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刚看完高尔基的《我怎样学习和写作》的校样，他在《我怎样学习》这篇文字的结尾处写道：“热爱书籍吧——这是知识的泉源，只有知识才有救人的力量，只有它才能使得我们在精神上成为强有力的、真诚的、有理智的人”。这几句话写得是多么好啊！
　　回想起来，我从童年时起就喜欢看书，因此家里的人都说我是个书呆子。还记得小时候，我的叔父戈公振送了一盒积木给我，他在盒盖里面写着这样两句话：“房子是一块砖头一块砖头造成的，学问是一本书一本书读成的”。尽管这盒积木早就散失了，但他写的这两句话却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一直到今天还铭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对于书的热爱，可说是贯穿了我的一生。正是由于热爱书，我就喜欢买书和藏书，更喜欢跑图书馆和新旧书店，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是如此。现在我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但整天还是生活在书堆里和图书打交道。
　　记得一九三五年春，我作为《大公报》的记者和《新生周刊》与《世界知识》的特约通信员前往莫斯科；在苏联居住的将近三年当中，我从没有少跑过图书馆和新旧书店。当时在加里宁大街的列宁图书馆的新楼还没有完全建成；外文图书馆还设在苏维埃广场旁边斯托列什尼科夫巷的一所小教堂里；刚命名的高尔基大街还是石头铺的，两旁都是两三层楼的古老的楼房，改建的工作还刚才开始，但我还是常去列宁图书馆的旧建筑物鲁缅采夫博物馆的大阅览室去看书；到外文图书馆去借书并在该馆附设的俄语班进修俄语；到高尔基大街、阿尔巴特大街、库兹涅茨克桥(意译为铁匠桥)和中国城一带的新旧书店去买书。有时陪同翻译和研究俄国文学的老前辈耿济之、冒孝鲁一同去逛旧书店，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我收藏的不少“学园”(“Academia”)出版社精印的俄国和外国古典文学名著以及作家回忆录丛书，就是当时搜购到的。记得抗战初期回到国内，在重庆时还曾应《读书月报》之请，写过一篇《漫谈书在苏联》的长文。
　　五十年代初，我在莫斯科我国驻苏联大使馆工作的五年中间，一有空就去逛书店，更经常到艺术剧院街和铁匠桥一带去，不少的珍本书就是当时买到的。早在一九四八年我就翻译过苏联著名诗人勃洛克的长诗《十二个》，总想能有一天买到一本有安年科夫作的插图本，想不到竟然在加里宁大街转角的一家小旧书铺里碰到了这本书；至于在艺术剧院街全集本书籍预约书店里买到的各种全集也不少。记得一九五八年夏访问莫斯科时，还承苏联知名的汉学家、白居易和陶渊明诗歌的翻译者艾德林，陪同我专门访问了在铁匠桥的苏联作家书铺的旧书部，看到那么多琳琅满目的好书，真是不忍离去！
　　一九八三年的十一月至十二月，应苏联作家协会的邀请，飞往莫斯科参加国际苏联文学翻译家会议；在二十五年，也就是在四分之一的世纪之后，我又有机会重访莫斯科和列宁格勒。尽管会议和参观访问的活动都很紧张，但我还是抽空访问了图书馆和逛了几家书店。
　　在莫斯科时，我住在红场附近的“俄罗斯”大饭店，饭店东门进口的底层就有一处售书亭和一处售报亭。在这里不仅可以买到用外文精印的各种旅游指南和风景名胜画册，想不到的，竟然可以买到象《马克思与家人的通信集》和《马克思、恩格斯图书室中的俄文藏书》。在列宁格勒，我住在芬兰湾边的“滨临波罗的海”大饭店，它的底层也有售书亭，可以买到各种有关列宁格勒的旅游指南和画册。此外，在这些大饭店里都专有“小白桦树”商店，这是一种供外宾用外币购物的超级自选商店，书籍部出售各种珍本的新书、名贵的画册和音乐唱片等，价格比市面上用卢布买的书稍贵一些，但可买到不少难得的书。在莫斯科时，我买到一本一九八三年出版的从波兰文译成俄文的《古埃及神话》，就是偶然碰到的。我还见到一本从意大利文译成俄文的莱奥纳尔多·达·芬奇的《传说、故事与寓言集》，插图和印刷都非常精美，当时没有立刻买，后来再去买就没有了，真可说失之交臂！
　　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两地，都有不少新旧书店，而且都有著名的大书店，如莫斯科加里宁大道和列宁格勒涅夫斯基大街的“图书之家”等。据查阅在一九八○年出版的《莫斯科》百科全书，莫斯科全城共有两百三十家书店；在一九七八年还专为图书爱好者编辑出版过一本《莫斯科书店指南》。书店这样多，当然不可能把所有的书店全都逛到。我曾花了整个下午逛了高尔基大街和附近的书店街。我走到了艺术剧院街，这里一切如旧，仍然有政治书店、科技书店、教科书店。原来在莫斯科艺术剧院旁边的一家从一九三四年就开始营业的有名的旧书店，现已改名为“普希金书铺”。再往前走就是铁匠街，在这条街上有全集本书籍预约书店、外文书店和改了名称的“中央作家书铺”。我又逛了高尔基大街的几家大书店：一边是在八号住宅楼下的“莫斯科”书店和“科学院书店”。前者是莫斯科的第一百号书店，也是最大的书店之一，每天销售的书籍在两万五千册以上，书店里专设有“莫斯科书籍部”；“科学院书店”则是专卖“科学”出版社的书籍的。在街对面十五号住宅楼下是莫斯科的第一号书店“友谊”书店，建于一九五四年，专卖东欧和亚洲各社会主义国家的书籍，据说每天的顾客在一万人以上。当我去访问时，还看不到中文图书，最近从报纸上知道这家书店已开始出售中国出版的图书了。这就使我联想起去年八月六日至十二日在莫斯科举行国际书展时，我国出版的图书曾引起了参观者的广大兴趣。
