有几十个人堵在厂里,有几个拉着两条横幅,上面写着:还我左手!工伤不赔偿,拿命来抵偿。
  去年塑料厂发生一起工伤事故,一位来自四川的男工钟小国,在操作机器时,左手被卷进铸塑机里,整只手转眼就没了。钟小国被送到医院住院治疗三个多月,出院后成了残疾人。厂里初时只答应给他报销两万多元的医药费,赔偿费一个子儿也不肯出。钟小国就由几位老乡陪着,天天站在工厂大门口,影响车辆出入。厂长叫保安队长带上李求等几个门卫把他们撵走,最好像撵兔子一样把他们撵得无影无踪。
  李求见这位成了残疾人的钟小国怪可怜的,下不了手,跟着过去想劝他几句,有话好好说,别堵大门。他还没说话,保安队长几个人已冲过去,对着钟小国等人拳打脚踢。钟小国一边哭一边挣扎:“我都这样了,你们还打我,你们还是不是人?”
  跟去的几个人听着这话,都停下没再动手,只有保安队长还在凶狠地打人。钟小国的几个老乡忍无可忍。从地上爬起来,抓手的抓手,抱腿的抱腿,把保安队长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他。很快,保安队长的脸上、嘴里流出了鲜血。保安队长恼羞成怒吼叫道:“敢打老子。我要杀了你们。”最后,是派出所的民警赶来才平息了事态。
  因为在这场事件中,李求见到保安队长被打,竟袖手旁观,被扣掉了半月的工资。
  也因为堵门和打架。钟小国的工伤事件广为人知,厂里顶不住压力,答应给赔偿。在协商时。厂里却又一口咬定,钟小国是违反厂规操作,要承担一半的责任,只给三万元了事。
  “我没了一只手,只给三万元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我?”钟小国自然不干。协商不成,只有打官司。
  钟小国起诉的赔偿额是100万。一审判处,厂里要赔他18万。但是,厂里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二审开庭了一次,但迟迟没有宣判。靠举债过日子的钟小国见官司打了一年多,还没头绪,着急起来,死的念头都有了。他原以为这场官司在春节前能了,他想不管能拿到多少赔偿款,都要第一时间给家里寄去几千元。自他出事后,家里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母亲整日以泪洗面,50刚出头,因忧愁过度,已变得白发苍苍了。这个春节,他家里像往年一样又陷入一派悲戚的氛围中。
  独自在南方一人等着了结官司的钟小国过完年,听几位老乡的建议,又采取了堵门的方式,目的是给厂里施加压力。
  保安队长出来了,但这次他没再像上次一样采取拳打脚踢的做法,而是狠狠地骂钟小国。李求担心,队长的挑衅会引起打斗,若队长吃了亏,又会把气撒到他的身上,再扣他的工资。于是。他马上报警。
  派出所一位副所长带人来到现场,对钟小国发出警告:官司正在打,为什么还采取这样的过激行为?马上离开,不然把你们带回去处以治安拘留。
  “唉,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的啊!”钟小国有些绝望地说,边说边无奈地和几位老乡离开了厂里。
  李求松了一口气,拿出一根烟点上,他看了一下值班室的时钟:十点一刻。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老乡面无血色地跑到李求的门卫室说:出事了,李想的手被机器砸了。
  
  4
  
  李求面无血色地跑到那家模具厂,见到李想已倒在血泪中,受伤的手已用一件破衣服包住,还在往外淌血。两个老乡过来帮忙把李想送到了医院。医生看了一下说伤得很重,先交2000元押金,然后做手术。
  李求身上只带180元,他问医生能不能先做手术,医生说不能,上个月有三起工伤医生先做手术,手术做完没两天,伤者溜走了,留下了五万多元死账。
  “我有工作,只是没带够钱来,你先帮我儿子做手术,我这就去取钱。我是怕时间耽搁久了落下残疾。”李求几乎是哭着哀求医生。
  医生没有看他,却冷着一张脸。像李求这样的哀求听多了见多了,他已无动于衷了。他对李求说:“先交钱后做手术,这是医院定的,赶快去取钱吧。”
  李求出了医院,没有多想,花三元钱打了摩托车,直冲模具厂去找黄胖。黄胖气势汹汹道:“给钱?做你的卵梦吧!你儿子上班还没两个钟就出事,给厂里带来晦气,没让你赔钱就便宜了你,还要给你钱?给你个球!”
