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复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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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7月23日,下午,西安光中影视有限公司董事长赵安、总经理赵军开着一辆白色的普桑来到西蒋村。兄弟俩此行的目的,是与陈忠实签订《白鹿原》电视剧的改编合同。
  走进陈忠实家的时候,是农村吃晌午饭的时间,大约下午两三点。陈忠实一个人正准备吃晌午饭,赵安看得清楚,陈忠实的午餐是两个馒头,一碗白菜熬豆腐,几块肥肉。天热,几个人坐在陈家院子后边背靠白鹿原的窑洞说话。赵安兄弟在城里吃过饭了,陈忠实匆匆吃罢饭,抽着黑杠子(巴山雪茄),一边与赵安兄弟聊正在热播的光中影视拍的20集悬疑警匪电视剧《12·1枪杀大案》,这个剧有现实生活原型,一边拿出一幅他刚刚收集到的照片,《白鹿原》中朱先生的原型牛兆濂先生的遗像让赵安兄弟看。赵安看着这位目光炯炯、不怒自威的民国先贤,说跟陈老师有点像,陈忠实哈哈笑了。傍晚时分,赵安兄弟与陈忠实告别,陈忠实对赵安说:“做这个不容易,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年轻的赵安兄弟满怀信心,怀揣《白鹿原》电视剧改编版权转让有效期为三年的合同,快活地返回西安。
  三年过去,光中影视还没有拿下电视剧的立项。
  2004年的6月,西安一个酷暑的晚上,赵安与陈忠实在陕西省作协一个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谈判。赵安感觉,跟三年前在乡下与陈忠实签合同时的欢快气氛不同,这次气氛有些凝重。陈忠实想给赵安倒杯水,热水壶是空的。其实,这个办公室,陈忠实也好久不来了。
  赵安滔滔不绝地诉说三年的辛劳,企图继续续约。陈忠实淡然地听完,说:“我听明白了,你说的舞马长枪的,还是拿不下这事。你不用给我解释,现在做啥事都难。你只要拿来国家批准的红头文件,哪怕是一张二指宽的条条,咱就继续。”赵安不甘心,又说一个多小时,最后,和陈忠实达成一份口头协议:赵安可以继续做,陈忠实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谁能批下来陈忠实就签给谁,这对大家都公平。
  赵安后来回忆,那天陈忠实把他送下楼,天黑了,他沮丧地走着,想起陕西省作协这个院子,原来是军阀高桂滋的公馆,大神云集,西安事变时曾羁押过蒋介石,想起这些,加上深深的挫败感,他的脊背一个劲冒凉气。
  赵安变得害怕见陈忠实。一见面陈忠实就会问立项的情况,赵安学会了诉苦,说自己如何如何地努力,只是最后没有任何结果。
  到了第五年,赵安依旧没有立项成功。赵安害怕陈忠实问他,又害怕他不问。陈忠实不问的时候,赵安想着陈忠实是不是把版权签给别人了。发展到后来,一看见陈忠实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赵安心里就发怵;一听见人说哪家影视公司又找陈忠实了,就心如刀绞。有一次,赵安参加省上的一个会议,满共二十余人,一进会场,赵安看见陈忠实坐在那里抽着他的黑杠子(巴山雪茄),他竟然借上厕所悄悄地溜了。
  《白鹿原》电视剧立项为何如此艰难?王长元作为当事人之一这样回忆。他说:“2000年至2011年,我在陕西省广播电影电视局先后任艺术处长、总编室主任、宣传处长和电视剧处长,主要是管理协调全省的电影电视剧制作。”王长元喜欢小说《白鹿原》,评论很高,“我一直把它放在枕边,一有空就拿出来读,读一遍有一遍的滋味,读一遍有一遍的感悟。”他认为《白鹿原》改编成电视剧,一定会掀起收视狂潮。“想不到几年之后这件事竟鬼使神差地转到我的手上。冥冥之中我感到这不仅是职责所在,简直是上帝老人家的用心安排。”王长元说,“一部电视剧的立项实在算不上什么,全国每年要拍500多部约15000集电视剧,哪一部不需要立项?但电视剧《白鹿原》实在太微妙、太复杂、太困难,用了整整十年时间,往返北京不下十次,经历了三任中宣部文艺局长,中间的扯皮、拉锯、踢球不算,把其中的酸辣苦甜咸都倒出来,开一个饭馆,调料是不成问题的”。
