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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执导过《爱情麻辣烫》、《洗澡》并频频在国内外获奖的青年电影导演张扬拍摄的新片《昨天》,讲述的是青年演员贾宏声因迷恋摇滚而染上毒品,后又在亲人、友人的关爱与帮助下戒毒成功的故事。《昨天》中的两上“第一”堪称中国影坛绝无仅有,一个是“第一次将一个生活中的演员吸毒、戒毒的全过程以纪实的手法搬上银幕”,一个是“第一部剧中人物均为真实姓名,并均由本人出演(注:只有贾宏声的妹妹一人因不愿再受精神刺激而拒绝出演)且人物与生活中完全一致的影片”。
为了获得更多关于《昨天》的详细情况,为了听听走出“昨天”的贾宏声怎样评述自己的“昨天”,为了见见把贾宏声艰难地拖出人生泥潭的他的双亲,记者冒着凛冽的寒风来到北京一个部队的礼堂《昨天》即将关机的拍摄现场,对贾宏声和他的父亲、导演张扬进行了独家专访。
迷恋摇滚 染上毒品
贾宏声出生在吉林省四平市的一个演艺之家,父亲贾凤森是四平市话剧团团长,国家二级演员;母亲柴秀荣也是四平市话剧团的业务骨干,国家二级演员。
在家庭的熏陶和父母的指导下,贾宏声1985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89年毕业后曾主演过《夏日的期待》、《银蛇谋案》、《黑火》、《黑雪》、《北京你早》、《陕北大嫂》、《周末情人》等影片,他的表演才华受到第四代和第五代导演的肯定,被圈里人称为“有戏”、“最早玩酷的人”。
那么,这样一个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青年演员,怎么会
迷失自我、染上毒品、陷进人生的泥潭的呢?请听贾宏的自白——
89年中戏毕业后我就开始拍电影,一部接一部地演,同时也开始接触摇滚乐,并且渐渐地迷上它。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顺兴,他是学摄影的,也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他常带一帮朋友到亚运村我的住处来玩,一块聊音乐,关系都挺好的,后来他没地方住,就带着他的吉他和音乐搬到我这儿来住。记得那是92年,有一天,我们看了一首叫“枪炮玫瑰”的MTV,棒极了,从此开始喜欢上西方的摇滚乐。再后来又接触到“披头士”的音乐,就深了,出不来了。
一次,我在草坪上听约翰·列浓的《昨天》,当每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在最蓝的天,很纯洁很残忍。再倾听一下就让我彻底崩溃,那种冲动好像随时都会在我身体里引爆,撕心裂肺。从那时起我感到我是它的儿子,也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终点。我对摇滚越来越痴迷,房间的上墙上贴满了“枪炮玫瑰”与“披头士”的各种招贴画,还有一张约翰·列浓的大画像,上面写说“26岁 贾宏声生日快乐 约翰·列浓John Lennon forever”,我常常看着画上的约翰·列浓forerver(永远)。当时,我和约翰·列浓是交织在一起的,我视他为“精神之父”,我们有过真正的灵魂交流。
92年秋天,张扬要排一个话剧《蜘蛛女之吻》,让我主演,角色是个吸毒兼同性恋的人。因为连续拍了几年电影,脑子里都空了,没有激情。当时有人说吸点儿大麻对调节精神和表演很有帮助,圈里也有人在吸,于是我也开始接触并服用大麻。93年,我主演《周末情人》,那个戏是我抽(大麻)最厉害的一段时间,好像只有那样才能找到演戏的感觉。
过了一年,我又拍电视剧《梁祝》,那是我第一次演古装戏。整个人都傻了,一点感觉都找不着。导演一喊开机,我就不知怎么演,还得靠抽(大麻),整部对我都是晕着演的,太可怕了。演完那个戏,就开始厌恶演戏。
同时,我对所有的人都感到失望,我像坠入黑暗的深渊。我也想过要搞音乐,但一个28岁的人还在练音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到底应该干什么?眼前一片茫然。每天看着客外,希望能找到一个答案。
