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亲妈妈日记(2007—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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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1月30日
  要节约房租!我将之前住的大房子退了,在我爸租的小店旁边租了间小房子。之前做的那个电子产品的业务,所有客户都成了他的客户,他都带走了。单单有一家工厂,那采购跟我的关系蛮好,她会断断续续下些订单给我。有了订单就代表有钱可以赚,我向爸爸借,他不肯,说没钱。我能理解,老人家那点钱来得谈何容易。儿女长大了,理应拿钱给爸妈尽孝,哪有借钱的道理。
  我又厚着脸皮向哥哥们借钱,买货,再卖给工厂做月结,赚中间的差价。货款多数会被拖着,哪怕是一两千块钱,也拖着。30天拖45天,60天拖90天。客户总不会那么痛快地付货款给厂商。
  今天有2000块钱的货款要收,我将孩子托付给爸妈照看,自己头脑不清楚地要去工厂拿货款。到了工厂才发现忘记带收据和对账单,又折回去拿。原本一上午就可以办好的事,却折腾了一天,来回转公共汽车。当拿到钱的那一刻,我虽然知道这些纸片能换来物质,却无法爱它们。将它们胡乱塞进手提袋便往回赶。
  在离工厂不足一百米的小路上,有一个黑影从背后袭击了我。这个魔鬼的化身用粗壮的胳膊勒住我的脖子,让我无法挣扎和呼喊。我两眼发直,整个人被从天而降的怪物从后面提起来。同时,另有一个人在抢我右手紧握的那个手提包。他使劲拽,对我又是打又是踢。我始终不放手。那些钞票,我虽然无法爱它,但它们能给我的孩子换来奶粉、尿不湿,还有其他的生活必需品,我不想失去它们!我需要它们!
  最终,手提袋的带子被抢断了,我像泥一样摊在地上……那两个魔鬼扔下我,跳上了等在不远处的摩托车,绝尘而去。
  知道货款被抢了,爸妈埋怨我太不小心了。我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头脑里一片空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吧,是祸不单行吧?这浑浑噩噩的日子,我并不怕它!可是,孩子啊,我抱着怀里软软的小身体哭泣:你又要跟着我痛苦一阵子了。
  2007年2月22日
  大年初五。
  早上是九点半起来的,孩子以往都要睡到十点多,这次却先我醒来。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冲我笑,小小的嘴巴咧开着。我将头作势要埋在她纤细的肚皮上,她咯咯地笑出了声音,像个大孩子。
  每天早上醒来都是如此,她的精神总是出奇地好,冲我直乐。而我,常常会因为晚上不断的梦境而显得精神恍惚,要看见她的笑容才彻底清醒。我喜欢亲她的小脑门和红润的脸颊,偶尔也会亲她可爱的小嘴巴,但她会坏坏地将口水准确无误地送进我的嘴巴里。
  今年春节是孩子平生的第一个年,她四个半月大。大年初一那天早上醒来时已经是十点多,这是迄今为止,我在年初一起得最晚的一次。记得小的时候,我总是在天不亮就自觉醒来,成年后会在天亮时自然醒来,只有这次是因为睡眠而耽误了早餐的时间。我歉意地抱起女儿,替她换上干净的大红色衣服,看着她双手握在一起,双脚不停乱踹,我笑着说:“女儿,新年快乐。”
  年前,爸妈恶吵了一架,我妈去了小姨家过年。外公和小姨住在一起。走的时候,我妈对我说:“你不要怪我不替你看孩子,除非你搬家,搬得离你爸爸远远的!”我沉默。我不怪谁,我早就说过了,我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来承担。赚钱、做饭、带孩子,这算得了什么?我已经学会了用布背袋背孩子,将她背在后背做饭、工作,以及写作。并且,我还懂得给孩子剃头、修眉,啊,这些全都难不倒我!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晚上不到12点后,孩子都不肯睡。有好几次,明明是将她哄睡着了,突然传出来的鞭炮声却又将她惊醒了……啊,这个年,我希望它快快過去。过去不见得有多好,至少不会再有鞭炮声吓到我怀里的孩子。
