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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凌越生活的地方离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并不远，开车走高速，最慢也就三个小时的样子。凌越说，你如果真的在乎我们，骑自行车来也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不然，我骑自行车过去看你，怎么样?在电话里，细心的人用了“我们”，不过我明白，凌越，除了你自己还会有谁?更有谁会要我“真的在乎”？嘴里应着：“好啊，方便的时候我去看你。”心里却隐隐作痛，这样还有什么意义?无论你来还是我去。所以，凌越，我也只能像一直以来能够做的那样，隔着现实这段山水，默默注视着地图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凌越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人，也是大学4年里请我吃饭最多的男生。凌越说无论能不能温暖你的心，先让我温暖你的胃。这句话着实让我感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心动毕竟虚无，食欲大动才有滋有味。我甚至以为自己真的会为凌越留在那个城市，把自己的胃和人统统交给他去照顾。城市的边缘有一条美丽的河迤逦流过，凌越家就在河边，是我心里一直想要的那种房子。
这城市里的山山水水大街小巷，在遥远而特殊的年代里，见证过小米步枪独轮车和棉裆裤的质朴与豪迈。
离开这么多年之后，一贯随遇而安的人还是忍不住对那个地方蓄满了乡愁般的情愫。凌越，是最主要的因素吧。原以为，我不过是城市烟尘中那一名潇洒的过客，离开了，一切只能成为过去，而已而已。但经过了，便有些东西驻进了心里。
当年，学校东面的钟楼路口，是课业之余最爱去的地方，那里汇集着商场、邮局、书店、澡堂、影院和一家口味独特的川菜馆。馆子里的包间很小，招待散客的大堂有深褐色的火车座，牢固厚重，高大舒适。周六的早晨，喜欢在空旷的澡堂里搓澡之后，去书店买本喜欢的书，在川菜馆座上一边静静地读《浮躁》或者《白鹿原》，一边等要买单的小男生来为我点菜。我爱吃“毛血旺”、“夫妻肺片”和“水煮鱼”，这是全系男同学的秘密。后来，凌越帮我点了这儿的“蚂蚁上树”，我才知道，在此之前自己浪费了多少美好时光和味觉。
基本上，我比别人更清楚，同类地方小吃在哪条街的哪一个拐角更可口更实惠，至于《王朔文集》会最早出现在哪家书店的货架，我更是了若指掌。当我在阳光下孜孜不倦地以小巧的双脚丈量大街小巷长度的时候，寂寞难耐的男生女生们纷纷投入段段图书馆恋情。学校那个缺油少盐的图书馆啊，让我损失了多少购买酱猪蹄猪头肉的银子呵!最要命的是，谁知道，有多少美好情缘在我四处购书读书的匆忙里流产或者干脆就没有起锚。
后来，凌越满腹感慨。他说，东东，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最能跑的女人，你流离的身影和目光从来不肯为我做片刻停留。跟在你身后的那段时光，真的，真的，好艰难。
2
我并不是学校众多文学青年中的一分子，只偶尔，弄一两篇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稿子投到《文苑》挣学分。《文苑》是学校团委办的一份报纸，有点儿论坛的感觉，容纳文学青年和部分伪文学青年。之所以会出现“伪文青”，是因为在《文苑》上发表文章学校给累计学分，评奖学金什么的很有用，也有点儿像现在的论坛积分，有些人会不择手段获取。
不知道自己怎么混成了《文苑》副主编，大概团委老师觉得我是《文苑》写手里面长得与美女比较接近的，可以多少吸引人气；也或许他们在管理方面比较先进，须适当任用女性干部。不过，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凌越力荐。凌越是《文苑》主编，六哥和我一起做副主编。
凌越在我们加入以后，明显地开始心不在焉，我在的时候他沉默，我一离开他便一刻也不多呆。《文苑》的编辑出版以及版面质量，几乎是六哥一人在撑着。他写了大量的杂文和诗歌，甚至做了两个中篇小说，一学期一学期地连载。
不过，在对外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很照顾我，只把我喜欢的稿子交给我来编辑，并把开读者作者见面会的机会全部让给我主持。看热闹的，还以为《文苑》里面真的有一位才女兼美女呢。
《文苑》带给我的除了小小虚名，更有大把假公济私的时间，让我得以到处购书购食，才有了对这个城市的那么丰满的记忆。
3
生在春暖花开的4月，凌越之前，只有父母心心念念地想着。
1993年的那个日子，凌越不仅买了华贵的生日蛋糕送来，还请了他几个铁哥们陪我一起去酒店庆祝。凌越等不及菜上来，就已经喝了很多酒，一副不灌醉自己誓不罢休的劲头。他的哥们儿言语越来越暧昧，凌越终于经不起鼓动，蹒跚着过来拉我的手。我羞怯而不知所措，慌乱中推了他一把，并离开了座位。凌越可能觉得在朋友们面前失了面子，板起面孔站在那儿指点着我说：“我告诉你，你这脾气得改一改，以后过日子这法子不行。”
凌越，请你好好想想，我从来就没有答应你什么，是谁给了你在众人面前教训我侵犯我的权力？记得当时转身就离开了酒店，曾经无力自拔要哭要痛的感动在瞬间风清云淡。凌越与我应是缘浅，那一刻才知道，感动永远不能代替心动，这一个，根本不是我心里想要的人。