  王长元回忆,该剧立项,“一开始山重水复疑无路,很快就钻进死胡同,说不清道不明,斩不断理还乱,感觉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扼住咽喉,让你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王长元认为,“问题的症结是胎里带来的。”他分析,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奖时,中国作协从艺术角度力推《白鹿原》获奖,“而中宣部过多的考量意识形态和宣传导向,对获奖一直点着刹车。双方僵持不下,妥协的结果是可以同意获奖,但必须修改。”“要命的是一位领导还不解气,随口留下一个大尾巴:《白鹿原》不能改编为影视作品。领导的话就是政策,等于划了禁区套上緊箍咒通上了高压电。”“电视剧立项分为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和一般题材,前者由中宣部和广电总局审查调控,后者由各省审核备案。《白鹿原》算不上重大革命历史题材,但年年报年年通不过,一放就是好几年。都说是好事,但就是没有人敢批准办这个好事,根子还是领导的那句话。”
  王长元回忆,2006年,在中央党校学习的陕西省广播电影电视局任贤良局长给王长元说,他和中宣部分管文艺的领导就在一个班,这位领导对小说评价颇高,认为可以改编为一部大戏。任贤良局长让王长元和光中影视公司的老总赵安拿上剧本,立即赶到北京。王长元、赵安当天飞到北京,到中央党校向领导当面汇报,留下剧本,告诉领导不日就报广电总局,只等中宣部绿灯放行。王长元是一个性情爽快的人,他说,为了巩固公关成果,吃完晚饭后来到歌厅,他特意为领导献唱了一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首歌是他的拿手好戏和保留节目,每次唱都好评如潮,这次演唱更是出神入化,一曲终了,领导不停地鼓掌,服务员还以为是原唱者蒋大为来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完美无缺,王长元和赵安心想,这回见了真佛,该差不多了,俩人借着兴致,“当天跑到承德避暑山庄美美逛了一趟,还不过瘾又拐到天津浪荡。”
  可是,转眼到了年底,立项的事泥牛入海,一点动静也没有。王长元忍不住,直接给那位领导打电话,在反复陈述了一河滩的理由后,“央求他发个文件,让我们把《白鹿原》拍了吧。”结果是,领导反问了王长元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发过文不让拍?”王长元说,“真是绝妙的回答,一拳打在空气上,差点闪了胳膊。”
  王长元说,以他多年在政府机关工作的经验,认为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办不下来了。他“就抱着与其得不到不如毁了的态度,给广电总局电视剧司宋鲁曼副司长汫,电视剧《白鹿原》不拍不说,要拍必须由陕西公司来拍,假如外省公司立项拍摄,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广电总局的大门上!因为我无颜见三秦父老。”   王长元讲:“到了2009年,中国进一步融入世界,在人性和普世价值方面与外国文化沟通更多更趋一致,引发了意识形态方面细微的变化,管理也科学宽松富有人性了。首先是电影《白鹿原》有了突破,国家广电总局批准拍摄。电影和电视剧是孪生姐妹,不能叫姐姐嫁人,妹妹守寡。还有一件事,我听说陕西有一位作家给中央领导写了信,把封杀多年的小说解禁出版。看来公对公立项行不通,那么能不能尝试一下私对私,陈忠实老师会不会给这个面子?我与赵安把陈忠实约到长安一号商量,希望从他那里有所突破。席间谈了给中央领导写信的想法,陈忠实听得很认真,虽表现出一定的兴趣,但也流露出些许的忧虑。在沉思许久后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大概意思是别人能说的话他不能说,他过去不能说的话现在也不能说。”王长元说,“后来他给别人讲,如果写了信领导给面子倒好,领导不同意那就永远拍不成了。”