有一天,我突然看见南边一片云向我飞来,慢慢变成一条龙的形状,龙有一双非常可怕的眼睛,那双眼睛就是我的眼睛,向我眨眨就飞走了,我吓坏了,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我和顺兴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后来他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闷在屋里,不愿出去,也不愿见任何人,更不再接戏。我开始自己跟 自己“磕”,到底“磕”什么,也说不清楚,好像在和自己呕气。每个月发了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货”(大麻)备齐,然后就是无休上地听音乐,也许你不相信,整整一年时间就听一盘磁带——枪炮玫瑰。我越陷越深,后来毒品对我的精神解脱不起作用了,成了累赘。我这人……有些事尝到苦头,才懂得回头。
95年,我开始戒毒。不吃药,也不去戒毒所,全凭毅力与毒品抗争。虽然我不像抽粉和注射海洛因的人那样,毒瘾一犯就满地打滚,到处乱撞,痛苦万分。但长时间对大麻的依赖,使精神上感到无助、虚幻、孤独、绝望,性格也变得极端、偏执、疯狂、歇斯底里与他人格格不入,这同样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没有多久,我又复吸了,原因很简单,实在“扛”不住了,看一帮“朋友”抽,我也就又抽上了。
就这样,我在痛苦的深渊里徘徊、挣扎……
亲情、友情将他拖出毒品的深渊
贾宏声是怎样戒毒成功又重返银幕的,我请他父母谈谈这段充满艰辛的经过。贾凤森老师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他礼貌地笑了笑说,还是让他母亲谈吧。柴秀荣老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略显苍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讲述这段不愿回顾的往事——
95年,我先后两次从四平来北京看望宏声,发觉这孩子很不正常,不爱说话,谁都不理,也不接戏,很少出门。后来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在吸毒,我当时都蒙了,我和他爸非常爱他,儿子是我的精神寄托和希望呵!回到四平,我和他爸爸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挽救他。于是,办理了退休手续,放弃了我们热爱的话剧舞台,放弃三居室的住房和全部家当,12月30日带着一点简单的生活用品踏上了进京的列车,开始一次艰难的跋涉。
96年1月的一天,他爸心情沉重、茫然,为孩子的现状愤懑而无奈,同时还有对老家、剧团、同事难以割舍的乡情和友情,喝了些闷酒,又批评了他的行为,天性不驯的他听不进又不耐烦地顶撞了他爸,他爸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动手打了他。他也很暴躁、不服,他爸似乎丧失了理智、冲进厨房,拿起一把劈肉用的斧头要跟他拼老命,我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把他爸拦了下来,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我十分理解他爸当时的心情与痛苦,但还是耐心劝告说,咱们不能丧失理智,更不能丧失信心,咱们要以最大的耐心挽救他。于是,他爸慢慢冷静下来,对自己的冲动进行反思之后,意识到险些铸成大错,那样不仅挽救不了孩子,反而会造成更悲惨的结局。
从那天起,他爸痛下决心,把酒戒了,以极大的耐性与宏声厮守。有时,宏声在屋里呆烦了,要到楼下小区花园里走一走,他爸就陪着他一起去散步。宏声爱喝酒,他爸就拎着两瓶啤酒,跟在他身后,一边溜达一边让他喝,设法新近他,感化他。那几个月,人们常会在小区的草坪上看到一老一少两个默默而行的身影。