  2007年6月27日
  上个月,孩子开始发烧。持续高烧,整夜整夜。常常,我要在三更半夜爬起来,抱起孩子往医院那条小路跑。去医院时没觉得,每次抱孩子回来时却感觉后面跟着鬼。路灯将影子无限拉长,转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就被吓到,心跳到嗓子口。长时间一个人看守着孩子,我会在喂完药后不知不觉地睡去,直到被高烧再一次惊醒。在夜里反反复复惊醒,反反复复烧到39.5度。医生说:“住院吧,这个孩子烧下去,脑壳怕是要坏掉了。”
  医生开了一堆药。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拿着药单和钱,我在医院里如风一样飘着走。没办法坐电梯,孩子一进电梯就猛哭。一楼是挂号和交费的地方,二楼是打点滴的地方,五楼是儿科诊室。四楼,向右,是洗手间,给孩子喂奶之前要洗手;左边是验血处,孩子每次感冒都要验血。因为咳,还要拍CT,CT室在三楼一直往里走的拐弯处。抱着孩子拍CT时,我害怕得不知如何才能让机器对准孩子拍,医生在外面说了半天还是没听懂。
  打针之前要做皮试。15分钟后孩子做皮试的那个手起了若干个红色的小包。医生说:“孩子是敏感体质,不能用这种药!”我慌起来:“那怎么办?”医生说:“得用进口药才行。”
  开始排长长的队准备打点滴。整条队伍都是发着烧的孩子。“我的孩子又烧到39.5度了!”我排在队伍的最后面,流着眼泪,一半对着空气,一半对着自己说。
  终于轮到我7个月大的孩子,打针时,医生却下班了,她准时换了班,换成一名实习生。我透过泪眼瞅见她的工作牌上写着细小的字。她往孩子手上扎针,扎不进去。孩子痛得哭起来,她小小的身体表现出异常大的气力,尽管我手脚并用、全身的力气也只够按住她小小的手。护士说:“孩子病成这样,她爸爸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没办法回答她。“打脚吧!”护士说。眼泪憋在眼眶里已经很久了,我将孩子的脚按着,浑身力气都使出来,手不停地颤抖。一连扎了几针还是扎不进去。孩子含糊不清地哭着唤我:“妈妈妈妈妈妈……”声嘶力竭。“还是扎头吧!”护士又说。终于没忍住,我哭起来。
  点滴打得多了,孩子小小的身体变得没有一丁点防御能力,少穿了衣服会着凉,多穿了又得热感冒。感冒了就会咳,扁桃体发炎,又开始发烧。反复、持续、不间断。又回到这样的日子,奔走在去医院的途中,在夜里会感觉到有鬼跟着我行走。   2007年7月7日
  二哥、二嫂从东莞市的那个五金模具厂辞工出来,想到深圳做生意,在福永街道寻觅了很久,仍未找到合适的项目,便决定去肇庆市一家工厂重新上班。
  二嫂劝我跟她去肇庆市,有一堆说辞。比如:她不用上班,可以帮我看孩子,不说别的,单说这细小的孩子半夜发烧这事,身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还有,换个环境,也许孩子就能好起来;再有,离开伤心地,伤口也许会痊愈得快一些。我犹豫不决。
  某天,我抱着孩子从福永医院回来,遇到之前的邻居。邻居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她说她亲眼看着男人趁我外出时有预谋地搬走了,装了一车的东西。她说:“值钱又好装卸的应该都拉走了!”我什么都不说,低着头,告诉自己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哭!
