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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了多年国企改革的A省城建集团公司董事长孙呜，新官上任后原本想大刀阔斧干一番事业，不料前任留给自己的却是大量的沉疴积弊一内部寻租泛滥，多元投资失败……自己欲下狠手整改，却遭遇重重掣肘。素有想法和决断的他，这回却被一张无形大网束缚住，动弹不得。他所遭遇的，正是所谓“国企体制的深层次问题”。
春节长假后刚没几天，A省城建集团公司董事长孙鸣刚走进办公室，桌上电话就响起来了，接起来一听，原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省建设厅副厅长刘学辉打来的。
“孙总，新年好啊。最近很忙吧?”
“承蒙刘厅长关心，最近事情是比较多一些。过完年，越江大桥修缮工程开始招标，城北快速路建设即将启动，国资委EVA(经济增加值)考核大幕正在拉开，内部管理亟待理顺，我的确忙得焦头烂额。”
“嗯，我听说啦，孙总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旺旺的，很好啊!”
“哪里谈得上，这不我刚来，情况还不是很熟悉，好几个工程要启动了，还得请领导多提点，多指导!”孙鸣一边说一边觉得背脊有些凉意。这个刘学辉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前任。刘学辉担任A省城建集团董事长达5年，3个月前刚刚升任省建设厅副厅长。
“指点谈不上，你们年轻人，有决心有能力，就该放手干事业!”刘学辉话锋一转，“这次越江大桥修缮工程，听说你直接面向全国招标，很有魄力嘛!不过，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本地的建筑公司?省里不是一直也强调要扶持培养本地明星企业吗?”
孙鸣的心猛地一沉，他顿了顿，回答道：“刘厅长，多谢您的提醒，我们是考虑越江大桥代表省会的形象，北京、上海那些有实力的建筑设计院毕竟比我们西部城市的同类设计院更有经验和眼界。不过，您提醒得对，我们会认真体会，慎重决策。”
放下电话，孙鸣的心情有点沉重。原本想上任之后大刀阔斧干一番事业，不料前任留给自己的却是沉疴积弊——内部寻租泛滥，多元投资失败。自己欲下狠手整改，却遭遇重重掣肘。搞了多年国企改革的孙鸣觉得，自己正在遭遇的，正是所谓“国企体制的深层次问题”。素有想法和决断的他，也觉得自己被一张无形大网束缚住，动弹不得。
变革“不符合国情”
A省是一个经济相对比较落后的西部省份，其城建公司包含路桥隧道建设、城市环境、房地产等三大业务板块。除此之外，该城建公司在前任董事长刘学辉“做大做强”的思想指导下，还投资了本省的一家保险公司、一家证券经纪公司，并在省内经营多家酒店宾馆。
2010年12月初，刘学辉升任A省建设厅副厅长。时任A省另一家国有企业总经理的孙鸣接任A省城建公司董事长。46岁的孙鸣在A省国资系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10年前，即将获得北京某名牌大学企业管理学博士学位的孙鸣参与了A省的“博士引进计划”，作为高级人才被招聘进入A省的国资系统。当时，A省国企改革的序幕刚刚拉开。随后几年间，大部分省属国有企业要么破产清算，要么被卖给外来投资者，只有十几家因为经济效益良好而得以保留，成为省国资委仅存的“宝贝儿子”，也是未来A省国有企业上市的“希望之星”。孙鸣因在省国资委搞国企改制政绩卓著，之后调任该省某国企高管。因为能力出众，公司业绩连年在十多家省属企业中名列前茅。去年开始筹备上市，已谈妥一家外资风投成为战略投资者。虽然现在离开这家大有上市希望的公司等于让别人摘了桃子，但在孙呜看来，资产总额逾200亿元的省城建集团，舞台和格局都广阔得多。何况，在他看来，省城建集团的优良资产也可以在未来剥离出来单独上市。
不过，新官上任的孙鸣很快发现，城建集团和自己原来所在的国企并不一样。因为市场化导向不强烈、业务庞杂、体系复杂，这里更像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浑水、一个险象环生的迷宫。
就拿刚刚过去的春节来说，下属每个子公司负责人都到他的办公室“走”了一趟。除了表决心表忠心之外，临走时无一例外都留下一张薄薄的购物卡，或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拜年”。孙鸣原来所在的企业中也有类似情况，但因为他的反感，下面的人在几次碰壁后也就知难而退了。但城建集团内这种现象之普遍，红包数额之慷慨，还是把他吓了一跳。他仍用老办法，板起脸令送礼人收回。之后在新年干部大会上，孙呜又拉着纪委书记对着所有公司中层以上干部强调了纪律，不允许借“拜年”之名，或以“领导配合奖”为由头，向公司领导送钱送礼。很快，孙鸣组织财务部重新制定了公司财务制度，要求所有部门和下属公司的年终奖金必须全部通过银行系统结算和划转，不允许留现金口子。之前各部门和子公司至少保留了15％的现金口子，其实就是为送现金红包开了方便之门。
除此之外，孙鸣还在公司的年终总结大会上提出了全新战略：5年之内，公司要将盈利性良好的房地产板块在A股上市；3年之内，要将过去的“多元化经营”战略变更为“能力归核”战略，把主要资源投放在核心业务板块上面。而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EVA考核达标。
