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璀璨,永不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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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晌只认得母亲,和家里那台被无数次打开又锁上的密码柜。
  换句话来说,他只听得进母亲的话,且只有密码柜能与他相处。

01


  第一次发现宋晌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是在中学假期。父母老来得子,将他从小养在身边照顾,而我则被送往住校,参与集体生活。他每天6点准时起床,穿过我的房间到阳台给植物浇水,水瓶的水只装一半,倒完之后又再次返回灌进新的水源,循环反复。
  来回的动静极大,将熟睡中的我吵醒,我迷糊着睁眼看他,竭力压下心里攀升的愤怒。
  “宋晌,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早来浇水。”
  没有回应,他继续将落地窗大开,自顾自地走到植物的面前。
  我提高音量:“宋晌,你出去以后能把窗关好吗?”
  “你有听见吗?”
  依旧没有回应。
  宋晌弯腰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将水倒进植物的根部,他的手臂微微弯曲,完全屏蔽我对他的要求。冬天的太阳出得迟,植物耷拉着头在风中摇摆,没多久,就能听见母亲从楼梯口匆忙跑来的声音。她小心地将宋晌拉进房间,再关上窗门,最后留下一个歉意的眼神后离开,而我将棉被捂过头顶,不再言语。
  我并不喜欢宋晌,也并不是总有耐心对待他。对我而言,他就像是一个突然进入我生命的掠夺者,抢走了父母所有的关爱,甚至还忽视我的存在。
  他从不与我对视,也从不在意我跟他对话。应该说,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里有他最舒服的运行轨道,就像他喜欢将东西放在自己觉得合适的地方,哪怕你告诉他无数遍,这样做不可以,他也从来不争辩,只是固执地一遍一遍去纠正他觉得错误的位置。
  对于他来说,唯一的乐趣就是把玩放在小阁楼里的密码柜,他无数次地打开,又再次锁上。他从不让人看里面的东西,每每有人靠近,他便情绪失控地“攻击”每一个靠近的人。
  他不与别人玩乐,只喜欢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着挂在墙上的时钟,连续地、长时间地凝视,随着频率晃动自己的身体。
  母亲花了半年的时间教会他自己吃饭,又花了更久的时间教会他去进行沟通,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仍旧如同星星一般,自己运行,与这个世界互不干预。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宋晌这样的情况,名为“自闭症。”

02


  回忆起我学业生涯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与宋晌保持很远的距离,我很少回家,回家之后也离他远远的,不愿与他沟通。
  升入高三以后,父母为了让我有个更好的备考环境,将我带回家照顾。我的作息时间发生了些许改变,可晨读习惯却没有变,每天6点不到便起床背书,等到日光初熹时离家上学。
  那天,大概是我出发时太过匆忙,所以将其中一份英语参考材料落在了阳台上,而等我放学回家发现它时,它已经被水淋得濕透,水笔记录的备注全部晕开,铺成大片大片错乱的颜色。
  “宋晌!”
  我尖叫出声,抓着本子冲到客厅,学业的压力连带着对宋晌的不满全面爆发,我将材料摔在茶几上,哭着喊:“妈妈,我真的受不了了,就不能将他送去特殊学校待着吗?”
  “他就不是个正常人,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生活。”
  母亲站起来,毫无预警地,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气氛突然安静,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这是她第一次打我,也是第一次因为宋晌打我。她迟疑地转过身查看宋晌的状态,而后者一如往常,对外界置若罔闻,只是一味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我哭得更凶,红着眼嚷嚷:“你看,他根本就不会在意,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母亲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再次扬起手,却怎么也没有落下来,她的眼睑微颤着,一副欲哭的样子,面部的颤抖逐渐蔓延到全身,她的手指也慢慢抖动起来,下一秒,她捂住胸口,面色发白倒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宋晌尖叫着推搡着母亲,撕扯自己的头发时,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慌忙地拨打急救电话。
  随后,我拽住了宋晌的双手,防止他进一步去伤害自己,同时试图将他抱紧,低声安抚:“不要怕,你不要怕……”
  我做好了可能会被他挣脱,甚至攻击的准备,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仅没有剧烈挣扎,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他的双手蜷曲着放在身侧,浑身僵直,却始终没有逃开我的碰触。