  站了一会,我对她说:“我要走了……有空去我爸那里坐坐吧,我现在租的房子和他的在一块。”邻居点了点头。我转过身,刚走出两步远,她又一次叫住了我。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她说:“你老公……你女儿她爸爸,我前两天看见他和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在医院做孕检……”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一路上,我模糊地想起,在孩子反复发烧的那段时间里,有几天连续待在医院,看着护士持续给孩子往手上、脚上、脑袋上扎针,每次我都情不自禁地和怀里的孩子一样大哭,内心涌出阵阵绝望。我还记起,在某一天的慌乱中,我下意识里拨打了那个熟悉的电话,想要他来看看孩子,哪怕能像个陌生人一样帮我一把。电话是接了,却没有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就掐断了。我内心不甘,又打,忙音,再也接不通。我终于决定离开这个熟悉的城市。不管能不能再回来,为了自己和孩子,我都该出去透透气。
  2008年1月18日
  重新回到深圳,我的爸妈已经和好了。看着我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妈妈劝我将孩子给她带着,自己再去找一份专职工作维持生计。费尽周折,我在东莞市一品牌策划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做文案。
  去公司上班前,我将孩子的衣物收拾好,将她送到她外婆身边……严格来说,为了生存,似乎只能如此。
  我是趁着孩子转身和她外公搬玩具的时候跑掉的,却又躲到窗户外面去听她的哭声。她哭了好久,喃喃地、悲伤地嚷:“妈妈……”对不起,孩子,我在心里说,我并不想就这样安排了你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我说服自己,一岁多的孩子正合适给老人带。再小一点,不放心;再大一点,懂事了,又会伤了她的心。说起来,我只需要忍耐到孩子能上幼儿园的年纪,就可以将她带在身边了。
  上了班,不能再每天见到孩子,我便在固定的时间打电话给爸妈,希望能听到孩子稚嫩的声音。我妈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的孩子,她已经会清晰地讲很多词语:外公、外婆、爸爸、叔叔、大树、阿姨、舅舅、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狗狗、猫、打……她特别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小狗。一看见小狗,再怎么难过也不哭了,追着它叫狗狗。
  每周六下班后,我会用最短最快的时间搭上最后一趟到深圳的公共汽车,回到福永街道看孩子。一周时间未见面,我的孩子分外爱撒娇。凡事都得依着她,不然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抱着我的双腿,嘴里软软地喊:“妈妈,妈妈。”直喊到我的灵魂深处去。
  2008年9月20日
  前段时间,换了一份工作。向公司的老板提出辞职时,他说很喜欢我写的软文,将我的职位由普通文案改成高级文案。我内心对这种受到肯定很高兴,却还是决定离开。新的工作在福永街道,离我爸妈开的小杂货店近。换句话说是,选择了新的工作就是选择了每天与孩子见面。
  新的老板也是喜歡文学的人,一面经商,一面写些诗歌。有天,他开车路过我爸开的那个小杂货店,到店里看了一下,笑着对我说:“若有一天唐诗出名了,肯定会有人找到这个地方来感叹,啊,以前她还住过这种地方啊。”10平米不到的空间,狭小又潮湿。每天将电饭煲放在小木桌上煮菜,煮好菜再煮饭。小店里没有卫生间,用脏的旧的帘子隔出一丁点地方来,拿塑料小桶解决大小便之需。晚上,我爸睡在没有电灯、用木头隔的小楼上,而我妈和我、我的孩子,放倒一块木门板,铺在地板上睡。新老板啧啧地发出声音:“哎呀,这么一丁点的房间,这样的环境,有孩子、有老人,怎么转得开身啊!”
  让我苦恼的并不是生活环境。我的爸妈,老虽老了,脾气却见长,常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摔盘子摔碗,整日闹得震天响。我妈好几次在我上班的时候打电话来哭诉,我听见孩子微弱的哭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