孙鸣的做法引起公司上下一片哗然，不少子公司负责人都跑到刘学辉那里“反映情况”，认为改革太“不符合国情了”，大家未来的工作都“没了方向”。
谋杀EVA的元凶
孙鸣提出这样的新战略当然是有原因的。而所有原因的缘起，正是EVA经济增加值考核，这也是当下孙鸣最为头疼的一件事情。
EVA是一项针对国企业绩的新增考核指标——2010年国资委全面开始了对中央企业的EVA经济增加值考核。A省国资委也在2011年1月印发了《国有企业负责人经济考核暂行办法》的重要文件，仿效国家国资委对央企的EVA考核办法，对省内所有国有企业进行EVA考核，暂时划定的红线是5％。这意味着，本省内所有国有企业，每年的息前税后净利润至少要达到总资本额的5％方才合格。
企业管理博士出身的孙鸣可能比A省其他的国有企业一把手更明白EVA的涵义——很多国企看似销售额连年增长，利润水涨船高，但一算账就会发现，这种增长其实建立在大规模投资之上，如果测算投资回报率，就会发现它们可能连资金成本都没赚回来。这里的资金成本是利息和股东要求的最低回报率的加权平均值，只有EVA高于资金成本的公司才是在创造财富，否则就是在毁灭财富。
EVA考核细则文件一到手，孙鸣马上令公司财务部门按照细则计算公司的EVA。一周之后，结果出来了，A省城建集团公司尽管营业收入近5年来平均每年增长12％，但EVA居然几乎为零!孙鸣很难相信这个结果，继而在心中又涌起一阵不平——前任刘学辉升迁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现在他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还不好随便搞改革，做任何事情都要畏手畏脚，实在憋气!
憋气归憋气，工作还是要干的。孙呜再次召集财务部门开会，要求详查EVA如此之低的原因。同时，他还亲自找公司很多干部谈话，了解情况。
一番明查暗访之后，孙呜总结出了城建公司EVA低下的两大原因——大量内部人交易以及失败的多元 化投资。
先说内部人交易。许多不透明的交易使得各种工程建设的肥水大规模地流入了私人田地，公司的成本和费用畸高。孙鸣通过查阅过往账目发现，几乎所有的工程项目都存在“超额决算现象”。也就是说，工程施工期间发生了大量“不可预见费用”，导致最终的决算大幅超出预算。一个合同价格5000万元的工程，所有的“不可预见费用”居然高达900万元。这意味着，这个预算5000万的工程最终决算是5900万元。而所有的“不可预见费用”都有完整的文件备案，有工程处、技改处、计划处、财务部、审计部、总经理等各级部门负责人的签字，表面上看无懈可击。
再说失败的多元化。前些年由前任刘学辉提出并大力推进的多元化产业，如今看来大都经营不善，拉低了公司的EVA——酒店业务经营惨淡，除了省会城市的两家之外，其他地级市的酒店都在亏损，账面很难看；参股的保险公司地处另一个西部城市，也因当地政府控股，经营不力，连年亏损；证券经纪公司也只是勉力维持……经过初步测算，若没有这些拖后腿的多元产业，城建公司的EVA至少可以上升1％。
谋杀EVA的元凶找到了，但孙鸣还是不知从何着手解决问题——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所谓“不可预见费用”?这些费用是怎样堂而皇之地进入账面计入成本的?左思右想之下，孙鸣找来自己的高中同学王小涛喝酒聊天。
超额预算的“猫腻”
王小涛是城建集团监理公司的副总经理，大学毕业就进入省城建系统工作，可谓系统内的“老资格”。酒过三巡之后，王小涛借着点醉意向孙鸣点破了奥秘——一项工程招标伊始，几家关系户就盯了上去，开始紧锣密鼓的运作。他们会先摸清楚大致的价位，然后找来几家其他的公司进行围标。成功中标后，每家参与围标的单位均可分得1万～3万元不等的“友情支援”费。为了中标，工程价位往往报得很低，要是做不下来，就在工程期间用“不可预见费用”来弥补。流程比较复杂，从上到下都需逐一打点，方可保证超额费用顺利到手。
“那你王小涛也是被打点对象之一口罗?”孙鸣脱口而出。
“嘿嘿……我监理公司必须保证的是工程质量不能出问题，搞出来豆腐渣工程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至于谁承建工程，怎么搞定超额费用之类的事情，我们也管不了。”王小涛赶紧为自己辩护，末了加上一句“这是一条利益链，已经形成了无数年。我劝老哥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可是预算5 000万元的工程，最终决算达到5900万元，这也太离谱了吧!”孙鸣仍然有点惊讶。
王小涛诡秘一笑，“那几个决算超额得离谱的工程，都不是普通人能揽得下来的活。”
“我看过了，承建的乙方公司都是一级资质企业，表面上看不出啥问题。”孙鸣说。
“和乙方公司其实没关系，幕后真人不用露面，甚至连公司都不用。他们只需将关系跑通，拿下项目，再把项目转包给另一家公司。所有台面上的事情都是通过这家公司走，幕后人赚取中间转手费即可，一下就可能拿走整个合同价款的15％左右。这15％的价款当然就是幕后人和他在公司的靠山分掉了。”
王小涛接着说：“你想想看，工程还没开始，就只有85％的钱了，乙方公司怎么可能做得下来?只能再通过幕后人去搞定各种‘超额费用’，把上下利益链再次打点一遍。”
“那据你所知，有几个这样不露面就赚大钱的‘幕后人’?”孙鸣追问道，“他们的靠山都是公司的哪些个领导?”