  2009年11月3日早上,陈忠实打电话给笔者,讲北京的评论家雷达最近多次给他打电话,有时一天打几个,说北京有一家公司,要把《白鹿原》拍成电影和电视剧,请张艺谋做导演,张艺谋已答应。陈忠实说:“《白鹿原》拍电影,西安电影制片厂弄了个半截子,据说芦苇把剧本都写好了,但这个事又撂到那里了;拍电视剧,赵安的公司(邢注:西安光中影视有限公司)一直要拍,以前把剧本都写好了,还讨论过,但几年下来,项目上边还没有批。后来我干脆给再提这事的人说,我可以给人家写一个认可书,谁把准拍证拿下了谁拍,前后给几个人都这样说了。赵安前一阵子还找我,想继续弄这事,还让我给李长春写信。我说,我写信不好,李长春同意了万事皆好,万一不同意了,反而把路都堵死了,以后谁都弄不成了。现在雷达催得很紧,昨天晚上还急电,要我今天表态。”陈忠实接着说:“张艺谋中早期的电影作品还好,后来形式主义的东西太多,特别是《满城尽带黄金甲》,没有内容。听雷达说,张艺谋已给这家公司答应做导演,以前由于为奥运会工作,没有时间,最近刚拍完一个电影(邢注:张艺谋导演电影《三枪拍案惊奇》),有空档。我犹豫不决,想听听你的意见。”
  陈忠实又说:“我觉得赵安为这事前后费了好多力气,现在给别人,觉得亏欠赵安。还有省财政厅一个小伙子,说有一家公司能弄成准拍证,我也写了认可书,但这都没有约束力。现在那个小伙子也是一点儿音信都没有,想给小伙子打电话问问情况,我没有存他的电话,也没有办法。”
  此前几天,西北大学广播电影电视系主任张阿利打电话给笔者,说北京一家公司要拍电影《白鹿原》,问相关情况。笔者当时打电影给陈忠实,问电影《白鹿原》目前的筹拍情况。陈忠实说:“国庆前,芦苇急着要见我,说厂里(邢注:西安电影制片厂)决心再弄这事,我说我当时有事,芦苇当时也只有当天有时间,就和芦苇说好国庆节后再说,但现在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音信。”
  此时,笔者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思考,最后说:“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好的机会。张艺谋能导演,最好不过,对《白鹿原》的推广极为有利。因为,张目前还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导演,世界级的大导演。而且,张艺谋经过艺术追求和票房追求两个阶段以后,特别是后一时期所拍电影,有不少争议,张艺谋应该有所反思。何况,张还是一个有追求的导演,他应该知道《白鹿原》的价值和分量,也许在创作思路上有所调整。退一步说,一个经典作品,还可以由不同的导演进行不同的阐释,以后也还有机会再拍。再说,雷达是朋友,是评论家,对作品又有精到的把握,由他做文学顾问,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可以做这事。雷达提出要签合同,这是一般规律,没有合同,公司不好运作。”
  陈忠实想了想,说:“那我就同意把《白鹿原》电影拍摄权给雷达说的公司。电视剧再说。”
  2010年事情有了转机。王长元在《我与电视剧<白鹿原>》中回忆,一天,宋鲁曼副司长打电话给他,说上海一家公司正在活动《白鹿原》电视剧立项,问他知道不?王长元说,他听后吃了一惊,紧张得前言不搭后语,镇静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还是那句老话,要不做都不做,要做只能由陕西做。宋鲁曼副司长见他还那么坚决,答应先把上海稳住,让他立即报资料。王长元分析说,这“有点像打麻将,他死盯着上海公司出牌,專门给我放和。”
