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跳跳舞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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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跳跳舞
  送走了病人,叶医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将无菌手术衣从身上卸下,团了几团扔进角落里。角落里堆着手术巾单,能看见那些巾单上沾染的血迹,就像一朵朵踩烂的鲜花。那些巾单因为反复进出高压消毒锅,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洁白,微微泛出些黄头,就像染了毒瘾又患了梅毒的某类女性的皮肤。手术室里空调嗡嗡响着,开得很足,叶医生只穿了一件手术工作衣,但一点儿也没感到寒冷。而坐在没有取暖设备的病房值班室里却大不一样,要想在椅子上坐稳得披着大衣,因为节令已进入初冬。要是没有紧挨着的病房里病人的痛苦呻吟声扰乱,你就能听清窗外的寒风在呜呜地叫唤,比空调叫声响得多。
  这是骨科专用手术室。叶医生是这个科室的骨干,再过两个月,他就能拿到副主任医师的职称证书了。他们刚刚做完一个手术,是外科转来的,最初他们试图给他做“断肢再植术”——叶医生手巧是出了名的,他能接上离断了的小白鼠的尾巴,能将直径仅为几点几毫米的小动脉吻合通畅——但仔细检查后不是那回事儿,那条腿已经伤痕累累,有些粘附着凝血块的伤口里还吐露着被搅烂的肌肉断茬。伤口污染也严重,泥土和草屑糊了一层。叶医生知道这样的断肢根本没有再植的价值。叶医生对病人家属说,“别说是我,你叫某某教授来也一样接不活!”某某教授是国内断肢再植的权威,据说曾得到过某一届美国总统的接见。
  他们把那条没有价值的断腿扔进了污物桶。他们给病人简单处理了一下残端,就送进病房去了。在手术过程中,病人一直在呜咽,“我的腿,我的腿呀……”这就是在漫长的呜咽当中他会说的仅有的一句话。这句话生长在呜咽当中,有点像河流中的芦苇,不时冒出来一株,不时又冒出来一株,每一株都在瑟瑟发抖。
  这个病人很年轻,还不到 20岁。他那条腿也非常年轻,尽管粘满了污血、草屑、泥土以及其它说不上名字的东西,但仍能不时看见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闪动,还能看见皮肤上没有发黑的汗毛。
  这条腿是在一台柴油机带动的机器旁奔跑时,被疯狂的机器伸手抓进去的。那台机器不停地吞吃着泥土,又不停地把泥土拉出来,像是糖尿病人并发了胃肠炎;但它拉出来的泥土已经千篇一律方方正正——那是一台生产砖坯的机器。
  九孔无影灯很明亮,把有点发蓝又有点泛黄的碗口大的聚光斑印在手术台上。整个手术室都非常明亮,天花板上还有好几管日光灯在哼哼地流泻着辉光。手术室的味道也很好闻,有淡淡的甜甜的血腥味、有布单经过高压蒸汽考验后所特有的煮棉花味、还有物体被紫外线灯注视后喷发的芬芳、酒精地中海女郎般热烈撩人的气息……这一切把深夜的手术室装扮得有点像幽谷里初夏的花苑,怨不得叶医生坐在皮转椅上,跟个顽皮的小孩子一样,把双手交叉揣在胸前,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这时手术室护士从洗刷间里走了进来。“好了,”她说,“拾掇完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捂得严严实实的浅蓝色大口罩摘掉,于是一张好看的脸蛋就像朝阳一样在这座花苑里升起。在手术室里摘掉口罩是违反规定的,但叶医生没说什么,而且他自己也跟着把口罩摘了下来。能看得出来,叶医生和护士的关系非同一般。
  “嗯,”叶医生又在皮椅上转悠一圈,“我想喝杯热奶。”
  护士没有吱声,转身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去。手术室里有好几个门,有的通洗手间,有的通洗刷间……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设计,好像是不但为了迷惑病人,还迷惑那些不常走进这种建筑的人们,好让他们自己在某个秘密的房间里专心去干外人怎么猜也猜不透的事情。
  一分钟以后,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乳白色牛奶已经站在了叶医生环绕的五指当中。护士也端了一杯,她离叶医生很近。叶医生能嗅到她身上的花香。嗯,有点像栀子花……不,像玉簪……叶医生喝着热奶,品茗着他不需要俯身就能闻到的馨香。他很惬意。他和她随便说着话,谈论一些科室里的事情,病人的事情……杂七杂八的,但就是没提刚刚送走的这个病人,和污物桶里待着的那条断腿。你可以看得出来,叶医生和护士关系很亲密、随和,但并没有(也许永远不会)超越某种界线。对,叶医生和护士都是很传统也很正统的男人女人。他们可以贮藏许多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他们忠实的身体却不会泄露出一丝这种秘密来——有某种天然的屏障隔开着他们。
  叶医生坐在皮转椅上转圈,他已经安排病人家属(其实并不是病人的亲人,只是一块打工的同乡),一有事情就来手术室找他,他想待在这儿暖和一小会儿,歇一小会儿。刚下手术台的病人通常总是问题连绵,叶医生嘬着嘴吹奶,想快些喝掉。谁知道手术室的敲门声什么时刻会响起呢?
