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甘岭(节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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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可怕的狙击兵岭
  
  守备537.7高地北山的一连连长世代贫寒,穷得连个正经名字都取不起,就叫王二。朝鲜第五次战役后他去师部参加连长集训,崔建功师长见了他,笑道:“都当连长了,而且以后还要发展,总叫王二不像回事吧?”
  王二也嘿嘿地笑,说:“那就请师长给咱起个名儿吧。”
  崔建功沉吟片刻,说:“我们当兵打仗,为的是谋求建立一个幸福的新中国。我看就叫王福新怎么样?”
  师长亲自给起的名儿还有啥说的,王二连连点头:“行,那就王福新。”
  可是最土的名字往往最具特色,最俗的名字反而上口好记。“王福新”就始终不如“王二”叫起来顺溜,怎么也透不出那份亲昵。他后来当到了师副参谋长,许多老同志见了,还叫他“王二”。就连崔建功自己也改不过口来,直到他离休仍一口一个“王二”、“王二”地叫。
  阵地对面的美军也叫他“王二”。
  一连上了537.7高地北山不久,美第四十师的前沿大喇叭里就喊起来:“王二连长投降吧,到我们自由世界来……”
  王二几分得意几分纳闷地说:“他们怎么知道我叫王二?!”
  王二是河南林县人,不知道生日是哪天,只知道生于1930年。他七八岁时父母俱亡,是老奶奶把他和小妹带大的。王二不满九岁就跟牲畜打交道,放过牛,养过驴,时间最长的是牧羊。这个小羊倌天天扔泥块砸羊角,驱赶啃庄稼苗的羊儿。不想天长日久,他竟练出一手百步穿杨的好功夫,一入伍就成了投弹能手。据说隔着五十米开外,他一扬臂能将手榴弹从射击孔砸进地堡去。
  采访中问及此事, 王二老人不由地嘿嘿一乐,回答说:“是有过那么一次。”
  1946年王二虚报年龄入伍,一个月后就赶上打汤阴县黑山的一股地方反动势力。那会儿他连枪都没有,只背了四个手榴弹,手上拿了把板锹。但他天生就是打仗的人,一听枪响就亢奋,连长那声“冲”还没落音,他人已经蹿上去了。
  半年之后打杞县,子弹击中他大腿,他只觉得一烫,不知道是负伤,愣是把敌人撵了七八里地去。等到发现满大腿是血,才身子一软倒下。他被抬到医院后又得了破伤风,救不活便转到太平间搁着。医生护士看他这么小年纪就死了,都心疼得哭。可是王二命大,徐徐吐出一口气又转回了阳间。
  他算了算,入伍后平均一年负伤一次多。到1952年入朝作战前,他已经负伤八次。子弹、手榴弹片、炮弹片和飞机炸弹片,都在他身上留下过疤痕。可什么样的武器都没打倒他,2007年老人以七十七岁高龄谢世。
  王二不识多字,但打仗勇敢,而且浑身机灵,十九岁就当了排长。说完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全团最年轻的排长。”
  1949年底,第十五军打到了广西。有天晚上,王二带着一排人搜索国民党部队残余,路上碰到四野的几个兵,告诉他那边山沟里发现敌人。王二向他们建议:“咱们合起来打,你们占领那个山头掩护,我带几个人进去让他们投降。”
  等他摸进沟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朦胧的星光里,黑压压满满一沟的敌人。他给自己壮了壮胆,大声喊道:“我们是解放军,我命令你们投降!”
  这时,爬上山头的那几个四野的兵,噼里啪啦地打了阵机枪。
  沟里人就慌了,一起乱嚷嚷:“让我们投降你们怎么还打啊?”
  王二朝山上吆喝了一嗓子:“别打了,战斗结束了!”他命令沟里的人:“不要乱,排起队往外走!”
  山沟里火炮、机枪、电台……什么都有,光骡马就五六十匹。在漫山遍野追剿国民党部队的1949年底,骡马可是各部队的主要运载力。王二悄悄将骡马牵到另一条山沟里藏起,一边还自己劝慰自己说:人家四野不缺骡马,咱们二野有得是俘虏,就把俘虏给他们吧。
  采访中,王二很自豪地说:我们是一三五团主力连,拉上北山以后,我都是直接跟团长通电话。我这个连也是全师最大的一个连,总共二百三十八号人。我从全连挑选了一批射击尖子,两人一组,编成三十个狙击小组,亲自领着开展冷枪冷炮歼敌竞赛。
  几十个人精枪准的狙击手,每天天一亮就趴到岩石旁,钻到草稞里,藏在小树丛中,东一枪西一枪地打,头五天就死伤了二十多个。两个星期下来,对面美军那个连就给打残废了,不得不撤下去重换一个连上来。可换上来的这个连也没能撑多久,又换。一个月打下来,一连已冷枪歼敌三百多名。
  入伍前就是贵州山乡猎手的七班长邹习祥,用八十七发子弹毙伤三十九个敌人,朝鲜战争结束后与陈风楼一起登上一等功光荣榜。
  冷枪战一展开,537.7高地南山阵地上顿时清静了许多,闹不清打哪儿飞来的子弹,让美国兵们恐怖得终日龟缩在地堡里,连屎也不敢出来屙,实在憋不住了就屙在空罐头盒里往外扔。非出不可的公差勤务轮着派,派到谁都跟接到阎王爷请帖似的。躲不过去,便都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弓下腰顺着交通壕猛跑。
  美第四十师一六O团重机枪连上士罗伯特•格里斯后来回忆:“谁都不想离开地堡,但又明白该出还得出,否则敌人就会来按你的门铃了。可是当你出来时,总有该死的中国人打你。夜里几乎不能入睡,因为你想第二天到来时脑袋还长在自己的肩膀上。经常有在地堡里和观察哨位上睡觉的人,早晨就丢了脑袋。敌人夜间巡逻队非常活跃。你可以坐在地堡里一整天,死死盯着前方,发誓你把眼前一切都牢记在心了。可是一旦夜幕降临,所有那些树状似乎都长出腿来,跳着东方的舞蹈朝你走来。我多次挨炸,也多次还击。在天寒地冻和无人地带的巡逻中,我们努力地活了下来。也许就战争而言,这不算太糟,但对我而言已受够了。”
  第十五军打出兴致来了,前沿连队打,二线部队也不甘寂寞,纷纷选派神枪手、神炮手,挤到前沿来介入冷枪冷炮战。连军预备队第二十九师也瞧着动心,组织精兵强将加入这场歼敌竞赛。
  这个师原属西南军区第十军序列。第十五军奉命入朝参战时,因其第四十三师留驻云南建设昭通军分区,脱离了第十五军建制,便将第二十九师编入第十五军,第四十三师师长张显扬则调任第二十九师师长。
  第十五军老人们谈起他们的三个师长,无不神采飞扬,满脸得意之色。都说向守志是名儒将,张显扬是员武将,崔建功则文武兼半,每个人的战争经历都很精彩。
  张显扬曾经是张思德的班长。抗日战争中,已经当上团长的张显扬去延安中央党校学习,张思德听说了,从中央警备团提了一篮自己种的山药蛋和红枣来看他。他将一支从日本鬼子手里缴获的钢笔送给张思德,说:“当领导了,这个你用得着。现在你是什么级别?”
