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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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市上的香气
  我又想念故乡的集市了,也往往这个时候,脑子里会突然想起《斯卡布罗集市》这首歌。
  莎拉布莱曼的声音犹如天籁,纯净得不带一丝尘土和繁华,听过一次就忘不了,像生长在斯卡布罗小镇上的着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香气迷死人。斯卡布罗是英国曾经繁华的古镇,而我的故乡,是在浙江新昌的江南小镇———儒岙。儒岙的集市,曾经与许多乡村的集市一样,热闹而又质朴,能从心底里长出来温暖的花来。
  出门,转过几条巷弄,路过一口池塘,集市仿佛展开了序幕。街是窄窄的一条小路,临街两边都有店铺,开杂货店的,做拉面的、卖豆腐的,打春饼的,甚至还有拍照的,走上几百米才到街的尽头。而这里,才是真正集市的地方,平时空旷的大操场多了一份热闹,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人,熙熙攘攘,挨挨挤挤。除了能买到吃的用的东西,还能见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杂技,比如大力士表演,他的肚子和胸部上放一块石板,石板上再放一块砖,另一人用锤子砸砖,砖被砸碎了,大力士却毫发无损;再比如一个人把什么含在嘴里,一张口,一团火焰就从嘴里喷出来。这些,最能吸引小孩子了。
  后来,好像是秋天的某个集市,我遇见了我的同学。同学是个男生,后脑扎一把头发,背着一个画夹,行走在街边的一座古桥上,在凡俗的闹市里有些脱尘。后来,我像领亲戚一样把他领到了家里,他送了几张自己的画给我。再后来,他外出闯荡,成了上海一名大画家,去国外办过画展。如果有机会遇见,我要跟他说,画一幅集市风俗图吧,不是《清明上河图》那般繁华的都市,而是人间烟火般温暖的小镇。
  在集市上行走,我很少说话。我愿意在一堆散发着清香的果实上透视一些生活的细节,更愿意循着这股清香,想象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花香。
  一段光阴
  小时候跟母亲去上夜班,是为了得到那一碗好吃的肉丝面。如果没跟去,夜里也是睡不着觉的,老想着那味儿。母亲自己舍不得吃,肯定把一碗面拿回家,给我和弟弟分享。
  从街口到家里,大约有十多分钟的路程。我不停地算计着时间,简直等不及,感觉时光慢得要死掉一样。终于等上,一碗面也有些微凉了,面条泡久了,一根根粗得像蚯蚓,我讨厌蚯蚓,但我喜欢这粗壮柔韧的面条,还有酱红色的飘着肉丝的汤。
  等我自己会做的时候,用同样方式烧了无数次,甚至用最好的佐料,没有一次能够吃出当初的味道来。
  这碗面一直潜伏在心里,留下的滋味,任何山珍海味也无法抵达。

  还喜欢过一件暗红色的滑雪衣。有个越剧团的女演员,演花旦,是我同学的姐,平时也熟,遇见的时候,她穿一件红色滑雪衣,小巧精致,犹如芙蓉花开,比舞台上的花旦还婉约。说不出惊艳这个词,但的确是惊心了。原来衣服可以剪裁得那么合体,原来身材可以衬托得那么玲珑。俗话说“好马配好鞍”,对了,滑雪衫,我暗恋你!
