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抱紧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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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请舍友们吃饭之后的第二天,秦小鹿就出事了。
  最先是苏雅回宿舍的时候发现秦小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她的床下是一摊血,恰巧这时叶子她们也回来了,于是她们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把秦小鹿送到了医院。
  几名医护人员在女生宿舍楼里匆匆地穿行,着实是件稀罕事。不到一会儿工夫,421宿舍的秦小鹿割腕自尽的消息就在整栋女生宿舍楼里传开了。
  幸运的是秦小鹿没有大碍,失血也不多,只是还在昏睡状态中。
  秦小鹿醒过来的时候,是苏雅陪在床边上,她请求苏雅千万不要把她的事情告诉她家里,否则父母知道了会伤心。苏雅理解她的感受,答应了。
  “小鹿,你怎么这么傻呀?”苏雅关切地说。
  “我怎么傻了?”秦小鹿一副懵懂的样子。
  “你都割腕了,还不傻吗?有什么事想不开啊?”
  秦小鹿把头转向一边,不看苏雅,但是苏雅还是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的泪花。
  “我听她们说了,你需要钱,出什么事了吗?”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在这里陪着我,反正我已经这样了。”
  “小鹿,我想帮你,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这才几天啊,你就进了两趟医院。”
  秦小鹿说:“你以为我想进医院啊?我真想死了算了,为什么老天爷不可怜我,一次次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让我继续受苦?”
  “老天爷舍不得你离开这个世界呢,我们也都舍不得。”
  “屁!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一个个的整天嘴里说得好听,说什么我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就尽管说,可结果呢?我一有难了,都躲得远远的!一群骗子!虚伪的坏人!”秦小鹿恶狠狠地说。
  “我知道她们没有借给你,但我相信她们不是故意不借给你的,毕竟快放暑假了,大家基本上手里都没多少钱了,你不要想不开,还有,只要是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都不是事儿,用得着伤害自己的身体吗?”
  秦小鹿不说话,突然用手扯过被子,蒙在了头上,苏雅看到被子下面秦小鹿的身体微微颤动着,苏雅知道她在哽咽。
  “小鹿,你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那么多钱?”苏雅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你不会遇到诈骗了吧?最近新闻上报道了好多关于大学生的电信诈骗案呢!”
  秦小鹿把被子一下子掀掉,眼泪汪汪地望着苏雅,号啕大哭起来。
  “小鹿,是吗?”苏雅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她大喊。
  “好吧,你要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等会儿我给你转账,三万够吗?”
  “真的吗?”秦小鹿立即停止哭泣,泪眼蒙眬地望着苏雅,她不敢相信苏雅会如此豪爽。
  苏雅朝她点点头。
  秦小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感动了,她没想到,在她最绝望的时刻,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愿意帮她。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充斥了她的大脑,她把她的遭遇一股脑地都告诉了苏雅。她给苏雅详细地讲了她是怎么被那个王大夫一步步骗得身无分文的,她又是怎么稀里糊涂地打了裸条向借贷宝借款的。说完之后,她觉得心里畅快无比,压在心底的那座大山终于松动了。原来,秘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只要你想说,你照样可以轻松地说出来。
  “这是诈骗!你得报警!”苏雅的第一反应很激烈。
  “没用的。”
  “那个什么王大夫就是个诈骗犯,还有那个贷款软件,这么高的利息,更是不靠谱!小鹿,你怎么这么轻易地就上当了呢?”
  “对,我就是个笨蛋。”
  “报警吧,还来得及。”
  “报警没用,破案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报警?那你咽得下这口气吗?”
  “咽不下也得咽,我的资料都在他们手里,还有很多私密的照片,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是,你得对你自己负责啊。”
  “我这就是在为自己负责,要是我家里和学校里知道了我的事情,看到了那些裸照,我就完了。”
  “那你眼睁睁地走进他们设计的圈套,你甘心吗?”
  “除了这样做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也想死啊!可是死不了!那就活着吧,我自己捅的娄子,我自己填。苏雅,我当你是知心朋友,才告诉你这些事情,如果你愿意借给我钱,那我特别感激你,等我奖学金和助学金发下来了,我立马还给你。”
  “除了那几张照片,你又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为什么不报警?你怕什么呢?”
  “照片就不是把柄了?照片才是最大的把柄!我真后悔,当初我一心想借到钱,没有考虑那么多。苏雅,你不会懂的,你们这些从小家庭幸福的富人不会懂我们穷人的痛苦,我们是缺钱,但是我们也要面子,也有自尊。”
  “这是两回事。”苏雅搞不懂秦小鹿的逻辑为什么如此奇怪。
  “是一回事,你不懂。”
  蘇雅有点反感秦小鹿说话的腔调,她不喜欢秦小鹿那副自以为是却可怜兮兮的样子。世人皆要承受痛苦,谁规定的只有穷人痛苦,富人就不痛苦?
  “好吧,我是不懂你的痛苦,可是你又怎么懂我的感受呢?什么是富人?什么是穷人?什么是家庭幸福?什么是家庭不幸?你这不是随便给人贴标签吗?你难道就懂别人的生活了吗?”
  “我不想跟你吵,我已经这样了,我自己作的孽,自己担着,你要是不想借就算了。”
  “小鹿,你怎么这么固执?这些钱不是个小数目,关键是,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有知识有文化,就这么乖乖地被骗子牵着鼻子走?”
  “你就嘲笑我吧。早知道我什么都不跟你说。”
  “小鹿,我是真心为你好,你这件事情需要从源头上解决。”
  “你不想借给我,是吧?”
  “不,我是说你完全可以不用费尽心思筹钱的,你该运用法律武器来挽回你的损失。”
  “已经晚了。”   “不晚。”
  “你爱借不借。”
  “小鹿,你的思维方式有问题。”
  “对,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是正常人,我是残疾人,我的思维方式当然是残疾人的思维方式。”
  “小鹿,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能换个角度想一想吗?”
  “我就这一个角度。”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小鹿,你理智一点,好不好?”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小鹿——”
  “你就是不想借给我,你比她们好不了多少,你不用假惺惺的,你跟她们本质上都一样!”秦小鹿终于爆发了。
  苏雅虽然知道秦小鹿一向脾气古怪,可还是被她的无理取闹给激怒了。难道只有说出如此无情的话,用语言来伤害别人,自己才会好受一点吗?刚刚她们还是很知心的朋友,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成了仇人?
  “我是欠了你的吗?我们都欠了你的吗?我们和你一个宿舍,不代表就要为你做的错事买单!你凭什么要求别人对你负责?真是笑话!你要是執意好坏不分,黑白颠倒,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苏雅的一番好心却被秦小鹿践踏得一无是处,做好人的结果就这么不堪吗?苏雅觉得自己简直是多管闲事,她这一肚子气,都是自找的。
  她愤然地拉开门走出了病房,她想,再在这儿多待一分钟,都是无意义的,秦小鹿口口声声所说的自尊,就是这个样子吗?她有自尊,难道别人就没有吗?她实在看不惯秦小鹿那张哀怨的脸,仿佛全世界都背叛了她,无论再跟她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苏雅知道,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不容易的,都有着别人看不见的阴影,命运的力量太过强大,很多时候,人们在它面前是无能为力的。自己尚且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左右得了别人的人生呢?每个人的路,终归是要自己去走,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20
  “人有权对自己的生命做处置吗?”苏雅问江山。
  “我觉得没有权利,人得对自己负责,也要对父母负责。”
  “我舍友自杀了,又被救过来了。”
  “啊?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是因为钱的原因,各种因素都有,反正是她被骗了,承受不了打击。”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脆弱了,不过,社会上有些人也太丧尽天良了。”
  “你不觉得原生家庭对一个人以后的成长影响重大吗?”