  分别多年,张显扬估摸着这个1933年就参加红军的老战友,不是营级起码也是个连级干部了。
  可是张思德摆摆手,说:“什么级也不是,还是个兵。是官是兵都一样革命么。”
  此后不久,张思德便牺牲在安塞山中一座坍塌的炭窑里。接着,便有了毛泽东同志在中央警备团张思德追悼会上的那篇著名讲演:《为人民服务》。
  张显扬为有这样的战友骄傲,走到哪儿都要讲讲张思德的业绩和精神。
  这位将军虎气生生,擅长征战,也善于搏击政治风云。他抓军事训练一向以狠、辣而出名。后来当副军长时,他又大力倡导“一枪打准,一炮命中”。有一次他下部队检查工作,走到一个团的靶场时,这个团的八二迫击炮兵正进行实弹射击。他叫住一个手指头被烟熏黄的炮手,说:“你要是一炮能把对面山上的那个破土地庙敲掉,我奖你一条烟。”
  那个炮手问:“张副军长,您不是说着玩的吧?”
  张显扬正色道:“军中无戏言。”
  那个年轻炮手一撸袖子,伸直手臂立起大拇指目测了一下目标距离,然后左手卡住那管光溜溜的炮筒,曲臂取好射角,右手填弹,简易射击。“咣”地一炮,土地庙被打塌了。
  张显扬大喜,当着在场官兵的面,奖给炮手一条“大前门”。
  这事后来作为“物质刺激,以军事冲击政治”的反面典型受到批判。张显扬会上作检讨,散了会就把它否了,嘟囔说:“只有掌握过硬杀敌本领,才能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嘛。这是毛主席说的。一炮打中有什么错?”训练该怎么抓他还怎么抓。
  他就这样达观地面对政治风云,虽然一生多磨难,最后还是走上福州军区副司令员的领导岗位。
  张显扬是一听枪响手就痒的人,见前沿冷枪打得热闹,岂肯放过这个锻炼第二十九师的机会。他亲自组织培养出九百多名枪、炮狙击手,一拨接一拨地派出去,抵近到敌人阵地上去打。狙击手们背着水壶,揣着干粮,披上伪装,早出晚归,像一群群老辣的狩猎者。
  打仗得有勇气,也得有灵气。
  冷枪战不是第十五军的原创,但该军凭着天赋的战争悟性,将这种特殊作战手段丰富完善,发展成冷枪冷炮战,步兵打,炮兵也打。从冷枪冷炮分别打,又发展到冷枪冷炮结合打。先用步枪射击诱引敌人,再用机枪、迫击炮和无后坐力炮打。枪炮连环,冷打热战。枪,越打越准;炮,越打越精。五月份里,一个老兵平均要用9.4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一个新兵平均要用12.9发子弹才能消灭一个敌人。可到了八月份, 一个老兵平均只需1.2发子弹就能撂倒一个,一个新兵平均只需6发子弹便可击毙一名敌人。用王二连长的话说,这叫枪枪有体会,炮炮有提高。从而打出了一个“假阵地前移”、“明暗火力点结合”、“射击和观察相结合”的经验系列,将朝鲜中线大弯曲部的每蓬草丛,每条岩裂,每洼土坑,每道沟坎,都变成敌人死伤的媒介物。
  四个多月打下来,布防在金化至铁原一线的美第七师、第四十师,近千官兵倒在冷枪冷炮下,而第十五军仅伤亡三十五人。
  挨第十五军的冷炮打,还时常被自己人误炸。
  五十一年后,原美第四十师第二二四团坦克连技师阿诺德•穆尼兹中士回忆说:一次我和同伴沃克驾着辆“道奇”车往山上开,去执行维修坦克与运送弹药的双重任务。忽然一发从后方打过来的炮弹,“嗖”地越过我们头顶。我和沃克都明白,这是我们自己155毫米榴弹炮“高个子汤姆”打出的炮弹。沃克马上刹住车,我们跳下来。沃克跑到路左边的排水沟,我跑到路右边的排水沟里。第一发炮弹震得“道奇”车直晃荡,第二发炮弹又呼啸而至。我恨不能用舌头当铁锹,尽可能深地把自己埋进沟里。当第三发炮弹落下来,地动山摇,我被掀到半空中,剧烈震荡弄得我屎尿齐流。第四发炮弹落下来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今天我死定了。可是炮击停下来了,他们一定是修正好了方位距离,接下来的炮弹越过我们头顶,打向敌人阵地。沃克从沟里直起身子,摇摇晃晃走到我跟前,皱了皱鼻子问:“你拉屎啦?”我说:“不错,还撒了尿呢。”他“呸”了一口。我脱下内裤,尽可能把自己擦干净,然后坐进驾驶室。沃克歪过身子,尽量离我远一点。我要感谢他的是,他从没有把这事告诉其他任何人,真是个好伙计。他要是说了出去,我就再也没法让人们忘记这个耻辱了。现在我七十多岁了,我发誓让我屎滚尿流的是炮弹爆炸震动的,而不是我的恐惧。倒不是说我没有害怕过,相反,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害怕着。我是个技师,我所处的危险,与山上那些步兵没法比,但某种程度上,过得也是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日子。
  接防不到两个月,美第四十师就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6月中旬,美国第八集团军把韩第二师拉上来接防。移交537.7高地南山时,美第四十师士兵指着北山向韩国士兵介绍说,那是一座狙击兵岭,可怕得很。
  果然,韩第二师官兵很快就发现,他们接过的不只是一座山头,还有无数次死亡的机会。于是,他们按自己的语言,称其为狙击棱线。
  棱线,即山岭。
  后来,“狙击兵岭”和“狙击棱线”竟成了537.7高地北山的正式地名,分别沿用到美国和韩国的战争史籍里。
  然而冷枪冷炮战还不算第十五军最值得夸耀的,这个军在上甘岭战役前的朝鲜战场,突出贡献是步兵打飞机。