晚上，辗转反侧在木板小床上，还是有清凉的泪水蜿蜒流过年轻的面庞。我不知道我和凌越究竟是在哪一个生命的路口迈岔了脚步，这次的生日事件只是一根分手的导火线而已，终是有什么在我们之间早已断开，并且，不可能再粘补，再添续。
4
时至今日我依然这样认为，六哥是那个北方小城送给我的最贵重的礼物。无论生命再重来多少次，无论上苍再给我多少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只要六哥在那里等着，我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奔着那座城市而去。
六哥这称呼里面的数字，其实无关排行，无关风月。六哥曾用的名字里有一个“陆”字，我们编辑部里的人偏偏给他读成“六”，再加一个“哥”，便组成了他的昵称。
六哥苍瘦寡言低调谦退，却自有雍容的气度，只要他在，我们编辑部里所有的人就觉得心中有底，做事条理清晰。他对别人一向温和客气，谦恭有理，单单对我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不理不睬。我的痛苦，比错失几只酱猪蹄深刻一千倍。在他面前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另有一种“美食”，不是美食可以填补。
我的痛，凌越当然看在眼里，编辑部更少见到他的影子。不过，更容易在书店之类的地方邂逅。他说：“我不愿见到你痛苦，请你，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1993年9月暑假开学之后，月色如水的夜。六哥扔过来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满满写着挚爱的呓语，他说：“东东，东东，我不敢说。”
和凌越不同，六哥的爱，更内敛深沉一些。他偏偏撞对了我的路子，这是我们的幸，是凌越的命。
5
结婚后，六哥告诉我，当年如果不是凌越鼓励，他还不会那么快地向我表白。他说：“你知道的，东东，我一贯的原则，我怕爱对你也是伤害，所以我不敢说，怕你为难。但是，凌越找到我，说你也喜欢着我，我当时都乐疯啦!”
六哥说，凌越是个真正的男人。只是，有生之年，这情意，你我都无力补偿。
十年来，凌越没有因为各种各样有必要和没必要的原因而终止与我的联系，我们常常非常平静地聊起过去，聊起家庭和孩子。对凌越，除了惦记，尚有牵挂。
凌越啊，现实里这段山水虽然微不足道，但我们之间，尚横亘着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你那样爱过我，我无以回报，但我永远愧疚地牵挂着你……
编辑乌耕
凌越生活的地方离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并不远，开车走高速，最慢也就三个小时的样子。凌越说，你如果真的在乎我们，骑自行车来也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不然，我骑自行车过去看你，怎么样?在电话里，细心的人用了“我们”，不过我明白，凌越，除了你自己还会有谁?更有谁会要我“真的在乎”？嘴里应着：“好啊，方便的时候我去看你。”心里却隐隐作痛，这样还有什么意义?无论你来还是我去。所以，凌越，我也只能像一直以来能够做的那样，隔着现实这段山水，默默注视着地图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凌越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人，也是大学4年里请我吃饭最多的男生。凌越说无论能不能温暖你的心，先让我温暖你的胃。这句话着实让我感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心动毕竟虚无，食欲大动才有滋有味。我甚至以为自己真的会为凌越留在那个城市，把自己的胃和人统统交给他去照顾。城市的边缘有一条美丽的河迤逦流过，凌越家就在河边，是我心里一直想要的那种房子。
这城市里的山山水水大街小巷，在遥远而特殊的年代里，见证过小米步枪独轮车和棉裆裤的质朴与豪迈。
离开这么多年之后，一贯随遇而安的人还是忍不住对那个地方蓄满了乡愁般的情愫。凌越，是最主要的因素吧。原以为，我不过是城市烟尘中那一名潇洒的过客，离开了，一切只能成为过去，而已而已。但经过了，便有些东西驻进了心里。
当年，学校东面的钟楼路口，是课业之余最爱去的地方，那里汇集着商场、邮局、书店、澡堂、影院和一家口味独特的川菜馆。馆子里的包间很小，招待散客的大堂有深褐色的火车座，牢固厚重，高大舒适。周六的早晨，喜欢在空旷的澡堂里搓澡之后，去书店买本喜欢的书，在川菜馆座上一边静静地读《浮躁》或者《白鹿原》，一边等要买单的小男生来为我点菜。我爱吃“毛血旺”、“夫妻肺片”和“水煮鱼”，这是全系男同学的秘密。后来，凌越帮我点了这儿的“蚂蚁上树”，我才知道，在此之前自己浪费了多少美好时光和味觉。
基本上，我比别人更清楚，同类地方小吃在哪条街的哪一个拐角更可口更实惠，至于《王朔文集》会最早出现在哪家书店的货架，我更是了若指掌。当我在阳光下孜孜不倦地以小巧的双脚丈量大街小巷长度的时候，寂寞难耐的男生女生们纷纷投入段段图书馆恋情。学校那个缺油少盐的图书馆啊，让我损失了多少购买酱猪蹄猪头肉的银子呵!最要命的是，谁知道，有多少美好情缘在我四处购书读书的匆忙里流产或者干脆就没有起锚。