  “当然啊。”
  “一切悲剧的根源都能从童年中找到。”
  “什么情况都有,我们不能随便评判别人的人生,但仍祝福她。”
  “谁都有绝望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自杀,最后还是坚持过来了。”
  “还是我的小雅最棒,一直想问你,他对你好吗?”
  苏雅知道江山说的“他”指的是她之前说的男朋友。
  “挺好的。”
  “那就好。”
  秦小鹿被赵源接出了医院,也是他付的医药费。在医院的这两天,一直是赵源跑前跑后地悉心照料着她,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暗想,自己为他试图做的改变,以及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吧。
  但是令赵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的女朋友,为什么会割腕自杀?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她一直都闷闷不乐的?他一再地追问秦小鹿,可是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什么都不说。
  赵源最后还是从她的舍友那里打听到了她的事情,知道她正在为钱所困。当他问她要银行卡号,当面要给她转账的时候,秦小鹿知道她在赵源面前再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但她还想保留那一点只属于自己的空间,所以她对赵源说,是她母亲突然得重病住院了,需要做手术,而手术费很高,还差三万块钱,实在是筹不到了,感觉自己很没用,对不起母亲,一时想不开就走了歪路。
  赵源一下子抱住秦小鹿说:“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都憋在肚子里呢?你还有我啊!”
  秦小鹿说:“我知道你挣点钱也不容易,还要筹备着开餐馆,我怎么好意思向你伸手要钱呢?”
  “傻姑娘,什么你啊我啊,你是我的女朋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遇到困难了不找我找谁啊?”
  “源……”秦小鹿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以后别这么傻了,可别连一个让我表现的机会都不给啊!”
  “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什么还不还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还需要还来还去吗?”
  秦小鹿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给了她如父如兄般宽厚包容的爱,他来自农村、文化水平不高、没有背景,甚至没有多少积蓄,可他那么年轻,那么朴实,那么纯粹,对未来,他满怀希望,对她,他坦诚相待。
  那晚,在赵源狭窄逼仄的出租屋里,秦小鹿给他做了一顿饭,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土豆丝炒肉,简简单单的两个菜肴,再加上几瓶啤酒,秦小鹿和赵源都有点儿醉了。借着醉意,秦小鹿爬上了赵源的单人床,在赵源拿着被单要打地铺的时候,秦小鹿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扯到了床上。当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秦小鹿心里的不安和罪感终于渐渐地消退了,当她大汗淋漓地躺在赵源怀里喘息的时候,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在她脑海里翻滚,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她并没有多么的爱赵源,她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依赖。或许,她不过是潜意识里以赵源为借口来试图打碎自己。因为她太讨厌这个自己了,她想要改变但是缺少一个撕裂过去的突破口,赵源的出现是那么的恰逢其时,他对她的好满足了她曾经对爱情的幻想。他是一个好的男朋友,却不是一个用来改造她人生道路的救世主。
  “小鹿,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娶你。”赵源亲吻着秦小鹿说。
  “嗯。”她闭着眼睛答应着。
  “我一定好好混,混出个名堂,风风光光地娶你。”赵源说。
  “嗯。”她回答他。
  “我爱你,小鹿,我真的好爱你,小鹿。”赵源喃喃道。   “我知道。”她说。
  她感激赵源,感激他救她于水火之中,她知道她必须得有所表示,可她什么都没有,除了她自认为还不错的写作才华,以及她那年轻的身体。才华?一直以来她都是郁郁不得志,也只有她自己把它当回事吧,就连赵源喜欢她,也跟她的才华没有半点儿关系。所以,她只能把自己最痛恨又最怜惜的身体给他。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了他,她才不会觉得亏欠他。
  她那颗时刻惴惴不安的心此时终于平静了下来。
  在宿舍的时候,秦小鹿跟苏雅、叶子她们刻意保持着距离,她在宿舍里除了打电话,跟谁都不说话,一个人独来独往。
  出院后没过几天,高院长就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她的事情已经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人都在私下里悄悄地议论,秦小鹿知道她可能给学院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所以,她在去高院长办公室的路上就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她会面临什么?被批评,受处分,记过,或者,被劝退?如今她的心已经如一摊烂泥了,再严重的打击她也能承受得起。
  秦小鹿万万没有想到高院长找她的目的是慰问而不是批评她,他说他这几年一直在关注她,他时常听老师们提到她,说起她对文学的热忱,以及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的好成绩,他还经常在校报上看到她写的文章。上次在会议室门口,她给他看的小说,他看了,觉得很不错。高院长向她问了一些关于写作上的问题,秦小鹿都一一回答了,然后又问她的未来规划,是考研,还是工作,秦小鹿说正在准备考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的研究生,高院长听后表示非常支持,她是这方面的好苗子,考研是最适合她的,她就应该做这样的选择,到更广阔的世界里发光发热。
  当高院长问她生活上有没有困难的时候,秦小鹿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提出来,他代表学院一定会尽力帮她的。她其实早已经被高院长的鼓励感动了,突然想到自己的遭遇,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高院长忙问怎么了,秦小鹿克制住自己内心里汹涌的波涛,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太好。高院长说他特别理解和同情她,他知道她来自农村,身体还不方便,能取得现在这么优异的成绩,实在是不容易,而他也是从农村考出来的,这一路走来非常艰辛,所以他愿意帮助她,无论什么方面,他让她不要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院长,如果她愿意,他希望她把他当成朋友。
  秦小鹿被高院长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差一点就把自己的这一烂摊子事儿都抖搂出来,把自己的苦闷都倾诉出来,但她还是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控制住了。她不能说,她不确定说完之后高院长会不会因为她复杂的遭遇而看轻了她,她确实非常想得到别人的关爱,可是她不要廉价的同情。虽然高院长可能会帮她,但是对她的印象一定会大打折扣的。她向高院长表达了她的感激之情,她说她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辜负高院长的期望。
  21
  齐教授给苏雅带来了一些书,是外国作家的传记或者小说,厚厚的一大摞,都是他自己珍藏的。只不過,都是些旧书,有的已经破损得很严重,封面上的字都没了。
  之前他也送过苏雅书,多是旧书,他看过的,觉得好,才推荐给她看,苏雅都收下了。这是她接受过的他唯一的礼物。有一次他送给她一套化妆品,说是朋友从台湾带过来的,妻子又不喜欢化妆,用不到,所以就给苏雅带过来,但苏雅连看都没看,就拒绝了。她才不用别的女人扔掉的东西呢。还有一次,他送给苏雅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是他的一个毕业了的研究生送的,苏雅更不会收,因为她自己有电脑,不需要。再说,齐教授分明就不是真心要送她礼物,都不是他自己用心买的,而是顺水人情,这还叫礼物吗?反正苏雅从内心里就接受不了,甚至为此对齐教授感到失望。
  他曾经坚持让苏雅收下他的心意,但总是被苏雅执拗地拒绝。她对他说,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图他什么东西,她需要的不是物质,更不是婚姻,她不要他为她负责,她不想让他们的关系陷入一种庸俗的婚外情之中,她不愿意成为世俗意义中的小三。虽然他们表面上是师生关系,但是,苏雅觉得自己的思想渐渐地变得独立起来,她开始试图与他建立一种平等的关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再放低。她觉得,和齐教授在一起之后,至少从表面上看,她是强大的。后来她才明白过来,她所做的努力只不过是为了使自己摆脱内心里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而成长为一个真正能与这个世界相抗衡的女人,这个成长和蜕变的过程就是她与齐教授交往以来最大的改变。这种改变,无所谓好不好,只是让她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更加立体了起来。
  “都是看了好多年的书,我很喜欢,很多都绝版了,图书馆里基本找不到,你有空的话可以看看,会很有收获的。”齐教授把书拿给苏雅看。
  苏雅淡淡地说:“都是旧的啊。”
  齐教授明显感觉出了苏雅话里的不悦。
  “旧的怎么了,我最喜欢读旧书了,那质感,那气味,那意境……掺杂了时间的积淀和人的感情,读起来多有情调啊,而不像有些新书,纸张那么硬,冷冰冰的,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像个古板的模型一样,就跟人一样,还是越老越有味道,越老越有岁月的醇香啊……”
  齐教授发现苏雅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他想可能是自己的这番话让她误会了。
  “小雅……”
  “年轻就那么一无是处吗?难道没有一点好处吗?”