  但凡跨过鸭绿江的中国军人,提起美军飞机没有不骂娘的。它们太霸道了,欺我志愿军制空无术,骄横十足,查户口似的一飞就是超低空。尖锐如啸的轰鸣声里,强劲的翼风将志愿军头上的伪装帽,呼地就掀掉了。即使是毫无防护与攻击能力的美军广播宣传机,也胆敢狂妄地做低空低速飞行,悠然漫步般地贴着树梢进行攻心宣传。
  刚入朝的志愿军部队大多不熟悉这种现代化飞行怪物,心有恐惧,只知道防,不知道打。
  第十五军的兵们狠、愣,管你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跟我过不去,我就敢揍你。第十五军老人们都说:咱们这个部队的兵,道上横着颗原子弹也敢踹它一脚。
  第十五军的兵们实在是给惹急了。大西南剿匪还没完全结束,他们突然接到入朝作战命令,连庆功会都没顾上开,穿着棉袄棉裤就往鸭绿江赶。按志愿军后勤部被服供需计划,第十五军过了江就换夏装。可部队过江后,平壤东边的三登物资转运站遭敌机轰炸,堆放在站里的近四十一万套军装、衬衣和十九万双胶鞋,被烧成一片灰烬。那个春深天暖的四月,负重四十多公斤徒步开进的第十五军官兵,只得仍旧捂着厚棉衣继续行军。热得受不了了,从军长到战士一起撕开棉衣缝,边走边往外掏棉絮。等赶到战役集结地,棉衣也都掏成件夹衣了。
  四月中下旬还穿着棉衣赶路,就已经够第十五军官兵们窝火憋气的了,敌机还老来骚扰。整个第三兵团十几万人马,都挤在几条南北向的简易公路上,敌机一来就得隐蔽,山窝、树林、沟坎,到处躲藏。部队撒开隐蔽容易,防空哨兵一声枪响,千军万马就没影儿了,可是敌机飞走后,部队好半天才能收拢起来,有时一天走不了四十里地。
  秦基伟与军里几个首长一合计:防敌机空袭也不能消极地防,你越是躲着藏着,它越是嚣张。我们要积极防空,大胆前进,边打边走,以打代防。况且,飞机对于第十五军来说也不是什么希罕玩意儿,解放洛阳时我们不就用步枪揍掉一架老蒋战斗机吗?就算美国飞机比老蒋的高明一些,可我们现在也有了高射机枪。
  于是,军司令部一个号召发出去:“争取打飞机光荣立功。”恨得牙根痒痒的官兵们全都动起来,敌机一来就搂火。在第五次战役推进途中,高荣成首先揭开第十五军步兵朝鲜防空作战史第一页──
  4月23日上午,两架敌机飞临三巨里上空盘旋,正好撞到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五团高射机枪连的枪口上,射手高荣成一匣子弹没打完,便将其中一架侦察机击落,活捉了飞行员杰克;另一名跳伞飞行员飘到友邻部队军阵地被擒。
  同一天的上午,第四十五师第一三三团的机枪、冲锋枪,编织起一张对空火力网,将一架超低空撒传单的宣传机打成了马蜂窝,当即坠毁爆炸。仅隔一个多小时,三架敌机赶来进行报复,被这个团的步兵们又再次将一架轰炸机打得冒烟起火。慌忙弃机跳伞的飞行员,悉数被俘。
  美军近乎恼羞成怒,随即又派出十架F-51型野马式战斗机为一架直升机护航,编成攻击队形,直扑第一三三团驻地,企图营救被俘飞行员。不料营救未遂,又被击落一架F-51。
  美国第五航空联队像是跟第一三三团摽上劲儿了,仅隔一天,便又派来多架战斗机实施空袭。高射机枪连沉着应战,射手屈秀喜五发子弹就敲掉它一架F-51。紧接着,另一名射手张常聚也凌空打爆一架。
  23日、25日两天里,第十五军仅第一三三团就连续击落五架敌机,创造了志愿军步兵团打敌机最高纪录。
  27日,志司向志愿军各军发出《关于第十五军对空射击经验的通报》,表彰该军:“22日至26日,四天之内击落敌机十一架,成绩很大,值得表扬。 ”
  由此,志愿军各部队纷纷掀起步兵打飞机的热潮。然而,在入朝轮战的二十七个野战军中,第十五军战绩始终居高不下。
  《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史》记载,五次战役期间,志愿军共击毁击伤敌机四百六十七架。而第十五军仅在第五次战役中,就击落击伤敌机八十三架。战役结束后,志愿军总部为第十五军记全军集体功一次。
  第十五军边打边施工,到上甘岭之战打响的半年间,冷枪冷炮毙伤敌千余人,阵地坑道工程也基本竣工了。在一、二线阵地上,该军共构筑了三百多条战防兼能,屯粮储弹的坑道,总长近九千米;掘开式堑壕,交通沟五万多米;设置了四道反坦克壕和五千多米长的雷区、鹿砦、铁丝网。
  有个赴朝慰问团看到阵地上那一堆堆磨损得小锅铲似的铁锹,鸭嘴似的镐头,几千根寸把长的钢钎,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每谈起规模浩大,无疑具有伟大战略意义和实战价值的战场工程,崔建功心头滋味却并不好受。对于一支既无制空权,亦无制海权的军队来说,狭窄山地作战,坑道是最佳战术手段选择和唯一可能的补偿形式。然而,这委实是种无奈的创造,苦涩的智慧,酸楚的抉择。为了战胜现代化武器装备起来的美国军队,志愿军不得不将它手执老旧过时兵器的将士们,投入这艰苦繁重、周期漫长的施工中,要求这些民族优秀儿女们,肩负起巨大的劳顿和牺牲,以超常的坚韧,改造自己必须依赖的陆上地理环境,以抗衡敌人第一流军械的攻击。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对落后的痛苦体味最深的,莫过于它的军队。
  
  5.疯子团长摩西
  
  一直惦记着铁三角的范弗里特,终于等来了机会。
