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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不同词类的语义构词是目前词汇语义学比较关注的问题，也因其对汉语线性组合的语义选择、语义突显、语素排序等的分析与阐释而成为沟通词汇研究与句法研究的津梁[1]（29）。本文即在以往语义构词研究的基础上，以“顾”的个案为例，对三大实词类之一的动词性语素所构双音复合词的语义构词做一个粗浅的分析。
“顾，还视也，从页雇声。”（《说文》）“从页”表示与头有关，“回头看”是“顾”的本义。“顾”是古汉语中比较常用的“看”类动词，发展到现代汉语，“顾”的“看”义、“回头看”义依然保留，但已不再单独使用，变为不成词语素义。同时，在词义演变中“顾”又逐渐衍生出其它几个成词与不成词的义位（见下文）。现代汉语的“顾”兼有上古义和后来发展出的意义，兼有成词与不成词的句法功能，构词力也比较强，基本可以涵盖各个历史阶段的“顾”。已消失的“顾”义，如“反省”（顾省）、“还，返回”（顾返）、“等待”等，相应的“顾”在古汉语中构词力也较低，甚至不能构词。因此，我们选取现代汉语的动词性语素“顾”作为共有同一语素的双音复合词（简称“共素双音复合词”）语义构词的研究对象是有代表意义的。
一、“顾”的基本语义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对“顾1”的释义如下（不含姓氏义。以下释义除特别标明外均出自《现汉（第5版）》，一般只列释义，其它信息略）[“顾2”为虚词，本文不予考察。2002年《现汉（第4版）》主要增加了新词，释义无变化，暂不考察。]：
2005版[2]：顾1：①转过头看；看。
②动词 注意；照管。
③拜访。
④商店或服务行业指前来购买东西或要求服务。
⑤珍惜；顾念。
1983版[3]/1996版[4]：顾1：①转过头看；看。
②注意；照管。
③拜访。
④商店或服务行业指前来购买东西或要求服务的。
与1983版和1996版相比，《现汉》第5版在标注词性的基础上，新增了义项⑤；义项④的释义有变，由原来的名词性释义改为动词性释义。“顾”的本文即是“回头看”，后世发展出来的几个意义也都是动词性的，因而第5版将④义释为动词性的更为恰切。而⑤义也不是新近产生的，实为古已有之，在古汉语中具有比较强的构词力，在现代汉语中也能构造出不少词，前几版《现汉》属失收⑤义。
由以上“顾”义可以看出，在现代汉语中，“顾”是一个典型的动词性语素，①义为本义，其它意义是在①义的基础上引申而来。具体引申脉络可图示如下：
顾1：①—→②—→⑤
—→③—→④
这两个语义引申系列的构词能力是不均衡的（见下文）。除②义以外，其它意义已经不能独立运用，只能活跃于构词平面，为不成词语素义。
我们从1983版、1996版、2005版《现汉》和《倒序现代汉语词典》[5]中共检得30个“顾”素双音复合词，计38个义项。本文将以这30个词为考察对象，分析“顾”素双音复合词内语素之间的语义结构关系、语义选择以及不同义位的“顾”的构词力等语义构词问题。
二、“顾”素双音复合词内语素间的语义结构关系
双音复合词内语素之间的语义结构关系有显性（overt）和隐性(covert)之分。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是指词义是由两个语素义加合而来的字面的语义结构关系，如“照顾、顾脸、不顾”，词义均可由字面语素义加合而得；隐性语义结构关系是指两个语素融合成词后由整体词义所体现出的潜隐的语义结构关系，如“顾问”，字面的语义结构关系为连动关系（拜访并询问），但现代汉语中的词义所体现的却是指称性的限定关系（有某方面的专门知识，供个人或机关团体咨询的人），已无法由字面的连动关系推出，表现为隐性语义结构关系。“顾”素双音复合词体现出的多是显性语义结构关系，只有少数转义词的语义结构关系是隐性的。本文从两个构词语素表层显现出的语义结构关系入手，以它们之间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为主要分析基点，兼及部分词义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
（一）并列关系
并列关系还可分为同义并列、类义并列和相关义并列关系三小类：
1．同义并列：构词的另一语素与“顾”意义相同或相近，它们结合而成同义并列关系的双音复合词，如“顾盼、看顾、瞻顾①②、照顾①②③”。
