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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姐，我想买辆车，资金还差两万，你跟老爸商量下，要他支援一下呗。大恩大德，日后定报！”我被弟弟突如其来的索钱电话惊住了。这么多年以来，我对弟弟的秉性了如指掌，他素日里沉默寡言，一旦有求于人。嘴巴就像抹了蜂蜜一样香甜。两万块钱在他眼里，像是两百块钱那样轻松自如，好像我跟老爸一说，他分分钟就会从柜子里拿出来一样。
“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借钱买车，亏你说得出口！凭自己本事你买别墅我也不管。没钱！”我不再念及姐弟之情，“砰”地一声挂掉电话。
弟弟依然死心不改，又打过来：“不就两万块钱嘛，我又不是借了不还。总不能要我去借高利贷吧。那要还很多利息呢，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去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从小到大，每每针锋相对时，弟弟总喜欢用威胁的伎俩逼我缴械投降，将我的软肋拿捏得恰到好处。我对着电话一通歇斯底里：“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会自己和爸爸商量吗？”
弟弟不以为然道：“和他商量纯属白费口舌。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背后添乱。我把银行卡号发到你的手机上了，速转。”弟弟做事向来独断专行，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竭力做成。看着手机里那一串冷漠的枯燥数字。我不由自主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完毕后，老爸淡然地说：“这个家里你们姐弟俩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建议？我在家里形同虚设，有谁把我放在了眼里？你们翅膀硬了，就是到月球定居，也与我毫不相干。”咔嚓挂了电话。
原本还指望父亲能够凭借权威。抑或以长者的阅历，劝说弟弟悬崖勒马的，不想自己反倒落了埋怨。晚上，老爸回来，我使出了杀手锏。请他在老妈车祸赔偿金里拿出给我读大学准备的两万块给弟弟。
老爸沉默良久，答应了。
第二天，城市的上空雾霾重重，我带着钱去银行，路上，脑海里浮现出这么多年以来，弟弟所经受的苦楚。
2
母亲去世那年，弟弟三岁，送母亲下葬那天，按照老家习俗。幼小的弟弟被用麻绳和白绫系于磨盘之上。如此这般，“小孩子的灵魂就不会被鬼魂带走”，听起来甚是可怕愚昧。自此之后，乡间孩童所经历的苦难，弟弟无一幸免——从拔草到烧饭，从洗衣到跟在父亲身后春耕夏收；而乡间孩童所享受的幸福童年，则彻彻底底与弟弟绝缘。体力上的过度劳顿和精神世界的贫瘠空寂，让他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初中，弟弟死活不愿读书了。父亲迫于无奈，于是让其跟亲戚外出闯荡。多年以来，弟弟在外面风餐露宿东奔西走，刷过盘子，卖过鞋子，学过烧烤，遭受过数不尽的白眼。但年幼的弟弟终是默默地忍受了一切。
现在想来，读书的时候，弟弟的语文成绩极其优秀，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展示，如果没有中途辍学，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一名作家也未可知。我一直心存这样的失落和遗憾，却已经无法弥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精神上支持他，物质上帮助他。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父亲视我如宝，因为我从小对他言听计从，且成绩不错，而却对弟弟不冷不热，嫌弃弟弟不求上进。我总怕弟弟因此怨怼我，于是便将更多的关切，倾注到他的身上，甚至竭力将自己身上还未饱满的母性，过早地预支到对他的关怀上来。我们家里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口人，但家庭关系既简单又复杂：父亲爱我，不待见弟弟；我爱弟弟，又惧怕父亲；父亲和弟弟水火不容，常常剑拔弩张唇枪舌剑。父亲与弟弟之间几乎没有交集。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是多么奇葩又虐心的关系，也是我多年以来挥之不去的心病。
3
自打弟弟买车之后，原本不愿回家的他，开始隔三差五地开着车子回家转悠。父亲嘴上骂他烧包，心里却乐得合不拢嘴。他们都是虚荣心十足的男人，父亲在村子里转悠，见人就说弟弟爱出风头，年纪轻轻买车折腾，四里八乡的村民羡慕嫉妒恨地夸赞父亲有福——女儿聪明成绩好。儿子年轻有为有前途。父亲听到眼睛都亮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渐渐顿悟，弟弟买车，非但是自己风光体面，更是给父亲脸上增光添彩。这是弟弟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褒奖。但他们之间多年累积的隔阂，并没有就此烟消云散。
五一小长假我去县城听一个讲座，弟弟开着车来接我，服务周到，技术娴熟。我这才知道他加入了某租车公司，工作之余，他满城扫客，赚取额外收入。看着弟弟日渐瘦削的面庞，想着他每次开车回家的风光，有谁知道他在异乡的劳顿与愁思？有谁知道这风光无限的背后，隐藏的是殚精竭虑的劳碌？他的生命年轮里，没有休闲和享受，满是奔波与劳累。
弟弟的心思，我渐渐明了，但却不敢触碰。而这一切，父亲毫无察觉，且从未给过他心灵上的关怀和人生道路上的指引。
穷人家的孩子，一切皆靠自己。
4