  “当然不是,年轻有年轻的好,年老也有年老的无奈……我说的是书,别扯远了,好吗?”他发现了苏雅话中的潜台词,微微蹙起了眉。
  苏雅觉得他就是借着说书的事来说人。
  “我扯远了吗?是你说的,人越老越有味道,越有岁月的醇香,教授,是不是跟您家里的教授夫人比起来,我太稚嫩了,太没内涵了?”
  “不是,小雅,你怎么能这样想?”
  “你就是这个意思!新鲜感过去了是不是?野草吃腻了,到头来还是觉得家里的好,是不是?”苏雅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夫人的脸,她的脸不断地逼近,直到停到她的面前,晃来晃去。
  她坐在椅子上,用双手蒙住脸,大口喘着气。   他走过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别闹了,好吗?”语气里满是疲惫。
  她把手放下来,深呼吸了一下,仿佛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觉得我有点厌倦了。”她说得很平静,完全没了刚刚那种气焰。
  “什么?”他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生活。你年轻的时候也这么迷茫吗?”
  “小雅,别多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她们,所有的女大学生都是以第三者的身份过来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雅,你到底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们分开吧,我太痛苦了。”
  “为什么?”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这么悲观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你根本就不懂我!你一直都不想懂我!我的事情你什么时候问过?你说你爱我,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就是个悲观的人吗?”苏雅的情绪很不稳定,她的眼睛被泪水溢满,亮晶晶的。
  “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分开吧,我知道你也挺煎熬的,与其两个人在一起痛苦,不如分开,各自逍遥自在。”
  “小雅,我希望你冷静一点,你最近太累了,正好快放暑假了,假期里你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谈。”
  “沒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我的心太累了。我很内疚,我觉得我对不起你的家人,我每天都背负着小三的罪名,那种不安、恐惧和挣扎,你能明白吗?”
  他点了点头,满脸痛苦。
  “为了我们两个都好,分手吧!”面对他的沉默,苏雅再次喊了出来。
  “你这样其实是好事,你知道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以前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现在我明白了,是争吵,男女之间,没有争吵,是不正常的。”
  “争吵不断的,那是婚姻。”
  “不,争吵是感情相互磨合的一种必要的方式。”
  “我们会永远这样吗?”苏雅的声音像个无助的孩子,齐教授意识到了困扰着他们的问题其实一直存在着,那就是他们之间没有未来,而实际上,他已经快要走到人生的暮年,而苏雅,正值青春大好时候。他莫名地想到了“苟且”这个词,并马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
  “对不起,小雅,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引入歧途,我毁了你,我是个大恶人……”他内心的痛苦,似乎除了用忏悔来消解,再没有别的办法。
  苏雅一直摇头。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真的。”
  “你不要背负任何道德压力,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一个女孩都无所谓,你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不,这不一样,女孩更需要被保护,从一开始我就想好了,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离开了,那么我不会阻拦,你随时可以走,爱,不仅仅是拥有,放手也是一种爱。”
  “你真这么想的?”
  “对,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大爷。”她深深地凝望着他,仿佛就要哭出来了,她觉得她的心都碎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真茫然啊!”
  “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为什么?”
  “去找个同龄人谈恋爱吧。”
  “为什么要找同龄人?”
  “你知道的……我是个老头子,什么都给不了你的,我不能误了你一辈子。”
  “你舍得我吗?”
  “你有属于你自己的自由,我舍不舍得,都由不得我。”
  “你真狠心。”
  “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只能狠心。”
  “我恨你。”
  “我爱你。”
  苏雅走到他跟前,轻轻地抱着他,脸庞紧紧地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感受那温热的体温,她想时间如果就这样静止下来该多好啊。忘记过去,忘记现在,也不需要去考虑将来,不必为任何事所烦忧。
  齐教授带的那个毕业论文涉嫌抄袭的研究生,差一点就毕不了业。紧急关头齐教授想到了方昊,就托他帮着疏通一下关系,最后那个研究生的毕业论文终于顺利过关了,也顺利毕了业。按照他的一贯性格,他是不会轻易麻烦方昊的,可是事关自己学生的前途问题,他只好委屈一下自己,虽然他的学生在论文抄袭这件事上做得不对,他应该以公心处理,可是在当下,抄袭算得了什么事呢?多少粗制滥造的论文蒙混过关啊,只靠他自己坚守有什么用呢。所以,他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紧接着到来的就是毕业的各种收尾工作,在这一级毕业生的谢师宴上,齐教授也把苏雅请了过来。
  酒过三巡,苏雅就看出了齐教授请她来的真实意图。他把她安排坐在一个男生的身边,那是他的得意门生,已经被省内一家文化单位录用,前途大好。他有意撮合苏雅和这个男生的关系,其实酒桌上他所做的一切,不只是苏雅心知肚明,在座的几个人都看出来了。
  显然那个男生和苏雅一样,被齐教授的这一招突然袭击搞得不知所措,他对苏雅并没有显得多么热情,苏雅客气地喊他师兄,给他倒茶、敬酒,他们偶尔简单交流几句,时而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给齐教授留足了面子。齐教授看他们相处得比较融洽,脸上笑呵呵的,一副欣慰的样子。但苏雅还是从他的笑容背后,感觉出了他的失落,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忧伤。
  活该,自找的。苏雅在心里想。
  22
  经历了被骗、被要挟、割腕以及住院这些事情之后,秦小鹿想开了很多事情。
  她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因为自己的残疾,跟同龄人相比,即使自己再努力,再勤奋,也会丧失很多机会,她永远会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存在于这个豺狼虎豹般的社会中。手无寸铁的她,相貌平平的她,纵使有脱颖而出的才华,又何以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上立足呢?她有弱点,可是也有优势。她的弱点,就是她的优势。
  慢慢想明白了这个理儿,秦小鹿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了一般,她的心中顿时涌动着澎湃的激情,甚至,她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感到微微的紧张。   秦小鹿主动去找了高院长。很早之前,她就耳闻文学院里好几个女辅导员要么曾经是他的研究生,要么和他关系很好,还有传言说,高院长潜规则女学生的事情,在文学院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秘密,因为他身后根基牢固,地位稳妥,所以没有人敢揭穿他。
  她是在高院长找她谈话那天才明白的,她生命中的那根救命稻草,并不是疼爱她的赵源,而是另一个男人,高院长。
  她向高院长说了她的困难,那就是她考研复习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同时,她需要一片适合写作的独立空间,她提出想向学院里申请一间单人宿舍或者一间办公室,她说她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可是这是困扰她的最大的问题,目前她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高院长立即表示他理解她的想法,他说对于秦小鹿这样难得的人才,学院里应该全力以赴地提供更多的便利给她,保护好她的天赋,让她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他会把她提的这个要求放在心上,并与相关领导讨论一下,最后有了处理方案之后再告诉她。
  秦小鹿对高院长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确实,三年来,每时每刻她都想要摆脱那个嘈杂的六人间宿舍,她始终适应不了群居生活,她想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她的经济条件决定了她不能出去租房住,她也没有什么办法申请到单人宿舍,只能在杂乱拥堵的宿舍里日复一日地等待毕业。
