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注定只能是一门可笑的学问。最好的是当人们意识到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正在随波逐流于其中时，想尽一切办法抽身而去。与流行为伍，甚至要为她着魔，这肯定是件痛苦的事，因为她三心二意总是让你摸不透脾气，就像十分钟一开奖的“快乐十分”，快速、廉价、难以捉摸，没人晓得她下一次会青睐哪几个数字。而所谓青睐也只是数学计算中一组抽象数字，从美学角度来说，05并不比20更性感，但她一瞬间就选择了12。这没法解释，你可以说是概率，可以说是随机，反正没人能猜透她下一次流行趋势。
　　眼下，听莱昂纳德·科恩那样卓尔不群又通俗易懂随时可以进入的歌、读雷蒙德·卡佛那种人人都在谈论被媒体放肆地改用作标题的小说、看彭浩翔的抖机灵或者《桃姐》那种不乏情怀和感动的电影，已经成为显赫一时的流行趋势。
　　莱昂纳德·科恩永远西装革履，恰好那又是一张偶像级的脸，仅仅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已经光耀全场。迷恋他的人一定知道他那些已成传奇的故事，比如让威风凛凛的U2主唱波诺俯首称臣，比如跟詹姆斯·乔普林之间的爱恋，比如酒醉金迷的沉沦往事，比如继承遗产后的意气人生，比如随遇而安的晚年生活，比如因为还债而一次次出现在世界各个角落的传奇巡演……科恩永远不缺卖点，这当然也是他能被更多人喜欢的理由。可是，这些跟他的伟大，跟他作为一名伟大的歌手没多大关系。
　　我以为莱昂纳德·科恩的诗集《渴望之书》的中文版就是这种流行化之后的产物。它自有市场卖点，针对流行趋势，吆喝起来也分外动听，至少不会像什么“XX笔记”之类的畅销书那么庸俗，读者都是自视清高在文化和艺术上有品位的所谓“文艺青年”。但这些跟科恩的实质似乎永远存在一个无法弥补的鸿沟。即便这鸿沟只有一厘米，也让人不爽。
　　《渴望之书》永远不会成为“流行之书”，它甚至针对世人有一种反动的审美。在大众审美里，潮湿、阴暗不会成为主流，纯粹的爱欲和晦涩的词义也不会讨好大多数人，而这些恰恰是科恩诗歌中的关键词。在《色情迷雾》这首诗中，科恩这样写道：“当你沉浮在色情/迷雾中/和你关于婚姻/及杂交的话一起/我只不过是/五十七歲男孩/试图在慢巷/挣点快钱//虽说晚十年/但我最终得到/左翼教派中/最漂亮的女孩/和嘴唇去/没太阳的角落//唱歌的艺术/与生俱来/咖啡为我而死/我从不接听/任何电话/我为打电话/未留言者/祈祷//这是我洛杉矶/的生活/当你慢慢/退去黄色毛衣/对你男孩般的屁股/垂涎欲滴/我试着做/丈夫/为你阴暗母性的/意向//感谢你/让我完成/那些沉闷的歌/代替更多/干你/你准许我/在黑禅垫上/激发我失败的/贵族家谱/去战胜粗俗/用铁丝网/和韵律/节拍/让美国诚实……”
　　即便透过北岛这蹩脚的译文，我们也能多少看出科恩那颗不肯老迈的心在如何因为爱情而跳跃，他抒情的力量透过你对他一生所谓功绩的了解，直接抵达世俗的肉体之爱，也许谈不上这是对爱情的礼赞，但科恩的确成了爱情和爱欲的守护神，他歌颂了一种至高的爱。他忠于原始的力量，被感动或者说被驱使去写一首诗，不是别的，正是产生于大脑皮层的冲动和真切的肉体体验。
　　但是你知道，科恩永远是那个微笑着知晓如何取悦你的老人，你的一切反应他都了然，从这个角度来说，可科恩的流行又是一种必然，即便这种滋生着一股反动美学的诗歌。布莱希特说：“剧场如果不能将道德变成娱乐，不能把思想当做快乐，那你就得当心了。”舞台上的科恩和诗行中的科恩，都做到了寓教于乐，他让诗变得更迷人也更娱乐，“我只不过是/五十七岁男孩”已经逗乐很多人了吧。
　　最后说一下这本诗集不靠谱的翻译，孔亚雷可能是个很好的艺术家，但他不懂诗，在翻译过程中不停地夹杂自己的私货，错误理解诗意的地方比比皆是；而老人北岛，这么多年不知道算不算被PASS掉，反正他在翻译这件事上算是丢脸丢到家。刚刚那首《色情迷雾》乱来一气，至于另外一首《需要速度》中将“need your juices/ on my snout”译成“需要你的汁液/在我的猪嘴”已经成为一桩被传播许久的笑话。网友质疑和嘲讽并非善意，但这种显而易见的差池犹如新鲜面包上的一块因烂肉而滋生出来的病菌，怎能不碍眼呢？总之，这本诗集在译德和译品上的表现非常令人失望。
　　除了原版中就有的绝妙插画，唯一值得叫好的是该诗集排版采用了中英对照，这样的排列至少可以让英文好的先看英文再对照汉语、英文不好的可以先看汉语觉得蹊跷之处再对照英文，总之，这是减少诗歌在翻译过程中损耗的一个不错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