“这个……”王小涛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老哥，这里面的关系可太复杂啦，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饶了我吧!”
晚上回到家，孙鸣难以入眠。现在看来，前任在任5年，对内为其亲信朋友大开寻租门路，对外投资扩张失当，业绩实在无法恭维。但奇怪的是，这并未影响他的顺利晋升。孙鸣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老领导，省国资委主任冯元的一句话——国有企业的领导，更多的时候不是搞经营，而是搞关系。首先要像个“政治家”，然后是社会活动家，最后才是企业家。
这个问题，早在孙鸣攻读博士期间就在自己的研究论文中论证过：国有企业老总不是企业产权的所有者，但作为代理人，不能享受薪酬强激励，亦没有对经营剩余价值的索取权，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国企领导者为获取利益往往大搞内部寻租，让亲信朋友帮自己实现权力的变现；前后任领导难以保证企业战略的延续性，人事任免往往发生“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现象……所有这些都是“国有体制的深层次问题”。然而，这些问题在他以前所在的企业虽然略有征兆，但由于所在的行业是高度竞争的，大家以业绩说话，没有“坐吃山空”、“内部交易”的底气。而现在，在大部分业务几乎是垄断经营的城建集团，孙鸣的理论难题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悖论。
肥水又流内人田
左思右想了大半夜，孙鸣决定，旧账搁在一边暂不理会。先拿这次越江大桥修缮工程开刀，面向全国范围内的优秀施工单位招标，严格走程序，给那些依附在城建公司上的利益集团“尝点颜色”。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按照这一思路召集领导班子开会。
会议平静得有些过分，没有任何人提出不同意见。没想到的是，会刚开完不多久，刘学辉就把电话打过来要求他“重点考虑本地公司”，显然是有人私下向他汇报了会议的决议。
正在孙鸣烦恼之际，财务总监黄玮推门走进办公室。“孙总，去年底公司遗留了几笔超额预算费用，总计2000万元，还没有最后决算，您看是否签个字?”
孙鸣气不打一处来，刘学辉居然还留了一笔烂账给自己。这字还不能不签，现在他可是顶头上司!他按捺住火气说：“你先放桌上吧。”
黄玮把文件放在桌上，正欲离去。孙呜叫住了他。“黄总，你坐。我问你个事情。明天晚上建筑材料公司总经理张桐请集团领导班子吃饭，估计和城北快速路工程有关。过去我们所有工程的沙石、沥青、钢材供应商，应该都是走的正规招标流程吧?但为什么每年招标的项目，最后还是落进了自己子公司囊中?现在国家不鼓励关联交易，我们可以做得更市场化一点，也应该给下面那些人一些压力和危机意识，不要总以为自己靠着集团就能够吃喝不愁。”
孙鸣话虽这样说，但也早已听闻张桐是刘学辉的铁哥们。而且正是张桐，过年前第一个给自己送上了红包，当然，被挡了回去。
“这几年的重要工程的确是我们自己的建筑材料公司在供应材料，毕竟是专业公司，经验丰富，又是自己人，知根知底，质量什么的都好把控!”黄玮陪着笑脸说，“不过孙总说得也很对，应该更市场化一些，与时俱进嘛!要是有哪些您觉得合适的材料供应商，其实完全可以和张桐进行合作，他这个人很识趣的。”
孙鸣脸色一沉：“什么合作?!我不认识任何包工头和供应商，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牵扯!我早就在会上宣布过，我个人、我的亲属都决不会、也决不允许染指工程。我说的是真正的市场竞争，公平竞标。”
“对对对，必须的。要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出去了，文件您记得签字。”黄玮讪笑，点着头往后退，好像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提醒道：“对了孙总，明天的晚餐，刘厅长也会出席呢。”
孙鸣顿时觉得有些头大。明晚的宴席摆明了就是一场“鸿门宴”。眼看着这些人里应外合集体来拉拢他，硬是要把他也编进“自己人”的队伍里，孙鸣一时间真没想好该怎么应对……
“动作太大了、会出事的”