  1952年4月,艾森豪威尔辞去北约武装部队最高司令官职务,准备参加美国总统竞选,美国国防部调李奇微填其遗缺。5月,美国陆军野战部队司令官麦克•克拉克奉调执掌美国远东军和联合国军。
  这是痛失吉米以来,范弗里特最感欣慰的一件事。
  李奇微离开日本的那天晚上,范弗里特给妻子海伦写信,说那个人终于走了。他告诉海伦,克拉克在军事才能、智慧以及为人方面胜过李奇微十倍。
  克拉克上将出生于美国军人世家,父亲老克拉克将军曾是麦克阿瑟就读美国陆军大学时的少校教官。由于这个背景,克拉克比他的西点同窗李奇微仕途更顺。1942年攻打北非时,克拉克便已官居盟军副司令一职。1944年他指挥美国第五军在意大利实施有名的萨莱诺和安齐奥登陆时,李奇微和他的第八十二空降师隶属第五军。战后,克拉克又被委以重任,作为奥地利驻军司令官兼高级专员,代表美国国务卿马歇尔与苏联的科涅夫元帅就奥地利中立问题,进行了长达两年之久的艰苦谈判。应该说,他比李奇微更擅长征战,也更懂得政治。但他没想到,若干年后李奇微意气风发地飞离朝鲜,赴北约武装部队履新,他反倒成了李奇微的继任者。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但韩国人却以百倍于李奇微的热情欢迎克拉克。
  李奇微在韩国没有人缘。在朝期间,他始终反对将十个师二十五万人的韩国军队扩充一倍,并轻蔑地说:“韩国在经济上没有能力支撑二十个师。”这话把李承晚和韩国军方全得罪了。战后编写《朝鲜战争》时,韩国人还记恨地在书中指责他说:“其实李奇微上将的偏见本身就包含着很大的矛盾。”“假如这样的上将哪怕再多一个,就连今天的停战都取得不了。”并褒此贬彼地说:“克拉克不像李奇微,他军事知识渊博,一上任就加强韩国军建设。”
  范弗里特自然更是看好克拉克,这个被攻击欲折腾得有点神神叨叨的老头儿,认定私交不错的新上司能理解他,支持他。克拉克到任不久,他就慌忙地提出建议:立即在美第九军正面发起攻势,将战线推至平康以北地区,以全部控制金化、铁原、平康三角地区,把那些中国人撵到他们该呆的地方去。
  克拉克宽容地笑笑,说:“范,坦率地说,我不认为您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您没有看出我们政府对这场战争的微妙态度,国会议员们结束战争的呼声您总该听到过吧?我们盟国的抱怨也越来越多,再也不肯增兵了,要求我们尽快达成停战协议。政治家们不想让我们再打了。”
  据日本战史学家分析,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之所以选派克拉克这样的资深上将接任联合国军司令官,主要就是看重他与共产主义国家谈判的经历和经验。因此,克拉克非常清楚美国政府和美国国会对朝鲜战争态度的微妙变化,他的西点学长艾森豪威尔,不就是把“尽快结束朝鲜战争”作为竞选总统的口号吗?隐身在战争背后的政治与外交的利爪,已经毁掉一位优秀司令官,他来朝鲜可不是为了当麦克阿瑟第二的。
  气宇轩昂的克拉克很有点政治家的风度,他耐心而理由充分地逐条否定范弗里特的建议:第一、它有可能给正在进行的停战谈判带来不利影响;第二、如此规模的攻势,预计损失将超过战果利益,得不偿失;第三、假如敌人转入全面反攻,第八集团军没有足够的预备兵力能与之相抗衡;第四、就算攻到平康不再扩大战果,那也仅仅是多占点死地盘而已,无助于改变现状。
  为此,克拉克强调说:“我认为歼敌的方法只有一个,即敌人从阵地出来采取进攻时,予以坚决性打击。范,记住,必须待敌人进攻,我们决不先敌进攻。”
  范弗里特苦涩地说:“如果中国人也这么想,我就得准备把家搬到这该死的地方,永久地等待下去了。”
  等到高温多雨,溽热难耐的夏季过去,9月下旬的半岛之国,已是天高气爽,风物宜人。
  这天上午,范弗里特在美第九军军、师、团三级指挥官陪同下,登上鸡雄山顶。这位做梦都想亲手打破战场僵持的司令官,在米黄色咔呗布单军衣上,随便地套了件草绿色尼龙防弹背心,一边用望远镜瞭望1.2公里外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一边听第三十一团团长劳埃德?摩西汇报。
  这是自8月份以来,范弗里特第五次视察美第七师,察看五圣山地形。这一次他是专为摩西的“摊牌作战”计划来的。
  如果把上甘岭之战当做一部战争大片,摩西可以算得片中一个重要角色。
  此人原是驻日美第九军后勤部中校参谋,1947年底他接受了一项特殊使命:与太太扮作日本来的旅游者,飞赴中国南京、上海和北平等地,在大饭店、百货公司,甚至设施简陋的机场,与国民党各级军官进行秘密接触。其目的是了解他们对国共双方交战前景的真实看法,以便对美国对华政策和军事援助进行评估。当时国民党还拥有大半个中国,可是他所接触的国民党军官几乎全都认为,共产党人将上台执政,许多国民党将领都会倒戈,而且这些看法事后不久就被证明是准确的。摩西返回日本复命后不久,美国停止了对国民党政府的军事援助,他本人也被调到美第九军作战计划部工作。
  1952年4月,摩西调任美第七师第三十一团团长。到职后不久,时任美第九军军长怀曼和美第七师师长兰尼兹尔都跟他透露过拿下598高地的想法,说在东起北汉江通先谷,西至铁原大马里近七十公里的中部战线上,五圣山是个战略要点,而五圣山前沿的598高地楔入“密苏里线”太深,直接威胁金化河谷安全。怀曼还特别提醒他:1950年6月北朝鲜军队攻入南韩和1951年中共军队两次攻势,都发生在铁三角地区;这里可能很快又有激烈战斗。接着,摩西又从指挥链获得信息,说是迟早会命令某个团夺取598高地。