  李求没与黄胖闹,他真担心儿子的手耽搁久了会落下残疾,儿子才18岁。他离开模具厂跑回出租屋,取了存折才想起,钱一直由白菜管,他不知道密码。他又打了一辆摩托车到服装厂去找白菜。
  听说上班第一天的儿子就碰上了工伤,白菜愣了片刻,就急得哭了。李求急了,骂道:“哭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去取钱,他在医院等钱动手术。”
  李想的手术做了三个小时,他的右手两只手指头被模具机砸扁了。手掌掌骨粉碎性骨折。
  当天晚上,李求和白菜请了假在医院里照看术后的李想。李求已忙活了十多个小时,没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儿子的手术一做完,他差点晕倒在洗手间里。他靠着洗手间的墙壁,挣扎着来到洗手盆前,灌了几口冷冰冰的自来水,清醒了一些。因为喝得太急,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同时感到眼眶一片潮湿,一摸,是他不知不觉间自己流下的泪水。
  李求花二元钱买来四个馒头,他强忍着心头的难受,吞下去两个,他担心自己病倒了,儿子的处境就会更糟。他把另外两个给白菜。白菜看也没看就放在一边,她吃不下,她心头被忧愁塞满了。
  白菜想得很多。她先是埋怨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节约一点路费,儿子就不会来南方过春节,他不来就不会发生工伤故事。他才18岁,美好人生还没开始呢。就失去了一只手掌,将来找不到工作,穷困潦倒一生,也没有好姑娘愿意嫁给他。他的人生与幸福从此无缘。想到这里,白菜感到心头像割一样疼痛。
  白菜接着又埋怨模具厂设备差,马虎了事,不把别人的儿子当人,不为工人的安全着想。上班第一天就让她的儿子操作有危险的机器,真是没天理,工厂这样做等于是在变着法子害人。
  白菜的心头塞满了愤怒。这次不能便宜了这家工厂,一定要让工厂加倍赔偿她儿子因工伤造成的损失。但细想一下,白菜又有些犯愁,到底能从厂里得到多少赔偿,她心里没底,李求心里也没底。   心里有底、看得见的是才几天时间,钱就像打水漂,转眼之间就花去了不少,李想住院治疗才五天就花掉了手术费、医药费等等五千多元。李求与妻子白菜去年打工一年挣下的血汗钱。五天就差不多花完了。
  
  5
  
  几天过去,李想的伤情逐渐稳定下来,李求开始为儿子的赔偿而奔走。李求的几个老乡给他出主意,追讨赔偿款就要趁热打铁,不能拖,一拖下去就会不了了之。最好要像咀嚼过的口香糖沾住衣服一样粘住老板黄胖,令他烦了,赔偿问题解决起来就会比预想的快。
  李求与白菜很认同这理。但是到底该向黄胖追讨多少赔偿款,心里没底。于是,他们花了100元去法律咨询。白菜初时不肯出这笔钱,100元可以割20斤五花肉,找律师说几句话,20斤五花肉就不见了,多不值。
  李求说,也不要光想着吃,问个明白好协商,可以少走弯路。
  律师事务所一位年轻律师接待了他们。律师戴着像酒瓶底一样,镜片有圈圈的近视镜,他拿出了两本像砖头一样厚的书,给李求与白菜念了一番《劳动法》关于,工伤事故认定和赔偿的有关规定。然后翻开另一本书说:“民法通则里面也有相关的规定。”律师念的法律法规有关条文,李求听不太懂。有点犯晕。他一竿子捅到底,问:我儿子到底能得到多少赔偿?