还有半个多月就到父亲六十大寿了，按照村规礼俗，子女要请来唢呐班子吹拉弹唱地给父辈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寿宴。弟弟却严词拒绝大操大办，这让思想保守的父亲极为不满：“养儿育女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人前显贵吗？别人家的长辈过寿，张灯结彩管乐齐鸣的，轮到我了，神不知鬼不觉地糊弄过去，叫我今后如何有脸在村里活？”
弟弟义正词严地辩解：“大摆筵席吃吃喝喝有啥意义？与其铺张浪费。还不如随我自驾游呢。祖国千千万万的美好山水，你见过几处？趁着身体硬朗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弟弟的提议我双手赞同。
对于这种新潮的庆贺方式，父亲依然难以接受，在他眼里，走千山万水不如草台班子吹吹打打。但在我狂轰滥炸式的一番劝说之后，他还是怏怏地上了弟弟的“贼车”。
父亲将此次旅游视若战争，他是带着情绪随同弟弟出征的，鉴于多年以来他与弟弟性格不合，所以我几乎每天一个电话，询问他们当天的境况，生怕他们在路途上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动干戈。在与我的通话里。起初父亲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直至第三天，就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埋怨我一天一个电话严重干扰了他饱览祖国美景的心情。
我想笑，又颇感无奈，谁叫我摊上这样一位不让人省心的父亲呢？只期待他们父子能够就此冰释前嫌，也不枉弟弟的良苦用心。
5
一周之后，父亲平安归来，且与之前的蛮横跋扈判若两人。见到我的第一眼，父亲连连喟叹不虚此行，原来祖国那么大，美景那么多，还频频夸赞弟弟的英明决议。
父亲将旅途拍摄的照片洗印出来，逢人便介绍，引得众人啧啧称叹。不成想，原本父亲眼里的混世儿子，一夜之间成了处处优点的香饽饽。
弟弟对我说，你以为我借钱买车是虚荣吗？其实不然。我买车一来可以拉客赚钱，二来自己出行方便，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想赶在老爸生日带他自驾游。
如此说来，花几万元买辆车子，便可化解横亘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着实值得。
只是，我想对弟弟说，你知道吗，父亲随你自驾游的第一天，就在电话里悄悄告诉我，他儿子是世界上最有担当的汉子。幼年饱受苦楚，少年遭受磨难，这么多年以来，身为父亲。他一直知道儿子深埋于心的坚强与凄苦。
亲爱的弟弟，虽然父亲不善言辞，疏于示爱，但我们的一切喜怒哀乐，他都了然于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编辑/姚晟
“姐，我想买辆车，资金还差两万，你跟老爸商量下，要他支援一下呗。大恩大德，日后定报！”我被弟弟突如其来的索钱电话惊住了。这么多年以来，我对弟弟的秉性了如指掌，他素日里沉默寡言，一旦有求于人。嘴巴就像抹了蜂蜜一样香甜。两万块钱在他眼里，像是两百块钱那样轻松自如，好像我跟老爸一说，他分分钟就会从柜子里拿出来一样。
“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借钱买车，亏你说得出口！凭自己本事你买别墅我也不管。没钱！”我不再念及姐弟之情，“砰”地一声挂掉电话。
弟弟依然死心不改，又打过来：“不就两万块钱嘛，我又不是借了不还。总不能要我去借高利贷吧。那要还很多利息呢，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去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从小到大，每每针锋相对时，弟弟总喜欢用威胁的伎俩逼我缴械投降，将我的软肋拿捏得恰到好处。我对着电话一通歇斯底里：“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会自己和爸爸商量吗？”
弟弟不以为然道：“和他商量纯属白费口舌。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背后添乱。我把银行卡号发到你的手机上了，速转。”弟弟做事向来独断专行，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竭力做成。看着手机里那一串冷漠的枯燥数字。我不由自主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完毕后，老爸淡然地说：“这个家里你们姐弟俩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建议？我在家里形同虚设，有谁把我放在了眼里？你们翅膀硬了，就是到月球定居，也与我毫不相干。”咔嚓挂了电话。
原本还指望父亲能够凭借权威。抑或以长者的阅历，劝说弟弟悬崖勒马的，不想自己反倒落了埋怨。晚上，老爸回来，我使出了杀手锏。请他在老妈车祸赔偿金里拿出给我读大学准备的两万块给弟弟。
老爸沉默良久，答应了。
第二天，城市的上空雾霾重重，我带着钱去银行，路上，脑海里浮现出这么多年以来，弟弟所经受的苦楚。
2
母亲去世那年，弟弟三岁，送母亲下葬那天，按照老家习俗。幼小的弟弟被用麻绳和白绫系于磨盘之上。如此这般，“小孩子的灵魂就不会被鬼魂带走”，听起来甚是可怕愚昧。自此之后，乡间孩童所经历的苦难，弟弟无一幸免——从拔草到烧饭，从洗衣到跟在父亲身后春耕夏收；而乡间孩童所享受的幸福童年，则彻彻底底与弟弟绝缘。体力上的过度劳顿和精神世界的贫瘠空寂，让他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初中，弟弟死活不愿读书了。父亲迫于无奈，于是让其跟亲戚外出闯荡。多年以来，弟弟在外面风餐露宿东奔西走，刷过盘子，卖过鞋子，学过烧烤，遭受过数不尽的白眼。但年幼的弟弟终是默默地忍受了一切。