  新老板当着全公司的人介绍,说我发表了很多文章,说我是深圳的才女,这让老板娘对我充满敌意。当然,我是明白的,一个稍有点姿色的单身女人,是可以让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变得更加没有安全感的。她小觑我。可想而知,我在这家公司没有任何成绩可言,不写软文、不做硬广,被派出去跟设计图纸,去招工,甚至于厨子罢工了,还去炒过菜……我确实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我决定离开。赶巧的是,我爸妈又热烈地吵了一次,我妈气得将那台旧冰柜的玻璃砸碎了,哭着喊着要回到湖南乡下去。也就是说,我的孩子要么自己带,要么就给老人带回去。我当然要自己带。我可怜的孩子,她受的罪已经够多了。
  不久后,我妈真回湖南乡下去了。我从爸爸的店里搬了出来,另外租了房子。单间,洗手间和厨房是狭长的阳台改成的,衣服只能晾在房间的窗棂上风干。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我的孩子可以跟我对话了。她又长高了,开始会表达,有了自己的小脾气、小性格,还有没完没了的好奇心。她动不动就会问我:“什么?”我开始将与孩子的对话记录下来,选择了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的方式。我给孩子取了个学名叫清秋,我们的对话就是清秋笔记。
  2009年3月13日
  经福永街道办综治办的陈主任介绍,月初,我顺利到街道出租屋综管所上班了。这是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陈主任不仅仅是帮了我,更是帮了我的孩子。我想我会一生都记得——我要好好教导我的孩子,要她一生向善、要感恩,要她记住每一个帮助过我们的人。   按照所里的安排,我去的是综管站上班,职位是电脑员。去报到的时候,综合组长恰巧认识我,有几次领征文奖时,他也在场。组长向站长推荐说我的文笔很好,建议将我和内勤调换一下工作。于是,我成了内勤,原先的内勤成了电脑员。
  前几天,我被派到民治街道参加为期4天的封闭式军训,不得不将清秋寄放在她外公家。晚上,我爸打电话过来说:“孩子没怎么哭,只是到了天黑就不肯睡,并且不准关门。她说‘关了门,我妈妈回来了,怎么进来呀?’有两天晚上,好不容易入睡了,她又先后哭醒了好几次……”
  今天终于军训回来。我在门外时竟然有些紧张,停在那里听了一会孩子在房间里的动静。敲门时故意没出声。我爸在房间里面一个劲问:“谁啊?”我不说话。我的孩子在房间里大声叫:“是妈妈。”我继续敲门。我爸又问了一遍:“谁啊?”我的孩子欢呼起来:“是我妈妈回来了。”
  和我爸简单聊了几句,我便牵起孩子的小手准备回去。他起身走到门外去,破旧的窗户边,那根残败、搭得乱七八糟的电线上,晾晒着孩子的小裤衩、短褂子、袜子、外套。我爸帮着我将衣物扯下来,一把装进塑料袋子里,就像几天前装过来那样。
  将清秋接回家后,考虑到晚上的气温比较低,我不打算给她洗澡了,只替她洗了洗小屁股和脚。在洗的时候,小小的孩子担心热水烫到了自己,叮嘱我:“不要烫到我了知道了没有?”我说知道了。孩子想了想又说:“烫死我,就沒妈妈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她:“什么叫烫死你就没有妈妈了?”清秋耐心地解释:“烫死我,你就没女儿了,所以就没妈妈了。”我会意过来,说:“你的意思是,把你烫死了,就没女儿叫我妈妈了是不是?”孩子赞叹道:“对,你真聪明。”替清秋洗脚的时候,她软软地贴着我,明知故问:“妈妈,你替我洗脚啊?”我说是的啊。孩子笑起来,一脸幸福的表情。上床睡觉的时候,她慎重地对我说:“谢谢妈妈!”我将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小脸,认真地说:“不用客气,妈妈爱你!”孩子回答我:“我也爱你!”我笑着说:“谢谢女儿!”她回答:“不用客气!”
  2009年3月19日
  为了工作,我再一次选择了重新租房。要搬家。每次搬家,总会因为种种无法抗拒的原因,或者是因为新租的房子离上班的地方近,或者是因为房租便宜,或者是房间有良好的安全设施。