2．类义并列：构词的另一语素与“顾”共处于同一层级的语义范畴内，二者结合成类义并列关系的双音复合词，如“顾忌、顾怜、顾恋、①②顾虑、顾念”（“顾”义为⑤）的两个语素义都属于“情感类心理活动”范畴；“顾眄”（“顾”义为①）的两个语素义同属“看”范畴，是以不同的方式看。
3．相关义并列：构词的另一语素与“顾”虽无同义或类义关系，但它们的语义有关联，如：
顾惜：动词 ①顾全爱惜。
眷顾：<书>动词 关心照顾。
②照顾怜惜。
“顾惜”和“眷顾”中的“顾”（顾全，照顾），虽不及“爱惜、怜惜、关心”含有较强的情感义，但也只有蕴含一定的感情才能去顾全、去照顾，因此两语素意义相关。
同义并列中的“瞻顾”和“照顾”的个别义项体现出一定的偏义：
瞻顾：<书>动词 ①向前看，又向后看；思前想后。
②照应；看顾。
照顾：动词 ①考虑（到）；注意（到）。
②特别注意，加以优待。
③商店或服务行业等管顾客前来购买东西或要求服务叫照顾。
“瞻顾①”是由“看”义的“瞻”与“顾①”结合而成的同义并列式，但“瞻顾②”则因“瞻”并无“照看、照应”义而只体现语素“顾②”的意义，形成偏义。“照顾”的①②义是由“照料”义的“照”与“顾②”结合而成的同义并列式，但③义却只显现了“顾④”的意义，语素“照”因没有与“顾”相匹配的意义而不为词义贡献任何意义。这两个词的偏义义位所体现的正是潜隐于显性语义结构关系之下的、由整体词义所突显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
（二）饰限关系
1．指称性的限定关系：以“顾”限定另一名词性语素的偏正结构都体现出指称性的限定关系，如“顾客、顾主”。这可能也是前几版《现汉》都将“顾④”释为形容词性的部分原因。
2．行为性的修饰关系：以“顾”做中心语的偏正结构都体现出行为性的修饰关系。“顾”的修饰语有不同的类型：有的显示“顾”的方式，如“环顾、反顾、后顾①②、回顾、内顾①”；有的以敬辞表达对客人的欢迎，如“光顾、惠顾”；有的表明实施“顾”这一行为的时间性，如“兼顾”；有的用副词限定“顾”，或表否定，如“不顾”，或表强调，如“只顾”。
由以上描述可知，“顾”在指称性的限定关系中一定充当限定语，在行为性的修饰关系中一定充当中心语；以“顾”充当中心语的双音复合词远多于以“顾”充当限定语的双音复合词。这两个特点都与语素“顾”典型的动词性有关。典型的指称性限定关系（即句法上的“定中结构”）的中心语是名词性的，修饰语以名词性和形容词性的为主[6]（129）。因此，动词性的“顾”更倾向于处于修饰语位置，而充当修饰语的非典型性又使它构造这种结构的能力较弱。另一方面，典型的行为性修饰关系（即句法上的“状中结构”）的中心语是动词性的[7]（137），这恰合了动词性语素“顾”的性质，因而在这种结构中它完全处于中心语位置，构词力也比较强。
（三）支配关系
体现为支配关系、带受事成分(patient)的“顾”素双音复合词现代汉语只有两个：顾家、顾脸，都是96版才增收进来的新词。古汉语中由动词“顾”带受事成分构成的双音复合结构还是不少的，《汉语大词典》[8]中就有“顾嘴、顾恩、顾私、顾天、顾国、顾身、顾命”等，均为支配式短语，且无一词汇化(lexicalization)留存到现代汉语中。可见，语素“顾”的古汉语色彩还是比较浓的，从它的意义多为不成词语素义也可略见一斑。
“内顾”一词有两个义位，表现出不同的语义结构关系：
内顾：<书>①回头看。
②在外惦念家事或国事。
就构词语素间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来看，“内顾”表现为行为性的修饰关系，①义正是这种结构关系的体现。“内顾②”体现的则是支配关系，语素“内”已由单纯方位义转义为“家里、国内”，并进一步喻指家事、国事，成为语素“顾”的支配对象。“内顾”实为“顾内”，体现的是隐性语义结构关系。
（四）陈述关系
在现代汉语中，体现为陈述关系、带施事成分(agent)的“顾”素双音复合词只有一个：主顾。从“顾”的5个义位可以观察到，“顾”的及物性(transitivity)是比较强的，倾向于要求带受事成分。而施事与动词性成分的关系本来就不及动词性成分与受事的关系紧密[9]，这就更造成了“顾”前的名词性成分难与“顾”进一步结合而词汇化。因此，陈述式“顾”素双音复合词非常少。
（五）补充关系
如前文所述，及物性较强的“顾”更要求后接受事成分，而补充关系恰恰要在它与受事成分之间插入另一成分，与“顾”的语法语义要求相抵牾，因而“顾”素补充式双音复合词也比较少，现代汉语中有两个：顾及、顾全。“顾及”以动词性的“及”引出“顾”所涉及的对象，本来表①义的及物动词“顾”无需任何成分的引介就可以直接带受事成分，但在汉语双音化规律的制约下，“顾”仍需搭配一个表结果的补充成分“及”以绍介关涉对象。“顾全”中的语素“全”其实是“顾”的目的，构词时将其置于补充成分的位置上，以补“顾”语义之更加完备。