  王长元讲了一个细节,他说,我们上报的资料中,关于剧情简介那一百多个字,是抄的小说上的内容说明,很精练,宋鲁曼也看过。但他的下属是个政策控,看了之后不停地摇头,说:“你看这里面巧取豪夺,美女淫荡,土匪猖狂,公公杀媳,色情血腥暴力齐合了。”看来凶多吉少,宋鲁曼“喔”了一声,说:“是这样吗?”当场拿起电话,把王长元骂了个狗血淋头密不透风,让王长元在下班前必须改好,否则死刑枪毙而且是终审。王长元当时说他除了委屈就是一头雾水,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觉得一向温和善良的上级今天怎么这般火爆,翻脸不认人。他想,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咱是为了立项呀,打碎牙连血往肚子咽,只要不当众唾在脸上。
  王长元说,后来的进展十分顺利,他专门到北京表示感谢。推开宋鲁曼副司长的门,宋鲁曼立即关上门,一把将他抱住并拍着后背说:“兄弟呀,哥错怪你了,我当时也没办法,当着下属面骂你,我是在演双簧戏给他看呢。你不知道,《白鹿原》要上会专题讨论,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兄弟你就多理解吧。”王长元说,“那一刻我心里万顷波澜,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把十年来的辛酸冲刷得一干二净。”临出门时,宋鲁曼诡秘地叫住王长元,要翻他的提包,王长元说:“为什么?宋鲁曼说:“想看里面有没有绳子。”王长元笑了笑说:“我还要看电视剧《白鹿原》呢。”王长元说,“公允地讲,电视剧《白鹿原》的立项宋鲁曼功不可没”,可惜他2012年底英年早逝,只有58岁。
  2010年9月,赵安他们报的《白鹿原》电视剧的立项批下来了。赵安第一时间给陈忠实打电话。陈忠实不相信,说:“你甭哄我老汉,把红头文件拿来。”赵安说:“现在没有红头文件了,广电总局只在网上公示。”陈忠实仍然不信。赵安说:“陈老师,你不信我,没问题,你找个你信任的人,上网查查,如何?”   9月3日下午,陈忠实给笔者打电话,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白鹿原》电视剧被批准可以拍了,是赵安的公司(西安光中影视有限公司)办的。”
  晚上,陈忠实给赵安打电话,说在一起坐坐。俩人在西安长安路与南二环相交的东北角长安一号餐厅见面,找了个小包间,要了一瓶红酒,点了几个小菜。陈忠实很高兴,端起酒杯说:“十年了,你终于胜利了,过程能写一部长篇小说了。”赵安碰了杯,心里惦记自家的事,直奔主题,问:“版权咋办?”陈忠实笑了:“说话算话,版权至今我谁也没签,你批下来,以后我就只认你了。”赵安接着问他对改编有什么意见,应该注意些什么,对人选有什么建议。陈忠实说:“小说写完,我的事就完了。发表到社会上,那就陈忠实是陈忠实,《白鹿原》是《白鹿原》了。咋改,找谁改,那是你的事了。”
  赵安找的编剧是申捷。申捷,1975年出生于北京,1998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编导班本科,代表作品有《孔雀树》《重案六组》《女人不哭》等。赵安说,申捷读了上百本书,又在白鹿原上转了半个月,做好了准备,想和陈忠实谈谈。赵安与陈忠实又约到了长安一号。见了面,陈忠实与申捷坐在一张三人沙发上,一人靠一头,赵安坐在旁边。赵安事后描述:“申捷圆头圆脑,像打足了气的皮球,说到创意就眉飞色舞;陈老师稳稳地坐在那里,像半截老榆木根雕,不紧不慢,让人想起《哈利波特》里面的老树精。”陈忠实谈了对人物的看法,人物的原型,特别谈了他没有展开写朱先生只身退清兵的遗憾,谈了黑娃的命运和这个人物原型的命运等。申捷和陈忠实似乎聊得很不错。临走,赵安背过申捷,问陈忠实:“感觉咋样?”陈忠实淡然一笑:“这是你的事,甭问我。”临了又补了一句,“我没想到他这么年轻。”