为了帮助他戒毒和防止他复吸,我和他爸考虑,最根本的办法是断了他的“货”源,既不让他再买到毒品,又要防范有人招引他。我们对他在家里家外实行的是寸步不离的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控”。在经济上采取全面控制,他的钱都由我们保管,买200元以下的东西,可以让他自己去买,买回来我们“验收”,200元以上的物品由我们代买,这样就使他不具备购“货”的资金。对他外出上街的“监控”更富戏剧性。也外出我们又不能限制,只好采取“跟踪”、“盯梢”的陷蔽手段,在他外出时,我和他爸就一前一后“跟”着,既不能让他发现我们在跟踪他,又不能让他“逃”出我们的视线,这是很不易的呀。我们就是这样千方百计防止他再与毒品接触。
几个月的努力总算见到了可喜的成果,他成功地戒掉了毒品。但是,酒喝得越来越厉害,而且精神状态仍不稳定。96年9月19日上午,他一连喝了13瓶啤酒,他爸劝阻他别再喝了,要注意身体,他不但不听,反而动手打了他爸,手上的戒指把他爸的脸划得鲜血直流。
我和他爸感到这样下去他还是不能全面康复成为一个正常人,必须让他隹住院治疗。他有朋友张扬也极力赞成,并说服他住院。
当天下午我们把他送到北京郊区一家医院。我遇到了一位非常负责的医生,在认真全面检查、分析了宏声的状况后,医生认为他已基本戒了毒,建议他不住戒毒科病房,应当住神经科病房。戒毒科多是正在戒毒的“病人”,且家属可随时控视,“病人”也可随便回家,私带毒品和复吸时有发生,让他住进去很不利,难免造成复吸。而他现在主要症状是精神是心理上不够正常,最好是住神经科接受治疗。我从了这位医生的中肯意见,让他住进了神经科病房。
住院以后,我和他爸每周至少要去看他一两次,给他带好多好吃的东西。他爱吃带鱼,他爸就每次买二、三斤,炸好或炖好后送医院。他怕同室的病友“抢”他的带鱼(神经科的病人患各种精神疾病,有的表现为无意识地抢食品),就拼命地吃,吃了因为咸又拼命地喝水,弄得我和他爸哭笑不得。这使他的体重迅速增长,最重时达190斤。住院期间,宏声在医生的精心治疗和指导下,积极配合,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转,他还以自己的毅力把酒也戒了。
三个月后的12月19日,他康复出院了。
在宏声戒毒和住院期间,除了亲人的关爱、护理外,他的单位——中央实险话剧院的领导,他的不少朋友都没有抛弃他,而是给了他热情的关心、照顾和支持。赵有亮院长和李法曾等领导都十分关怀他的治疗、院里还妥善解决了他住院的费用。张扬更是对他关心备至,有时整天陪他聊天、帮他排解寂寞。
更使我们感动的是,在宏声康复后,很多剧组并没有因为他走过一段弯路而嫌弃他。97年,中央电视台拍一部大戏《人间正道》,有人向导演潘晓阳推荐宏声,潘晓阳导演听了宏声的“故事”后,毅然决定起用他,让他扮演剧中的一个重要反派角色——曹务成,并让宏声他爸在戏里扮演曹务的的父亲。《人间正道》播出后,他演的曹务成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的表演再次受到圈内的肯定。此后,他还参加并主演了《苏州河》、《警坛风云》、《无名的功勋》等影视剧。
宏声在亲情和友情的关爱下,终于走出了他人生旅途的沼泽,再次踏上充满阳光的大道。
是的,如果我们的生活中多一些像贾宏父母、领导、朋友那样的人,也许能挽救更多的迷失家园的灵魂,使更多的误入生命歧途的人早日脱离精神与肉体的魔窟和苦海,回到阳光的怀抱。
演绎《昨天》警示他人
张扬是贾宏声在中戏的同学,生活中的挚友,也是一人颇具艺术眼光与才华的青年导演。他认为贾宏声的生活经历是他们这一代人(1967年前后出生)成长过程中比较特殊的个例,代表了不少年轻人的想法,把这个真实的故事搬上银幕具有典型意义。他说这是一部题材很严肃、很震憾的电影,但毒品不让主题,是一个线索。这部片子中贾宏声带出的是十年间社会上的很多东西,是一种很客观的展现、主题是多元的。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贾宏声,贾宏声说:“行,你拍吧,我一定配合。”
于是,从99年4月开始,贾宏声便推掉了所有的片约,也放弃了所有挣钱的机会,与张扬一起找资料、谈素材、打磨剧本。经过近一年的时间,五易其稿,剧本终于完成并获准拍摄,他们还以约翰·列浓的那首名曲《昨天》定为影片片名。