（六）连动关系
体现为连动关系的即是前文述及的“顾问”。两个构词语素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是连动的，先去拜访再咨询。随着语义的历时演变，现代汉语中的“顾问”已转类为名词，表示“有某方面的专门知识，供个人或机关团体咨询的人”，语素“顾”的意义已不再体现在词义中。可以说，“顾问”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是连动关系，隐性语义结构关系是指称性的限定关系。
三、不同义位的“顾”的构词力与“顾”素双音复合词的语义选择
在现代汉语中，5个义位的语素“顾”都可以构造双音复合词，但不同义位的“顾”的构词力是不均衡的。多义双音复合词的几个义位所选取的“顾”义不一定相同，隐喻而来的引申义常会与原义选用不同的语素义来构词（见下表）。
由表可知，③是5个义位中的罕用义位，相应的语素“顾”构词力最弱，常用度最低，所构一词“顾问”在现代汉语中已基本失去“顾”的意义，主要体现“问”义。因而，不成词语素义“顾③”恐怕会有逐渐退出现代汉语的可能。①④⑤义的“顾”构词力大体相当，但在对另一构词语素的语义选择上却不尽相同：义的“顾”所构双音复合词主要是行为性的修饰关系和并列关系的，语义上或者选择表达“看”的方式的语素，如“环、内、反、回”，与“顾”构成行为性修饰关系的复合词；或者选择表达另一种“看”的语素，如“盼、眄、瞻”，与“顾”构成并列式。④义因有对行为发生范围的限定，所以与之对应的“顾”在语义上倾向于选择能实施该行为的主体的词来参与构词，即“主顾、顾客、顾主”；也可用前加敬辞的方式表达服务行业对来客的敬重，构成“惠顾、光顾”。由⑤义的“顾”构造的双音复合词除了“内顾②”两语素之间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为支配关系外，“顾忌、顾怜、顾恋、顾虑、顾念”的两个构词语素之间均表现为“情感类心理活动”范畴内的类义并列关系，因两语素都具有比较强烈的情感因素而连缀成并列式，且全部以“顾”为首语素构词。语素如此排序的原因值得进一步探讨。表②义的“顾”是唯一可以独立运用的成词语素，②义也是现代汉语中应用范围最广的“顾”义，也可以此义的“顾”构词力明显高于其它义位的“顾”，所构双音复合词占“顾”素双音复合词的40%为证。②义的“顾”在语义选择和词类选择上更灵活，既可以选择语义相同或相关的语素构成并列式，如“照顾、看顾、顾惜、眷顾”；也可以带受事成分构成支配式，如“顾家、顾脸”；还可以用副词等对“顾”进行限定，如“不顾、只顾、兼顾、后顾”；更可以带补充成分表达结果或目的，如“顾及、顾全”。
“顾”素双音复合词在语义选择上还表现出羡余构词(redundant word-formation)的特点，主要集中于“顾”的修饰语为表方式的行为性修饰关系的双音复合词上。“内顾、反顾、回顾、后顾（“后顾”为“动词，指回忆”，这是字面义“回头看”的引申。本文依据“后顾”语素间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来考察“顾②”。）”②的第一个语素都表达“顾”的方式，基本上都有“回头”的意思。但“顾①”本来就含有“看”的方式“转过头”，因而语素“内、反、回、后”的意义完全包含在“顾”义中，成为这几个复合词中的羡余成分。这种现象应该也与汉语双音化机制有关。虽然语素“顾”可以自足地完成复合词所要求的语义表达需要，但这一不成词语素不能单独行使“词”的权力，只能赘挂一个羡余成分构成双音节结构，才能以“词”的身份进入句法层面。这样就形成了以上4个词羡余构词的特点。
四、语义构词研究在汉语教学中的应用
在汉语教学和高级阶段的对外汉语教学中，句法层面的复合词构词特点一直是关注的焦点，而复合词的语义构词尚未得到重视。然而，在教学中引入语义构词研究是有一定的应用价值的。
（一）复合词内语素间的并列、偏正、主谓、述宾、述补等句法结构关系只能提供复合词构词分析的一个框架，同构复合词语素间的语义结构关系是千差万别的。这需要人们从语义入手，一方面离析构词语素间表层显现出来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毕竟多数复合词具有与句法同构的特点；一方面又要考虑语素义融合而成的整体词义所体现出来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这方面突显了词法与句法的相异之处。教者若能从这两方面引导学生思索复合词的构词问题，学生对语言成分之间的结构关系，尤其是词内语素间的结构关系的认识将会不只囿于单向度的句法关系模式，而会扩展至更深层、更根本的语义层面。