  7月23日,摩西在日记里写下:“我开始认真制定夺取598高地计划,以防我团接到进攻命令。”
  这是个酷好征战,渴望功名的狂热军人。五十多年后接受采访的第三十一团老兵,都还叫他绰号“疯子团长”。为了完善作战计划,他身为上校团长,竟然几次亲率“狩猎小组”潜入第四十五师防线捕俘、侦察;几十次乘坐直升机察看、拍摄五圣山前沿地形。
  他在日记里写道:“虽然我们有清晰的照片和两个俘虏的审讯记录,但整个美七师没有人登上过这个高地。从俘虏身上发现的文件没有什么军事价值。但我们了解到,中共士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主动性强。尽管营养极低,生活艰苦,他们能凭着一双脚板跑得又快又远。”
  摩西决心成为美七师最先登上597.9高地的指挥官。
  8月14日晚上,他亲自率领皮托勒中尉的侦察排,潜上597.9高地,并将详细经过记在那天的日记里:“21时41分,在前沿地区与皮托勒中尉会齐,为获取598、罗素峰和派克峰情报行动作最后的准备。行动是秘密的,尽可能不与敌人交火。21时51分,我们准时出发。我们穿着网球鞋,携带刀子、监听设备、随身武器以及红外夜视镜。我们组织了三个小组,我负责往598顶峰攀登的那个小组,另外两个小组保持近距离支援。23时50分我们看到第一批敌人,正坐在靠近山顶的坡上。我让小组向西挪动,从那里能看到敌人迷宫般的地穴和曲曲折折的战壕。我们非常小心,所以只看到这个庞大而又防守严密高地的一小部分。从598山顶,可以看到罗素峰、派克峰和狙击兵岭。阵地没有死角、盲区,也没有可靠近的通道,很难对它实施突袭。我停下来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沿598高地边缘向东,朝罗素峰运动。天破晓时,我们全部撤回。”
  作战计划大约从8月初开始制定,并在摩西主持下反复讨论,调研论证。
  摩西在他的自传里写道:“由团情报军官乔治•威尔少校命名的‘摊牌作战’,早就在计划着。它那么多次地被讨论,我担心敌人已得知此计划,说不定连细节都知道了。”
  《在598高地建立前哨的调研报告》也出自威尔之手。这个报告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最后结论说:“夺取598高地对于第七师成功完成守卫密苏里防线的首要任务而言是很重要的,原因如下:a.更适合防守金化地区附近的重要地形;b.将迫使敌方从我主防御阵地后撤一千五至两千米;c.使敌人无法将598高地作为一个观察哨严密监视第七师和韩第二师的防区;d.促使敌方实施反攻,从而暴露在开阔地,便于我方部队重创之。建议:应命令第三十一步兵团进攻、占领并守卫598高地。”
  597.9高地沟深坡陡,地形复杂。摩西考虑很久,最后决定将这个由598主峰、罗素峰、桑德山和派克峰组成的高地群斜劈为两半,主峰、西北山梁及派克峰为A目标,由三营负责攻击;桑德山、罗素峰和东北山梁为B目标,由一营的一个连负责攻击;总共投入一个加强营兵力。
  9月,“摊牌作战”计划上报美第七师师部,师长史密斯少将作了些修改,随即便又报给第九军军长詹金斯中将。詹金斯看后,认为可以派韩第二师,顺便把598高地旁边的狙击兵岭一起拿下来。美第九军作战计划部门按詹金斯的意图,对作战计划再次进行修改后报到集团军总部。范弗里特接到计划,第二天就从汉城赶到美第七师视察。他不仅认可这个计划,而且非常赞同詹金斯和史密斯的估计:美第七师和韩第二师各出一个营,在十六个炮兵营二百八十门火炮和二百架次战斗轰炸机的支援下,用五天时间,伤亡二百人左右,就可以拿下598高地和狙击兵岭。
  据摩西所知,最迟10月5日前“摊牌作战”计划便已报给了克拉克,并附有范弗里特一封亲笔信。信中,范弗里特建议批准“摊牌作战”计划,并强调说:在这个地区的一些山头上,第九军和敌方的阵地彼此相距不到二百码,假如中共军队冲下他们的山头阵地,第九军就得后撤一千二百五十码,穿过山谷寻找新的防御阵地。
  东京一号大厦的联合国军总部六楼总司令办公室是间镶有胡桃木壁板的敞亮的大房间,迎门一张蒙着墨绿色呢台布的大办公桌;桌角立有一尊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将星条旗插上硫磺岛的铜质雕塑;雕塑边是只古色古香的木质烟盒。除此,桌上别无他物,显示了主人一贯的简洁风格。办公桌一侧有扇大窗户,向外望去,能看到日本天皇皇宫的墙院和流水潺潺的护城河。
  克拉克仔细审阅了“摊牌作战”计划,觉得作战规定的攻击规模有限,从加强联合国军防御这个角度看是可行的。目前板门店的谈判举步维艰,美军也有必要在战场上作出反应,以保持对中共军队的军事压力。为此,他把此次行动作为加强美军防御的一个措施而予以批准。
  美军作战计划从来都是自上而下的,唯独这次“摊牌作战”是个例外,计划由下而上地产生。
  虽然克拉克还没考虑好合适的攻击时机,只是口头上批准这一计划,但这天晚上,不抽烟也不喝酒的范弗里特还是抑不住兴奋,破例开了瓶白兰地招待几个贴身随从。他知道这是他戎马生涯中最后一战了,因为明年一月他年龄就到了美军最高服役年限。两天前陆军部还专门派人来朝鲜,就退役的事征求他意见。说是征求意见,范弗里特心里清楚,实际上就是跟他打个招呼提个醒儿;听妻子海伦说,《纽约时报》已经披露了此事。
  
  
  第三章 “摊牌作战”D日
  1.D日H时究竟是几时?