下午，孙鸣又走访了几家下属公司，听了几场汇报，心情愈发沉重。“酒店、保险公司和证券公司搞了这么多年，不仅毫无起色，而且越来越糟，简直看不到希望!看来只能下猛药了。”在回公司的路上，孙鸣对坐在身边的二把手、副总经理杨兵说。这一两个月下来，他觉得杨兵是个正派人，有意对其直言相告。
“您的想法是?”杨兵有些畏惧地盯着他，好像生怕孙呜会冒出什么雷人之语。
“引入专业酒店管理公司对我们的酒店进行托管，我们自己那些人必须撤回来，他们都是搞工程的，懂什么酒店管理!”孙鸣停顿了一下说，“或者直接卖掉。”
“孙总，恐怕不那么容易。”杨兵连忙说，“前些年我们城建集团搞改革，撤销了一些科室、分公司，很多干部都安置到酒店里去了。不这么安排，太多人的利益摆不平。现在让他们出来就更难了。而且，保险和证券公司的副总位子当年也都是肥缺，一般人坐不上去的。”
“怎么把多元化硬是搞成了三产公司和福利社!”孙鸣很恼火。他心里也清楚，酒店公司和证券公司有不少刘学辉的亲信和“小兄弟”。如今，这些人早已结成一张利益大网，牵一发必然动全身。若要动，就是大动。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皆然。可他孙鸣不就是想打破这个窠臼吗?
“孙总，酒店公司的一个副总经理今年下半年退休，人选方面您现在可以先考虑起来。至于卖掉或引入第三方，我认为暂时不可行。”杨兵又在旁边轻轻加了一句：“动作太大了，会出事的。”
老领导支招
晚上，孙鸣登门拜访了省国资委主任冯元。当年正是冯元将他相中，作为高级人才引进来搞国企改革。这些年冯元对他不断地教育提携，帮助极大。这次能够担任城建集团董事长，也多亏冯主任力荐。孙鸣深知，自己能够上任，是省国资委和建设厅两相博弈的结果。冯主任明年就要退休，应该也不用忌讳什么了，希望他能再给自己一把力。
“小孙，听说你给城建集团带来了一股新风。可喜可贺啊!”寒暄几句后，冯元表扬道。
“冯主任，承蒙您多年言传身教，这次国企搞EVA考核，我压力很大。城建集团EVA几乎为零，实在出人意料。我查了一下，工程超额费用高得吓人，这不，上一任的还有没签完的2000万元留在我这里，正在犯难呢。”
“我早就料到了，你也知道这些年城建集团的名声不好。”冯元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当初力挺你来做这个董事长，也是因为你正派，有能力有想法。其实，问题的根子还是在内部人，他们做得已经太过头了。刘学辉要是还不调走，迟早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你不一样啊，你是新来的，行得正走得端，不和那些包工头、供应商来往，所有工程项目严格走流程，这种现象自然会减少，漏洞慢慢堵，急不得。”
“问题是刘学辉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工程招标、供应商选择方面，他手伸得很长，我受到很多牵制啊。”孙鸣有些委屈地说，“而且，这次省国资委的EVA考核也是动真格的，我也挺犯愁的。这次特地来拜访领导，还希望请您给我出出主意。”
冯元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城建集团前些年搞了一些多元产业，现在除了房地产公司之外大都在亏钱，账面上很难看。我在考虑把这些资产卖掉，或者让别的公司控股。一来可以获得一些现金，把资产盘活；二来也符合公司提出的‘能力归核’战略……”
“不可不可，”冯元挥挥手，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我看你是国企改制搞多了，动不动就想卖。这些年不比前几年，国有资产不好随便处置的。你一上台就卖资产，传出去也不好听。过去提倡多元战略，现在又说什么能力归核，我看都是玩文字游戏。自己人管得不好，你可以找专业公司来管，也可以聘请职业经理人来管嘛，总之不要卖资产。”
“可现在那些公司的老总们都是前任的人，我奈何不得。若不卖掉，水泼不进啊。”
“韬光养晦、危行言孙。”冯元的语气再次轻缓下来，“你又不是没在国企干过，要改变，切忌急躁冒进，稳步徐行方为上策。”
见孙鸣颇为懊丧，冯元向他靠了靠，再次低声提醒道：“不能卖，不代表不能引入战略投资者进行参股。名为参股，实则声东击西，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鸣猛然醒悟：“是啊!借助老外的尽职调查，把酒店集团管理的内部问题充分暴露出来，让现在的负责人不得不靠边站。而后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至于对方是不是真的入股，到时候再说!”