  申捷写剧本,用了两年半。算算,已经到了2013年。赵安给陈忠实打电话说:“剧本做完了,送审前,你要不要看看。”陈忠实说:“你送吧,我不看了。”过后,赵安找了一批陕西的专家开研讨会。评论家李星说,我终于看见了一位能和陈忠实进行灵魂对话的编剧。研讨会过后几天,赵安突然接到陈忠实的電话。陈忠实说:“哎,赵安,你把剧本做完也不送我一套看看?”赵安有点蒙。赵安说:“陈老师,三个月前我就问你看不看,你说不看了,你可不敢冤枉我。”陈忠实笑了:“我忘了,赶快给我送一套。”
  半个月后,陈忠实打电话问赵安能不能约申捷一块坐坐。赵安一约,申捷欣然前往。在酒桌上,陈忠实专门端起一杯茅台,走到申捷面前敬酒,说:“辛苦了。以后剧本修改,有啥事,都可以找我。”申捷说:“陈老师,老赵说你看剧本,我紧张坏了,我就怕你骂我。”陈忠实笑了,说:“剧本你是专家,我还能骂你。”大家都笑了。
  2014年5月20日,《白鹿原》电视剧正式开机。刘进担任导演,张嘉译饰演主角白嘉轩同时出任艺术总监。开机前一晚,赵安特意去理了个发,洗了个澡。总制片人李小飚则专门到水陆庵烧了香,请人算好了吉日吉时。开机前夕,赵安跑到陈忠实的书房,动员陈忠实出席开机仪式。陈忠实这时精神还好,就是说话吐词有些不太清楚,说几句,就要吐一口口水。赵安让陈忠实看了演员的单人海报,陈忠实看得很仔细,每一张都看半天,仿佛和自己心中的人物在对照。但他没有做品评。赵安说:“陈老师,十几年了,终于开拍了,轮到咱自己过事了,你这尊大神不就位,撑不起台面。哪怕去转一转,露个脸。”陈忠实拒绝了。为表示祝贺,陈忠实为《白鹿原》电视剧写了四尺整纸:“激荡百年国史,再铸白鹿精魂。祝贺《白鹿原》电视连续剧开拍。”
  开拍后,赵安和张嘉译几次在一起喝酒,张嘉译都说:“咱还是去看看陈老师,总觉得咱不去不对劲。”赵安和陈忠实联系了两次,陈忠实都拒绝了,他说:“让大家好好拍戏,心领了,不麻烦了。我好点去看大家。”电视剧前期拍完后,赵安专程去给陈忠实汇报,这时陈忠实病情有些好转。听说电视剧投资了两个多亿,他有些吃惊,关心地问:“能卖回来不?”赵安说:“这回赚了。”陈忠实笑了,说:“你拍90集,还弄得大。赚了就好,再让你赔了,我还睡不安生了。”
  后来剧组为《白鹿原》剪辑了一些片花,大家还是想让陈忠实看看。赵安又给陈忠实打电话,陈忠实答应得很痛快,说:“好。但这周不行,安排不过来,下周吧。”到了下周,赵安再打电话,陈忠实关机了。赵安便问平时跟着陈忠实的办公室主任杨毅。杨毅说,陈老师要集中打半个月针,等打完针后再约吧。2016年4月29日,陈忠实因病去世。
  陈忠实始终未能看到电视剧版《白鹿原》。
  2016年10月,《白鹿原》电视剧拍完送审。这一个月的下旬,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首先组织专家审查。稍后两天,陕西省新闻出版广电局也组织专家审查。陕西方面的专家对该剧在基本肯定的基础上,也提出了一些修改和完善的意见。这之后,又送国家广电总局审查。按照要求,电视剧制作方要根据专家审查提出的修改意见,逐条进行修改,然后再将修改过的样片送审。《白鹿原》电视剧报送国家广电总局审查,前后共三次。2017年4月初,中宣部组织专家审查了一次。同时,陕西省新闻出版广电局组织专家对根据国家广电总局审查意见修改的样片又进行了最后一次审查,审查通过后发给了播出证书。
  应该说,《白鹿原》电视剧的审查是严格的。它属于一般题材,一般题材由所属省市自治区广电局审查备案,不属于重大题材,重大题材由国家广电总局重大题材办公室审查调控。值得注意的是,《白鹿原》电视剧审查的严格程度既超过了一般题材,也超过了重大题材。有人说,这是按特殊题材处理的。另外,宣传部一般也不审查电视剧,它可以派人参加审查,但不组织审查。这次,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和中宣部都组织专家对该剧进行了审查。由此可见各方对该剧的重视程度。
  笔者应邀参加了2016年10月陕西省委宣传部组织的专家审查。审查完后,笔者写的审查意见是:
  86集电视剧《白鹿原》,一是尊重小说原著的精神,二是在该小说的基础上,根据电视剧艺术的特点,在内容方面——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进行了充分的展开,某些内容方面则进行了合情合理的改编和创造,该剧思想上具有相当的深度,艺术上也有令人震动甚至震撼的力量,具有史诗气魄。总体上看,该剧是我省乃至全国近些年来出现的一部电视剧力作。   电视剧《白鹿原》展示的是中国两千多年皇权社会崩溃之后,新的社会秩序将建而未建以及军阀混战、革命、灾荒、瘟疫、抗日、内战等历史大背景下,农村社会的历史图景和农民生活的变迁,重在展现农村各种人物在时代巨变面前精神和人格的变与不变,老一代人极力恪守几千年来传统的文化观念和价值观念,极力维护传统的生活方式,而新一代人在时代巨变和生活灾变面前,则各寻出路。地主、乡绅白嘉轩、鹿子霖,长工鹿三,乡村贤哲朱先生,每一个人都具有深刻的历史文化内涵;浪子黑娃、白孝文,被命运翻来倒去也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弱女田小娥,追求新的社会理想的鹿兆鹏、白灵,献身国家的鹿兆海,无不体现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在历史进行深刻转变的时期,这些从传统深处走来的老少人物,有的继续努力恪守传统的生活观念和人格理想,有的受时代感召,或追逐时代的步伐或被时代的车轮驱裹,其凌乱的人生履痕,其复杂多变的命运,揭示了民族的传统观念和人格精神在现代历史背景和文化背景中的深刻矛盾和裂变,展示了一个民族从传统迈向现代的历史轨迹和心理行程,触及了中国近现代半个世纪历史行程中的深层矛盾和历史搏动。与原著相比,该剧特别突出和强化了鹿兆鹏和白灵的人物形象和戏剧内容,突出了以鹿兆鹏和白灵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风雨如磐的历史年代和民族危难的时刻,救国救民,舍生求义,强烈地表现出中国共产党人奋斗、苦斗和献身精神,从而使这部具有史诗意味的大剧有了鲜明的主调和主题。
  电视剧《白鹿原》的主旨是探寻民族的文化心理,进而探求民族的命运和前途。电视剧《白鹿原》中所展现的历史巨变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传统亦即“旧(思想、文化、道德、习俗等)”的消亡史。小说中老一辈的人物,如所谓最后最好的先生,最后最好的乡绅,最后最好的长工,都深刻地体现了这一点。这是一曲深沉哀婉的送别“旧”的挽歌。“皇帝死了”以后,新社会新制度新思想新文化的诞生仗着“革命”的名义一路向前。在这个历史的洪流中,传统文化和传统人格在各路英雄纷乱的“革命”的刀枪之下和历史巨轮的辗压之下,或坚守或挣扎,或转型或崩溃。另一方面,是“新(思想、文化、道德、习俗等)”的诞生史和成长史。小说中新一辈的人物,无论是坚定不移的共产党人鹿兆鹏和矢志报国的国民党人鹿兆海,无论是由“好人”变为“坏人”的白孝文,还是由“土匪”“学为好人”的黑娃,包括坚持上新学、抗拒包办婚姻、不怕牺牲为革命的白灵,他们的“革命”行为或“反叛”行为,也都深刻地体现了这一点。传统社会是“耕读传家”,“耕”解决的是生存问题,是人与赖以为生的土地的关系,“读”是读“圣贤书”,解决的是思想和精神的问题,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问题,是子孙万代精神承续的问题。电视剧《白鹿原》以新旧两代生动的人物画卷艺术地展现了以“耕读传家”为命脉的农业社会、农耕文明在新时代暴风雨冲击中的深刻嬗变,其深刻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能引发观众进行多向度的思考。
  该剧是一部正剧、大剧,具有史诗品格。主题健康积极。总体上看,没有政治性问题。
  该剧艺术上也很成功。主要人物形象饱满丰富,一些次要人物也个性鲜明;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流畅生动;演员表演到位,演出了各自人物的性格。