  当然,她找高院长的真实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要那么一点个人空间,而是引起高院长的重视,这件事最终能否办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院長全心全力地为她奔波,为她操心过,秦小鹿需要的是,他们通过互动而建立起来的这段交情。
  几天后,高院长又把秦小鹿叫到了办公室,他很遗憾地说没有为她争取到单人宿舍,学校里的宿舍楼本来就很紧张,实在是没有空余的宿舍能提供给她,不过,学院里有一间资料室,里面盛放着书籍、课桌之类的杂物,平时没有人,他准备把钥匙交给她保管,她随时可以去资料室学习或者写作。
  这样的结果对秦小鹿来说已经很满意了,但是高院长觉得自己没有为她争取到更好的条件,因此感到很抱歉。秦小鹿一直在说着感谢的话,说着说着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泪。
  让高院长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秦小鹿突然站了起来,把裙子脱在了地上,然后把内衣解开了。面对着秦小鹿丰腴的身体,高院长有点目瞪口呆,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小鹿到底要做什么。
  秦小鹿静静地站了几秒钟之后,走到高院长跟前,抱住了他。虽然房间里开着空调,凉风阵阵,但高院长却感到全身都在冒汗,他热得快喘不动气了。
  “别这样……快……穿上……穿上衣服……”高院长说得有些结巴。
  “院长,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只有你,肯对我好,我太感激你了。”秦小鹿说,“院长,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明白……明白……这是办公室,这样不好……快穿上……”高院长推开贴在他身上的秦小鹿。
  秦小鹿穿好裙子之后,就要离开,高院长叫住了她:“小鹿,今晚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有空啊。”秦小鹿笑着说。
  跟秦小鹿预想的一样,吃完晚饭,高院长就带着她去宾馆开了房。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一切都如她所愿。高院长一贯喜欢近女色,所以对白白送上门来的秦小鹿,毫无抵抗力。在他眼中,这个身体残疾的胖女孩是在报恩,在用行动表达她的谢意。他本来是怀着爱才之心想帮帮这个女孩,却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馈,但他欣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秦小鹿想,原来好女孩与坏女孩的距离只是一步之遥啊,跨过了那一步,她开始有点儿喜欢这个残缺的自己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是缺钱,就是缺爱,再就是缺机会。对于秦小鹿来说,她都缺。
  赵源在他的出租屋里换了一张双人床,秦小鹿经常在他那儿过夜。考试周的早上,来西餐厅买早点的学生特别多,赵源的手抓饼摊位前也总是排着长长的队,秦小鹿就过去帮他打下手,熟能生巧,她招呼起顾客来越来越自然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俩俨然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暑假一开始,赵源就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餐厅打工,每天晚上很晚才回来,而秦小鹿则在一所暑期辅导班兼职做语文老师,刚开始赵源不同意她出去做兼职,他让她安心复习准备考研,而且天气这么热,他不忍心她在酷暑天里还来回奔波,他自己出去赚钱就可以养活他们俩,可秦小鹿坚持去做兼职,她说以自己的水平完全不需要整天埋头苦读,空闲的时候看几页书,考研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赵源只好应允了她。
  秦小鹿自从还上了从借贷宝上借的款,对方就没有再利用她的裸照要挟过她,她卸载了那个软件,那个骗子王大夫也没有再打过骚扰电话,她发誓这辈子永远不会相信电视、网络和宣传单上的广告了,永远不再轻易地相信陌生人,她要永远地告别那个已经死在过去的愚蠢而幼稚的秦小鹿。
  23
  本来苏雅不打算暑假回家的,可是母亲每天都给她打电话,说她半年都没有回来过,很想念她,弟弟也想她了,母亲让她回家待几天,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回家,那自己就去临山看她。自始至终母亲都没有提到关志澎,以前母亲给她打电话的时候经常会说到关志澎,零零碎碎的,说他工作忙,又出差了,或者从外地带回来一个什么稀罕玩意儿。
  苏雅知道,这些年,母亲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心里苦,小时候她经常看到母亲躲在房间里偷偷地看父亲生前的照片,看着看着就流出了眼泪。母亲一直在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苏雅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从内心里接受关志澎,虽然弟弟也已经长大了,他们看起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可是苏雅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自己生活在寄人篱下的阴影中,她极力摆脱这个家给她的成长打上的烙印,但是她知道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与她的家庭有关,至少在经济上,她没有独立,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关志澎给的。
  回家之后,母亲张罗着给苏雅做各种好吃的,弟弟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打游戏,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缠着苏雅,进入青春期的男孩都是沉默寡言的,在这个世界面前突然就羞涩了起来,就连跟苏雅说话的时候眼神也躲躲闪闪的。关志澎倒是和以前一样热情地跟苏雅找话说,问她在学校的事情,她都简单地回答了。十二岁那年的那个夏天,一直像个噩梦一样潜居在苏雅的脑海深处,当年的关志澎醉后凶神恶煞的模样时常钻进苏雅的梦中,提醒着她那段羞耻的记忆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抹去。   吃饭的时候,弟弟匆匆地扒了几口饭菜,就回自己房间去了。苏雅注意到关志澎没有喝酒,这很反常,在以前,他是顿顿都要喝两杯的,还没等她问,母亲就说:“你关叔戒酒了,今年春天查出来肝硬化,近来胃也不好。”
  苏雅吃惊地望着母亲,转而去看关志澎,只见他低着头,吃着面前的菜,什么都没说。
  “哦,严重么?”苏雅问母亲。
  “现在吃药控制着,并没有什么大碍。”母亲说。
  “最难受的是不能喝酒了。”关志澎像是对苏雅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人生的乐趣少了一大半啊。”
  他在生意场上打拼了半辈子,风光过,低潮过,什么时候能缺了酒呢?对一个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男人来说,在酒桌上千杯不醉是多么威风的事啊!如今连一口酒都不敢喝的滋味一定很难受吧。
  苏雅看着关志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想,他心里该有多痛苦啊。苏雅突然有点可怜他。
  那天晚上母亲和关志澎为弟弟的学习问题吵了起来,后来慢慢地升级成吼叫,这在苏雅的印象中是极少有的,他们一向是相敬如宾的,最后她听到了母亲压抑着声音在低声哭泣,苏雅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再次产生了一种感觉,在自己的家中,她像个客人一样不自在。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在耳朵里插上耳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天,母亲依旧笑脸盈盈的,她和关志澎说话时也很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谁也看不出他们在昨晚曾经闹过矛盾。
  在家里住了几天,苏雅就以学校里还有事情要处理为由回到了学校。苏雅觉得离开这里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已经越来越融不进这个家了。这里变得越来越陌生,这里的人变得越来越疏离,她只能离开。
  傍晚的时候,苏雅刚到学校,就接到了方昊的电话。方昊说他到外地开会回来,恰巧路过她学校,问她回家了还是在学校,苏雅说在学校,方昊说,太好了,正好他想请她帮个忙。
  方昊到学校门口接上了苏雅,直接去了商业街,刚走进一家饭店的大堂,苏雅就看到靠窗位置的一张桌子上,坐着秦小鹿和高院长,她心下一惊,他们怎么会在这儿呢?苏雅又看了一眼,发现他们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的各自一只手握在了一起,就那么光明正大地摆在桌子上。苏雅趁方昊没注意到他们,就对方昊说,不在这儿吃了,她想起旁边还有一家特色餐厅,新开的,很不错,想带他去尝尝。方昊说没问题,便和苏雅走出了这家餐厅。
  吃饭的时候,苏雅问方昊,这次找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方昊说:“路过你学校,就想见见你。”
  苏雅心想,他不愧是厅长啊,想见谁就见谁,关键是,想见谁就能见到谁。
  “放假了吧,不回家吗?”方昊问。
  “前几天回去了,今天刚回来。”苏雅说。
  “怎么不在家多住一段时间?”
  “没多少意思,我在哪儿都一样。”
  “那我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啊。”
  “是挺巧的。”苏雅问,“你说要找我帮什么忙?”