从冯元家出来，孙鸣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但依然千头万绪，明天等待他的，还是一堆难解的问题和矛盾。孙鸣清楚，支撑自己如此这般的，是一套已经十分稀少的价值观和信念。这种内心的东西是否会在某一天轰然崩塌?孙鸣自己也不知道……
春节长假后刚没几天，A省城建集团公司董事长孙鸣刚走进办公室，桌上电话就响起来了，接起来一听，原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省建设厅副厅长刘学辉打来的。
“孙总，新年好啊。最近很忙吧?”
“承蒙刘厅长关心，最近事情是比较多一些。过完年，越江大桥修缮工程开始招标，城北快速路建设即将启动，国资委EVA(经济增加值)考核大幕正在拉开，内部管理亟待理顺，我的确忙得焦头烂额。”
“嗯，我听说啦，孙总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旺旺的，很好啊!”
“哪里谈得上，这不我刚来，情况还不是很熟悉，好几个工程要启动了，还得请领导多提点，多指导!”孙鸣一边说一边觉得背脊有些凉意。这个刘学辉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前任。刘学辉担任A省城建集团董事长达5年，3个月前刚刚升任省建设厅副厅长。
“指点谈不上，你们年轻人，有决心有能力，就该放手干事业!”刘学辉话锋一转，“这次越江大桥修缮工程，听说你直接面向全国招标，很有魄力嘛!不过，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本地的建筑公司?省里不是一直也强调要扶持培养本地明星企业吗?”
孙鸣的心猛地一沉，他顿了顿，回答道：“刘厅长，多谢您的提醒，我们是考虑越江大桥代表省会的形象，北京、上海那些有实力的建筑设计院毕竟比我们西部城市的同类设计院更有经验和眼界。不过，您提醒得对，我们会认真体会，慎重决策。”
放下电话，孙鸣的心情有点沉重。原本想上任之后大刀阔斧干一番事业，不料前任留给自己的却是沉疴积弊——内部寻租泛滥，多元投资失败。自己欲下狠手整改，却遭遇重重掣肘。搞了多年国企改革的孙鸣觉得，自己正在遭遇的，正是所谓“国企体制的深层次问题”。素有想法和决断的他，也觉得自己被一张无形大网束缚住，动弹不得。
变革“不符合国情”
A省是一个经济相对比较落后的西部省份，其城建公司包含路桥隧道建设、城市环境、房地产等三大业务板块。除此之外，该城建公司在前任董事长刘学辉“做大做强”的思想指导下，还投资了本省的一家保险公司、一家证券经纪公司，并在省内经营多家酒店宾馆。
2010年12月初，刘学辉升任A省建设厅副厅长。时任A省另一家国有企业总经理的孙鸣接任A省城建公司董事长。46岁的孙鸣在A省国资系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10年前，即将获得北京某名牌大学企业管理学博士学位的孙鸣参与了A省的“博士引进计划”，作为高级人才被招聘进入A省的国资系统。当时，A省国企改革的序幕刚刚拉开。随后几年间，大部分省属国有企业要么破产清算，要么被卖给外来投资者，只有十几家因为经济效益良好而得以保留，成为省国资委仅存的“宝贝儿子”，也是未来A省国有企业上市的“希望之星”。孙鸣因在省国资委搞国企改制政绩卓著，之后调任该省某国企高管。因为能力出众，公司业绩连年在十多家省属企业中名列前茅。去年开始筹备上市，已谈妥一家外资风投成为战略投资者。虽然现在离开这家大有上市希望的公司等于让别人摘了桃子，但在孙呜看来，资产总额逾200亿元的省城建集团，舞台和格局都广阔得多。何况，在他看来，省城建集团的优良资产也可以在未来剥离出来单独上市。
不过，新官上任的孙鸣很快发现，城建集团和自己原来所在的国企并不一样。因为市场化导向不强烈、业务庞杂、体系复杂，这里更像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浑水、一个险象环生的迷宫。
就拿刚刚过去的春节来说，下属每个子公司负责人都到他的办公室“走”了一趟。除了表决心表忠心之外，临走时无一例外都留下一张薄薄的购物卡，或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拜年”。孙鸣原来所在的企业中也有类似情况，但因为他的反感，下面的人在几次碰壁后也就知难而退了。但城建集团内这种现象之普遍，红包数额之慷慨，还是把他吓了一跳。他仍用老办法，板起脸令送礼人收回。之后在新年干部大会上，孙呜又拉着纪委书记对着所有公司中层以上干部强调了纪律，不允许借“拜年”之名，或以“领导配合奖”为由头，向公司领导送钱送礼。很快，孙鸣组织财务部重新制定了公司财务制度，要求所有部门和下属公司的年终奖金必须全部通过银行系统结算和划转，不允许留现金口子。之前各部门和子公司至少保留了15％的现金口子，其实就是为送现金红包开了方便之门。
除此之外，孙鸣还在公司的年终总结大会上提出了全新战略：5年之内，公司要将盈利性良好的房地产板块在A股上市；3年之内，要将过去的“多元化经营”战略变更为“能力归核”战略，把主要资源投放在核心业务板块上面。而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EVA考核达标。