（二）以往学生对词的构词力的认识基本是指向同一词形的全部义位的，比如，有学生说，“人”的构词力强，能构成100多个词；“稠”的构词力比较弱，只能构成三四个词。与8个义位（据《现汉》，姓氏义不计）的“人”相比究竟哪个构词力强，哪个构词力弱？“稠”所构之词虽不多，但也有两个义位，哪个义位的“稠”构词能力更胜一筹呢？这就不是宏观的一句话能说清的了，需要更加细致微观的观察和分析。词义并非混沌一片，同一词义是由互有关联的不同义位组成的。分析构词力应当以义位为单位，说明不同义位的语素的构词力之异同。“语言教学关注的不应该仅仅是词和语素，更应该关注语素的义项及其组成的义列”[10]（56）。通过分析构词语素不同义位的构词力，教者可以让学生逐步建立起“义位观”，这是进入语义研究领域不可或缺的基本层级观念。当然，分解义位构词力只是有助于建立“义位观”的一个途径而已。
（三）教学中有的留学生曾产生过疑问：为什么是这两个字（应为“语素”）在一起组成了词，而不是别的字呢？这就触及到了语素间的语义选择问题。有时，符合句法要求、能够进入同一结构的语素是大量的，为什么最终偏偏是有限的几个获得了占据空位的资格，组构成为了现代汉语中的词？这其中的制约因素有哪些？前文对动词性语素间语义选择——制约规则主要是同素规则[11]（172）和同场规则的分析只是凤毛麟角的一瞥，其他的诸如语义和谐度、本义渗透、相关性隐喻联想等语义规则以及来自句法、语用、文化、习惯等非语义范畴的制约还有很多。语义选择是个值得广泛而深入研究的课题，教者虽不能兼及其全部内容，但从复合词语义构词开始引入这个观念，引导学生逐步关注这个问题，却不失为一块进入语义分析领域的敲门砖。
五、结语
本文选取现代汉语中由动词性语素“顾”所构成的30个双音复合词为研究对象，结合“顾”的基本语义，对“顾”素双音复合词的语义构词进行了大致的描写与分析。以两个构词语素表层的语义结构关系为基础，本文着重离析了“顾”素双音复合词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兼及论述了个别复合词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同时，我们探讨了语素“顾”各义位不均衡的构词力，这与义位的成词与不成词、常用性及语义选择、词类选择都有一定的关系。最后，本文还就汉语教学与高级阶段的对外汉语教学可适当引入复合词的语义构词研究的应用价值简略做了说明。
我们仅是以个案“顾”为例，对动词性语素的语义构词进行了几个侧面不够成熟的尝试性探讨，还留下了许多本个案尚未解决或尚未触及的问题：其它动词性语素的语义构词与“顾”素词相比有何异同点？动词性语素构词时语素排序的特点及制约因素有哪些？非双音复合词的语义构词又呈现出何种样态？语义构词如何进一步有效地应用到教学实践中去？等等。
动词性语素只是实语素中的一类，名词性语素和形容词性语素的语义构词研究也必不可少。不同词类，尤其是不同实词类的语义构词研究渐次展开，从而使现代汉语词汇的语义构词系统能够逐渐清晰显豁地展现出来，并在汉语教学及高级阶段的对外汉语教学中得以应用，再通过教学反馈去促进理论研究的提升，使本体研究与教学实践合理而有效地结合起来。这是研究者与教学者共同努力的目标。
*本研究得到北京语言大学校级项目“面向对外汉语教学的词义与词法专题研究”（项目批准号：06QN08）的资助，谨此致谢。
参考文献：
[1]朱 彦．汉语复合词语义构词法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3]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2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4]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5]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倒序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2001）.