  
  仿佛大地震前的气象、水文、动物圈出现了异常反应,第十五军设在五圣山、647高地、菊亭岘等地的观察所、窃听所发现:自八月中旬以来,克拉克亲赴金化地区美第七师防区视察一次,范弗里特则多次率美、韩军高级指挥官到金化视察;几十批中、低级军官分乘坦克、吉普车,或徒步而行,抵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察看地形;美、韩军小股部队频频出击,向五圣山正面一线阵地作试探性攻击;盘旋于五圣山上空的敌侦察机,架次也明显增多;五圣山当面之敌的火炮数量增加了一倍;工兵部队与大批韩国劳工,加紧金化一线道路的拓宽平整作业;美第七师防区公路上,终日烟幕如墙,遮掩庞大车队运送物资、人员,可观察到的车辆即达二万五千余辆次;美第九军炮群开始有计划地逐步摧毁五圣山一线防御设施;美第七师侦察队连续捕去第四十五师前沿阵地的三名哨兵……
  五十年后,美国国家档案馆解密的一份美第七师捕俘报告披露:参加捕俘的一个美军少尉原是个橄榄球员,身高一米九几的大块头。他摸哨时被第四十五师一名哨兵发觉,两人扭打成团,从山顶一直滚到山坡下。那少尉身大力不亏,挟起哨兵就往鸡雄山方向拖,到了营地才发现,那个小个子志愿军哨兵已被他挟死了。
  美第七师第三十一团《598高地指挥报告》中承认:“抓捕了一些俘虏,对这些狂热的士兵威逼拷打后,只得到一些零碎情况。”
  多种迹象表明,美军将由五圣山正面发起攻击。然而,直到战斗打响,第十五军也不认为美军攻击重点在五圣山方向。
  第十五军在其基本作战计划中分析:平康谷地为我军与第三十八军的接合部,地势平坦开阔。第四十四师防御的发利峰、王在峰与第三十八军第一一四师防御的下回山、蓬莱山,为我军与第三十八军的主要前沿支撑点。因此,估计敌向我进行较大攻击时,必先攻发利峰、下回山,以分割我两军的防御体系,尔后展开大量坦克和机械化部队,配合正面部队攻取我与第三十八军主阵地西方山、晓星山。
  9月2日,在第十五军作战会议上,秦基伟做了当前敌情的报告,分析敌人为配合板门店谈判,对我施加军事压力,将会在九、十月间发动一次规模较大的秋季攻势。
  他依据各种战场迹象,认为:“敌人这次正面进攻的重点可能是第六十三军防御的延安地区。我们第十五军不是重点也是次点,但需作重点准备,准备敌三个师进攻我。敌进攻我有三种可能:一、敌人用主力从西方山,斗流峰正面进攻,两个团迂回为侧翼。二、重点放在我们和第三十八军接合部,打开一个缺口,以三百辆战车掩护步兵侧翼攻击。三、进攻五圣山。这样困难很多,但对敌人有利,可威胁我平康和第十二军的阵地……这次会比过去进攻持续时间长,战斗更加残酷;我们准备二十天,最恶劣十天。”
  当天,第十五军颁发了“粉碎敌人秋季攻势作战方案”的战字第一号命令,按敌人重点从西方山攻击的可能,重新调整兵力部署,加强第四十四师的防御火力。
  秦基伟善弈,走一步看三步。料敌亦如博弈,他断定美军有此三着棋可走,但第一种可能还是由西方山发起进攻。
  志愿军代司令员邓华根据情报判断,敌人将在近期发起局部性进攻,然而他一时也难以断定其攻击方向。为打乱敌人的计划,争取战场主动权,他决定先发制人,抢先动手。
  9月14日,志司命令志愿军一线八个野战军,自9月18日开始,在一百八十多公里宽的战线上,各自选定当面之敌三至五个有利目标,先敌发起连续战术性反击。
  遵照此令,第十五军第四十四师以敌上佳山西北无名高地和391 高地为反击目标; 第四十五师则准备拿下敌金城至金化公路西侧主要战术支撑点:注字洞南山。
  此山孤立险要,有韩第二师的一个加强营守备,对五圣山侧翼威胁极大。第四十五师决心用近两个团的兵力,集中二十八门重型火炮,一举拔除这根毒刺。
  或许第十五军反击准备过于专注,10月5日韩第二师第三十二团一个叫李吉求的上尉参谋,乘夜越过战线向第四十五师投诚,透露了该师将协同美军进攻五圣山的企图。遗憾的是这一重要情报,仍未能引起第十五军应有的重视。10月7日晚,在第四十五师召开的作战会议上,与会者还一致认为敌人的攻击方向将以西方山为主,五圣山为辅的可能性较大。因此,该师仍保持597.9高地一个加强连和537.7高地北山一个连的守备部署不变,继续集中精力进行反击注字洞南山的作战准备。
  他们不知道一场恶战的导火索已被点着,正刺啦啦地向前燃去,终而引爆10月14日这个阴沉沉的日子。
  10月7日中午,美第九军发布预先作战号令,避开基督教世界最忌讳的“13”,将“摊牌作战”D日定为10月14日,并将任务交给美第七师第三十一团和韩第二师第三十二团。
  美第三十一团历史可能是美军团队中最富传奇性的。自1916年8月1日组建于菲律宾以来,这个团从未在美国本土驻扎过,始终漂泊在外,因而人称“美国陆军海外军团”。1918年该团曾调防西伯利亚,为此又有绰号“北极熊团”。淞沪抗战期间该团驻扎上海,为保护公共租界内美国侨民和上海市民安全,与日军激战数日。因此上海市民用所捐一千五百块银元,打制了一只刻有金龙黄梅的大银碗馈赠该团。从此,这个做工精致的大银碗,成为该团最珍贵纪念品,并由此形成一个传统仪式:每逢建团周年庆祝活动,总要把酒盛在大银碗里,官兵们用银杯舀出酒来,由全团最年轻军官提议:为美国总统干杯!
  该团调回菲律宾后,于1942年初再次与日军交手,血战数月,几乎全团覆没。5月6日,该团所余残部在巴丹半岛投降,后来许多人又在战俘营里遭日军虐囚而死。1946年1月该团重建,隶属美第七师,从吕宋岛一直打到日本本土。
  师长史密斯首战即用这样一支饱经战火的团队,意在一举实现“摊牌作战”既定目标。
  美第三十一团《598高地指挥报告》称:7日下午接到预先号令,“一营、三营即在与目标地区相似的地形下进行演习与训练,并动用大炮、迫击炮以增强实战感。”
  当晚,就在第四十五师召开作战会议的同时,美第三十一团“营、连指挥官以及支援部队指挥官被召集起来,传达团指挥官的行动决定、作战意图,以及对形势的估计;然后分配作战任务,分发地形草图。”
  8日,已休会十天的停战谈判又在板门店大帐篷里复会,中朝方面仍坚持原有的战俘遣返主张。出生名门望族的美方首席谈判代表哈里森傲慢地宣布:“我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你们没有提出任何建设性意见,我们主张休会。”
  四个小时后,克拉克从东京发出实施“摊牌作战”命令。
  过了两小时,范弗里特赶到美第九军军部召开作战会议。
  9日20时,美第九军向所属各师下达了军第三十二号作战计划,“要点是:⑴军团拟在×日×时发起进攻,夺取598(上甘岭附近)高地和‘狙击’棱线,同时将主抵抗线推进到此地,并给敌以最大杀伤;⑵韩第二师(配属第三十七轻步兵团,第五十九坦克连,美第一四О坦克营一连):①以不超过一个步兵营兵力及一部分支援兵力,于×日×时发起进攻,攻占‘狙击’棱线;②攻占目标后立即建立主抵抗线;③给敌以最大杀伤;④同美第七师保持密切协调;⑶美第七师(配属第九十一、第五十炮兵营):①以不超过一个步兵营兵力攻占598高地……”
  但摩西同时也得到命令,任何时候都要保留一个营待命,三十分钟内就能调动出来。
  这实际等于暗示他有使用两个营的权力。