  “你已经帮了。”方昊故作神秘地说。
  “嗯?”苏雅不解。
  “你来见我,就是给我面子,帮了我的忙啊。”
  苏雅为方昊这奇怪的逻辑忍俊不禁。
  “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看看书,写写小说,出去走一走。”
  “做学生就是自由啊,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好好珍惜吧,工作了之后整个人都不属于你自己了。”
  “不一定吧,做学生也有苦闷的时候,再说,你不是也挺自由嘛。”
  “我已经被工作绑架了,不过,还凑合,強过好多人。”
  期间方昊接了一个电话,在苏雅面前,他丝毫不避讳。听他说话的内容和语气,苏雅想,应该是他妻子。
  “我出差,从来不给我打电话,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苏雅说。
  “你夫人?”
  “对,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等我一起吃晚饭。”
  “哦,挺好。”
  “还行吧。”
  “你夫人很关心你。”
  “千年等一回,她整天把心都扑在女儿身上了,哪儿顾得上我啊。”
  “你女儿多大了?”
  “八岁了,快上二年级了。”
  “哦。”苏雅点点头。
  “特别贪玩,一点儿都不喜欢学习。”
  “这么大的小孩就要多玩啊,要不什么时候玩?”
  “她妈给她报了钢琴班、舞蹈班,还有奥数班,她根本没兴趣。”
  “家长就喜欢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也是。”
  “想不到你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不像吗?”方昊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看起来很年轻?不显老?”
  苏雅笑而不语。
  “有那么好笑吗?”见苏雅不说话,方昊问道。
  “好笑。”苏雅调皮地说,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眼前这个男人了。虽然她知道他有老婆孩子,可是她无法摆脱这种感觉,她心里渐渐浮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爱意,是方昊让她有了久违的心动的感觉。此时此刻,她竟然把齐教授抛在了九霄云外。
  “苏雅,你笑起来真好看,平时不要苦着脸,多笑笑。”
  “哦,好。”苏雅在心里乐开了花。
  自从知道方昊是省教育厅的厅长之后,苏雅就没有再叫过他方老师,当然也没有叫他方厅长,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不论叫他什么都不太合适,她喊不出口,索性就什么都不叫了。
  吃过晚饭,他们走出餐厅,旁边是一家电影院,门口有一些正在上映的影片的宣传海报,许多人驻足观看,也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方昊提议道:“我们去看电影吧。”
  虽然他是在征求苏雅的意见,但他根本没有给苏雅说不的机会。
  看的电影是今年最新最热的一部影片,苏雅本以为是部喜剧,却被女主角的爱情故事弄哭了,她正感觉尴尬和难堪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递过来纸巾。苏雅红着眼眶望着他,为着他的体贴心里热了一下。   方昊借着电影的台词问她:“如果我伸手,会犯错吗?”
  苏雅眼里含着泪光,抿着嘴拼命地摇头。
  方昊的那只手握住了苏雅的手,大手把小手紧紧地包裹着,苏雅感觉那只手宽大、温暖、干爽,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只手传递给她的美好情愫,一直到电影结束,两只手从未分开过。
  出了电影院是九点多了,苏雅心中暗暗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到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方昊这么成熟老练的男人,一定是轻车熟路吧。
  车开到学校门口,停了下来,方昊说:“今天你刚回来还没顾得上休息,就陪我吃饭、看电影,太辛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苏雅笑着说:“好啊。”
  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之间像绷着一根弦,空气里充满一种紧张感。方昊的身体靠过来,为她解开安全带,手却没有挪开,而是分别支撑在苏雅身体两侧的座椅上,他的脸也靠过来,将唇贴在了苏雅的唇上,轻轻地吻她。苏雅感到一阵恍惚,随之也轻轻地吻着他。十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是一年,苏雅已经深深地陶醉在他的吻中,忘却了身在何处。
  方昊停下了。他把胳膊伸回来,身体也坐正。两个人都粗粗地喘着气,彼此都沉默着。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停住了,一切静默如谜。
  “苏雅,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你回宿舍路上小心点。”方昊终于说话了,很明显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再见!”苏雅打开车门,下了车。
  没有想象中的那一套俗套的程序,他们的分别有点突兀,有点戛然而止的意味。但苏雅知道,他们的关系在今晚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如果他们其中的一个愿意,那么他们的关系一定会再往前发展一步,如果他们都把今晚的事忘掉,那么一定也会恢复到以前那样。彼此都有可进可退的余地,都有各自选择的权利,这尺度拿捏得多合适啊!苏雅想,这正是方昊的独特之处,永远让人猜不到他的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24
  宿舍里只有苏雅一个人在,除了她和秦小鹿,其他几个舍友都回家了。校园里也空空的,很冷清,偶尔有学生往返于宿舍和教学楼之间,都是一些留在学校复习准备考研的。
  第二天下午秦小鹿回到了宿舍,看见苏雅在,就说:“苏雅,原来真的是你,昨天我在商业街的花好月圆餐厅吃饭,看见你了。”
  “是吗?”苏雅假装吃惊。
  “不过,你刚进去,怎么又走了?”
  “太吵了,换了一家安静点的。”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了,就不好意思进去呢。”
  “你也在吗?”苏雅想,看来秦小鹿还不知道她也看见她了。
  “對啊。”
  “一个人?”
  “不,别人请我。”秦小鹿露出自豪的神情,紧接着说,“哎,和你一块的那个男的看起来不错啊,男朋友?”
  以前秦小鹿从来不过问别人的事情,但今天竟然变得有点八卦,苏雅感到很惊讶。
  “不是,一个朋友。”
  “也是,有点老,你怎么可能看得上呢。”这个秦小鹿,真是有点过分了,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对苏雅评头品足了?她以为苏雅没有看见她和高院长暧昧的举止吗?难道她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那我能看得上什么样的呢?”苏雅冷冷地说。
  “我怎么知道?”秦小鹿听出了苏雅语气里的厌烦,只好打住,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她对苏雅说,“那个,我回来拿点东西,一会儿就走,不会打扰你的。”
  苏雅讨厌秦小鹿说话的这种方式,她本来想给她留面子,不揭穿她昨天的行为,但是刚刚她说的这几句话让苏雅改变了想法。说实话,自从上次在医院她和秦小鹿吵了几句之后,她就从心底里看不起她,本来她觉得她是弱者,是需要大家倍加关爱的同学,可是后来她才发现,造成秦小鹿性格偏执的原因,就是她的思维,她把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当作她的亲人,却把对她好的人当成恶人。
  苏雅对她说:“对了,小鹿,我突然想起来,昨天在花好月圆餐厅,我也看见你了,你对面坐的那个人,不是你男朋友吧,可是你们的举止可不是一般的亲密啊,还好是我看见了,要是被你男朋友碰到,那就说不清了吧。”
  苏雅说完,就冷笑着望着秦小鹿,她发现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睛里满是恐慌。苏雅的目的达到了。
  “你看错了吧!”秦小鹿试图狡辩。
  “我怎么可能看错呢,你是知道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五的,再说,和你一起吃饭的人,我也认识,不就是咱们的高院长嘛。”
  “苏雅,你就编吧,哪有什么高院长,再说,我和谁在一起吃饭,你管得着吗?”
  “小鹿,你就这一点不好,你总是不喜欢承认自己做的事情,敢做不敢当。”
  “你……”秦小鹿大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有必要那么生气吗?还是,害怕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有本事你去说啊,你跟谁说我也不怕!”