孙鸣的做法引起公司上下一片哗然，不少子公司负责人都跑到刘学辉那里“反映情况”，认为改革太“不符合国情了”，大家未来的工作都“没了方向”。
谋杀EVA的元凶
孙鸣提出这样的新战略当然是有原因的。而所有原因的缘起，正是EVA经济增加值考核，这也是当下孙鸣最为头疼的一件事情。
EVA是一项针对国企业绩的新增考核指标——2010年国资委全面开始了对中央企业的EVA经济增加值考核。A省国资委也在2011年1月印发了《国有企业负责人经济考核暂行办法》的重要文件，仿效国家国资委对央企的EVA考核办法，对省内所有国有企业进行EVA考核，暂时划定的红线是5％。这意味着，本省内所有国有企业，每年的息前税后净利润至少要达到总资本额的5％方才合格。
企业管理博士出身的孙鸣可能比A省其他的国有企业一把手更明白EVA的涵义——很多国企看似销售额连年增长，利润水涨船高，但一算账就会发现，这种增长其实建立在大规模投资之上，如果测算投资回报率，就会发现它们可能连资金成本都没赚回来。这里的资金成本是利息和股东要求的最低回报率的加权平均值，只有EVA高于资金成本的公司才是在创造财富，否则就是在毁灭财富。
EVA考核细则文件一到手，孙鸣马上令公司财务部门按照细则计算公司的EVA。一周之后，结果出来了，A省城建集团公司尽管营业收入近5年来平均每年增长12％，但EVA居然几乎为零!孙鸣很难相信这个结果，继而在心中又涌起一阵不平——前任刘学辉升迁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现在他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还不好随便搞改革，做任何事情都要畏手畏脚，实在憋气!
憋气归憋气，工作还是要干的。孙呜再次召集财务部门开会，要求详查EVA如此之低的原因。同时，他还亲自找公司很多干部谈话，了解情况。
一番明查暗访之后，孙呜总结出了城建公司EVA低下的两大原因——大量内部人交易以及失败的多元 化投资。
先说内部人交易。许多不透明的交易使得各种工程建设的肥水大规模地流入了私人田地，公司的成本和费用畸高。孙鸣通过查阅过往账目发现，几乎所有的工程项目都存在“超额决算现象”。也就是说，工程施工期间发生了大量“不可预见费用”，导致最终的决算大幅超出预算。一个合同价格5000万元的工程，所有的“不可预见费用”居然高达900万元。这意味着，这个预算5000万的工程最终决算是5900万元。而所有的“不可预见费用”都有完整的文件备案，有工程处、技改处、计划处、财务部、审计部、总经理等各级部门负责人的签字，表面上看无懈可击。
再说失败的多元化。前些年由前任刘学辉提出并大力推进的多元化产业，如今看来大都经营不善，拉低了公司的EVA——酒店业务经营惨淡，除了省会城市的两家之外，其他地级市的酒店都在亏损，账面很难看；参股的保险公司地处另一个西部城市，也因当地政府控股，经营不力，连年亏损；证券经纪公司也只是勉力维持……经过初步测算，若没有这些拖后腿的多元产业，城建公司的EVA至少可以上升1％。
谋杀EVA的元凶找到了，但孙鸣还是不知从何着手解决问题——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所谓“不可预见费用”?这些费用是怎样堂而皇之地进入账面计入成本的?左思右想之下，孙鸣找来自己的高中同学王小涛喝酒聊天。
超额预算的“猫腻”
王小涛是城建集团监理公司的副总经理，大学毕业就进入省城建系统工作，可谓系统内的“老资格”。酒过三巡之后，王小涛借着点醉意向孙鸣点破了奥秘——一项工程招标伊始，几家关系户就盯了上去，开始紧锣密鼓的运作。他们会先摸清楚大致的价位，然后找来几家其他的公司进行围标。成功中标后，每家参与围标的单位均可分得1万～3万元不等的“友情支援”费。为了中标，工程价位往往报得很低，要是做不下来，就在工程期间用“不可预见费用”来弥补。流程比较复杂，从上到下都需逐一打点，方可保证超额费用顺利到手。
“那你王小涛也是被打点对象之一口罗?”孙鸣脱口而出。
“嘿嘿……我监理公司必须保证的是工程质量不能出问题，搞出来豆腐渣工程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至于谁承建工程，怎么搞定超额费用之类的事情，我们也管不了。”王小涛赶紧为自己辩护，末了加上一句“这是一条利益链，已经形成了无数年。我劝老哥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可是预算5 000万元的工程，最终决算达到5900万元，这也太离谱了吧!”孙鸣仍然有点惊讶。
王小涛诡秘一笑，“那几个决算超额得离谱的工程，都不是普通人能揽得下来的活。”
“我看过了，承建的乙方公司都是一级资质企业，表面上看不出啥问题。”孙鸣说。
“和乙方公司其实没关系，幕后真人不用露面，甚至连公司都不用。他们只需将关系跑通，拿下项目，再把项目转包给另一家公司。所有台面上的事情都是通过这家公司走，幕后人赚取中间转手费即可，一下就可能拿走整个合同价款的15％左右。这15％的价款当然就是幕后人和他在公司的靠山分掉了。”
王小涛接着说：“你想想看，工程还没开始，就只有85％的钱了，乙方公司怎么可能做得下来?只能再通过幕后人去搞定各种‘超额费用’，把上下利益链再次打点一遍。”
“那据你所知，有几个这样不露面就赚大钱的‘幕后人’?”孙鸣追问道，“他们的靠山都是公司的哪些个领导?”