  于是,摩西以“由于地形和接敌路线所限,一个营的指挥员不可能掌控整个目标区域的兵力”为由,决定用两个营同时发起攻击。团作战计划部门的参谋们连夜“制定新的进攻计划:三营在左,一营在右,由目前主防线并排进攻;三营目标——598高地,一营目标——罗素峰。”
  上甘岭战斗还没打响,美军兵力使用就已经失控了。
  10日至11日,美军炮兵对五圣山地区重要军事目标进行试射。
  《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史》记载:“10月12日起,敌预先以航空兵、炮兵对我五圣山、上甘岭及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两阵地,实施了连续两天的火力突击。”
  范弗里特原计划对上甘岭地区实施五天预先火力突击,由于韩九师与志愿军第三十八军的白马山战斗耗费了大量炮弹和航弹,而不得不将五天减为两天,
  然而,对这两天里美军航空火力突击烈度,中国军史资料中没有任何数据统计。
  在1952年11月20日——即上甘岭之战打响后的第七天,美第三十一团上报的《598高地指挥报告》中,有一份关于美国远东空军第五航空队、第四十九战斗轰炸机联队、第五十八战斗轰炸机联队和海军陆战队第一航空联队四天“空中支援情况”的完整记录。其中12日这天,美国远东空军从7时10分到17时55分,先后出动FU型、AU型、AD型、F-4型、F-4U型、F-51型、F-80型、F-84型战斗轰炸机十六批六十七架次;投掷了一百零八枚共五万六千二百磅炸弹;二十八枚燃烧弹;十九枚破碎弹;二十枚火箭弹。
  10月13日8时40分到15时整,美军先后出动AU、AD、F4U、F-84型战斗轰炸机九批四十架次;投掷一百八十一枚共九万六千二百磅炸弹;五十一枚燃烧弹;二十八枚破碎弹;十六枚火箭弹;覆盖面大多在80%以上。
  13日中午12时,美第九军确定“摊牌作战” D日H时为14日5时。
  同是13日这天,志愿军第十五军也确定了第四十五师进攻注字洞南山韩国军的D日H时为18日17时。
  一方是上午5时,一方是下午5时,可是美军抢先四天动手了。
  激战前夜的鸡雄山下,美第七师集结营地通宵骚动。
  在剪状交叉照射的探照灯光柱映照下,头戴白色钢盔的美国宪兵调整哨,挥着红绿旗调度穿梭往来的车辆。到处在装车、卸车;遍地堆的物资、弹药。几排军用帐篷和活动板房里,进出的参谋人员都是一溜小跑,里面几乎不间断地传出敲击的电键声。
  子夜时分,美第三十一团与韩第三十二团步兵在集结地下车,静肃地徒步进入攻击出发阵地;傍山公路上,几十辆坦克、战车已经发动;炮阵地上,炮手们飞快地摇动手柄,二百八十门重炮朝五圣山方向仰起炮筒;距鸡雄山百多公里的汉城机场上,几十架战斗轰炸机列阵待命,机务人员正紧张地加油充电……
  此时,情商很高的摩西正在一顶大帐篷里写他的日记。他在这天的日记里写道:“一切就绪时,距1952年10月14日进攻时间只有六个小时了。到5时,第三十三号作战命令正式开始生效。现在是万无一失,滴水不漏,不需要再开作战会议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想到了我对中国的了解,那些我1947年在中国认识的人们,不知道他们中是否有人就在598高地即将与我交战,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和我陷于同样的紧张之中。”
  此时,志愿军中部战线却一片宁静。
  平康北边一个叫西霞洞的小山村里,志愿军第三兵团部的舞会刚刚结束,夜空中还缭绕着舞曲的余韵。他们丝毫没有觉察出一场大血战,距离他们只有几个小时了。
  几个小时后的10月14日,可能是历史上重大战事最多的一天,似乎从来就是人类征战杀伐的黄道吉日──
  1066年这一天,征战者威廉率诺曼人军队在黑斯廷斯大败英国人,从而结束了王位之争,加冕英格兰国王。
  1806年这一天,拿破仑在耶拿击败普鲁士军队;同一天,又在奥尔施泰特击溃萨克森。
  1813年这一天,巴伐利亚对法国宣战,加入俄、瑞、奥国联盟,发起了“解放战争”,在莱比锡“民族大会战”中打败拿破仑军队。
  1884年这一天,西非象牙海岸的曼丁哥黑人部落,在萨摩利的率领下,起兵反抗法国殖民控制,占领了苏丹喀土穆。
  1930年这一天,芬兰法西斯分子发动武装政变。
  1939年这一天,英国战列舰“王橡”号在斯卡帕弗洛,被德国潜艇击沉,舰上八百多水兵葬身于海底。
  1944年这一天,英国和希腊军队从德军手中解放雅典古城……
  然而,1952年这一天,上甘岭的血光之灾使历史上同一天发生的所有战事都黯然失色。它堪称世界战争史上最为疯狂、最为残暴的日子之一,是五千年人类文明猝然遭遇的一次野蛮挑战。
  美军的“牌”于1952年10月14日拂晓摊开。
  现代战事通常都是以炮火准备作为开始。然而关于上甘岭之战的开始时间,中国军事史籍所载纷乱不一:
  1983年编写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抗美援朝战争战史》称:敌于14日03:30开始直接火力准备。
  1985年编写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四十五师战史》称:10月14日04:30,侵略者所谓的“金化攻势”开始了。
  1990年编写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军史》称:敌于10月14日03:00向我上甘岭阵地进行直接火力准备。
  1990年12月版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史》称:10月14日03:00起,敌又进行了持续达两个小时的猛烈的炮火准备。
  韩国《朝鲜战争》记载:10月14日4时30分,军团所属十六个炮兵营同时开炮,实施进攻火力准备。
  而在美第三十一团从团长到各步兵营、连指挥官、炮兵参谋、军械库主任、卫生连连长等人的十几份作战报告中,均无一偏差地记录着——
   “10月14日5时44分预先炮火开始”;
   “10月14日5时44分所有部队火力增援三十一团的进攻”;
   “10月14日5时44分各排同时开火支援一营、三营”;
   “10月14日5时44分预先炮火准备开始,直至6时45分停止……”
  第十五军除了军、师有《阵中日志》,团以下均无完整的战中记录和战后报告。前沿连队没有时钟,更没有一块手表,官兵们对早晨夜晚的把握,多是根据日出日落。偏偏10月14日那天阴到多云,前沿连队十几幸存者事后很久再回忆,谁都说不准那天美军到底何时开始炮击。
  因而,笔者以为美第三十一团作战报告中所记录的时间,是准确可信的,上甘岭之战于10月14日5时44分打响。
  志愿军依照苏军陆军条令大纲所规定,军以下规模作战称之为战斗的界定原则,上甘岭之战打响后一直称之为: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战斗,或五圣山前沿两高地战斗。