后来，凌越满腹感慨。他说，东东，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最能跑的女人，你流离的身影和目光从来不肯为我做片刻停留。跟在你身后的那段时光，真的，真的，好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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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学校众多文学青年中的一分子，只偶尔，弄一两篇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稿子投到《文苑》挣学分。《文苑》是学校团委办的一份报纸，有点儿论坛的感觉，容纳文学青年和部分伪文学青年。之所以会出现“伪文青”，是因为在《文苑》上发表文章学校给累计学分，评奖学金什么的很有用，也有点儿像现在的论坛积分，有些人会不择手段获取。
不知道自己怎么混成了《文苑》副主编，大概团委老师觉得我是《文苑》写手里面长得与美女比较接近的，可以多少吸引人气；也或许他们在管理方面比较先进，须适当任用女性干部。不过，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凌越力荐。凌越是《文苑》主编，六哥和我一起做副主编。
凌越在我们加入以后，明显地开始心不在焉，我在的时候他沉默，我一离开他便一刻也不多呆。《文苑》的编辑出版以及版面质量，几乎是六哥一人在撑着。他写了大量的杂文和诗歌，甚至做了两个中篇小说，一学期一学期地连载。
不过，在对外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很照顾我，只把我喜欢的稿子交给我来编辑，并把开读者作者见面会的机会全部让给我主持。看热闹的，还以为《文苑》里面真的有一位才女兼美女呢。
《文苑》带给我的除了小小虚名，更有大把假公济私的时间，让我得以到处购书购食，才有了对这个城市的那么丰满的记忆。
3
生在春暖花开的4月，凌越之前，只有父母心心念念地想着。
1993年的那个日子，凌越不仅买了华贵的生日蛋糕送来，还请了他几个铁哥们陪我一起去酒店庆祝。凌越等不及菜上来，就已经喝了很多酒，一副不灌醉自己誓不罢休的劲头。他的哥们儿言语越来越暧昧，凌越终于经不起鼓动，蹒跚着过来拉我的手。我羞怯而不知所措，慌乱中推了他一把，并离开了座位。凌越可能觉得在朋友们面前失了面子，板起面孔站在那儿指点着我说：“我告诉你，你这脾气得改一改，以后过日子这法子不行。”
凌越，请你好好想想，我从来就没有答应你什么，是谁给了你在众人面前教训我侵犯我的权力？记得当时转身就离开了酒店，曾经无力自拔要哭要痛的感动在瞬间风清云淡。凌越与我应是缘浅，那一刻才知道，感动永远不能代替心动，这一个，根本不是我心里想要的人。
晚上，辗转反侧在木板小床上，还是有清凉的泪水蜿蜒流过年轻的面庞。我不知道我和凌越究竟是在哪一个生命的路口迈岔了脚步，这次的生日事件只是一根分手的导火线而已，终是有什么在我们之间早已断开，并且，不可能再粘补，再添续。
4
时至今日我依然这样认为，六哥是那个北方小城送给我的最贵重的礼物。无论生命再重来多少次，无论上苍再给我多少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只要六哥在那里等着，我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奔着那座城市而去。
六哥这称呼里面的数字，其实无关排行，无关风月。六哥曾用的名字里有一个“陆”字，我们编辑部里的人偏偏给他读成“六”，再加一个“哥”，便组成了他的昵称。
六哥苍瘦寡言低调谦退，却自有雍容的气度，只要他在，我们编辑部里所有的人就觉得心中有底，做事条理清晰。他对别人一向温和客气，谦恭有理，单单对我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不理不睬。我的痛苦，比错失几只酱猪蹄深刻一千倍。在他面前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另有一种“美食”，不是美食可以填补。
我的痛，凌越当然看在眼里，编辑部更少见到他的影子。不过，更容易在书店之类的地方邂逅。他说：“我不愿见到你痛苦，请你，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1993年9月暑假开学之后，月色如水的夜。六哥扔过来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满满写着挚爱的呓语，他说：“东东，东东，我不敢说。”
和凌越不同，六哥的爱，更内敛深沉一些。他偏偏撞对了我的路子，这是我们的幸，是凌越的命。
5
结婚后，六哥告诉我，当年如果不是凌越鼓励，他还不会那么快地向我表白。他说：“你知道的，东东，我一贯的原则，我怕爱对你也是伤害，所以我不敢说，怕你为难。但是，凌越找到我，说你也喜欢着我，我当时都乐疯啦!”
六哥说，凌越是个真正的男人。只是，有生之年，这情意，你我都无力补偿。
十年来，凌越没有因为各种各样有必要和没必要的原因而终止与我的联系，我们常常非常平静地聊起过去，聊起家庭和孩子。对凌越，除了惦记，尚有牵挂。
凌越啊，现实里这段山水虽然微不足道，但我们之间，尚横亘着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你那样爱过我，我无以回报，但我永远愧疚地牵挂着你……
编辑乌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