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刑事案件。
　　刑警队押送一个诈骗团伙到预审处，领导安排我接这个案子。
　　这是一个利用新盖好的住宅楼进行诈骗的团伙，三个人，为首的叫方来庆，三十多岁，另外两个人是从犯。
　　他们的作案方法是伪造好各种证件，然后在竣工不久的住宅楼内，撬开新房门锁，换上他们的门锁。一个人冒充销售人员，一个人假冒管理人员，带客户看房。客户满意了，再到方来庆那儿，办理各种“手续”，交纳一定数量的定金。
　　一次得手，他们马上转移，再去另一个竣工的住宅区作案。
　　审讯进展得非常顺利。不过，赃款追不回来。这伙人钱一到手，要么是在酒桌上吃光了，要么是到歌厅点小姐花光了，再就是在牌桌上赌光了。没有钱，再去行骗。
　　下一步就是追查有关房屋买卖假手续的来源，我决定带方来庆外出辨认伪造者制假的地点。
　　时值冬日，寒风刺骨。我们乘的吉普车四面透风，一整天东跑西颠，都忙完了，我才感觉饿了。
　　我对司机说：“找个实惠些的饭馆，买几份盒饭。”
　　方来庆说：“大冷天的，吃什么盒饭？你们警察辛苦一天，我作东，前面有个饭庄，是我兄弟开的，咱哥们儿想吃什么点什么。”我说：“谁跟你是哥们儿，我还怕你跑了。”
　　我买好盒饭，天冷，盒饭已经凉了。方来庆没动筷子，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不弄点好吃的。”
　　我放下饭盒，说：“我看过一部电影，片名忘了，里面讲了一个寓言，说老鹰只能活三年，乌鸦却活三十年。老鹰请教乌鸦为什么长寿，乌鸦问老鹰：‘你每天吃什么？’老鹰说：‘我每天要吃新鲜动物的肉。’乌鸦说：‘我吃的是动物腐烂的肉，咱们食物不一样，所以寿命不一样。’老鹰说：‘我也和你吃一样的食物吧，这样也能活三十年。’乌鸦带着老鹰，飞落到一具动物尸体旁，上面布满蛆虫和苍蝇，乌鸦跳上去，吃起来。老鹰只觉得一股臭气直逼脑门，恶心地吐了。乌鸦笑道：‘好吃吗？’老鹰拍打着翅膀，冲向天空，呼喊道：‘天呐，我宁愿吃新鲜的血肉活三年，也不愿意吃腐烂的肉活三十年。’”
　　故事说完了，方来庆的眼睛鼓着，连司机也抬起头看着我。
　　我说：“有什么样的条件，就过什么样的生活，不要不切实际，也不要有非分之想。如果越軌，只能自讨苦吃。”
　　几年后的一天，我路过一家大饭店，有人叫我：“您不认识我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他说：“我是方来庆，您审理我的案子，给我买盒饭，讲老鹰和乌鸦的故事。”
　　我想起来了，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法院判我三年，已经刑满释放。我在这家饭店打工，清洁卫生间。咱们进饭店，我请您吃饭。”
　　我推辞说：“我得赶快回去接孩子。”
　　他说：“怕沾我？我现在可是公民。”
　　我说：“你打工挣钱不多，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他说：“钱不多，但活得自由、踏实，不像那时，钱虽不少，提心吊胆。您要是早点儿跟我讲老鹰和乌鸦的故事，我何至于此啊。”
　　我知道他的话有些夸张，一个寓言哪有那么大的作用。不过，凭自己的劳动吃饭，确实是对的。
　　（摘自《民主与法制》2018年第7期图/雷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