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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的街市情趣盎然,给古城增添了意味无穷的俗世乐趣。历史上,丽江古城是滇藏贸易的重镇和中印贸易的枢纽。位于古城中心的“四方街”是个远近闻名的集市,过去,四方街上的摊位都撑一顶很大的红油纸伞,从街西面的狮子山望下去,四方街在高原的蓝天下闪烁着一片夺目的红光,煞是好看。街上卖东西都依照传统的规矩进行,街上每一地段都有固定的名称,如卖鸡处、卖米处、卖腊肉处、卖麻布处、卖棉布处、卖草鞋处等等。由于摊位固定,买主很容易找到地方。四方街上的摊位都是代代相传的。可卖可租。街市上过去还有一种专门用木升为人量米面、苞谷的职业,其摊位亦是祖传的。
我小时侯每天吃过晚饭,常与小伙伴到四方街玩耍。古城的一些老人在晚饭后也不约而同地来到四方街,在北面店铺前成一排坐下,慢慢从怀中掏出各种各样的小酒瓶,边呷边说古道今,讲的多是地方掌故和民间故事,有时还互相争论谁对谁错。
我常与小伙伴静静地坐在一边听这些老人神侃,有听不懂的可以问这些老人,但插话不能多,因为当这些老人侃得高兴时,是不喜欢话头被打断的。听这些老人的神侃,至今想来受益不少。如今四方街上变化不小,晚饭后老人神聊海吹的这一道古城风景早已如烟消逝,我有时走在四方街上,眼睛还常常禁不住地去望那一块如今已成店铺的地方,想起往年那些生活在古老的古城故事中的老人们。
悠悠岁月中,四方街迎来送往八方客,小时候,常常见到一队队藏族马帮赶着打扮得光鲜漂亮的骡马穿梭般往来于古城,领头的马或骡往往神气活现地戴着漂亮的头饰,上面有各种刺绣图案,中间嵌着一面明晃晃的镜子,脖颈上挂一个大铜铃。此为“茶马古道”马帮的古风,既图吉祥,也是炫耀自己的马队。石板路上留下一串串铃声和马蹄声。
由于赶马汉子穿的是钉过铁钉的皮靴,马蹄上钉了铁掌,殊不知这是走丽江古城五花石板路的大忌,有时一不小心,就人仰马翻在那奇滑无比的五花石路面上,引起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声,跌倒的赶马汉子也不恼,笑着起来,照料那跌得晕头转向的马,将马背上的驮子扶正,与笑得最凶的几个卖菜纳西女开上几个粗鲁的玩笑,拍拍屁股又赶自己的路。
由于“茶马古道”商贸的繁荣,丽江古城中产生了不少为藏族商人而设的马店,辟出了专门的卖草场。我家所在的那条街道上在我小时都还有几户人家开着马店,展现着“茶马古道”的遗风。
过去,古城人与藏族常打交道,因此很多纳西人都会讲一口流利的藏语。古城中并产生了不少主要与藏人做生意,走拉萨、跑印度,生意越做越大的商人,他们被称为“藏客”,在藏区建立了良好的信誉,为古城的繁荣立下了汗马功劳。
离我家不远的“告肯”石桥附近,有一个在“茶马古道”和整个藏区商界都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小时不太知道这位老人的底细,只知道他是丽江著名的“四大家族”之中的一个,是个大商人。解放后把自己所有的资产捐献给了人民政府,我读书的兴仁小学后面一片很大的梨园就是他捐献出来的。当时这位神秘的老人在我眼里是再也平凡不过的一个老人,他一脸笃厚之相,手拄一根拐杖,穿一件米黄色的旧风衣,带着两条狼狗天天清晨去北门坡散步,风雨无阻,有时一身泥水地回来,显然是在山上跌了跤。
这个老人是“达记”商号之主李达三。他靠在“茶马古道”上与藏民做生意起家,性情豪爽,精通藏语。生意做得很大,在昆明、康定、昌都、察隅、拉萨、印度等地都设有分号。仅在1943年,他运往西藏和印度的货物就达3000多驮。他与藏区各路显贵和百姓都十分相熟,常让做生意的对方赊账取货,信誉极高,各地藏民亲切地称他“冲本达三”,“冲本”是“生意官”的意思。
当时“茶马古道”上常有强盗出没,但对“达记”马帮却从不侵扰。民间传说当时达三老人的一张纸条,胜过成百上千的军队。20世纪40年代,国民政府欲勘测中印公路,要经过察隅等藏区,遭到一些地方头人的抵制,最后靠达三老人与藏区上层的亲密关系,亲自出面从中调停协商,使此项工程得以顺利进展,达三老人因此被任命为“国民政府中印公路少将副专员”。
达三老人虽是商界巨子,但生性简朴,发达后也常身着有补丁的衣服。又笃信藏传佛教,每天晨起必念经,常周济僧侣和寺庙,亦周济穷人。听老人讲,过去每到藏民朝拜鸡足山的季节,藏民首先要来丽江“香格里牟波”神山(即文笔山)来“借”噶玛巴活佛(大宝法王)留在此山的钥匙,这些一路化缘,风尘仆仆而来的藏民从来都受到丽江民众的热情欢迎,到时李达三家在门外通常摆出几个炭火烧得很旺的火盆,以酥油茶、粑粑等食品招待这些化缘朝山的藏民。丽江五大寺之一普济寺的铜瓦殿修建时,达三老人多次捐款相助。
据他的女儿德英讲,丽江噶玛噶举派五大寺庙的僧人是他家的常客,众多僧人一来,她母亲就忙着去买很多菜,然后交给厨师去做饭招待客人。普济寺的住持圣露活佛是个名闻省内外的高僧,在三十和四十年代多次被国民政府邀请去南京、重庆等地讲经和主持超度抗战阵亡将士法事。他是达三老人的莫逆之交,在达三老人的家中有一个固定的住所。
达三老人曾花巨资买回一套卷秩浩繁的《大藏经》珍本(达三女儿德英讲是《大藏经》,女婿周廷椿讲是一部在中国已仅存三套的藏医书),供养在家,日日烧香祭拜。可惜这套国宝在20世纪50年代被收缴到“街公所”(相当于现在的街道办事处),无人识宝,乱堆在院落中,被风雨侵蚀殆尽,有的妇女以为这是一堆废纸,便捡来用它做古子帽(纳西已婚妇女戴的一种纱帽)里面的衬纸。听说后来西藏佛教界和中国科技界的人数次来丽江寻问此套书的下落,知其结果后皆跌足叹惜,怅然而回。
达三身为一代商业巨子,而其大女儿德英则一生坎坷,虽是纳西妇女中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但五十年代后靠拾粪苦度时日,她常来我家捡鸡粪,与我全家很熟。今年我回家探望她,她已经是一个多病的孱弱老人。所喜老伴在数年前得以“落实政策”,得到“离休干部”的待遇,从邻县一个陶瓷厂回到故乡,两老相聚,所居住的庭院宽敞惬意,两个孙子孙女活泼可爱,学习相当出色,给饱经生命风霜,如今处于垂暮之年的老人以不少慰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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