“这个……”王小涛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老哥，这里面的关系可太复杂啦，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饶了我吧!”
晚上回到家，孙鸣难以入眠。现在看来，前任在任5年，对内为其亲信朋友大开寻租门路，对外投资扩张失当，业绩实在无法恭维。但奇怪的是，这并未影响他的顺利晋升。孙鸣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老领导，省国资委主任冯元的一句话——国有企业的领导，更多的时候不是搞经营，而是搞关系。首先要像个“政治家”，然后是社会活动家，最后才是企业家。
这个问题，早在孙鸣攻读博士期间就在自己的研究论文中论证过：国有企业老总不是企业产权的所有者，但作为代理人，不能享受薪酬强激励，亦没有对经营剩余价值的索取权，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国企领导者为获取利益往往大搞内部寻租，让亲信朋友帮自己实现权力的变现；前后任领导难以保证企业战略的延续性，人事任免往往发生“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现象……所有这些都是“国有体制的深层次问题”。然而，这些问题在他以前所在的企业虽然略有征兆，但由于所在的行业是高度竞争的，大家以业绩说话，没有“坐吃山空”、“内部交易”的底气。而现在，在大部分业务几乎是垄断经营的城建集团，孙鸣的理论难题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悖论。
肥水又流内人田
左思右想了大半夜，孙鸣决定，旧账搁在一边暂不理会。先拿这次越江大桥修缮工程开刀，面向全国范围内的优秀施工单位招标，严格走程序，给那些依附在城建公司上的利益集团“尝点颜色”。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按照这一思路召集领导班子开会。
会议平静得有些过分，没有任何人提出不同意见。没想到的是，会刚开完不多久，刘学辉就把电话打过来要求他“重点考虑本地公司”，显然是有人私下向他汇报了会议的决议。
正在孙鸣烦恼之际，财务总监黄玮推门走进办公室。“孙总，去年底公司遗留了几笔超额预算费用，总计2000万元，还没有最后决算，您看是否签个字?”
孙鸣气不打一处来，刘学辉居然还留了一笔烂账给自己。这字还不能不签，现在他可是顶头上司!他按捺住火气说：“你先放桌上吧。”
黄玮把文件放在桌上，正欲离去。孙呜叫住了他。“黄总，你坐。我问你个事情。明天晚上建筑材料公司总经理张桐请集团领导班子吃饭，估计和城北快速路工程有关。过去我们所有工程的沙石、沥青、钢材供应商，应该都是走的正规招标流程吧?但为什么每年招标的项目，最后还是落进了自己子公司囊中?现在国家不鼓励关联交易，我们可以做得更市场化一点，也应该给下面那些人一些压力和危机意识，不要总以为自己靠着集团就能够吃喝不愁。”
孙鸣话虽这样说，但也早已听闻张桐是刘学辉的铁哥们。而且正是张桐，过年前第一个给自己送上了红包，当然，被挡了回去。
“这几年的重要工程的确是我们自己的建筑材料公司在供应材料，毕竟是专业公司，经验丰富，又是自己人，知根知底，质量什么的都好把控!”黄玮陪着笑脸说，“不过孙总说得也很对，应该更市场化一些，与时俱进嘛!要是有哪些您觉得合适的材料供应商，其实完全可以和张桐进行合作，他这个人很识趣的。”
孙鸣脸色一沉：“什么合作?!我不认识任何包工头和供应商，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牵扯!我早就在会上宣布过，我个人、我的亲属都决不会、也决不允许染指工程。我说的是真正的市场竞争，公平竞标。”
“对对对，必须的。要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出去了，文件您记得签字。”黄玮讪笑，点着头往后退，好像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提醒道：“对了孙总，明天的晚餐，刘厅长也会出席呢。”
孙鸣顿时觉得有些头大。明晚的宴席摆明了就是一场“鸿门宴”。眼看着这些人里应外合集体来拉拢他，硬是要把他也编进“自己人”的队伍里，孙鸣一时间真没想好该怎么应对……
“动作太大了、会出事的”
下午，孙鸣又走访了几家下属公司，听了几场汇报，心情愈发沉重。“酒店、保险公司和证券公司搞了这么多年，不仅毫无起色，而且越来越糟，简直看不到希望!看来只能下猛药了。”在回公司的路上，孙鸣对坐在身边的二把手、副总经理杨兵说。这一两个月下来，他觉得杨兵是个正派人，有意对其直言相告。
“您的想法是?”杨兵有些畏惧地盯着他，好像生怕孙呜会冒出什么雷人之语。
“引入专业酒店管理公司对我们的酒店进行托管，我们自己那些人必须撤回来，他们都是搞工程的，懂什么酒店管理!”孙鸣停顿了一下说，“或者直接卖掉。”
“孙总，恐怕不那么容易。”杨兵连忙说，“前些年我们城建集团搞改革，撤销了一些科室、分公司，很多干部都安置到酒店里去了。不这么安排，太多人的利益摆不平。现在让他们出来就更难了。而且，保险和证券公司的副总位子当年也都是肥缺，一般人坐不上去的。”
“怎么把多元化硬是搞成了三产公司和福利社!”孙鸣很恼火。他心里也清楚，酒店公司和证券公司有不少刘学辉的亲信和“小兄弟”。如今，这些人早已结成一张利益大网，牵一发必然动全身。若要动，就是大动。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皆然。可他孙鸣不就是想打破这个窠臼吗?