  律师问了工伤事故发生的经过后说,模具厂肯定要负责,但是目前因为你儿子的伤还没好,没做工伤鉴定,没有评残,赔偿的数额还是个未知数。不过话说回来,你儿子手掌没有了,评残的级数不会低,依法追讨伤残费、假肢安装费、今后的生活补助费等等加起来,保守估计,你儿子的赔偿款应在15万元以上。你现在可以跟对方协商。让厂里先垫付一部分医疗费。
  离开律师事务所后,李求与妻子白菜没有停留,就坐上公共汽车去找黄胖追讨赔偿款。在车上,李求对白菜说:先提出让厂里垫付5万元的医疗费。
  门卫心里也同情李求,因此没有像阻拦其他人一样阻拦他们。李求和白菜在三楼的厂长室里找到了厂长黄胖。黄胖和一个大肚脯中年男人正坐在真皮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品着极品铁观音茶。见到李求和白菜进来,黄胖顿时变了脸。恶声道:“你们来干什么?”
  李求说:“我儿子伤得重咧,你要赔偿医药费。”
  黄胖骂道:“你儿子伤得轻重,关我卵事。”
  “这位大哥。你咋能这样说话。我儿子残废了,一辈子的幸福没了,你说你该不该赔偿他的损失?”白菜流着眼泪,据理力争。
  “那是他自找的,关我卵事。”黄胖很凶地说道。
  李求说:“我问过律师,《劳动法》规定,我儿子在你厂发生工伤,你厂里要赔偿损失。”
  “我呸!”黄胖恶声道,“《劳动法》,什么《劳动法》,在我眼里就只有头发!”
  李求还想说话,黄胖瞪着眼吼道,我不认识你们,滚出去。
  李求说:“我儿子伤得重咧,你要赔偿医药费。我们几年打工的钱已用完了,你们厂里要先垫付。”
  黄胖黑着脸,叫来了几个保安。保安进来后,黄胖凶道“把他赶出去。”
  李求还在哀求:“厂里应先垫些钱给我儿子治疗。”
  一个生着一脸横肉的保安冲过来,对着李求的头部打了三拳。李求的头皮被打破,鲜血直流,仅片刻李求就变得血流满面。
  白菜嚎叫道:“不给钱还这样打人,还有没有天理?”白菜一边哭一边冲过去,抓住黄胖的衣服,质问:“你有钱就能这样欺负人?你还是不是人?”
  黄胖恼羞成怒,把白菜抓住他的手掰开,然后一用力把她推开,白菜瘦小的身体跌倒在地。这时有几名民警走了进来。是刚才放李求进厂的那位保安悄悄地报的警。警察来后,黄胖一口咬定李求与妻子白菜私闯厂房,当成是贼。警察说,不能随便打人,口头警告了黄胖几句就准备走了。
  李求指着流血的头部说。他被打伤了,要黄胖支付他的治疗费用。
  一位警察说:“你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吧。”
  白菜擦着眼泪说:“我们身上10元也拿不出来了,咋处理?”
  黄胖极不情愿地把100元丢在地上说,滚。
  白菜把李求带到一家医院的门诊部。李求的头被打破了,缝了皇针,花掉了200元。是白菜跑去向老乡借了钱,再到门诊部交费才得以离开。
  
  6
  
  回到出租屋,白菜又伤心地哭了一场,然后到张胖子的肉档给李求和李想买点骨头来煲汤。
  见到白菜哭红了眼,张胖子有些于心不忍,问:“碰到啥难处了?”