  独独不怕楼层高。有没有电梯不重要,爬楼不是问题。这次租住的是7楼,没有电梯。东西搬离前要找房东结清水电费,退押金。住进来时笑成弥勒佛模样的房东在租客搬家时大都铁青着脸。房东反复检查房间是否清扫干净了,再检查房间硬件是否有损坏,损一赔十。我为了不给房东扣钱,连平时顾不上细细清洗的厕所和厨房都用洗衣粉水清洁了一遍。墙壁上被孩子贴了大头贴上去,房东黑着脸骂骂咧咧一阵,后又说我拖的地板不够干净,发了一通火。门锁坏了,十来块钱就买得到的球形门锁,却要扣50块,还有那个住进来就有些漏水的、生着铁锈的自来水管也要扣钱。
  搬家的日子,手指甲变得反常、易断。从指甲半腰裂开口子,一碰就渗出血丝。抿紧嘴将它连腰扯掉,连着肉的那部分、不连着肉的那部分,指甲本身都会流出鲜红血液似的。不争气的指甲啊。再来就是鞋子,它也会选择在搬家的那天离开。明明早上看起来还崭新的皮鞋,东西一搬完,面目全非。或者掉了若干颗水钻,或者掉了一个脚跟,或者干脆裂开几个大口子。它破败、可怜、决然。我给孩子准备在药箱里的创可贴,它们在搬家这天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手指关节或者脚踝处,无一例外。所有搬来的东西都归位了,也给孩子洗了澡,心也渐渐找到落脚点,却在锁门外出时被铁锁上冒出来的锐角划到大拇指。血从指尖一直流到手心。小小的孩子看见了,仰起脸,心疼地问我:“妈妈,疼不疼啊?”我摇头。她又喃喃地说:“一定很痛吧?”我笑。她感叹:“我妈妈好可怜啊。”是啊,孩子,何时我们才能完成这居无定所的迁徙。在这个旅程,在这个不断迁徙的旅程,我们多么可怜又多么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每天早晚,我和清秋至少得爬两次楼梯,从1楼到7楼。孩子的脚劲到底是不行的,3岁不到的孩子,爬累了就哭着喊:“妈妈,我晕了!我要累死了!”我笑起来,抱起她。可惜我的手劲也不行,抱一会就累垮了,喘着粗气坐到楼梯口休息。孩子抱着我的脖子,小小的手冰凉,透心凉。我的自行车放在一楼的楼梯口,孩子懂得用小小的身体靠住铁门,待我将自行车推出去后才让门关上。有一天,她觉得铁门被我们开开关关太辛苦了,便一直靠在上面,说要让门也休息一下。
  休息日的时候,我偶尔会带清秋去买日用品。水果、沐浴露、洗发水,沉沉的一整袋。孩子在公共汽车上就睡着了,下车要走很长一段路,我左手搭在右手上,抱紧她,右手提着那些死沉的物品。才走约50米的长度,全身乏力,就要倒下去了。我狠心地将我的孩子往地上一放,低声吼:“醒来!你必须自己走!”可怜的孩子,长长的睫毛仍然合着,小嘴歪在一边,喊:“我要睡觉!我累死了!”我矮下身去,乞求她说:“妈妈也好累!女儿啊,不是只有你会累,妈妈真的也好累!你心疼一下妈妈,下来走一会好不好?”话刚落,孩子真的离开了我的怀抱,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2009年8月29日
  三岁的清秋,个子已经高到我的肚脐眼以上的位置了。一大早,我给她穿上漂亮的T恤衫和牛仔裤。除了晒黑的小手臂,那些被蚊子咬伤的小腿被裤管严严实实遮住了。小身体看起来细长又美好。我由衷地对她说:“女儿真漂亮。”她笑嘻嘻地说:“谢谢妈妈。”
  我要去办公室加班,跟清秋说这个周末还得把她送到她外公那去。她一脸不高兴,一门心思想跟着我到办公室去。我说:“虽然是加班,却和上班是一样的,带孩子去的话,领导看见了会不高兴的。”清秋说:“那妈妈就不要加班。”我开导她:“不加班哪来的钱呢?”她说:“那妈妈就不要钱。”我又开导她:“没有钱哪来的好吃食物呢?”她说:“那妈妈就不要好吃食物。”我闭了嘴。
  好说歹说,清秋终于同意去她外公那了。我对她说:“跟着外公时,不要把手弄脏了。你每次回来指甲里全是脏东西,害妈妈给你洗半天。”她不说话,低头玩衣角。我继续说:“也不要在外面晒太阳,你看你现在晒得多黑啊,看起来都没以前那么可爱了。”孩子仍然不说话,脸上倒并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出门的时候,我还在唠叨,我说:“上次,你在外公那不小心把手指割伤了,到现在还没完全好呢。千万记住了,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知道不知道?”清秋突然颇认真地问我:“妈妈,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看着她,说:“傻孩子,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当然得对你好!”