  护士搬了一张木椅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护士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奶,而且用双手握着杯子,好像那是一只她亲爱的男人的手。她笑话叶医生喝奶的习惯:他总是把一次性塑料杯捏瘪,让奶平面涨上来,好不用低头不用抬手就叽啾叽啾喝光。叶医生看着她,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在思考他的问题。护士很喜欢叶医生这种出神的样子。通常女人都喜欢思想着的男人,因为思想能使一个普通的油盐酱醋的男人一下子罩上神秘的光环。
  这时有什么东西“呱哒”响了一下,能听出来是铁器,因为声音有点脆,响过之后似乎还弹跳了几下。但这并没引起护士和叶医生足够的注意。他们沉浸在一种恬静泰然的氛围里,任何动静也不能把他们吵醒。再说手术室里电器很多:吸引器、监护仪、电动这这那那机……经常有莫名其妙的声响咔嗒咯吱冒出来,像是垒着许多小动物的窠巢。谁要是对这种现象大惊小怪,那同事们肯定会笑话他是神经病。
  那只污物桶是马口铁制作的,被漆成了白色,白色上缀着三个红字:污物桶,下头还站着一溜小虫子般乱拱的汉语拼音字母。仿佛这样一来,它才能般配这间白和红作为主色调的神奇房子。污物桶主要用来盛放扔掉的饮饱热血不能再用的纱布,当然还有人身上的废弃零件。污物桶的底部伸出来一个脚踏,要使用它时只要脚尖一点,盖子就呱哒打开。
  但這一次并没人去踩动脚踏,盖子还是呱哒响了。接着那条满身污秽的断腿露了一下头。露出来的是残端,像一张血糊淋啦的脸。看叶医生和护士自顾自喝奶,并没注意它,于是它得意地一蹦,就跳出了桶外。   你要是以为这条腿会躺在地板上,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为了便于冲洗,手术室铺的是水泥地板。这条腿站在那儿,蹦了几蹦,感到了脚底下的平整,就更是高兴。它跳了起来,还一弯腰一弯腰——这条腿是从大腿高位离断的,所以有一处能弯能伸功能齐全的膝关节。
  不过它浑身上下确实太脏了,刚刚擦洗过的地板上很快印满了泥痕血迹落上了草屑。有几疙瘩血纱布从它身上抖落,它大拇趾裸露的白骨头茬子上挂着一只浅蓝色一次性大口罩。它身上哆裂的伤口纵向的多一些,有点发黑的红酱肌丝和披散的雪白肌腱褴褛出来,它一跳就有种纷纷扬扬的感觉,好像它是个穿着带毛的时装的歌厅少女。有一道横向的伤口在膝盖上端,就像两片涂了口红的嘴唇,当它一弯腰一弯腰的时候,那两片嘴唇像是在唱歌。
  护士往桶里扔杯子的时候,发现了这条跳舞的断腿。护士事先没有心理准备,猛然看见它站在那儿一扭一扭,禁不住“唉呀”惊呼了一声。“它跳出来了!”护士看着把杯子捏得不像杯子的叶医生。
  叶医生看了看,断腿就跳得更欢。它像是从来没这么快活过。叶医生把杯子扔进桶里,抹拉了一下嘴。“让它跳吧,”叶医生说,“它是一条乡下的腿,在烂掉之前是应该跳跳城里的舞蹈——反正地板已经脏了。”
  护士有点不高兴,小嘴一噘翻了叶医生一眼:“你叫它跳,跳脏了你得替我擦!”
