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下的公益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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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古,藏语的意思是“隐藏的世外桃源”。来古村散落在冰川、雪山和湖泊之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执行主编单之蔷曾撰文,称来古会是“最富有美景的村庄”。
  当一个人的自由度随着财富增长而扩大时,通常会比过去更富有创意和灵感,因为实现奇思妙想变得容易,比如在罗纳河谷的中世纪古堡当寓公,或是开个绿色农场养猪。当然,也有人把创意用在开发新的公益模式。上海企业家傅骏就是这样。
  早知道是给孩子盖学校,就盖好些
  在到来古盖小学之前,傅骏已经给藏区的学校捐了10年钱。不过和很多热心人士的经历一样,捐赠到后来变成一种如鲠在喉的困扰。因为捐助者通过间接的慈善方式无法控制善款的流向,钱没有花在最需要的地方。“你第一次捐钱给乡村小学,村干部会把钱用来给孩子们买书包,后来对方就开始不断问你要钱,而且理由很离谱,比如给村委会的汽车加油,或是给寺院买辆车。”傅骏感到既无奈又无力。
  大部分偏远地区的经济模式是“输血型”,在很多地方,衡量基层干部工作能力的标准就是会不会“办外交”,换句话说就是能不能找来资助,而对于这些民间捐赠在当地的使用情况,鲜有捐助人能够追踪监管。“善款需要通过一级基层组织发放到需要者手中,但没办法确保他们是不是把钱用在我们希望的地方。”傅骏有时会感叹,陈光标直接发钱的“暴力慈善”也属无奈之举。
  有没有更好的慈善模式?傅骏思考了很长时间。“我想找到一种能生生不息运作的,并给当地发展带来一些好处的慈善方式。”
  当他第一次来到来古村,美得惊人的景色和简陋的村办小学形成巨大反差,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诞生了——盖座小楼,一层是客栈,一层是学校,外面的游客来这里有地方落脚,有助开发当地旅游资源,客栈赚到钱又能资助学校。公益和商业结合,就能生生不息地运作。
  傅骏在村里选了一块能看到冰川的土地盖房子,“推开窗就能看到冰川”后来成为客栈吸引游客的招牌。他请在中央美院建筑学院任院长的妹妹担纲设计,用当地材料建一座生态建筑,在他的想象中,这是一座土墙、松木结构,充满民族风情的藏式小楼。
  傅骏雇佣当地的藏民施工,但他们看不懂图纸,傅骏只好做了一个小楼的模型,所有组件都可以一块块拆开,村民只需把每一个零件放大,再拼在一起,就是一座房子了。小楼整整盖了两年,在施工过程中傅骏见识到了藏族人独有的悠闲和随性。“当地人冬天下雪不干活,春天雪融了也不干活,因为要挖虫草,一年只施工几个月。干活的时候高兴起来就去喝几天酒,唱歌跳舞,歇够了再回来干。”
  2009年底,小楼总算盖起来了。傅骏一看,模型上的细节都没了,村民把外墙一律刷成白色,变成一个白盒子。但天气晴朗的时候望去,在雪山映衬下,小楼门前彩色的经幡招展,这是“当地最宏伟的建筑”。
  等到村办小学搬进了一楼的三间教室,村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给孩子们盖学校,本来还以为给大老板盖别墅,早知道就多花点功夫。”
  两个老师也住进了这座小楼,来村小上课的孩子渐渐多起来。过去村办小学条件简陋,镇上教育局派来的老师都留不住,上课不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些家长把孩子送到镇上寄宿制的小学,但大部分人嫌镇小离村子远,干脆让孩子辍学在家。
  小学正常上课了,可傅骏又发愁了,去哪儿为客栈找个合适的掌柜?按他的要求是“找个旅游大使”。他先是把当地的老师送去拉萨的酒店接受培训,但效果并不理想,于是打算找一位具备现代知识体系,又有丰富“驴友”经验的年轻人,最后,他的老朋友,交大昂立教育集团的总经理刘常科,在集团内部海选,找到了热爱户外运动的英语教师秦臻。