  全剧制作精良,电视画面精美讲究,很多大的景观和场面震撼人心,如白鹿原全景,山川风物,割麦场景,西安围城后的万人坑,祈雨场面等;服、化、道有鲜明、准确的历史特色。
  建议完善和修改之处:
  一、全剧音乐能精心创作(注:审查时全剧音乐还没有做完,审查剧音乐用的是替代音乐),以与此剧总体风格、具体场景和故事氛围协调相配。音乐既要有鲜明的“白鹿原”(特定地域空间)特色,也能够体现出特定历史和时代(特定历史时间)的特点。
  二、第47集14分,白嘉轩关于“翻鏊子”的议论,系转述朱先生的话,显得生硬。此处请再斟酌之。
  三、剧中关于鹿兆海死于与陕北八路军冲突一场戏,一是全面抗战以后,国共在延安有无大的军事冲突,请再对史实考察之;二是此一段戏实写(原著虚写,几句话带过),且场面很大,时间很长,日敌当前,国共两军如此内斗,思想效果不佳。建议再斟酌之。
  四、全剧字幕错别字甚多(审剧时发现的部分错误已提请公司工作人员记录),要下大力气校对改正。
  如:田小娥见黑娃时称黑娃为“鹿乡”,不通,应为“鹿相”,“相”是“相公”的简称,旧时称男子、学徒等为“相公”。
  剧中多处将田小娥的“娥”错为“蛾”。
  五、第73集28分,剧中布景中的泡馍馆匾名为“同盛祥”,演员说的却是“老孙家”,请统一之。
  2017年1月3日,国家广电总局电视剧审查委员会对《白鹿原》电视剧提出的审查意见是:
  该剧存在的主要问题:
  一、长时间表现共产党组织的农协揪斗地主乡绅,戴高帽游乡,随意用铡刀杀人的情节,不妥。
  二、白灵、兆海、黑娃等人之死存在值得商榷的倾向性问题,让今人费解,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需做大幅删改。
  三、涉性的激情戏和性虐待表现较多较过。比起原作,该剧的情色描写已淡化了许多,但即使是优秀文学作品走上荧屏这样的大众传播媒介平台,也要有必需的转化和规避,看得出作品已经做了很大的努力,但还需进一步努力,把上述这些涉性的内容进行删减修改。
  四、封建迷信的展示就避免。屡次表现在祠堂中拷打人,应减少一些。
  五、存在一些不妥的情节与对白。
  该剧存在的具体问题(以上举例说明的也需要修改):
  (引者略)
  国家广电总局二审意见主要是:“两次修改意见已明确提出了删改问题,而制作方并没有修改到位,需按两审意见认真删改。”三审意见是:“制作方根据复审意见对全剧进行了修改,修改基本到位。”接着又指出三处小的问题,要求“仍需调整”。
  2017年4月16日,江苏卫视和安徽卫视同时播出预告为85集的《白鹿原》电视剧。仅仅播出一天,第二天就停播了。一时间,网上出现了各种议论和猜想。代表性的猜想是:因为内容问题被停播。4月18日,《新京报》刊发消息:《白鹿原》剧组、安徽卫视和江苏卫视发声回应:为了取得更好的播出效果,《白鹿原》将择機播出,感谢大家关注。4月19日早上7点,人民网娱乐频道以“《白鹿原》停播官方回应:感谢关注择机再播”为题转发了《新京报》的消息。   5月10日晚,《白鹿原》电视剧在江苏卫视、安徽卫视复播,都是从第一集开始。细心的人会发现,复播的第一集片头曲变了,原来秦腔风格的曲子唱词是“吃饱了,喝胀了,跟皇帝他大一样了”,后来的童谣风格的曲子唱词是“原上的白鹿呦,我爷爷我爸爸的白鹿呦,哟吼嘿……”这说明,复播的电视剧内容有所变动。果然,该剧复播于6月21日收官,全剧只有77集。
  6月22日,西安的《华商报》娱乐版刊登了该报记者罗媛媛采写的访谈,可以看作是对该剧的一个总结。
  对制片方代表赵安的采访:
  华商报:《白鹿原》收视与你之前期待的相符合吗?
  赵安:不太符合。其實身边很多人是预估到的,是我有点不太愿意承认。这部剧的故事、结构、表演、内涵都不错,我认为它应该很受欢迎。出来以后我就有点看不明白,评价这么好,收视怎么会是这样的?但是看了一些评论我慢慢也就想通了,《白鹿原》这种题材有点像是艺术片,和商业片不可能比。它能得到大家这样的口碑和评价,和很多炒收视率的剧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
  华商报:评价的声音中,有没有哪种声音是最让你觉得欣慰的?