[6]董秀芳．汉语的词库与词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7]张 雁．近代汉语复合动词研究[D]．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
[8]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编纂处．汉语大词典（缩印本）[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0.
[9]顾 阳，沈 阳．汉语合成复合词的构造过程[J]．中国语文，2001，（2）.
[10]朱志平．汉语双音复合词属性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1]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孟 凯，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汉语学院）
“顾，还视也，从页雇声。”（《说文》）“从页”表示与头有关，“回头看”是“顾”的本义。“顾”是古汉语中比较常用的“看”类动词，发展到现代汉语，“顾”的“看”义、“回头看”义依然保留，但已不再单独使用，变为不成词语素义。同时，在词义演变中“顾”又逐渐衍生出其它几个成词与不成词的义位（见下文）。现代汉语的“顾”兼有上古义和后来发展出的意义，兼有成词与不成词的句法功能，构词力也比较强，基本可以涵盖各个历史阶段的“顾”。已消失的“顾”义，如“反省”（顾省）、“还，返回”（顾返）、“等待”等，相应的“顾”在古汉语中构词力也较低，甚至不能构词。因此，我们选取现代汉语的动词性语素“顾”作为共有同一语素的双音复合词（简称“共素双音复合词”）语义构词的研究对象是有代表意义的。
一、“顾”的基本语义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对“顾1”的释义如下（不含姓氏义。以下释义除特别标明外均出自《现汉（第5版）》，一般只列释义，其它信息略）[“顾2”为虚词，本文不予考察。2002年《现汉（第4版）》主要增加了新词，释义无变化，暂不考察。]：
2005版[2]：顾1：①转过头看；看。
②动词 注意；照管。
③拜访。
④商店或服务行业指前来购买东西或要求服务。
⑤珍惜；顾念。
1983版[3]/1996版[4]：顾1：①转过头看；看。
②注意；照管。
③拜访。
④商店或服务行业指前来购买东西或要求服务的。
与1983版和1996版相比，《现汉》第5版在标注词性的基础上，新增了义项⑤；义项④的释义有变，由原来的名词性释义改为动词性释义。“顾”的本文即是“回头看”，后世发展出来的几个意义也都是动词性的，因而第5版将④义释为动词性的更为恰切。而⑤义也不是新近产生的，实为古已有之，在古汉语中具有比较强的构词力，在现代汉语中也能构造出不少词，前几版《现汉》属失收⑤义。
由以上“顾”义可以看出，在现代汉语中，“顾”是一个典型的动词性语素，①义为本义，其它意义是在①义的基础上引申而来。具体引申脉络可图示如下：
顾1：①—→②—→⑤
—→③—→④
这两个语义引申系列的构词能力是不均衡的（见下文）。除②义以外，其它意义已经不能独立运用，只能活跃于构词平面，为不成词语素义。
我们从1983版、1996版、2005版《现汉》和《倒序现代汉语词典》[5]中共检得30个“顾”素双音复合词，计38个义项。本文将以这30个词为考察对象，分析“顾”素双音复合词内语素之间的语义结构关系、语义选择以及不同义位的“顾”的构词力等语义构词问题。
二、“顾”素双音复合词内语素间的语义结构关系
双音复合词内语素之间的语义结构关系有显性（overt）和隐性(covert)之分。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是指词义是由两个语素义加合而来的字面的语义结构关系，如“照顾、顾脸、不顾”，词义均可由字面语素义加合而得；隐性语义结构关系是指两个语素融合成词后由整体词义所体现出的潜隐的语义结构关系，如“顾问”，字面的语义结构关系为连动关系（拜访并询问），但现代汉语中的词义所体现的却是指称性的限定关系（有某方面的专门知识，供个人或机关团体咨询的人），已无法由字面的连动关系推出，表现为隐性语义结构关系。“顾”素双音复合词体现出的多是显性语义结构关系，只有少数转义词的语义结构关系是隐性的。本文从两个构词语素表层显现出的语义结构关系入手，以它们之间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为主要分析基点，兼及部分词义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