  “当然。”叶医生盯着她,微微笑了。
  “你坐过来吧,”叶医生招呼护士,“咱们看一会儿,反正也没事。”
  断腿得到了表扬,各种动作的频率一下子变快,而且更加夸张。有一次它蹦起来一米多高,差点在无影灯的座盘盖上血戳儿,落地的时候开始转体,像一只陀螺,令技艺高超的体操运动员也相形见绌。它在半空做前后滚翻的时候,蓝口罩的带子被扯断,飘飘悠悠降落在叶医生的脚边。它弯腰的幅度也在加大,能听见上半截断端打在瘪瘪的小腿肚子上——啪,啪,啪……它忘乎所以,越来越不像话,竟然一弯腰一努劲作了个起跳动作,一个鲤鱼打挺,接着它就——站在了手术台上。
  “算了,算了——”叶医生朝它摆摆手,也恰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咚咚咚咚敲响。断腿一蹿蹦了下来,一溜烟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不过它可能是跳得太高兴,一不小心扭坏了膝盖。那处屈不回去的断端红鲜鲜搭在桶沿上,桶盖呱哒呱哒了好几次也没有盖严。
  它跳坏了膝盖有什么要紧,它不过是一条断腿罢了!
  “我可不去倒掉它了,”护士双手背在屁股上头,有点向叶医生撒娇的意思,“它露出来了,脏兮兮的!”
  “不要紧,”叶医生边说边脱去手术工作衣,“不要紧,”叶医生又说,“我这就去叫家属过来。”
  “地板还没擦,你怎么脱衣服?”
  “我不走,”叶医生话音没消失,人先不见了。很快叶医生又站在了护士身边。叶医生指着污物桶,向白色墙壁半腰结出来的一张疲惫而不知所措的人脸说:
  “倒掉它!把它埋起来!”
  反正断腿不是扦插就能生根的葡萄藤,——它永远也不会发芽!
  黑手
  他是在一个冬天的下午找到我的。他声称得了肺癌,要住几天医院。我皱了皱眉头,举起一张他递过来的X线片,边透着日光读片边问:“谁说的?”因为医生这个行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能随便把不治之症告诉病人。
  他告诉我是省里最有名的一家医院的医生们。他掏出了一大叠纸片,有门诊病历、化验单、检查报告等等,我从上面很快就找到了“肺 ca”这个字眼。“ca”是英文“cancer(癌症)”的缩写。
  他患的确实是肺癌,已经到了晚期。X线片上布满一团一团发亮的浓云,正常的肺组织几乎找不见。他是一个人去的省城,估计那儿的医生也是无奈,再说一看也到了晚期,索净就把话说透了,兜底儿倒给他了真相。
  这是个很结实的年轻人 (进展很快的癌症还没来得及打倒他),还没过 22周岁,当然是未婚。他还指望这个接踵而来的春节呢,过节后人们开始串亲戚,正是说媒牵线的大好时机。他说他已经攒了一笔钱,建房子的材料也差不多准备好了,说个媒是不成问题的。他很有把握地朝我笑笑,白牙一露出来,嘴唇的紫绀就更显明。他没想到他会得这个病,没想到把 15岁开始辛辛苦苦六年攒的钱全扔在了肺上。他说这话的时候又使劲呼出吸进几口气,似乎想让他生病的肺听听他的埋怨。
  他的双手发黑,但绝不是缺氧所致。我已经干这一行十几年,这一点我一眼就能断定。他是放枪的。那一带人们称“三眼铳”为枪,枪手一律叫放枪的。三眼铳是一种喜庆礼炮,在三个铁制的洞眼里装上火药捣实,然后点燃,就能连续爆发三声巨响。他手上的黑色已经吃进了肉里,都是他来来回回抓取火药时渍的。
  他的母亲早早就去世了,他都记不起她是啥模样了。几个哥哥都分了家,各过各的,只剩了他和 70多岁的老父亲相依为命。前一个月,他的父亲跌断了腿,可能是“股骨颈骨折”,没作任何治疗,现在还躺在床上。他跟几个哥哥不搭话。不搭话就是反目,他们从不过问他的事情。至于兄弟反目的因由,他没有说,也不会说的。他恪守“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
  他死在三天后的上午,那阵儿我正忙,等候看病的人们挤满了小小诊室,这时护士在门口吆喝:那个肺癌病人快毙了!