  找了份工作,有薪水了,急着把梦想变成现实。一个朋友在杭城读书,托付她一定给我挑一件好看的滑雪衫。暗红的底色上,同色的丝线一路蜿蜒,看似针脚随意,却疏密有致,收放自如,枝枝蔓蔓间,突然开出一朵朵暗花来,色彩温婉,款式雅致,韵味十足。乍一见,犹如《西厢记》的莺莺,遇见张生的那份欢喜。
  心若桃花,一直照亮我的青春。
  夏夜里
  最喜欢山村的夏夜了。喜欢死了。
  夏虫有吗?应该有的。此时,或许躲在黑夜深处,暗地里打量这一群不速之客,屏住了声息。因为我们的侵入,因为我们的歌声,因为我们肆无忌惮的说笑,它们肯定乖乖地伏成一团,做一回忠实的听众。
  还有那些好看的花儿,也轻笼面纱。白天的阳光太猛烈,热情得有些过分,红朴朴的小脸儿过度透支,似蔫了一般。晚上呢,它们要抖起精神,一点一点取出骨子里的清香,若有若无地缭绕在我们身上。夜晚入睡,自然不用空调的。天上来的风就在外面飘荡,穿过纱窗细细碎碎地进来,像一个旧时代的小脚女人,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如此缠绵不休。
  离此不远的儒岙一村,我家住在一个叫高台门的地方,大院里有十来户人家,最多的时候有50余人,大部分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夏夜是他们最兴奋的时候,身上所有的细胞都调动起来,像疯狂的爵士乐激情四射。风是干净得、纯粹得似一个未经雕琢的少女,一股清香味。院子里的大天井,会慢慢聚拢一些人,奶奶点燃一把晒干了的艾草,先在四周来来回回地挥动着,似乎要赶走蚊子虫子什么的,然后把艾草堆在中间,任其慢慢燃烧。整个院子里就弥漫着淡淡艾草香,很好闻的一种味道。
  安静下来,挪来竹椅子或者躺椅,看天上的星星。这个时候,往往容易想起鲁迅先生写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想到文中长妈妈讲的故事:一个书生晚间纳凉时,有个美女在墙头叫他,他答应了。老和尚说他脸上有妖气,一定是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然后,老和尚给他一盒飞蜈蚣,治死了美女蛇。
  一边纳凉数星星,一边想着骇人的故事,然后像鲁迅先生一样,看看四周墙上,有没有美女蛇出没。当然这担心是多余的,况且那么多人,美女蛇看上的应该不是我,而是院子里哪位帅小伙。
  芋饺的传说
  特别喜欢“芋艿”这两个字,像一个乳汁饱满的女人,细腻软糯,内心藏着欲望,在热气腾腾的锅里跨出来,她的欲望就是迫切想要与番薯粉粘黏一起。
  芋饺是芋艿和番薯粉和在一起做的。因为她知道,番薯变成粉,千年等一回,为的是与她相遇。番薯本是平常之物,貌不惊人,虽然长在同一块土地上,但芋艿就不一样,她的枝叶碧绿,亭亭玉立,像撑开的荷叶,真的像啊,城里来的姑娘乍一见,就喊:“看,这里有荷!”我笑了,哪有荷长在土地上啊!从土地中走出来,芋艿是清新脱俗的,小巧精致,一身细毛,像一位珠圆玉润的姑娘,透着一股清香。过后,她被抬进农家,安居一隅,她看到一筐番薯也被抬了进来。土头土脑倒也罢了,有的歪瓜裂枣般,有的被虫子咬过,伤疤似蚯蚓一样。但她知道,主人挑这些长相难看的番薯,是有用意的。在主人眼里,他们登不上餐桌,只能把他们整理,粉碎,打磨成另一番模样。番薯们列队进了磨房,在叽叽咕咕的机器声中,变成了水淋淋的一堆浆,然后被主妇们装入一条尼龙袋,滤水,压浆,倒掉番薯渣,沉淀在水底的是白茫茫的一层番薯粉。脱胎换骨。番薯粉细细的,滑滑的,比婴儿的皮肤还嫩,我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润滑的粉了。现在,他回到了芋艿身边,他展开怀抱,一把搂住芋艿熟透了的滚热的身子,揉合,交融,诞生了一道美味。
  那时候,有一家叫“一溜下”的芋饺店,非常有名,现做现卖,颇得客人喜欢。这名字也取得特别好,一溜下,多好啊!软糯嫩滑的芋饺一入口,居然骨碌碌地从喉咙里滑了下去,啊哟,都不知道肉馅的鲜美味道了。不,再来一个,又吃,咬开,那个香啊,又一溜下去了。
  有几个老婆婆坐着,面前放一个粗瓷碗和一把米筛,从碗里的芋饺面团中摘一小团来,先捏成薄薄的小圆饼,裹进肉馅,三下两下就捏成了一只三角饺,然后放在米筛里,而米筛永远放不满,因为芋饺做好就被买走了。
  当然,更欢喜的是,自己下厨亲手包一回芋饺。
  作者简介:潘丽萍,笔名青荷,浙江新昌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女人有味》、诗集《花朵的内伤》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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