（一）并列关系
并列关系还可分为同义并列、类义并列和相关义并列关系三小类：
1．同义并列：构词的另一语素与“顾”意义相同或相近，它们结合而成同义并列关系的双音复合词，如“顾盼、看顾、瞻顾①②、照顾①②③”。
2．类义并列：构词的另一语素与“顾”共处于同一层级的语义范畴内，二者结合成类义并列关系的双音复合词，如“顾忌、顾怜、顾恋、①②顾虑、顾念”（“顾”义为⑤）的两个语素义都属于“情感类心理活动”范畴；“顾眄”（“顾”义为①）的两个语素义同属“看”范畴，是以不同的方式看。
3．相关义并列：构词的另一语素与“顾”虽无同义或类义关系，但它们的语义有关联，如：
顾惜：动词 ①顾全爱惜。
眷顾：<书>动词 关心照顾。
②照顾怜惜。
“顾惜”和“眷顾”中的“顾”（顾全，照顾），虽不及“爱惜、怜惜、关心”含有较强的情感义，但也只有蕴含一定的感情才能去顾全、去照顾，因此两语素意义相关。
同义并列中的“瞻顾”和“照顾”的个别义项体现出一定的偏义：
瞻顾：<书>动词 ①向前看，又向后看；思前想后。
②照应；看顾。
照顾：动词 ①考虑（到）；注意（到）。
②特别注意，加以优待。
③商店或服务行业等管顾客前来购买东西或要求服务叫照顾。
“瞻顾①”是由“看”义的“瞻”与“顾①”结合而成的同义并列式，但“瞻顾②”则因“瞻”并无“照看、照应”义而只体现语素“顾②”的意义，形成偏义。“照顾”的①②义是由“照料”义的“照”与“顾②”结合而成的同义并列式，但③义却只显现了“顾④”的意义，语素“照”因没有与“顾”相匹配的意义而不为词义贡献任何意义。这两个词的偏义义位所体现的正是潜隐于显性语义结构关系之下的、由整体词义所突显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
（二）饰限关系
1．指称性的限定关系：以“顾”限定另一名词性语素的偏正结构都体现出指称性的限定关系，如“顾客、顾主”。这可能也是前几版《现汉》都将“顾④”释为形容词性的部分原因。
2．行为性的修饰关系：以“顾”做中心语的偏正结构都体现出行为性的修饰关系。“顾”的修饰语有不同的类型：有的显示“顾”的方式，如“环顾、反顾、后顾①②、回顾、内顾①”；有的以敬辞表达对客人的欢迎，如“光顾、惠顾”；有的表明实施“顾”这一行为的时间性，如“兼顾”；有的用副词限定“顾”，或表否定，如“不顾”，或表强调，如“只顾”。
由以上描述可知，“顾”在指称性的限定关系中一定充当限定语，在行为性的修饰关系中一定充当中心语；以“顾”充当中心语的双音复合词远多于以“顾”充当限定语的双音复合词。这两个特点都与语素“顾”典型的动词性有关。典型的指称性限定关系（即句法上的“定中结构”）的中心语是名词性的，修饰语以名词性和形容词性的为主[6]（129）。因此，动词性的“顾”更倾向于处于修饰语位置，而充当修饰语的非典型性又使它构造这种结构的能力较弱。另一方面，典型的行为性修饰关系（即句法上的“状中结构”）的中心语是动词性的[7]（137），这恰合了动词性语素“顾”的性质，因而在这种结构中它完全处于中心语位置，构词力也比较强。
（三）支配关系
体现为支配关系、带受事成分(patient)的“顾”素双音复合词现代汉语只有两个：顾家、顾脸，都是96版才增收进来的新词。古汉语中由动词“顾”带受事成分构成的双音复合结构还是不少的，《汉语大词典》[8]中就有“顾嘴、顾恩、顾私、顾天、顾国、顾身、顾命”等，均为支配式短语，且无一词汇化(lexicalization)留存到现代汉语中。可见，语素“顾”的古汉语色彩还是比较浓的，从它的意义多为不成词语素义也可略见一斑。
“内顾”一词有两个义位，表现出不同的语义结构关系：
内顾：<书>①回头看。
②在外惦念家事或国事。
就构词语素间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来看，“内顾”表现为行为性的修饰关系，①义正是这种结构关系的体现。“内顾②”体现的则是支配关系，语素“内”已由单纯方位义转义为“家里、国内”，并进一步喻指家事、国事，成为语素“顾”的支配对象。“内顾”实为“顾内”，体现的是隐性语义结构关系。
（四）陈述关系
在现代汉语中，体现为陈述关系、带施事成分(agent)的“顾”素双音复合词只有一个：主顾。从“顾”的5个义位可以观察到，“顾”的及物性(transitivity)是比较强的，倾向于要求带受事成分。而施事与动词性成分的关系本来就不及动词性成分与受事的关系紧密[9]，这就更造成了“顾”前的名词性成分难与“顾”进一步结合而词汇化。因此，陈述式“顾”素双音复合词非常少。