  有钱发,村民带辍学的孩子回来上课
  2010年7月,秦臻刚到来古时面对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客栈,有6间客房和1间餐厅。他从拉萨拉来一车家具,开始动手布置,先在餐厅摆上沙发,又在每间房摆两张单人床和一个柜子,床上铺好毡子。当地大部分藏民不会汉语,秦臻也不会藏语,他手舞足蹈的比划加上村小的教师帮忙翻译,大家开始相信,这个外乡小伙子是来帮忙的。
  刚去时客栈没有通电,秦臻发完第一篇日志后,带去的笔记本电脑歇了26天。用水也是个问题,秦臻每天徒步15分钟去挑水,回来自己动手做饭,享受一顿“烛光晚餐”。第一个月,秦臻去然乌镇买来水力发电机和稳压器,解决了发电问题。他又在客栈和水源之间接起了数百米长的水管,虽然不如自来水方便,至少免去了挑水之苦。
  客栈收拾妥当,秦臻扛着一块“公益客栈”广告牌,竖在了318国道旁,并从国道上“忽悠”了第一批“驴友”到来古公益客栈。客栈的“小二”和“掌柜”是两块牌子一套班子,都是秦臻,他忙不过来时,了解客栈公益性质的游客很乐于帮他。晚上大家会用餐厅的食材自己动手做饭。由于来古村交通不便,秦臻每周搭游客的车去一趟然乌镇采购生活必需品。据说秦臻的“猪肉罐头炖白菜”是来古一绝。
  很多游客临别时会捐款给村小,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最令秦臻感动的是,一个东北大姐回去后没过几天,又骑了几个小时摩托车到来古,给孩子们送上一篮子鸡蛋。
  第二个月,秦臻去县城教育局申请给学校安装卫星接收器,让孩子们看上了电视,还用自己的笔记本作为教学工具,让孩子们领略到外面世界的精彩。
  秦臻定期发布新日志,通过微博等一些自媒体平台宣传,游客越来越多。2010年底,客栈收入2.6万元,刨去日常经营开支,利润1.4万元。秦臻把村小的23个孩子叫齐,并把在镇里小学念书的孩子们也召集来,一共104个孩子,每人发了100元助学金。他还从县城买了许多药品分发给村民。村里没有医生,当地藏人遇上小病就挺过去,大病就去寺院请喇嘛医治。余下的钱秦臻交给了村委会,作为第二年开学的启动资金。
  听说学校发钱了,家长就把辍学的孩子也领过来,跟秦臻解释孩子以前也在村小念书。“我们也发钱给他,还告诉他学校以后每年都会发钱,他明年就会让孩子继续来读书。”
  外面来的女孩子,态度很温和,手是软软的
  秦臻说,村小的孩子们原来很内向腼腆,不爱见陌生人,但现在会和客栈的“驴友”打招呼,还会用简单的英语沟通。“他们看到那些外面来的女孩子态度那么温柔,很有礼貌,手是软软的,从这些活生生的人身上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傅骏希望公益客栈带给他们的还不止这些。“九年制义务教育在偏远地区,普遍是以升入高一级学校为目的应试教育,对孩子作为现代社会人基本素质的培养很匮乏,孩子也没继承藏族的传统文化。藏族孩子物理、数学比较薄弱,如果没能升学,基础教育几年学到的知识不能成为谋生技能,又不能像父辈一样放牛牧马,往往会变成游手好闲之徒。”
  傅骏看到村里有很多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上过几年村小或镇里的初中,会讲一些汉语,他们 不愿像父辈那样放牧,从事重体力劳动,但又没有其他自谋生计的手段。
  儿童社会化是人的社会化过程中的第一步。一个人在儿童阶段通过个人和社会的交互作用,获得语言、思维、情感等能力和最初行为的方式,逐步了解社会、掌握生存能力的过程。“我希望孩子们在公益客栈通过和外界人的接触,学会待人接物,学会汉语,以及公平交易的游戏规则,以后他即使不能升学,在客栈见过我们给客人煮咖啡烤面包,回家教父母煮,将来开个咖啡馆招待游客,也是一项谋生手艺。”
  游客们口碑相传,来古冰川成为西藏旅游的新景点。驴友多了,客栈住不下,就住到当地人家里,很多户村民把房子改成家庭旅馆,经营马队,动脑筋开发商业资源,带动了整个村子的经济。
  “来古迟早会被开发,老乡们早一些意识到来古的价值,了解商业运作的意义,等真正的商业机构进入后,知道如何跟对方谈判,争取自己的利益。”傅骏勾勒着来古未来的图景。
  对话
  游客可以通过哪些渠道了解公益客栈的收支状况?