03


  那个夜晚,母亲因为情绪过激引发心梗送进抢救室抢救,而我和宋晌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等待出差在外的父亲迅速赶回。长达4个小时的救治,令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到极限,直到手术室的灯光灭下,医生宣布已脱离危险,我们才如释重负。
  宋晌早已是撑到极限,作息那么规律的一个人,硬撑着母亲送进普通病房,这才倦极地窝在床边睡去。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将他抱到沙发上休息,脱下外套将他盖好,随后出门去安排住院的各种手续。等到临近天亮,他才回到病房。我的脸颊和眼睛通红发胀,脸色也苍白得吓人。他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他说:“我大概能猜到你是因为什么和你妈妈吵架,可是那些话,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吗?
  当然不是。
  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地在反驳,那只不过是一时气话,虽然我和宋晌关系疏远,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离开。
  最后,我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父亲揽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怀里,他疲倦的声音在病房里低低响起:“晌晌是个好孩子,只要你愿意去靠近他。”
  “可是他从来就不会给我回应。”
  “他不是不会给你回应,他……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回应你,你相信爸爸,他其实很喜欢你。”
  ……
  “晨晨,接下来一段时间,晌晌就要拜托你了。”
  父亲的工作请了长假,外婆也从乡下来到医院帮忙,而我则负责接送宋晌上下学。
  我与宋晌接触的时间突然变得漫长,可也奇怪,从前间隔不近不远的距离,我只觉得厌烦,可实际靠近了,却又觉得这样倒也挺好。   我照顾他月余之久,终于有了新的印象。我发现宋晌虽然会忽视身边很多事情,可是他却始终记得母亲的病房是421号,他记得去往医院的每一个站点,他记得医院里行走的每一个拐角。他不能偏离自己固定的路途规律,也无法只身一人进入陌生的环境。可即便如此,他却在去往医院的第一天,安静地跟在我的身后,甚至在局促不安来回挣扎时候,安心地倚靠在我的身旁。
  时间过得缓慢,母亲终于出院,在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是4月2日,世界自闭症日。离开医院的走道上挂满了彩色丝带,每一根丝带上都挂着卡片,写着来往过客的感受、经历,还有祝福。
  有风吹过,一张卡片掉落在地,我伸手将它捡起,又细致地绑回丝带。那是一份母亲写给孩子的感受,她写着:我知道宝贝你一直很努力,每天都有学习,每天都在进步,我想大概到了70、80岁,宝贝你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融入社会了吧。虽然时间有点长,但是没关系,那样,也挺好的。
  眼眶倏地便发烫起来,回想起父母曾经这样告诉我,他们希望自己能活得比宋晌更久一些,因为那样,他们就不用麻烦我,就能一直照顾他了。
  我曾偏执地以为这是父母的偏爱,而现在,我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04


  高考結束以后,我放弃了长辈的建议,填报了特殊教育专业,继而又参加了ABA课程训练,进入自闭症康复中心。
  再后来,宋晌的情况逐渐好转,他开始学会独立生活,一点点地进步,尝试着成为更好的人,去回应,去沟通。
  久阴的天气终于放晴。
  如果说,多数人对自闭症的印象停留在这是一个精神疾病,但是患儿可能拥有难以比拟的才能的话,现实大概会给出一个残酷的概率数字。对于他们来说,整个世界如同默片,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他们如同星星,看似与你靠得很近,但是却怎么也接触不到对方。
  他们不懂如何去分辨感情,他们不懂什么是喜怒哀乐,这些生来就有的情绪,对他们而言,都是需要耗费一生去破译的谜题。他们是星星的孩子,可他们却不得不负重前行。
  最后关于宋晌那个谁都无法碰触的保险柜,在一次搬家的过程中被不小心打开,密码锁深深地卡在421的位置上,那是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同样的,也是我的生日。而柜子的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一张我们一家人的照片。感情从来不是单方向的箭头,他只是用他的方式默默地爱着我们而已。
  我不知道未来会变得如何,但我愿努力靠近,尽自己所能去献出一点力量。或许这一路布满荆棘,可就如同那个母亲所说,只要一直坚持,总有一天我们能碰触到星星的冰凉,同样也能碰到他们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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