  赵安:良心之作,国剧门脸,这些评价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心理安慰。我们拍的时候,导演、编剧、演员有一个共识:咱一次把它做到位,让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这个剧还能看。我觉得这一点应该是做到了。
  华商报:假设陈老还在世,你会如何跟他汇报剧版《白鹿原》的成绩。
  赵安:我尽心了。遗憾就是做得晚了点,做了这么多年,陈老师没有看到,如果他能看到就最好了。
  对编剧申捷的采访:
  华商报:《白鹿原》收视率一开始并不高,是随着剧情的进展慢慢升高的,你觉得可以将节奏改得再快一点吗?
  申捷:不能因为前面的收视低,就指责这部戏的节奏有问题。我们不能被商业洗脑。做这样一个大戏,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岁月的考验。我们不能急功近利,什么惹人眼球就做什么。如果那样,我一开场就该详细描写白嘉轩六个老婆怎么死的,那多有意思,肯定比仙草倒在雪地里出场强。如果只追求节奏,我们会把围困西安城简化处理,省了很多大场面很多历史写实,可以不拍万人坑,可以不描写全城饥饿的场面,那样既省钱又提节奏,但我们对不起祖宗,更对不起电视机前的观众。时间会告诉我们,守住初心是对的。
  华商报:很多观众看戏喜欢看对自己有投射的剧,《白鹿原》的时代特色比较浓,与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距离较远,你怎么理解这个问题?
  申捷:《白鹿原》离我们现在远吗?每个人物的命运起伏与我们当代人不相关吗?非得是穿上时尚的衣服,开着香车宝马才符合当代人吗?非得是飞来飞去或者修仙扮鬼的人才能引发受众的共鸣?我怎么倒觉得白鹿原上这群人比那些人都更有现实意义呢。什么是经典,经典不是为迎合而生,恰恰是让我们离开有限的自己,去拥抱更广袤的世界,过去现在未来,达到前所未有过的境界。
  笔者因为是《陈忠实传》的作者,记者也采访了笔者。
  华商报:你对电视剧《白鹿原》的呈现总体如何评价?
  邢小利:因为了解一些情况,所以理解电视剧《白鹿原》能达到今天的境地已经实属不易;也因为理解,所以更多地给予肯定。不能说没有遗憾,也不能说已经非常理想,只能说,放在当下的电视剧制作中看,该剧无疑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都属上乘。它是一个时期电视剧作品的里程碑,很多年后,我们回头看,它的一些重大突破以及某些遗憾,都会让我们深长思之。
  华商报:演员的表演方面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
  邢小利:总体上看,演员的表演都是尽心尽力的,尽心接近人物的性格,尽力还原历史情景。印象深刻的,一是戈治均演的鹿泰恒,他把鹿泰恒的性格和为人演得非常到位,老奸巨猾而又不显山露水。第二位是李洪涛演的鹿三的晚年,有些“痴呆”的鹿三,演得非常出色。他的表演把一个老农民、一个老长工的老实、卖力、孤独和茫然无措很传神地表现了出来。姬他演的黑娃也不错,黑娃的性格和形象差不多就是他演的那个样子。
  华商报:以你对陈老的了解,假如陈老生前有机会看到电视剧,你觉得他会如何评价?
  邢小利:《白鹿原》的各种改编和移植,陈先生生前都很支持,电影、电视剧这种受众更广的现代艺术形式的改编,自然更是重视。《白鹿原》电视剧的剧本陈先生生前看过,由于我曾是剧本的审查人员,他知道后曾电话嘱我“把把关”。我感觉,陈先生对于改编的态度,一是希望《白鹿原》能被完整或者是较为完整地展示;二是希望不被“歪曲”。《白鹿原》电视剧应该说尽可能地做到了完整展示,原著的人物和主要的故事可以有的都有了,虽然有的地方有所调整或修补,但这显然是考虑到了时代的要求和电视剧艺术的需要,以陈先生的宽容,他应该是理解的。总体看来,《白鹿原》电视剧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俱佳,是一部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呕心沥血的“良心剧”,深沉、大气、感人、动心,是可以告慰陈先生的。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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