  傅骏:收支明细都会公布在微博上(@来古冰川公益客栈),事实上也混不了这个钱。游客每人每天收100元,管早晚两顿饭,村子里的老乡在村口点人头,进村只有一条路,老乡很清楚客栈的收入,扣掉经营开支余下多少钱,都能算得出来。客栈最好的监督来自老乡,不是游客。早年很多社会学家在探索公益组织的模型,其实最有效的模型是来自团队内部的监督,让每个成员都知道这件事和我有关,我要去监督和努力帮助,这就是民主的觉醒。我们通过这个客栈带去了很多新的东西。
  这个客栈每年赚两三万,其实还不够志愿者的来回机票和生活支出。这个项目从商业意义上是不成立的,因为拿来经营客栈的钱不如直接捐给他们,但从社会意义上来说是成立的,带动了当地的旅游,把孩子的各种状态带上去了。以前这里的孩子都是害羞的,不愿见人的,现在很开朗,因为很多游客去了,和孩子们打招呼聊天,让他们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游客会不会给当地带来一些想法上的冲击?
  傅骏:再偏远的山村,即使原本没有电,可以用水力发电,或用柴油机发电,有了电,架起卫星天线,就能看电视,那边离中印边界近,还能看到国际卫视,所以了解的信息并不少。今天这个世界是个全球化时代。但外界对他们的改变不是来自具体的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游客来了,当地人见识到外面的人是怎么穿衣服的,是怎么说话的,外面来的女孩子的态度很温和,手软软的,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带给他们最大的冲击。
  我的朋友在阿里做公益,在当地捡垃圾,你知道谁扔垃圾最多?不是游客,是当地人扔的。志愿者捡的都是当地人扔的可乐罐,当地人不觉得这是破坏环境,因为祖祖辈辈都这样扔。有志愿者去捡垃圾,他们意识到,原来我们的垃圾那么丑,以后就不扔了。
  公益客栈在经营中遇到重大的困难是什么?
  傅骏:主要困难是观念上的磨合。因为从来没有过这个模式,当地人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要跟当地的教育部门沟通,跟老乡沟通。一开始他们不明所以,未必信任你,但时间久了,每家的孩子都实实在在拿到钱了,他们相信你是做公益的,是来帮助他们的。
  目前客栈的净利润还不能覆盖志愿者的交通生活开支,需要继续投入,这个项目的可持续发展方向在哪里?
  傅骏:首先要把这个项目放大,这个客栈只是整个公益模式的一种实验,一种探索。我们将来打算在318国道沿途盖七八个这样的客栈,有一个组织统一管理项目。因为规模越大越好做,沿途还能卖旅游产品,或者通过互联网交易,摊薄成本,把它变成一条公益线路。公益客栈本质上这是新的公益模式的实验。做大需要更多的资金投入,我身边有很多朋友愿意出钱,如果这个实验成熟起来,就适当做大。
  在藏区做公益,国内有很多方法,比如推销当地的牦牛制品、织物,但对当地最大帮助的产业不是当地的物产,而是旅游业,游客什么都不带走,只带走美好的记忆,并口口相传推广当地资源,来古这个地方就是以后的九寨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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