  “我闲得啊!我正事还一大堆呢。”
  “你……”
  秦小鹿收拾完东西,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苏雅看着她胖胖的身体消失在宿舍门口,想起她的遭遇,她也不容易,有点可怜她,对她的怨气也瞬间都消散了。
  苏雅打算在宿舍安安静静地写小说,可是,她的心是乱的,她静不下来。她的脑海里时而蹦出方昊,时而蹦出齐教授,时而蹦出江山,时而又蹦出关志澎,有时候又蹦出秦小鹿。她写小说的时候,他们又一齐出现在她面前,争着抢着当她小说里的人物,让她的思路一次次地陷入混乱中。
  苏雅知道这种状态根本不适合写作,这样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说不定她还会患上抑郁症。她本来计划写完手头的小说就出去走走,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只能提前了,她需要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获取一些异域的灵感,不仅是她的身体,她的心灵此刻无比需要一场远行。
  临行前,她没有制订一个具体的旅行计划,而是买了一本地图册,随手翻看,看到哪里觉得还不错,就去哪个地方。苏雅想,这不仅仅是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旅行。   她有时候是坐火车,有时候是乘飞机,有时候是坐汽车,从南部到北部,从东边到西边,从城市到乡村,从江南水乡到草原旷野,从森林幽谷到海洋沙滩,每到一个地方,她拍照片,发朋友圈,记录下她看到的人和景,以及当时的心情,瞬间的感悟。朋友圈里很多好友都给她评论,佩服她的潇洒。母亲、齐教授、江山还有方昊都听说了她在外面四处旅行,都会给她发来消息,祝她玩得愉快,也要注意安全。
  虽然行程很自由随意,使她享受到了一种无拘无束的快乐,但是有时候她独自走在陌生的小巷里,走在夜空下的草原上,走在喧闹的广场上,她还是感到无比的寂寞,她会想起一些往事,想到这些年自己所经受的坎坷和不顺,也想到最近发生的令自己烦心的事,想着想着,就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立无援,孤苦无依,她很想找个人倾诉,想抱着一个人失声痛哭一顿,可是她环顾四周,发现在异乡她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与她说说话的人。
  苏雅的最后一站是飞往西藏,这是她上路后唯一能够确定的地方,她一定要来。快半年了,她有些想念一个人。她知道,此次西藏之行,她不仅仅是为了那个人,还是为了心中的情怀。
  她终于和江山又见面了,这是他们第三次见。
  “小雅,你变了。”江山一见到她,就说。
  “变成什么样了?”
  “变黑了。”江山开玩笑道。
  苏雅看着自己被晒黑了的胳膊,说:“我还会捂白了的。”
  江山特地请了假,带她在西藏玩了三天,他充当了她的导游,她也表示了对这个当地导游的充分肯定。他们去了布达拉宫、大昭寺,去了纳木错以及周边的地方,江山对着碧蓝的湖水和圣洁的雪山高声呐喊:“苏雅,我喜欢你!”
  晚上他们住在了一起。在空气稀薄、有点缺氧的高原上,他们紧紧相拥,将彼此的身体与灵魂牢牢地交织在一起。
  这个男人,苏雅一直把她当成兄长,或者知己,她的很多秘密只跟他说过,她有什么困惑不便问别人,就去问他,而他总是耐心地听她说,耐心地给她出主意。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亲情。
  他们一起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看到夜空中,全部都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苏雅说:“好美啊!”
  江山问她:“是不是不舍得走了啊?”
  “我就像风儿一样,想留也留不住。”苏雅说。
  “那我就做一粒沙,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江山唱了起来。
  “难听。”苏雅乐得咯咯笑个不停。
  “小雅,人生实在是太神奇了,短短几个月,我们就见了两面,老天真是厚爱我们。”
  “你發现了吗?其实我们见不见面,都是不重要的,有一种东西,始终连接着我们的生命。”
  “我俩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
  “有可能。”
  苏雅和江山笑作一团。其实在苏雅心里,她是一直把他当作亲人的。
  分别时,两个人都没有多少伤感。江山说:“我相信我们还会见面的。”
  苏雅抱了抱他,说:“我相信缘分,我们是有缘分的。”
  再见了,这片神圣的土地!再见了,这个默默喜欢着她的男人!
  25
  秦小鹿偶尔会出来跟高院长开房,一般都是高院长提出见面的要求,她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男人的胃口仅仅一次是满足不了的,而她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么一根救命稻草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呢?
  有一次高院长无意间提到了苏雅:“省教育厅的厅长都夸她小说写得好,这个女生不简单,看来是有背景。”
  秦小鹿却一脸鄙夷地说:“我看过她的小说,写得那么烂还能得奖,不是评委眼瞎,就是她上面有人。”
  高院长疑惑地问:“是吗?你是不是嫉妒她啊?”
  “我就是嫉妒她又怎么了?你不知道,苏雅就是个绿茶婊,小贱人,表面上装得跟圣母似的,暗地里就喜欢挖墙脚。她可喜欢巴结老师了,尤其是齐老师,以前上课的时候有事没事就凑到齐老师跟前,不就是想在考试中得高分吗?这点小伎俩,我还看不透?”
  高院长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和她一个宿舍,还不了解她?之前她说没男朋友,是处女,谁信啊?她很有钱,可是没见过她给家里打过电话,所以,她的钱肯定不是家里给的,她写过一篇关于小三的小说,前不久我还看见她和一个老男人在一起吃饭,我看啊,她就是她小说里写的那种人。你看看她那个骚样子,还不知道怎么勾引男人呢。”
  “呵呵,看来你对她很有意见。”高院长笑笑说。
  “反正我看不惯她。”秦小鹿嘟着嘴说。
  “你们不是舍友吗?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搞好关系,别把矛盾闹大了。”
  “哎呀,提起她我就来气,我们都写东西,凭什么她能得奖,我得不了?凭什么她人缘那么好?凭什么她从来就不缺钱花?凭什么她能整天出去浪然后在朋友圈里炫耀?你说,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落到了她身上?”
  秦小鹿说得慷慨激昂,一旁的高院长都听得呆住了。
  “呵呵,真搞不懂你们女生。”
  返回学校,苏雅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在牢笼一样的校园里变回一只困兽。
  进入九月份,毕业的压力突然就黑云压城般地袭来了,大多数应届毕业生都陷入了一种迷茫和焦虑的状态,找工作的整天投简历、参加面试,考公务员和教师编的每天去自习室背书、做题,考研的更是起早贪黑,连午休和吃饭都是在教室里凑合,只有少数已经找到工作的或者有其他出路的,还能在这个夏天的尾巴淡定自若,虚度着最后的一年大学时光。
  学校里关于保送研究生的政策已经公布了,学院里根据应届毕业生这几年的学习成绩和德育分进行了综合排名,再按照推免政策里的比例,统计出了符合申请保研条件的学生名单。苏雅和秦小鹿都在那份名单中。
  其实,苏雅之前就考虑过保研的问题,她还特地咨询过师兄和师姐,如果能保送本校或者外校,那么她就不必在一座难求的考研季重新经历一次炼狱般的高三,也不必为工作的事情奔波,反而会有近乎一年自由支配的时间,用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通过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包括准备大学前三年的学习成绩单、各种荣誉证书及发表过的小说等材料,苏雅参加了学院里组织的面试,面试官有学院的书记、院长、副院长及几个资历深的教授,没有齐教授,苏雅心想,他不在正好,她可以随意发挥,不必有什么拘束。
  几天后,获得本校推免资格的毕业生名单公示了,没有苏雅,但有秦小鹿。
  一定有问题。苏雅想。面试的时候她发挥得不错,她回答完问题之后,几个老师都很满意地点头,她觉得一定会通过。
  苏雅当即去找辅导员想一探究竟,结果辅导员说:“这是领导们和老师们全面考虑的结果,不仅是看面试的表现,更侧重的是平时的综合成绩。”
  苏雅问:“我平时的综合成绩不合格吗?”