　　为了要购买苏联“进步”出版社用外文出版的书籍，我访问了在祖博夫林荫大路上这家出版社楼下的书店。我在这里买到了精印的《苏联旅游指南》和《莫斯科及其近郊旅游指南》等，还买到了新创立的“彩虹”出版社用英文出版的《十九世纪俄国诗选》等书。在国际苏联文学翻译家会议上，承对勃洛克有研究的英国女翻译家派伊曼－索科洛娃告诉我，勃洛克的长诗《十二个》的英译本共有十多种，最新的是“进步”出版社出版的阿列克斯·米勒的译本，我本想到“进步”书店买这本书，但售货员告诉我暂时没有存货，建议我到加里宁大道的“图书之家”去，这样我就有机会访了这家闻名的书店。
　　“图书之家”位于新开辟的加里宁大道第二十六号，是莫斯科是第二百号书店，也是全苏联最大的书店之一。这所“图书之家”在一九六七年开始营业，它的面积是四千五百平方米，营业面积是三千六百平方米，明亮、宽敞而又美丽，尽管买书的人很多，但并没有特别拥挤的感觉。书店有两层楼，分门别类地出售各种图书，包括苏联出版的外文图书和进口的图书、各种画册、招贴宣传画、唱片、邮票、幻灯片、纪念品等，经常销售的品种在三千五百种以上，一九七九年的销售额达八百六十万卢布。这家书店还有会议厅和书籍爱好者俱乐部，可以举行图书展览和作家与读者见面的各种活动。二楼上还专有一个旧书部，书价都比较贵。如我珍藏有一小本卡塔良编的《马雅可夫斯基年表》，现在竟价值十五个卢布。我高兴的是，终于在这家书店买到了米勒翻译的包括《十二个》在内的精印的《勃洛克诗选》。在列宁格勒时，我参观了勃洛克的故居纪念馆，并承汉学家彼得罗夫送给我一本伊特金作的插图本的《十二个》；回到北京后，又承基列耶夫赠送了迪奥多罗夫作的插图本给我，所有这些书都更加增进了我对长诗《十二个》的理解。我在离开莫斯科的前夕，又再去了一次加里宁大街的“图书之家”，为的是去买一本前天看到的土库曼的民族史诗《格奥尔－奥格雷》(意译为《盲人之子》)。
　　在这里还应该指出的，就是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除了这些大书店之外，在街道上和博物馆里还有无数的售书亭。举如在莫斯科时，我在参观了马克思恩格斯博物馆之后，就在大门口的售书亭买到了马克思的图片册和这所博物馆的画册及指南等。在访问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故居纪念馆之后，又在附近大街的书报亭上买到有关这所纪念馆的画片册。在列宁格勒参观冬宫内的埃尔米塔日美术博物馆和普希金城的夏宫(原为叶卡杰林娜女皇的夏宫和普希金读书的皇村中学的所在地)时，到处都有很多的售书亭，出售各种精印的旅游指南、博物馆导游、画册、画片和纪念品等。
　　在莫斯科期间，我还专访了一九六七年在乌里扬诺夫斯克街新建的全苏联国立外文图书馆。当你走进这座窗明几净和到处摆着鲜花的图书馆，你就会立刻感觉到这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这个图书馆藏有一百三十二种语言的外文图书四千三百万册，其中关于“莎士比亚研究”的书籍即达六千种。图书馆里有九个大阅览室，七百多个座位；参考用的工具书全采取开架式，非常方便；平均每年有六万五千多人来到这里看书和借书。当我访问时，图书馆的副馆长洛玛金娜和中文藏书部的格拉戈列娃接待了我。她们把图书馆里收藏的我编译的《普希金文集》、《高尔基研究年刊》和勃洛克的长诗《十二个》等书拿出来给我看，我当即把我新译的《谢甫琴科诗选》等书送给图书馆。为了介绍中国现当代文学，他们还编印了《鲁迅》、《茅盾》、《老舍》等各种编目索引，供读者参考。
　　我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虽然只停留了三个星期，但到处都可以看到有人在读书：无论是普希金铜像周围的坐椅上，在地铁的车厢里，在工作或服务的地方，更不用说在图书馆了。据苏联的朋友们告诉我，现在苏联买书也是一件难事，新的好书一出，马上抢购一空，现在家家都以有点藏书为荣。我访问过几位作家、画家和学者，几乎家家都是满壁图书。从这里可以看出苏联人民热爱读书的风气，更说明高尔基的“热爱书籍吧！”的号召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