（五）补充关系
如前文所述，及物性较强的“顾”更要求后接受事成分，而补充关系恰恰要在它与受事成分之间插入另一成分，与“顾”的语法语义要求相抵牾，因而“顾”素补充式双音复合词也比较少，现代汉语中有两个：顾及、顾全。“顾及”以动词性的“及”引出“顾”所涉及的对象，本来表①义的及物动词“顾”无需任何成分的引介就可以直接带受事成分，但在汉语双音化规律的制约下，“顾”仍需搭配一个表结果的补充成分“及”以绍介关涉对象。“顾全”中的语素“全”其实是“顾”的目的，构词时将其置于补充成分的位置上，以补“顾”语义之更加完备。
（六）连动关系
体现为连动关系的即是前文述及的“顾问”。两个构词语素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是连动的，先去拜访再咨询。随着语义的历时演变，现代汉语中的“顾问”已转类为名词，表示“有某方面的专门知识，供个人或机关团体咨询的人”，语素“顾”的意义已不再体现在词义中。可以说，“顾问”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是连动关系，隐性语义结构关系是指称性的限定关系。
三、不同义位的“顾”的构词力与“顾”素双音复合词的语义选择
在现代汉语中，5个义位的语素“顾”都可以构造双音复合词，但不同义位的“顾”的构词力是不均衡的。多义双音复合词的几个义位所选取的“顾”义不一定相同，隐喻而来的引申义常会与原义选用不同的语素义来构词（见下表）。
由表可知，③是5个义位中的罕用义位，相应的语素“顾”构词力最弱，常用度最低，所构一词“顾问”在现代汉语中已基本失去“顾”的意义，主要体现“问”义。因而，不成词语素义“顾③”恐怕会有逐渐退出现代汉语的可能。①④⑤义的“顾”构词力大体相当，但在对另一构词语素的语义选择上却不尽相同：义的“顾”所构双音复合词主要是行为性的修饰关系和并列关系的，语义上或者选择表达“看”的方式的语素，如“环、内、反、回”，与“顾”构成行为性修饰关系的复合词；或者选择表达另一种“看”的语素，如“盼、眄、瞻”，与“顾”构成并列式。④义因有对行为发生范围的限定，所以与之对应的“顾”在语义上倾向于选择能实施该行为的主体的词来参与构词，即“主顾、顾客、顾主”；也可用前加敬辞的方式表达服务行业对来客的敬重，构成“惠顾、光顾”。由⑤义的“顾”构造的双音复合词除了“内顾②”两语素之间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为支配关系外，“顾忌、顾怜、顾恋、顾虑、顾念”的两个构词语素之间均表现为“情感类心理活动”范畴内的类义并列关系，因两语素都具有比较强烈的情感因素而连缀成并列式，且全部以“顾”为首语素构词。语素如此排序的原因值得进一步探讨。表②义的“顾”是唯一可以独立运用的成词语素，②义也是现代汉语中应用范围最广的“顾”义，也可以此义的“顾”构词力明显高于其它义位的“顾”，所构双音复合词占“顾”素双音复合词的40%为证。②义的“顾”在语义选择和词类选择上更灵活，既可以选择语义相同或相关的语素构成并列式，如“照顾、看顾、顾惜、眷顾”；也可以带受事成分构成支配式，如“顾家、顾脸”；还可以用副词等对“顾”进行限定，如“不顾、只顾、兼顾、后顾”；更可以带补充成分表达结果或目的，如“顾及、顾全”。
“顾”素双音复合词在语义选择上还表现出羡余构词(redundant word-formation)的特点，主要集中于“顾”的修饰语为表方式的行为性修饰关系的双音复合词上。“内顾、反顾、回顾、后顾（“后顾”为“动词，指回忆”，这是字面义“回头看”的引申。本文依据“后顾”语素间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来考察“顾②”。）”②的第一个语素都表达“顾”的方式，基本上都有“回头”的意思。但“顾①”本来就含有“看”的方式“转过头”，因而语素“内、反、回、后”的意义完全包含在“顾”义中，成为这几个复合词中的羡余成分。这种现象应该也与汉语双音化机制有关。虽然语素“顾”可以自足地完成复合词所要求的语义表达需要，但这一不成词语素不能单独行使“词”的权力，只能赘挂一个羡余成分构成双音节结构，才能以“词”的身份进入句法层面。这样就形成了以上4个词羡余构词的特点。
四、语义构词研究在汉语教学中的应用
在汉语教学和高级阶段的对外汉语教学中，句法层面的复合词构词特点一直是关注的焦点，而复合词的语义构词尚未得到重视。然而，在教学中引入语义构词研究是有一定的应用价值的。