  辅导员说:“不是不合格,有资格参加面试的同学都很优秀,但是出于名额的严格限定,以及学院里综合考虑,为了选拔出一部分最优秀的推免生,只能淘汰掉另外几个同学。”
  “你们的标准是什么?”苏雅觉得自己心中憋着一股火,但她压制住内心的火焰。
  辅导员感觉到了苏雅的愤怒,她淡淡地一笑,说:“这个标准,我也不太清楚,你可以去找院长问一下,不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太可能再做什么调整。”
  “这不公平!”苏雅说。
  “世界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呢?不过,你落选,肯定是有欠缺的地方。为什么不是榜上这些同学落选?都是有原因的。而且,另外几个和你一样没被选上的同学,都没有什么意见,你要是实在想弄清楚,可以去问问院长,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给领导添乱了,而且,用处不大。”辅导员说。
  “现在这不是正在公示时期吗?不就是让人监督、有意见提出来的吗?”苏雅问。
  办公室里进来几个同学,找辅导员有事,辅导员转过身跟他们说话去了,把苏雅晾在了一旁。
  苏雅知道自己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她后悔来找辅导员,因为都是徒劳的,在这里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去了院长办公室,客客气气地对高院长说明了来意。
  高院长笑呵呵地说:“苏雅,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苏雅表示不明白。
  “这么说吧,选谁不选谁,本质上是没有硬性标准的,但不可避免会有感情因素掺杂进来。比如说,你们班的秦小鹿同学,把她和你放在面试的老师们面前,她得到的感情分就更多一些,为什么?因为她残疾,生活艰苦,却能取得这么优异的成绩,我们就该多鼓励她,给她放宽要求。”
  “难道不是人人平等吗?她除了学习成绩优秀之外,还有什么呢?”
  “苏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秦小鹿同学的学习成绩在你们班是第一名,她付出了多少?谁都能想象得出来,你想想,身残志坚,这种精神,不是同学们学习的榜样吗?而且,在文学造诣方面,她也是不错的。”
  “成绩就代表一切吗?您所谓的文学造诣,就是她在校报上发表的那几篇豆腐块吗?”
  “成绩代表了一种能力,苏雅,你要摆正心态,不要有嫉妒心理。”
  “高院长,我并不是出于嫉妒来找您,而是想要一个解答。保研政策上不是有一条,对于有特长的学生要格外重视吗?我的学习成绩也符合要求,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落选?”
  “你的材料我也看了,你的荣誉证书以及在国内重点期刊上发表的几篇小说,我也大体上浏览了,说句实话,你的小说写得比秦小鹿好,但是我们这是保研,不是文学大赛,像秦小鹿这样的同学,我们更应该提供给她这个机会。你的学习成绩在所有申请保研的同学中,是最后一名,虽然你的文学特长是最突出的,但是院里最后讨论决定,还是以成绩作为主要参考。而且咱们学院正在为她争取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的推免研究生,外校推免一向不容易,可是好多老师都很看好她,所以,我们更要支持她。”
  苏雅已经听明白了。
  “现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没有了,刚刚来的通知,学校已经通过了。苏雅,保研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你也不要太在乎了,再说,你完全可以自己考嘛,考到更好的学校去。”
  “高院长,我知道了。”
  苏雅恍恍惚惚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以这样一种逻辑运转。
  秦小鹿?怎么又是秦小鹿?高院长和学院里的老师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秦小鹿?就因为她的残疾?难道同情可以转化为喜爱吗?他们所谓的特别照顾就显得很高尚吗?苏雅突然想起之前她在花好月圆餐厅看到的那一幕,秦小鹿和高院长的手重叠在一起的画面映入她的脑海中,她一下子明白了。
  之前苏雅还不肯相信秦小鹿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她高估了秦小鹿的人品。
  26
  “江山,我很難过,老天太不公平了。”苏雅第一时间就跟江山倾诉了心中的苦闷。
  “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小雅了?”
  “我们学院里保研有黑幕,我被淘汰了。”
  “不会吧?大学里还有这事?”
  “千真万确,怎么办啊?”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用理他们,小雅,你用不着保研,你照样可以考上,拿出你的实力给他们看看。”
  “我主要是看不惯这样的行为。”
  “小雅,你是有大胸怀的人。”
  苏雅想,对于不能经历过的人生果真是不能妄自评价,江山没有经历这件事情,根本就体会不到她心中的痛苦。他就像一只远方的灯塔,她能看见他的光亮,却永远无法感受到从灯塔中散发出来的温暖。
  她去找了齐教授,刚见到他,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齐教授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苏雅跟他说了事情的原委。
  齐教授安慰她:“秦小鹿只不过是通过了本校的推免资格,她如果去参加复旦大学的复试,肯定是过不了的,上海是什么地方?复旦大学是什么地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的水平一般,人家怎么可能要她呢?”   “真的吗?学院里有好几个老师联名给她写推荐信呢。我很好奇,秦小鹿到底是怎么搞定那么多老师的?他们都是因为看她可怜?”
  “有这方面的因素,知识分子一般都有很强烈的道义感,都有英雄情结,他们看到弱者就特别容易发慈悲,所以帮助一个有残疾的女孩,对他们来说,就得到了一种英雄救美般的快感,同时,也很有成就感。”
  “你也这样吗?”
  “也这样,但这次秦小鹿的事,没人来找我。”
  “如果她或者高院长找到你,你会帮她写推荐信吗?”
  “可能吧。”
  “说到底你们男人都一样,只要跟女人有关的事,你们比谁都积极。”
  齐教授一时无语,像是在默认,也像是在做无言的反抗。
  “为什么?你们只看到她柔弱的外表,难道不在乎她的品德吗?她和高院长有不正当关系,就没人指出来吗?她为了保研,不择手段,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吗?没有人出来反对吗?”
  “小雅,她的人品怎么样,我们大家不清楚,所以不好评判,她和高院长有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大家也不知道,关键是,人们都有这样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现在这样的环境,老师们就算有想法,也没人愿意出风头。”
  “那么,我们去举报他们,怎么样?秦小鹿和高院长的事,我亲眼看见了。”
  “我们去举报?开玩笑!小雅,别傻了,凡事都要有证据,你就算知道得再多,可是没有证据,人家就会说你是诬陷。关键是,举报就是自找麻烦。”
  “那怎么办啊?还有没有公理了?就这么坐视不管?让这种不正之风蔓延下去?”
  “这种事,在文学院里并不少见,想走捷径的人太多了,成功走通的人也不少。这几年还好一点了,早些年,有位领导和一个女老师闹得沸沸扬扬,无非是为了发论文、评职称这些事。”
  “校园本该是个纯粹的地方,嚣张的继续嚣张,忍让的继续忍让,我看,这大学,迟早得垮掉。”
  “小雅,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举报这样的事,就算我们有理,但也有小人之心的嫌疑,所以不该我们管的,就不要去触及。”
  “你已经被社会驯化得一点棱角都没有了。”
  “大多数人都是无奈的,很多时候人们去做或者不去做某件事,都是违背本心的,这没办法,只能忍着。”
  “我知道。”
  “我看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想了。你完全没有跟秦小鹿之流竞争的必要。你现在开始准备考研,还来得及,三个月,足够了。”
  苏雅摇摇头。
  “你就考本校的西方文学专业吧,一定没问题。”
  “不,我不喜欢考试,更不喜欢背诵那些没有意义的教材。”
  “专业课你不需要怎么准备,多复习一下政治和英语就行了。”
  “你觉得我可能留在师大读研吗?我已经被它伤透了。”
  “就当是为了我。”
  “我不能一辈子留在这儿。”
  “一想起这个我就很难过,太矛盾了,我既想和你在一起,又想让你摆脱掉这样一种不正常的关系。”
  “所以,你就给我介绍男朋友。”苏雅有些生气地说。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后悔了好多天,原谅我吧。”
  “反正我也没看上那个人。”
  “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吗?我只是想给你找个依靠,我已经老了。”
  “至少我们现在好好的。”苏雅安慰他说。
  “小雅,还是那句话,我不勉强你,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一直以来,我面前都有很多种选择,但是无论我选哪一个,都是在自我毁灭,无论我怎么选择,我都会受苦,你懂吗?”