  才走了一半,清秋的倔脾气又发作了,怎么也不同意我去加班。她强烈要求周六周日要和妈妈在一起,无论我怎么哄、怎么解释都不行。最后,我做出让步,对她说:“你跟着我去加班也行,但不可以吵。”孩子答应了我。
  然而,一整个上午,我都被清秋吵着。她一会跑来坐到我腿上,一会拿起笔来在纸上乱画,一会将抽屉关得震天响,还不停地喊我:“妈妈,妈妈。”我忍无可忍,对她嚷:“不要吵了!”孩子的声音更大,嚷起来:“我就是要吵。”我吓唬她:“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从窗子里面扔出去。”孩子的小脸看不出有任何惧色,她噘起小嘴巴,表情坦然,大声说:“窗户那么小,你根本就扔不下去!”
  2009年8月31日
  我的短篇小说集经街道办组织,由珠海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书我送给了自己,慎重地签了名。那些变成铅字的文字虽然还很稚嫩,但它像是我的孩子,是有生命、有情感的个体。
  知道我出了书,有文友在QQ上问我内心的感受。我答非所问起来。我说,昨天一大早,我送孩子去学校,自行车轮胎漏气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修车的地方。赶时间,原本十块钱的活,人家收了我三十块,我心里有些不痛快;将孩子送到幼儿园后,明明是九时上班,但必须提前十分钟到办公室,我耽误了时间,怕挨批,急得只能掉眼泪;忙了一整天的工作,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却临时接到通知说夜间要搞出租屋清查行动,我得留下来加班写情况汇报,而我的孩子,我害怕她在幼儿园里受了莫名的冷落,挨了莫名的训斥,沒人关心她、没人对她笑……我是利用吃晚饭的时间,迅速去幼儿园接的孩子。她在老师潮湿的宿舍里缩成一小团。她的老师在吃苹果,切了一小块给她。看见我,孩子高兴地笑起来,将那一小块苹果举到了头顶。然后,苹果掉下来,在冰冷的地板上打了数个滚。孩子要去捡,我不让,她哭起来。我尴尬地抱着她,那个老师看着我,手中稳稳地握着一只硕大的苹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很难想象,我竟然去捡起了那一小块苹果,用自来水冲了冲就拿给了我的孩子,为了哄她不要再哭……
  文友说:“有一天,你的经历会成为你的财富。”我说:“我只知道,当我没有东西可以再失去时,那就代表着我开始慢慢得到。”关上电脑前,我却又对文友说:“当我看到某本书上有我的名字,有我写的文字,那些原先我认为的痛苦都变得很轻。可是,当我看到我的孩子,那些文字又会变得很模糊,同样变得很轻。”当然,我会一直写下去,直到我写不动了。我的孩子,她正在慢慢长大。她终究有一天会长大,成长一个大姑娘、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她会离我而去,不再需要我。到那个时候,我或者会因为还有文字陪伴我而感到生活的重大意义,直到我死那一天。
  2009年9月2日
  这几天,没来由的,我老是觉得特别累,全身都酸痛,打不起精神。接清秋放学的路上,她的话特别多,一下要吃这个,一下要吃那个。我显得烦躁起来,对她说:“拜托你啊,宝宝,我真的好累。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你今天下午究竟要吃哪些东西?”孩子拉着我的手,一边摇一边质问:“妈妈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我叹着气,问我的孩子:“你究竟爱不爱妈妈?”孩子响亮地回答:“爱!”我有了小小的满足,接着问下去:“有多爱?”孩子说:“有三爱。”这答案倒新鲜。三爱吗?哪三爱?沉默了一会,孩子说:“我很爱很爱很爱妈妈。”
  晚上,清秋的小舅妈过来了,孩子不叫人,两眼盯着电视。我批评她:“你怎么不叫人?不讲礼貌!”孩子生气了,顶嘴道:“我不听你的。”我说:“刚才你还说爱妈妈呢,这会就不听我的了是吧?”孩子倔强地说:“是。”我开玩笑说:“不听我的算了,干脆把你送给小舅妈好了,刚好她没有女儿。”孩子一听这话,急了,一脚就踢过来,带着哭腔嚷:“谁让你不爱我,要把我送给小舅妈的呀?你是傻瓜。”
  我跟三嫂聊天,说清秋的性格有点像男孩子。比起漂亮衣服,她更喜欢玩具;比起布娃娃,她更喜欢沙子和石头。也因为如此,我常常教育孩子说:“你不要老是像个男孩子一样,好不好?”