“孙总，酒店公司的一个副总经理今年下半年退休，人选方面您现在可以先考虑起来。至于卖掉或引入第三方，我认为暂时不可行。”杨兵又在旁边轻轻加了一句：“动作太大了，会出事的。”
老领导支招
晚上，孙鸣登门拜访了省国资委主任冯元。当年正是冯元将他相中，作为高级人才引进来搞国企改革。这些年冯元对他不断地教育提携，帮助极大。这次能够担任城建集团董事长，也多亏冯主任力荐。孙鸣深知，自己能够上任，是省国资委和建设厅两相博弈的结果。冯主任明年就要退休，应该也不用忌讳什么了，希望他能再给自己一把力。
“小孙，听说你给城建集团带来了一股新风。可喜可贺啊!”寒暄几句后，冯元表扬道。
“冯主任，承蒙您多年言传身教，这次国企搞EVA考核，我压力很大。城建集团EVA几乎为零，实在出人意料。我查了一下，工程超额费用高得吓人，这不，上一任的还有没签完的2000万元留在我这里，正在犯难呢。”
“我早就料到了，你也知道这些年城建集团的名声不好。”冯元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当初力挺你来做这个董事长，也是因为你正派，有能力有想法。其实，问题的根子还是在内部人，他们做得已经太过头了。刘学辉要是还不调走，迟早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你不一样啊，你是新来的，行得正走得端，不和那些包工头、供应商来往，所有工程项目严格走流程，这种现象自然会减少，漏洞慢慢堵，急不得。”
“问题是刘学辉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工程招标、供应商选择方面，他手伸得很长，我受到很多牵制啊。”孙鸣有些委屈地说，“而且，这次省国资委的EVA考核也是动真格的，我也挺犯愁的。这次特地来拜访领导，还希望请您给我出出主意。”
冯元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城建集团前些年搞了一些多元产业，现在除了房地产公司之外大都在亏钱，账面上很难看。我在考虑把这些资产卖掉，或者让别的公司控股。一来可以获得一些现金，把资产盘活；二来也符合公司提出的‘能力归核’战略……”
“不可不可，”冯元挥挥手，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我看你是国企改制搞多了，动不动就想卖。这些年不比前几年，国有资产不好随便处置的。你一上台就卖资产，传出去也不好听。过去提倡多元战略，现在又说什么能力归核，我看都是玩文字游戏。自己人管得不好，你可以找专业公司来管，也可以聘请职业经理人来管嘛，总之不要卖资产。”
“可现在那些公司的老总们都是前任的人，我奈何不得。若不卖掉，水泼不进啊。”
“韬光养晦、危行言孙。”冯元的语气再次轻缓下来，“你又不是没在国企干过，要改变，切忌急躁冒进，稳步徐行方为上策。”
见孙鸣颇为懊丧，冯元向他靠了靠，再次低声提醒道：“不能卖，不代表不能引入战略投资者进行参股。名为参股，实则声东击西，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鸣猛然醒悟：“是啊!借助老外的尽职调查，把酒店集团管理的内部问题充分暴露出来，让现在的负责人不得不靠边站。而后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至于对方是不是真的入股，到时候再说!”
从冯元家出来，孙鸣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但依然千头万绪，明天等待他的，还是一堆难解的问题和矛盾。孙鸣清楚，支撑自己如此这般的，是一套已经十分稀少的价值观和信念。这种内心的东西是否会在某一天轰然崩塌?孙鸣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