  两高地之间的沟地里,虬曲蜿蜒着一条不到两公里的乡村小路,一头牵着南沟口的下甘岭村,一头挽着北沟口的上甘岭村。一年多以前,志愿军总部曾在上甘岭村口废弃的金矿洞里,召开过第五次党委扩大会议,研究部署第五次战役。经过五次战役百多万军队来回拉锯战,两个都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屡遭战火,早已一片废墟,唯有村名还标在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当二十多天后战斗发展到军以上规模,志愿军总部才以上甘岭村名,将两高地战斗统称为上甘岭战役。
  
  2.范弗里特炮击量
  
  朝鲜战场潘朵拉匣子再次被打开。
  “摊牌作战”D日成了魔鬼泄欲的日子。
  无数条闪烁明灭的弹道,将墨黑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冷冽的空气波动着,被灸痛烫伤般痉挛不已。炽热的弹丸洋溢着毁灭的激情,在畅快的飞行中啸音亢奋,尖锐如刺,向大地倾泻下分不清点串的爆光和浑然一体的轰响。有着几百万年地质史的灰褐色岩石,扒皮般被生生揭掉一层,化作碎屑粉末飞扬弥漫,漫无归宿地悬聚在一片火海之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尘团,饱浸着浓烈的焦糊味和硫磺味。
  两高地沉浮着,摇晃着,恍若两艘无助的危船,颠簸在风涛万里的洋面上。战士们默然无声地搂着枪,坐在坑道两边的空弹药箱上,巨大的震波像一记接一记的棍击,猛砸在他们的头部。那个全军有名“冷枪猎手”邹习祥,感觉荒诞地错乱,老觉着敌人炮弹是从地底下发射上来的,打得他脚底板酥胀麻木,而屁股则像坐在漫涨的海涌上。
  不时有人被震得牙齿磕破舌头和嘴唇,“哎哟”一声捂住嘴。待松开时,满嘴满手都是血。
  北山一号主坑道里,那个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十七岁四川籍小卫生员停止了呼吸。剧烈而纷乱的炮击中,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在这个阴森恐怖的黎明到来前,他正熟睡着,神情愉悦舒泰,似乎美美地梦着什么。然而,他甚至没来得及收敛起满脸稚气的笑容,就那么倚着坑壁,坐在空弹药箱上被震死了。
  同样的事在美军也发生过。本世纪初的某天,原美第七师炮兵司令告诉一位采访者:598高地打响那天,地动山摇的美军炮阵地上,有个士兵就是坐在椅子上被活活震死的。
  在两高地承受过美军第一波火力打击的人,如今已寥寥无几,却谁又都无法描述那个有如世界末日的凌晨,只讷讷地说:“地狱恐怕也就那样儿吧!”
  惊心动魄的轰响声中,前沿两高地坑道里的步话机员死命呼叫营指挥所,可爆炸密集得竟无立天线之隙。步话机员在坑道口一次又一次架设起天线,十三根备用天线被炸光了,也没能和营指挥所联络上。
  两高地通往营指挥所的电话线路也被全部摧毁。
  距597.9高地一千多米的448高地反斜面上,那个黑黢黢的坑道里就是营指挥所。瞧不见里面人,就听第一三五团副团长王凤书声音嘶哑地在叫:“蜡烛蜡烛……”爆炸的气浪像飓风般卷进坑道,通信员一连划了几支火柴都没把根蜡烛点着。王凤书借着坑道口一闪一闪的炮火摸到了电话,扯起嗓门就喊:“喂,九连长九连长……喂喂……王二、王二……”
  营部电话班副班长牛保才摸黑走过来,请求说:“副团长,让我去查查线。”
  王凤书转过头去,瞅瞅坑道外面雨点似的炮弹,忧心地说:“炮打得这么猛,你怎么出去呵?”
  牛保才说:“让我试试吧。”说罢,他拎起两个线拐子,腰一猫就冲进纷飞的弹雨里。
  遍地炮火中,他机敏得像只猿,时而匍匐跃动,时而翻滚躲闪,顺着线路搜寻检修。可是,整整两卷被复线用光了,还差一截断头结不上。伏卧在地的牛保才大张开双臂,一手抓住一根断线头,让电流通过自己三处弹伤的躯体,用生命接通了三分钟电话。
  王凤书抓住这一条性命换来的三分钟,一口气向前沿两连队下达完紧急作战命令。这时他才注意到坑道外还不该亮的天空,竟然亮得有些刺眼,不禁纳闷地想:得多少炮弹才能把天都打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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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07年9月15日,郭汝瑰出生于四川铜梁县一个书香之家。父亲郭锡柱饱读诗书,应过科举,中过秀才。没多久,清末光绪废科举,郭锡柱断了仕途。踌躇满志的郭秀才壮志未酬,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子郭汝瑰身上。郭汝瑰读完中学,在堂兄郭汝栋介绍下,直奔广东黄埔军校。他在恽代英、肖楚女、周恩来、吴玉章等影响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久,蒋介石清党,他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1929年郭汝瑰东渡日本留学。抗战爆发,郭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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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利不起早,起早必为利。  从盗墓史上来看,盗墓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冒杀头牢役之灾的危险,主要就是两个字:贪财。  盗墓是一种罪恶,而恶之源在厚葬。  厚葬到底兴起于什么年代,具体很难说清。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死者生前用的玩的,大都会被随葬到地下,而且,越值钱的东西越会让死者带走,特别是在春秋礼乐崩坏时期,以厚葬为荣,薄葬为辱,厚葬情况更普遍,如当时的齐国、宋国逾制厚葬之风,便很盛行。之后的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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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梗概    率部大西南剿匪已半年的第十五军军长秦基伟,得知中央军委为组建第二批志愿军,决定从西南军区抽三个军入朝参战,当即请缨求战。邓小平拍板:十五军上。  第十五军一入朝就赶上第五次战役。回撤时,美国远东军司令官李奇微催师突击,打了志愿军一个措手不及。危急时刻,第十五军赶至朴达峰一线,死守十天堵住缺口,稳定了战线。  1952年春,即将回国主持军委工作的彭德怀,在桧仓会议上最后一次排兵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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