  三天来都是他一个人去药房取药,找护士扎针。医院条件简陋,极不正规,不可能像大医院那样有专门的护士全面护理。半小时以前他把取来的药品放在护士值班室,然后就回到了病房等着。护士说他的面色不对个劲儿,很灰,就像一片湿透的破尿布。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毙”这么快。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病床上扑腾。他的呼吸困难很严重,嘴张成了一只瓢,伸着脖颈。他的脸就像从最黑的黑夜裁出的一块黑暗。为了使气管尽量张开他仰起的脸不能低下,他眯乜着眼珠寻找到了我,匆急地说:“给……我……吸……氧……吸……氧!”每吐一个字得點好几下头。他的眼睛里燃烁着光点,比最亮的星星还亮,像太阳下的刀刃。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一瞬之后它就要熄灭,遁入永远的黑暗。他攥住了我白大褂的衣襟,发不出了声音,但我能听懂他要说的话:给、我、吸、氧!!   跟随来的护士很快就把氧气管插进了他的鼻孔,但这和把柴禾扔进大海没有任何区别。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利用这些材料的能力,那个身体已经不能燃烧生命,和他身子底下的那张木床没什么两样。
  他攥住我的衣襟不松手。他在扑腾。我知道这是严重缺氧引起的躁动。他的扑腾没有任何秩序和目的,不多一会儿他的另一只手已扯开了氧气管。护士试图再给他输氧,但怎么也薅不出他手里攥死的管头。接着他的鼻孔和嘴洞里就扑扑地流出了粉红色的泡沫,像盛开的阴界的花朵。这是生命熄灭的征兆。他死了。
  他那副年轻的身体富蕴力气。他一直攥着我的衣襟,一直攥着。他死后我仍掰不开那只骨节嶙峋的黑手,最后只得把衣服剪掉了一块。他就那样斜横在空荡荡的病床上,嘴张着,牙齿间开放的粉红花朵已经凋零。他的头发一根根直棱着,就像一只昂扬的刺猬。他的矬实的身体叉开成“大”字形。他一只手攥着一绺白布,另一只手攥着割断的一截氧气管。
  这时我才发现屋里一片狼藉,可真够乱哄的:氧气瓶斜倚在墙角、床头柜横躺在地上……一只没有水的暖水瓶枕着一只鞋子在睡觉,另一只鞋子栖落在窗台上。
  在窗台上,我发现了一只圆圆的小镜子,镜子的背面嵌着一副艳俗的女人的画片;一瓶不知什么牌号只剩了一小半的头油;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上面印着发财致富的 500条捷径……
  快过年了,病房里没住什么病人,也没人有闲暇来观看这一场死亡。这个年轻人的尸体是当天夜里没有的,估计是他反目的哥哥们良心发现,为了显示兄长的大度,免费把他送进了土中。
  淋湿的梦
  我是在天刚蒙蒙亮,大概是清晨六点钟左右走进那个昏暗的下午的。仍是我曾生活过的地方:那个村庄或是那个镇子。两个女人在打架。这两个人我都认识,一个是镇子上的,一个是故乡村里的——现实中她们不可能见面,但梦境里她们却吵得不可开交。围观的人很多,大人、孩子,稀稀落落站了一大片。没有听见应该听见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喧闹声,但也许是两个人骂不绝口的声响太大了。这两个女子都才 30多岁,是我认识的女子中生得肤色最黑的,也是最健壮的那种。她们都言之凿凿地在责骂对方。后来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两个人手里都抡了菜刀。我预感凶杀要开始了。似乎所有的人也躲开了,因为不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看见他们的影子(不,昏暗中似乎晃动有几个人影)!
  其中一个,称她为A吧,一手揪着另一个B的衣服,一手高高扬起了闪闪发亮的菜刀。她就要杀死B了,我的心一缩。我不知道我站在什么位置,但我确切地能看清这一切。我为这样可怕的景象即将出现而瑟缩,为B而悲哀。A的刀削过去了。我看见B的肩膀被齐刷刷砍掉了一块,但没发现肉落在何处,只看见变平了的肩膀上的红茬口。也没发现血流如注的惨景。B没有叫喊。B甚至没有招架之力。她是柔弱的。A又举起了菜刀。在昏暗的夕阳下,刀刃一亮一亮,把A的脸都映白了。她有点张牙舞爪。接着她的刀就挟带着力度冲向B。这一刀砍中了B的肩胛骨。事情开始有了转机,人们包括我的愿望被一下子變作现实:A的刀吃进了骨头,再也拔不出来了。
  B还在发呓怔。A口歪眼斜地抽了几下,没有摇动嵌进B身体最结实处的菜刀。A的肩胛骨死死咬住不放。许多声音(没看见人)都嚷:快!快!!
  B在提醒下转过身来,也许是突然才发现她手里也有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B的刀向A的头颅飞去!
  A的头颅富蕴的汁液让人不可思议。因为B咔嚓一刀,正中她的颅顶,顺着薄薄的刀体,喷泉的水液一下子射击了出来,比真正的喷泉可要淋漓多了。B的全身以及周围干燥的地面全湿透了,空中盛开着绚烂的白水花!
  接着B又来了第二刀,更强劲更普遍的水花滋绽开来,整个世界都湿透了。我也被恐怖湿醒。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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