  白菜把几天来发生的不幸告诉了张胖子。张胖子听完也禁不住义愤填膺,他把杀猪刀用力一拍在案上。说:“他妈的,有钱也不能这样欺负人。”他把两块骨头包好递给白菜,把白菜递过来的五元钱挡回去,说:“拿回去,就当是我看望了一回大兄弟。”
  白菜还要推辞,张胖子说:“别影响我做生意。”
  白菜就提着骨头走了。走了几步,张胖子在背后叫她:“大妹子,万一那黄胖来横的不给钱,你叫大兄弟过来,我借两把杀猪刀给他,提着杀猪刀去找黄胖。这年头他来横的,你就不能手软。”
  白菜回过头说:“谢谢张师傅,以前你口里占人家便宜,我还把你当作是坏人。其实你心好。好人有好报。但是,拿刀跟人拼命的事,我和我家男人还做不出来。”
  白菜煲好汤,李求喝了两碗。她又盛了两碗,装在保温瓶里给医院里的李想送去。白菜走后,躺在床上的李求想起了一个人,那是失去了一只手的钟小国。尽管他还觉得头有些晕,他还是决定去找他,从钟小国追讨赔偿款的过程中了解一些具体做法。
  钟小国住在工厂的宿舍里,出事后,厂里见他为追讨赔偿款的事造了不少势,对他的做法很不满,想把他赶出去。
  没钱租房的钟小国,担心被赶出去沦落街头,故此,他横着一条心:不拿到赔偿款,他决不搬出宿舍,若强行把他赶出去,他扬言就到工厂门口自焚。厂里掂量轻重,觉得他有可能走极端,只好作罢。
  李求的出租屋到钟小国宿舍有五里路行程,李求本来想坐公共汽车去的,但为了省下一元钱,他就走路去。走了二里多路,头上冒出汗珠,伤口被汗水一浸,很有些疼痛。他不由得感慨一番:出门打工,一遭遇麻烦事,不管事大事小。都得受罪。
  走进钟小国宿舍,李求不由得一阵心酸,才20出头的钟小国已苍老得像个小老头。他告诉李求,遭受工伤一年多了,厂里到现在还没有赔偿他一分钱,他打工几年收入二万多元垫付医疗费后,他就变得身无分文。为了度日,他先后向老乡借了一万多元。每顿饭,他只吃一元钱的快食面,吃了大半年,见到快食面就恶心,但是为了活命还得硬吞下去。长年累月这样吃,营养不良,钟小国瘦了几圈,体重由原来的140斤锐减到80多斤,虚弱得风一吹就会倒下去似的。
  看到钟小国的今天,李求想到的是儿子李想的明天。他的心不由得像灌了铅一样再往下沉。
  钟小国听了李求诉说追讨赔偿款的经过,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他对李求说,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走打 官司这条路,打官司要耗上很多的时间,像他这样身无分文的农民工来说,根本就耗不起,最后即使拿到了赔偿款,那也是历经了九死一生、满身伤痕累累。赢了官司也是输家,得不偿失。
  李求认为钟小国所说的很有道理,他选择求助劳动部门。通过劳动部门出面协商拿到赔偿。第二天,他去了一趟劳动所。劳动所里的人还没听他说完,就叫他回去写一份报告,写清那家工厂的名称、法人代表,特别是要写清工伤发生的经过。李求回到那家模具厂一打听,不由得惊呆了:那家模具厂是没牌没证的三无工厂。
  劳动所的人说,三无工厂不属于劳动管辖范围,李求要追讨赔偿就要起诉到法院。
  
  7
  
  李想人院已有一个月,医药费已用掉二万三千多元,李求夫妇打工几年来的积蓄一分不剩地花光了,而且他向老乡借的5000元。也所剩无几了。
  医院叫李求再打5000元到李想的医疗账户上,否则就将以欠费处理,强行让他出院。他的伤口引发的感染,医院概不承担责任。
  李求再一次跑去找几位老乡借钱。其实能借的已借过了,不肯借的,再去也是白忙活。李求忙了一天,没借到一分钱。白菜也去厂里找工友借。工友为难地说,不是不信你,但是,出来打工的说走就走,一走想再联系上不是容易的事。说到底借钱给她,心里极不踏实。四位与她结识两年多的工友,见她处境可怜,一人拿出50元,递到白菜手上,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用还的。白菜感动得流下眼泪。但是回到医院才知道200元,对于5000元钱而言只是个零头。
  医院又一次向李求说明欠费的严重后果。李求无计可施时想起家里还有三间旧房,打电话问他堂哥。作价8000元卖给他。旧房不值钱,当成宅基地还是值钱的。
  白菜一开始是反对卖房子的,说:“卖祖屋有罪呢,卖了房子,以后就无家可归了。”
  李求说:“没法子。能借到钱的话,我也不舍得卖。”
  堂哥说,李求的旧房子值这个钱。但是他没有这么多钱。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卖了6000元。
  李求把5000元存进李想的医疗账户后,又一次去找去法律咨询,律师说打这样的官司要先收3000元律师费。李求说,不要说3000元,现在我1000元也拿不出了。律师说没钱那就去找法律援助。
  李求又去找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律师说可以提供援助,但这样的官司打起来要一两年时间。打赢了也不一定能得到赔偿,因为三无工厂随时可能搬走,很难执行。李求说,不打官司我家就没有活路了,再难也要把这场官司打下去。
  律援助中心的律师对李求说,办理法律援助需要提供家庭贫困的证明。李求就打电话让他的堂哥帮到当地的村里和镇里开了家庭贫困的证明,然后用特快专递过来。但是,李求的堂哥到镇里盖章时卡了壳:没有当事人的身份证,不给盖章。