2000年10月1日,《昨天》正式开机。在近50天的拍摄中,贾宏声对《昨天》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与心血,他演戏非常认真、投入,且一丝不苟。为了使自己的体形符合剧中他吸毒期间的消瘦、萎靡的样子,他拼命减肥,有时一天只吃很少一点儿食物,饿了就硬 “扛”着,体重很快就下来了,使拍摄效果与当年的真实情况十分吻合。
在拍他住院前因喝酒打伤父亲并向父亲磕头谢罪的那场戏时,前后一共拍了10条(即10遍),每拍一遍他就要在地上磕三个响头,当拍完10条后,他的前额已磕得高高肿起并流出鲜血。
记者采访拍摄现场时,在一个能容纳上千人大礼堂的舞台上正拍摄贾宏声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戏。在初冬北京的这个空旷的礼堂里,工作人员都穿着棉大衣或羽绒服,而贾宏声因剧情规定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衫,一拍两个多小时。一个只有几句话的镜头常常拍四、五遍才能通过,他始终微笑着按导演的要求试拍、实拍或重拍,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表现。中午吃惚时,他和所有工作人员一样吃的是仅有几元钱的盒饭。我看到他因与人谈事连盒饭也没有来得及吃,就投入到下午的拍摄中去了。
在他的戏全部拍摄完毕后,就他过去的“昨天”和现在的《昨天》,我又与他进行了一段精彩的对话。
记:演艺圈一直是个敏感地带,吸食药物又是一个敏感知题,这双重的敏感加在你一个人身上,压力肯定不小。很多人对这种事避之惟恐不及,而你却敢站出来坦陈往事,还在片中自己演自己,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贾:我不认为这是勇气,要说这就算勇气,那这种勇气我一直就有。我从小就是一个做事从不犹豫的孩子,认为应该做的事,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干。
记:你这样做,心里有没有过激烈斗争?
贾:有过。但是我希望通过这部影片把这段真实的人生过程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也希望广大观众相信我、理解我。而且这样选择,会让那些社会上对我的各种传言不攻自破。
记:你是否担心演完这部电影会影响你的名誉和在观众心目中的形象,因为此前只有少数人知道你对大麻的依赖。
贾:我认为一个人的名誉直到死的时候才能被评价是好是坏,中间的过程我并不在乎,就像演戏使我忘了自己一样,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记:演艺圈内有人沾染吸食大麻类毒品是基于他们将此视为艺术家的时髦心理,有时把这些“药物”传说得神乎其神,说它们对激发艺术灵感有特别的功效,因而仍有人在吸食,你有否用“过来人”的体验谈谈看法。
贾:那不过是一个漂亮的托辞。我那会儿实在是没辙了,电影创作的方方面面太没劲,我不想玩了,再加上当时年轻,又不成熟,所以才……。“药物”的作用绝不像传说得那么神奇,它的作用只有在于使我演戏时心里特别安静,但它对我神经刺激特别大,后来也给我演戏带来了很多负面作用。
记:摄影机前再次回到那不堪回首的阴影中去“重温”那个痛苦过程,你在表演上是怎样做到真实地“自己演自己”的呢?
贾:在处理这个问题时,我是把表演和如实记录结合在一起的。但很多当年的矛盾冲突如今要靠虚拟来表演,这确实有一些损失,主要靠在声音和语感上去找。我认为一个好的演员必须保持一个比较紧张的状态,能迅速回到你想像的人物状态中去。
记:有了这段非常的经历,是不是更理解父母了,以后要对爸爸妈妈更好才对呀。
贾(做了个鬼脸):其实我从小和爸妈的关系挺好的,经了这么多事儿,我以后到哪儿都带着他们,挣钱都给他们,好好孝顺他们。
对话结束了,他用双手梳理了一下长发、礼貌地向我道别,拎起挎包风一样地飞走了。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我默默地祝愿,张扬和贾宏声和这部《昨天》在如实展示一个年轻人痛苦与欢乐交织的生往事的同时,也将完成一次光荣与梦想并存的心灵飞翔。
[责任编辑 滕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