  临睡前替清秋洗澡。那张小脸像小花猫一样脏。我一边让她将头低下来洗脸,一边说:“看看你啊,简直就像小花猫一样了。”孩子立即说:“我根本就不像小花猫。”我纳了闷:“那你像什么?”孩子的声音低下去,无比害羞的样子说:“我像个男孩子一样的。”听到我与孩子的对话,清秋的小舅妈在旁边笑得嘴都合不拢。
  2009年11月25日
  虽然答应了清秋会尽量早点去接她,我还是会经常加班到晚上十点才去接。好几天,夜里下着细密的雨。我披着雨丝,骑着自行车,迅速蹬过声嚣浓厚的、嘈杂的长长的福永大道,蹬过海鲜市场旁黑暗潮湿的小路,蹬过新华丰百货前恶臭的垃圾堆,想尽可能早一点地去接我小小的眼巴巴等着我去接的女儿。每天都去晚了。见到我,孩子总会不停地埋怨我,她说她在幼稚园哭了,又说被小朋友抓伤了脸,说她很想念我。我问她冷不冷,她摇头说不冷。我想对她说,妈妈很冷。可是,我说:“女儿,妈妈觉得你好棒啊!”
  有天晚上,十一点我才接到清秋,疲倦使她的小脸了无生气。我抱她坐上自行车尾座时,她说:“妈妈,我想睡了。”泪水顷刻便注入我的双眼。我可怜的、小小的女儿,我闻到她身上汗水的味道,也许她晚上没有吃饱,也许她觉得寒冷,可是她现在只对我说想睡觉。一次次的失望和巴望让她疲倦,疲倦到只想睡觉。原本这个时候,她早该待在暖暖的房间里在厚实的床上安睡。
  自行车刚骑出约50米的距离,她小小的头便开始贴在我后背上,偶尔地贴合,更多的时候是很软地垂着,随着自行车的颠簸偶尔碰到我的后背。她真的睡着了。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她的小手冰冷,眼睛闭合,眼睫毛上沾着小小的雨珠。我从自行车的座位上跳下来,扶着自行车继续行走。我推着活起来的自行车、推着趴在自行车后座上入睡的孩子,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小心翼翼、放弃平日生活上的粗心和随意,我多么怕她“哐啷”一声从自行车上掉下来。在黑暗里,我跨过路面的污水,穿过狭长的街道,沿着那个发生过碎尸案的社区行走。一路上嗅到夜来香的味道,嗅到汽车呼啸而过的尾气,嗅到尾气过后的灰尘或者泥土的味道。一路上,我不停担心小小的孩子会因此得重感冒。我把上衣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寒冷让我咬紧嘴唇又立即张开嘴去大口地喘息。喘息、挣扎,我必须这样。我无法说出心中的忍隐和悲伤,还有疼痛。
  在租住的大楼下,我将自行车的脚架撑开、停稳,用单只手把清秋抱下来。她哭起来,可怜地嚷:“我要睡觉。”我连声回答她:“是的,是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亲爱的孩子,你必须先清醒一会,得让妈妈将自行车推进去,然后妈妈才能抱你上楼。清秋的小脸因为生气而鲜活起来,她靠在铁门上,以便我的自行车顺利推进楼道里。她的眼睛微张着,里面盛满泪水。
  我抱着沉沉入睡的孩子爬到4楼,疲惫让我不得不停下来坐在冰冷的楼梯口休息。我冰冷的怀抱让她又可怜地嚷起来:“我要睡觉。”我说:“还有三层楼房的距离,马上到家了。”我的孩子,那里至少有温暖的被子。现在请让我休息一下,让我先喘口气。
  回到家用“热得快”烧了一桶热水,清秋在床上沉睡。我唤醒她时,她又咧开小嘴抱怨了几声。替孩子洗好澡、吹干头发,我趴在她身边沉沉睡去。睡梦中看见皮肤上的汗渍和污垢,黑暗里类似悲伤一样的寒冷攫住我,凌晨两点唤我醒来,唤我烧好热水,将自己收拾一通,洗脸、洗头发和身体。夜晚虽然寒冷,但我想到深圳的冬天冷不了几天,想到明天也许会出大太阳,立即高兴起来。
  资料写作者:唐诗,现居深圳。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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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某些人所相信的那样,我们作为人类家庭成员的共同点不仅在于全球化,而且在于古老的人类普遍性。作为人类,我们拥有很多共同的东西。到目前为止,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我们的祖先和当代人类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有基本的驱动力和需求,如食物、住所、安全和生殖,这些决定了我们的生活。  谚语——世界上最短小的文学样式——以精炼、易记的方式,揭示了人们看待生活的方式。谚语言简意赅、通俗易通,还常常带有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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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凶猛”艺术节你需要知道的五件事:  一、1998年马克在伯明翰创立了“凶猛”行为表演艺术节。伯明翰是英国第二大城市,近50%的人口年龄小于三十岁,是很年轻的一座城市。  二、英国很多传奇的行为表演艺术家,如弗兰克·B、让·阿西都参加过“凶猛”艺术节。  