现在想来，读书的时候，弟弟的语文成绩极其优秀，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展示，如果没有中途辍学，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一名作家也未可知。我一直心存这样的失落和遗憾，却已经无法弥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精神上支持他，物质上帮助他。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父亲视我如宝，因为我从小对他言听计从，且成绩不错，而却对弟弟不冷不热，嫌弃弟弟不求上进。我总怕弟弟因此怨怼我，于是便将更多的关切，倾注到他的身上，甚至竭力将自己身上还未饱满的母性，过早地预支到对他的关怀上来。我们家里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口人，但家庭关系既简单又复杂：父亲爱我，不待见弟弟；我爱弟弟，又惧怕父亲；父亲和弟弟水火不容，常常剑拔弩张唇枪舌剑。父亲与弟弟之间几乎没有交集。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是多么奇葩又虐心的关系，也是我多年以来挥之不去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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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弟弟买车之后，原本不愿回家的他，开始隔三差五地开着车子回家转悠。父亲嘴上骂他烧包，心里却乐得合不拢嘴。他们都是虚荣心十足的男人，父亲在村子里转悠，见人就说弟弟爱出风头，年纪轻轻买车折腾，四里八乡的村民羡慕嫉妒恨地夸赞父亲有福——女儿聪明成绩好。儿子年轻有为有前途。父亲听到眼睛都亮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渐渐顿悟，弟弟买车，非但是自己风光体面，更是给父亲脸上增光添彩。这是弟弟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褒奖。但他们之间多年累积的隔阂，并没有就此烟消云散。
五一小长假我去县城听一个讲座，弟弟开着车来接我，服务周到，技术娴熟。我这才知道他加入了某租车公司，工作之余，他满城扫客，赚取额外收入。看着弟弟日渐瘦削的面庞，想着他每次开车回家的风光，有谁知道他在异乡的劳顿与愁思？有谁知道这风光无限的背后，隐藏的是殚精竭虑的劳碌？他的生命年轮里，没有休闲和享受，满是奔波与劳累。
弟弟的心思，我渐渐明了，但却不敢触碰。而这一切，父亲毫无察觉，且从未给过他心灵上的关怀和人生道路上的指引。
穷人家的孩子，一切皆靠自己。
4
还有半个多月就到父亲六十大寿了，按照村规礼俗，子女要请来唢呐班子吹拉弹唱地给父辈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寿宴。弟弟却严词拒绝大操大办，这让思想保守的父亲极为不满：“养儿育女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人前显贵吗？别人家的长辈过寿，张灯结彩管乐齐鸣的，轮到我了，神不知鬼不觉地糊弄过去，叫我今后如何有脸在村里活？”
弟弟义正词严地辩解：“大摆筵席吃吃喝喝有啥意义？与其铺张浪费。还不如随我自驾游呢。祖国千千万万的美好山水，你见过几处？趁着身体硬朗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弟弟的提议我双手赞同。
对于这种新潮的庆贺方式，父亲依然难以接受，在他眼里，走千山万水不如草台班子吹吹打打。但在我狂轰滥炸式的一番劝说之后，他还是怏怏地上了弟弟的“贼车”。
父亲将此次旅游视若战争，他是带着情绪随同弟弟出征的，鉴于多年以来他与弟弟性格不合，所以我几乎每天一个电话，询问他们当天的境况，生怕他们在路途上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动干戈。在与我的通话里。起初父亲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直至第三天，就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埋怨我一天一个电话严重干扰了他饱览祖国美景的心情。
我想笑，又颇感无奈，谁叫我摊上这样一位不让人省心的父亲呢？只期待他们父子能够就此冰释前嫌，也不枉弟弟的良苦用心。
5
一周之后，父亲平安归来，且与之前的蛮横跋扈判若两人。见到我的第一眼，父亲连连喟叹不虚此行，原来祖国那么大，美景那么多，还频频夸赞弟弟的英明决议。
父亲将旅途拍摄的照片洗印出来，逢人便介绍，引得众人啧啧称叹。不成想，原本父亲眼里的混世儿子，一夜之间成了处处优点的香饽饽。
弟弟对我说，你以为我借钱买车是虚荣吗？其实不然。我买车一来可以拉客赚钱，二来自己出行方便，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想赶在老爸生日带他自驾游。
如此说来，花几万元买辆车子，便可化解横亘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着实值得。
只是，我想对弟弟说，你知道吗，父亲随你自驾游的第一天，就在电话里悄悄告诉我，他儿子是世界上最有担当的汉子。幼年饱受苦楚，少年遭受磨难，这么多年以来，身为父亲。他一直知道儿子深埋于心的坚强与凄苦。
亲爱的弟弟，虽然父亲不善言辞，疏于示爱，但我们的一切喜怒哀乐，他都了然于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