  “我都知道。”
  他們相拥着躺在床上,静静地聆听彼此的心跳声,两个人各怀心事。虽然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但是彼此都没有温存的欲望,齐教授起身打开手提包,掏出了一本书,是杜拉斯的《中国北方的情人》,他说:“来,读一段吧。”
  苏雅随手翻到一页,读了起来:
  她久久看着他,然后她跟他说,总有一天他必须对他妻子讲述发生过的一切,在你我之间的,她说,在她丈夫和沙沥学校的小姑娘之间的。他必须讲述一切,讲幸福也讲痛苦,说绝望也说快乐。她说:为了以后有人,不管哪一个人,反复讲述这一切,为了全部故事不被遗忘,为了能留下一点确切的东西,乃至人名,街名,学校和电影院的名称,都必须说出来,乃至利奥泰寄宿学校里校工在夜里唱的歌,乃至海伦拉戈奈尔和清,在那个暹罗的森林里捡来的孤儿的名字。因为她,她会带着他的痛苦去理解这个故事。
  “假如没有痛苦呢?”
  “那么一切都会被遗忘。”
  傍晚的时候,齐教授要回去,他说今天女儿带着外孙女回娘家,他得回家吃晚饭。
  苏雅说:“你女儿真孝顺,三天两头回家看你。”
  齐教授笑笑,说:“她很恋家,别看现在结婚成家了,可心里还像个孩子似的。”
  “你真幸福。”
  “我得走了。”
  “你女儿随时都可以见到你,可是我见你一面太难了。”
  “改天我们再见,开心点。”
  “你能不走吗?陪我一晚,好吗?”苏雅声音里满是委屈。
  “他们都在家等着我呢,改天吧。”
  “我好不容易见你一面,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就急匆匆地要走,我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我的心已经冷了。”苏雅趴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挽留齐教授,她只是这些天来为保研这件事伤透了心,她想要一个人陪她说说话,哪怕什么都不说,能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她也会好受一点。
  “好吧,小雅,我留下来陪你,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我就是走了,也放不下你。”
  苏雅破涕而笑。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了个不回家的理由。
  晚上,他们都喝了酒,两个人都醉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躺在身边的这个男人,苏雅从来没有感到如此陌生,他本该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可是她抱著他,却仿佛抱着一个空,抱着一种虚无的理想,抱着一股随时可能消散的风。
  苏雅翻开《中国北方的情人》,和他一起读,每人一句:
  “我们会跟别的人做爱。”
  “是的。”
  “然后有一天,我们会爱上别人。”
  “会的。”
  “然后有一天,我们会说起我们自己,是跟新的人说,我们会讲述事情的经过。”
  “然后,另一天,再晚些时候,很久以后,我们会把故事写出来。”
  “有一天我们会死的。”
  “是的,棺材里将有爱情和尸体。”
  “是的,棺材外面要放着书。”
  “杜拉斯这个女人太他妈的矫情了。”苏雅合上书本。
  “非常有个性的女人。”齐教授说。
  “你喜欢这样的女人啊?”
  “不喜欢。”
  “那你随身还带着她的书。”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不。”苏雅用手指着窗外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说,“我喜欢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太美了,不是吗?”
  他靠过来,抱住她。她感觉到他在拼命吻着她,他在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融化她,去点燃她,去粉碎她。她觉得他快要疯了,他反复地要她,要她,要她。他带着她飞速地旋转,腾空,翱翔,她仿佛没了知觉,她仿佛成了空,成了零,成了一切不存在的事物。
  苏雅是被阳光花园里的鸟鸣声吵醒的,快秋天了,大早上竟然还能听到鸟鸣,她不禁感到吃惊。她揉了揉眼睛,天已经亮了,有风吹进来,带着湿润的气息,昨晚应该是下了一夜的雨,她记得朦朦胧胧中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想起昨夜的事,苏雅的脸上不觉泛起了潮红,昨天他们可真是能折腾啊,就像是怎么也要不够似的。她看了看躺在她怀里的齐教授,他正安静地酣睡,说不定还在做梦呢。苏雅想换个姿势,她轻轻地推了推他,想把胳膊抽出来,她一动,他便直直地仰面躺在了床上,像木头一样,没有丝毫柔韧性,而且,她觉察到他的身体是冰凉的,她吓了一大跳,忙去边喊边推搡他,而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她慌了神,赶紧把手伸到他的鼻子底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有呼吸,她无比恐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哭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在她脸上淌成了小河,过了一会儿,她仅存的理智,让她找到手机,拨打了“120”。
  齐教授死了。医生的说法是,人是凌晨一点左右因剧烈运动而导致心脏病突发猝死的。看着蹲在病房门口以泪洗面的苏雅,齐教授的妻子和女儿反复琢磨医生的话,便全明白了。
  齐教授的妻子冲过来,对着苏雅怒号:“你个死狐狸精,偷人偷到我家里来了,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要祸害我们家?啊?我想起来了,你还真去过我家,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狐狸精吗!”她完全褪去了知识分子的体面和优雅,转变成了一副泼妇的样子。
  苏雅哭着,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她站起来,说:“师母,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有心脏病,你打我吧。”
  齐师母坐在椅子上,用手蒙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齐教授的女儿也开口了:“还大学生呢!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简直就是社会的败类!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吗?骚货,贱货!”她的唾沫星子溅到苏雅脸上,苏雅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地翕动着,不断地有更加侮辱性的语言从她嘴里蹦出来,但苏雅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苏雅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她身上还残留着他的吻,他的体温,可是他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她、跟她说句话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就这么离她远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悲痛,她内疚,她恨不得跟着他去死。
  27
  一天之内,齐教授意外死亡的新闻就爆炸性地在师大传开了,很快,网上、报纸上也纷纷登了报道,新闻大意是说师大某位教授与一女生开房,半夜因心脏病突发死在酒店的床上,没有提苏雅的名字。宿舍里也炸开了锅,叶子她们纷纷针对这一事件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苏雅心里难受得厉害,宿舍里她是不能待了,于是她只好逃出去,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脑子里全都是她与齐教授在一起时的画面,那些记忆像雪花一样毫无防备地飘落在她心头,她的眼泪汹涌而来,在她脸上悄然滑落,她仿佛意识不到眼泪的存在,像个木偶人一样走着,任拥挤的人潮从身边匆匆穿过,任喧闹的市声淹没她的听觉,等月亮一点点升起来,她才赶回宿舍。
  每当她走在路上,总感觉身上粘着无数双眼睛,她看见周围的人有说有笑的,就感觉他们谈论的是自己,她总是出现幻觉,突然一群人围过来,他们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朝她吐口水,而她无力反驳,只能忍受。
  齐教授的遗体告别仪式是在两天后,学院里发了讣告。苏雅一大早就赶过去了,一直在殡仪馆大礼堂的外面徘徊,始终不敢进去,她怕见到齐教授的遗容会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也怕齐师母当众赶她出去。她看到学校里的一些老师陆陆续续地进去,每个人都神情肃穆,满脸悲伤。
  一直到中午结束,人群渐渐散了,苏雅都蹲在殡仪馆门口不远处的台阶上,她一次次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齐教授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爱她,她也依赖他,她又怎么可能成为害死他的凶手呢?如果她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天晚上她一定不会勉强他留下来陪她。她久久地沉浸在悲伤中,整张脸浸泡在眼泪中。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方昊。她颤抖而惊恐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跟我来。”他把她拉起来,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就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苏雅只能跟着他,一只手慌忙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他的车前,他示意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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