三、“凶猛”既是一个艺术节,也是行为艺术机构,全年在伯明翰举办行为现场和“凶猛”俱乐部之夜等活动。  四、艺术节是伦敦“当代艺术学院”一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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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19日的《洛杉矶书评》网站上,刊载了弗兰·比格曼针对萨拉·巴内特-葳瑟的著作《赋权:大众女性主义与大众厌女症》的书评,题为《大众女性主义有什么错?》。  众所周知,女性主义第二波的重要功绩,就是使得那些“不可见”的女性议题变得“可见”——比如,贝蒂·弗里丹的名著《女性的秘密》,一上来就将美国女性被教导要做个相夫教子、谨守妇道的家庭主妇而又心有不甘、抑郁莫名的状态,描述为“一个没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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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30日的《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网站上,刊载了罗兹·卡维尼针对最近這些年漫威电影的评论,题为《到达无限——然后超越》。  在卡维尼看来,流行文化企业的规模和野心并非其品质的保障,但却需要被我们纳入考虑,比如,漫威漫画在过去八十年间已逐渐积累成为西方文化中体积最大的超级英雄故事,而迄今为止的二十一部漫威电影也已成为美国电影中最大的故事体(同时也是商业上的巨大成功)。  从最初的几部电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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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17日的红辣椒网站上,刊载了简·沙里斯的文章,题为《反对机器的科學家们》,在文中,沙里斯对当年英国科学社会责任协会的科学家们反对科技滥用的激进历史进行了评述。  沙里斯指出,当下科学和技术所造成的社会后果已经非常清楚:新的技术被用来增强政府的监控能力、新型武器层出不穷、碳排放问题日益严重、大学日益企业化、基因技术和人工智能对健康护理和生态环境的影响日渐显著、气候变化持续成为热门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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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近一期的《社会科学》刊载了贺雪峰的文章,就规范化管理背景下的农村基层治理问题发表了看法。  贺雪峰说,取消农业税前,国家要借助村干部来完成提取资源的任务,因此,就必须要调动村干部的积极性与主动性,村干部在与上级的谈判中就有主动权。在当前国家资源下乡的情况下面,国家不再需要村干部完成向农民提取资源的任务,而只要求村干部规范使用国家资源来达到政策目标,所以对村干部最主要的要求就是资源使用权安全(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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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9日的《纽约客》网站上,刊载了柯瑞·罗宾的评论文章,题为《埃里克·霍布斯鲍姆:解释历史的共产主义者》。  在罗宾看来,霍布斯鲍姆乃是当世最为知名的历史学家,他著作等身、广受译介,且创造出一系列改变了学术版图的词汇,比如“传统的发明”“原始反叛”“双元革命”“漫长的19世纪”“短20世纪”等——这些词汇不仅在历史学界流行,而且还渗入了其他学科;另一方面,他的共产党员身份,以及共产主义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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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8日的《香港书评》网站上,刊载了杰夫·克拉普针对共享单车的有趣評论,题为《山山水水、无尽单车》。  众所周知,在共享单车流行以前,城市里还曾存在过公共自行车,而在克拉普看来,这两者存在着重大差异:在使用完公共自行车后,你有责任将其还回站点,而共享单车则将责任变成了单个人与车的关系。公共自行车涉及的是公共与私人之间的关系,而共享单车涉及的则是自由骑行。公共自行车提供租赁服务,并创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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