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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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前怀过吗?”
  问问题的人离我不到20厘米,她很认真,似乎这个八卦跟她的生活息息相关。
  我感觉受到了严重的冒犯,她的身后是其他亲戚们,他们都在忙活着,准备做饭。
  所有人都没在意,也没人替我解围。大家都在闲聊。她突然冒出这一句,并且看着我,一秒、两秒、三秒,等待我的回答。
  “欸?”
  我假装没听清楚,想等有人制止她这种没有礼貌的问话,但是大家好像都觉得我们在聊天。
  “我是问,你,以前怀过吗?”
  这回一字一句都听清了。
  “没有。”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种对人格和隐私毫无顾忌的侵犯,对他人过往生活的揣测,除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八卦欲,我不知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哦。”
  对方也看出来我脸上写满了“不高兴”,赶紧把下一句咽下去了。
  我知道她没说出来的后一句是什么—“那既然以前没怀过孕,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呢?”
  我倒是隐隐期待她把这句话说出来,这样,我们就再也不用来往了。


  结婚了就马上生小孩,不知何时成了人间公式。身边人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催。
  “年纪大了想生就生不出来了,到时候后悔!”
  “现在你爸你妈还年轻,还能帮你带一带孩子,再晚一点儿,他们也带不动了!”
  “真的是为你好,真的,你要听我的,你们年轻,啥也不懂!”
  就是没有人关心,当事人到底想没想明白—为何要当父母,如何当父母。
  大家都觉得,结婚了,那就要当父母了,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要先努力成为一个独立、完整的自己,先把自己活明白了,才能对其他人负责。
  徐太太(我妈)帮我挡住了最大的攻势。各路亲戚朋友在跟她通电话的最后,一定是—“你姑娘还没动静呢,你们也不催催?”
  她就说:“不管不管,那是她自己的事儿,我们不管。”
  徐太太一句都沒催过我。但是亲戚有时炮火过猛,她会转述这些话。我就轻描淡写地说:“妈,以后谁再跟你说这个,你就让她直接过来跟我说。”
  “你看看,你这小孩儿,就会狠叨叨的。”
  我不介意跟任何人翻脸,反正朋友可以自己选择,亲戚为什么不能自己选择?
  婆婆也没催过,一句都没有,她真是非常能沉得住气。沉得住气不代表她不着急,但是着急也不能催,她儿子小斌斌跟我一样,越催越叛逆。
  徐太太有一次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几年前有一次我婆婆来家里做客,给她拎了不少东西。最后,婆婆把她叫到里屋,轻声说:“我知道一家医院,那家大夫看得真的挺好的……你看,我做婆婆的,有些事,真是不好说……”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徐太太好可爱,也好可怜。她正面挡住所有人,把我放在身后,之前我以为她是不在乎,那一刻我知道了,她是在帮我向所有人道歉。那种既愤怒又心疼她的心情,让我非常难过。有什么好道歉的?
  后来,我想了想,自己还是太傻了,把她们的问题都当真了。
  从那天起,我的态度发生180度大转弯—无论谁,无论什么场合,谁再提出这个问题,我只会笑眯眯地回答:“好呢!我会好好努力!”并且加上握紧拳头的动作。
  对方啰唆几句,我就重复一次;再啰唆,我就再重复一次。
  这种不痛不痒的回答实在是太好用了,大家仿佛都松了一口气,欢笑着把话题进行下去,再去关心别人。而我对于这种口号式回答,丝毫没放在心上。
  有什么好反驳的呢?没有人真正在意你心里的想法,大家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日子。问问你,只不过是想让自己觉得自己过得更好罢了。那么,我做好众人心中的洋娃娃就好了。


  “我们何时要娃?”我问小斌斌。
  “现在这样不好吗?”小斌斌问我。
  “嗯,挺好的,我觉得每一天都非常开心。”
  我跟他都属于从控制欲较强的家长手底下长大的孩子,我们都很“听话”。这种小孩长大后会有一个通病—青春期的叛逆被压抑住之后,会在自己能独立的那一刻迫不及待爆发,叛逆期会持续很久。
  家长的话,一句都不会听了。用徐太太的话说,从我自己赚钱的那一天开始,她感觉我像变了一个人。变倒是没变,只不过扮演那个“听话”小孩太久,终于有机会可以做自己,太爽了。
  小斌斌买了一屋子模型,有各种各样的高达。我们四处去玩儿,熬夜,家里有好多零食。
  我们都可以赚钱,过得还不错,我又回学校读了几年书。两个人非常快乐。每一天都非常喜欢自己。
  说这些给父母听,他们会如何理解?
  我们俩甚至讨论过以后如果自己当了父母,绝对禁止的行为—
  1.当着孩子面儿吵架。
  2.当着孩子面儿冷战。
  3.问孩子,如果我们离婚了,你跟谁?
  因为我们俩都有过一个共同的心理经历—好想离开家,但是自己那么小,能去哪儿呢?哪儿都不能去。
  很多事,我甚至记忆犹新:爸爸妈妈吵架了,我很害怕,连哭都不敢,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家里冷战,他们不跟对方说话,就只跟我说话,我很无助……
  这些事,大概徐太太早就不记得了。成年后,跟她理论这些,她大概也会觉得莫名其妙吧。但童年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好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坏的童年需要一生来治愈。


  过年了,东北人又欢聚在一起,一大桌,东家请完西家请。拍成小视频,发完“朋友圈”,敬过好几轮酒,大家开始心满意足地闲聊了。
  “你可是要快点儿生。”大饭桌那边传来声音。
  “好呢!我们也在好好努力!”我笑眯眯地使用一贯的回答。
  “你别不当回事儿,我在医院这么多年,见得多了。”对方是位女医生,长辈。
  我不作声,所有人都望过来。
  “好呢!”我还是笑眯眯的,“怎么会不放在心上,相当重视了。”
  “等到女人年纪一大,怀孕概率直线下降。”对方态度很严肃。
  “嗯,是呢!我也觉得您说得对!”我微笑,用力点头。
  再问,我把这些回答再循环一次。
  对方觉得没意思,就拉过她的小孙女:“来来来,把你上次在学校里表演的那个诗歌,给伯伯啊、姨姨啊再表演一下!”
  众人鼓掌:“好棒!”“真出息!”“越大越好看啦!”
  她小孙女上小学,对于这种动不动就被拎出来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的行为,看得出来已经非常厌烦。
  她就用极大声、极生气的态度,“吼”完了整首诗歌。
  所有人愣了两秒,然后七嘴八舌:“说得真好啊!”“全都能背下来啊!”“不错不错,再来一个!”
  我把她叫到跟前,摸摸她的小脑瓜儿:“以后,不想背的时候,就不用背,不用听那些大人的,他们很多时候都是吃饱了撑的!”
  所有人应该都听到了,但是他们又好像没听到,热热闹闹,整整齐齐,一起拍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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