  李求听了急得跳脚,他想把身份证寄回去,堂哥说,特快专递一次二十多元,山里交通不便,收发信件有一定的难度,要用上几天的时间,还不如买条烟给镇里盖章的人,让他通融通融。李求无法。说那就试试。堂哥买了一条七十多元的烟送给盖章的。章就真的盖上了。一周后,李求收到堂哥寄来的证明,他给堂哥寄回去一张96元的欠条。说打赢了官司拿到钱后再还给他。
  李求拿到证明,一刻也没停地去法律援助中心。律师理解他,当天就帮他办理了援助手续,同时也向法院递交诉状,起诉模具厂赔李想各种损失80万元。
  又过了一周,李想医疗账户上的5000元也用完了,没等医生催,李求主动要求出院。回到出租屋养伤。
  当天下午,李求所在的塑料厂找他。说他老请假影响工作把他辞退了。妻子白菜每天担心儿子手残废了娶不到老婆,干活老走神,接连出次品,服装厂让她辞工。李求一家没钱租房,又不愿这样回家,他们搬到一个桥洞底下住了下来。
  李求去律援助中心了解官司的进展,律师告诉他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法院的传票送到模具厂后却被退了回来,说找不到被告黄胖。
  李求像疯了一样,一路连跑带冲来到那家模具厂,那个好心门卫告诉李求,可能是黄胖听到被起诉的风声,他就把模具厂以300万的价钱卖掉了,现在的老板是个外地人。叫林带。黄胖卖了厂就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不见了人影。
  律师说,找不到被告黄胖。这官司就没办法打了。
  李求绝望地回到桥洞下。他想了很多,最终他没有告诉白菜黄胖逃走了官司没法打了,他担心白菜得知真相,不自杀,也有可能疯掉。他只说官司在打。
  又过了些日子,李求与白菜每天挑着编织袋去拣破烂卖,给李想买些药与生活用品。很快,他们一家三口成了南方这座小城的盲流。
  
  责任编辑:鄢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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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蒙今年九岁,是阳光小学三年级的学生。  她爸爸是养猪的,也杀猪。杀了猪不拉到市场上卖,直接送到周围几家工厂里。她爸爸和各厂的总务关系都不错,每斤肉给总务们五毛钱好处。她爸爸今年三十八,大名叫张德荣,但这里除了他老婆叫他张德荣外,其他人都叫他绰号,猪肉荣。  猪肉荣的猪场就在这个山坡上,周围是茂盛的荔枝林。每天半夜,这片静谧的山坡就会被猪们尖利的嚎叫叫醒,这是猪肉荣在杀猪了。  小蒙的妈妈叫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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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狮子正在一矮树丛下打着呵欠,伸着懒腰,自言自语地说:“感谢上帝让我长得如此强壮威猛。在这个世界上。我谁也不怕!不像那些可怜的蚊子,谁都能将它们拍成肉泥!”  一群蚊子听到了这话,非常恼怒。  “别以为自己长得大块头,就目中无人。”一只蚊子说,“虽然我们长得娇小,但我们联合在一起。并不比你差!”  “闭嘴!臭蚊子!”狮子被激怒了,狂吼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比,我一掌就可以把一大群蚊子拍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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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光阴荏苒。我已四千余个日子远离了故乡。春雨绵绵,滋润着思想的种子萌芽,乡恋的情感起伏在那片连绵的丘陵里,偶尔一缕两缕怀乡的愁苦,悄悄爬上眉梢,一滴两滴晶莹的泪珠。悄悄朦胧睫畔。问雨中流泪的天空,问夜里躲开的星星。昨夜梦,隐隐刺痛我的心。  月圆夜,灵感里那些华丽的词藻都活起来。漠峦又添浓墨重彩。戈壁游龙般在思想里雄浑豪放。我感觉自己站在天山的顶峰。惟我独尊。看月光雪山冰川流光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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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飘飞如雪。若有若无,茫白的天空茫白的大地,看似干爽干净。但你出走到室外,纷扬的雨丝立即就会洒得你满头满脸满身满心。神魂俱伤。这就是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雨!哀思雨!  我知道,并不是因为雨,才有这个特别的清明时节,才有这种哀切伤痛的情愫。是因为人有悲伤离愁万种而无处倾诉,有无限忆念而无所找寻,才有了这断魂的雨,缠绵悱恻的雨。  我无处躲藏无法逃避地扑跌在雨中。