（一）复合词内语素间的并列、偏正、主谓、述宾、述补等句法结构关系只能提供复合词构词分析的一个框架，同构复合词语素间的语义结构关系是千差万别的。这需要人们从语义入手，一方面离析构词语素间表层显现出来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毕竟多数复合词具有与句法同构的特点；一方面又要考虑语素义融合而成的整体词义所体现出来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这方面突显了词法与句法的相异之处。教者若能从这两方面引导学生思索复合词的构词问题，学生对语言成分之间的结构关系，尤其是词内语素间的结构关系的认识将会不只囿于单向度的句法关系模式，而会扩展至更深层、更根本的语义层面。
（二）以往学生对词的构词力的认识基本是指向同一词形的全部义位的，比如，有学生说，“人”的构词力强，能构成100多个词；“稠”的构词力比较弱，只能构成三四个词。与8个义位（据《现汉》，姓氏义不计）的“人”相比究竟哪个构词力强，哪个构词力弱？“稠”所构之词虽不多，但也有两个义位，哪个义位的“稠”构词能力更胜一筹呢？这就不是宏观的一句话能说清的了，需要更加细致微观的观察和分析。词义并非混沌一片，同一词义是由互有关联的不同义位组成的。分析构词力应当以义位为单位，说明不同义位的语素的构词力之异同。“语言教学关注的不应该仅仅是词和语素，更应该关注语素的义项及其组成的义列”[10]（56）。通过分析构词语素不同义位的构词力，教者可以让学生逐步建立起“义位观”，这是进入语义研究领域不可或缺的基本层级观念。当然，分解义位构词力只是有助于建立“义位观”的一个途径而已。
（三）教学中有的留学生曾产生过疑问：为什么是这两个字（应为“语素”）在一起组成了词，而不是别的字呢？这就触及到了语素间的语义选择问题。有时，符合句法要求、能够进入同一结构的语素是大量的，为什么最终偏偏是有限的几个获得了占据空位的资格，组构成为了现代汉语中的词？这其中的制约因素有哪些？前文对动词性语素间语义选择——制约规则主要是同素规则[11]（172）和同场规则的分析只是凤毛麟角的一瞥，其他的诸如语义和谐度、本义渗透、相关性隐喻联想等语义规则以及来自句法、语用、文化、习惯等非语义范畴的制约还有很多。语义选择是个值得广泛而深入研究的课题，教者虽不能兼及其全部内容，但从复合词语义构词开始引入这个观念，引导学生逐步关注这个问题，却不失为一块进入语义分析领域的敲门砖。
五、结语
本文选取现代汉语中由动词性语素“顾”所构成的30个双音复合词为研究对象，结合“顾”的基本语义，对“顾”素双音复合词的语义构词进行了大致的描写与分析。以两个构词语素表层的语义结构关系为基础，本文着重离析了“顾”素双音复合词的显性语义结构关系，兼及论述了个别复合词的隐性语义结构关系。同时，我们探讨了语素“顾”各义位不均衡的构词力，这与义位的成词与不成词、常用性及语义选择、词类选择都有一定的关系。最后，本文还就汉语教学与高级阶段的对外汉语教学可适当引入复合词的语义构词研究的应用价值简略做了说明。
我们仅是以个案“顾”为例，对动词性语素的语义构词进行了几个侧面不够成熟的尝试性探讨，还留下了许多本个案尚未解决或尚未触及的问题：其它动词性语素的语义构词与“顾”素词相比有何异同点？动词性语素构词时语素排序的特点及制约因素有哪些？非双音复合词的语义构词又呈现出何种样态？语义构词如何进一步有效地应用到教学实践中去？等等。
动词性语素只是实语素中的一类，名词性语素和形容词性语素的语义构词研究也必不可少。不同词类，尤其是不同实词类的语义构词研究渐次展开，从而使现代汉语词汇的语义构词系统能够逐渐清晰显豁地展现出来，并在汉语教学及高级阶段的对外汉语教学中得以应用，再通过教学反馈去促进理论研究的提升，使本体研究与教学实践合理而有效地结合起来。这是研究者与教学者共同努力的目标。
*本研究得到北京语言大学校级项目“面向对外汉语教学的词义与词法专题研究”（项目批准号：06QN08）的资助，谨此致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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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 凯，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汉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