就如同我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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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女孩子跟我谈起她大学生活的另一面,简直让我发现了新大陆。  比方她说她们宿舍的同学去餐馆吃饭,每次都把餐馆的老板吓呆。“用狼吞虎咽不足以形容我们的吃相,那是真正的风卷残云式吃法,一盘菜刚上来转眼就被消灭光了,大家敲碗敲碟地等另一盘菜上来,服务小姐被我们叫得晕头转向,厨师被催得手忙脚乱,我们真像一群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的饿鬼。”她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前俯后仰的。“这是我们女孩子在一起的情形,如果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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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普通管理人员,我感到很苦恼,因为我总感到我不能被别人理解。其实我已尽力了,为什么总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呢?  上司总抱怨我的管理力度不够,不能实现他的管理期望,可他哪里知道我的管理有多难,厂里待遇不好,员工根本不把这份工作放在心上;下属总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工作一点积极性也没有,对什么也无所谓,可他们哪里知道我肩上的压力,对他们所关心的待遇问题,我也极力争取了啊;同事总指责我的工作不到位,错误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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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躺着一位深沉昏睡着的少女。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圆圆的脸蛋儿细腻光滑很耐看,但就是面色有点苍白。她已经三天三夜昏迷不醒了,她是遭车祸后被送进医院的。  少女的床前,坐着一位头发蓬乱大约50多岁的男人。男人愁眉苦脸。时而目视一下病床上的女孩儿,时而低下头去唉声叹气。男人是女孩儿的爸爸。他一直陪护着她,两眼熬得红红的且眼袋有点儿浮肿,身体也疲惫不堪。  女孩儿的爸爸手足无措地坐在床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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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末黄昏。我又像往常一样去郊外散步。路上,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蹬着一辆28寸的自行车上斜坡,车尾架载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车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若不堪重负的老人。  看到这一切,我不禁想起了在粤西老家的那辆已走过二十多个春秋的自行车。听母亲说,它是父亲用挖煤赚来的钱买回来的,父亲亲昵地叫它“大罗马”。那时,村里交通闭塞,去墟镇要走七八里的山路,挺折磨人的。有了它以后,父母就不用挑着担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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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吕啸天,1970年出生于广东省丰顺县,曾在深圳等地打工多年,现居广东佛山。1992年开始写作,已发表3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作品散见《作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黄金时代》、《佛山文艺》和《江门文艺》。从1998年至今,先后出版了《七彩谬斯梦》、《七彩青春路》《路迷文化园》、《解读秋天》等五本文学专著,纪实作品由深圳市红荔影视创作中心改编成电视剧本。先后获得全国报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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