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圣经《旧约》中说:“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姜文很喜欢这一段,他觉得这句写于公元前1400年的话道出了他对这部电影的所有理解。
这么多年来,是他扮演了一个叫姜文的人,还是姜文一直在扮演他?在电影和现实之间,又是谁,讲述了一个原本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故事呢?
《领驭》杂志对话姜文
领:你对公众的鉴赏力怎么看?你怀疑过观众的品位吗?
姜:我从不怀疑观众的品位。有人曾经质疑过大众的品位,我觉得这是个错觉。谁是大众,你我他,你承认你品位低下吗,我承认吗,他承认吗?在我看来,中国的观众,中国进影院的人,中国爱电影的人,没有品位低下的,起码他们不愿意自己品位低下。谁不想要一个高质量的东西,哪怕贵点,也要高质量的,电影也是一样的。
领:你从来不对媒体谈及自己家庭和感情生活,是出于对自己亲人的保护吗?
姜:是不习惯。你不习惯,大家都不习惯,我能习惯吗。对我来说习惯的是,通过电影来表达所有的一切。
领:生活中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生活除了电影还有什么?
姜:(带着零下摄氏30度的笑容)不告诉你。
领:以前的你霸气十足,脾气大,这次发现你变和善了。
姜:(笑)我一直和善,我没变,是他们变了。
领:那么如果没有这部电影,你会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姜:不会。
在拍摄现场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其实没有媒体报道的那么夸张,在一些时候还是个特别随和的好同志,至少在刺激到他某根容易不爽的神经之前是很随和的。他腼腆而亲切,说话的同时,还总想干点什么。比如说,摄影师拍照的时候,他认为是采访的最好时机。他说,嘿,我拍照的时候你就问吧。我说,唉,你嘴还动着,怎么拍照啊。他盯了我一眼说,你不知道吧,这样才好。于是他站在背景布前,抄着双手,边回答我的问题,边拍照。有时看镜头,有时不看。过了一会,他到摄影师那里看一眼相机里的照片,说了句,不错,兄弟。
孤独,现实之一种
其实这一切都是假装的,我知道,他也知道。他之所以会坐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滔滔不绝只是为了他的电影。这些事情从本质上讲是某种不得不做的目前没有更好办法的事情。他得到了做梦的权利,所以至少要付出那么点小代价。比如接受采访。姜文应该是一个特别孤独的人,我指的不是说他被谁谁抛弃的那种孤独,打个比方,如果给他画像的话,我不会把他画成一个在草原上追逐猎物的狮子,而是会把他画成一个在河边静静看着流水的形单影只的小男孩。也许这种意向是来自马小军独自在房顶上游走的剪影,或者是在第五代第六代这些导演中姜文保持的那种“众人独醉我独醒”的姿态,这两个画面应该有某种程度上的契合。他只是那么站着,从来没想到去刺痛谁。有媒体在对其的采访中说“姜文的坚硬和执拗在流行趣味中反差得有点反叛的气质”,不过反叛的话应该怎么也说不到姜文的身上。反叛是男孩在成长中对于父亲的一种挑战,里面饱含了不均等的权利、性压抑和暴力的快感,而且必须是有一个确定的对象。而孤独是一个人的事情,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并不想让人走进,此时他并不会有任何危险,睡着的人怎么会伤害别人?
姜文其实很容易紧张,这些紧张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因为他很敏感,而敏感和紧张合起来就会产生暴躁。当影片发布会当天一个女记者问姜文是不是因为角色需要而把女主角也变成孕妇的?姜文把脸一拉大喊“够了”。当记者再次问起“姜文”这两个字值多少钱的时候,姜文警告记者要组织好语言再说。这一切都是暴躁的表现。对于别的导演来说这种日常的推手功夫早已驾轻就熟,但是对于他来说,突如其来的愤怒几乎成了他的标签。一切粗糙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是那么地难以忍受,比如无聊的绯闻和那些蠢不可及的问题,这可以看作这个老男人还没有圆滑地融入社会的反面例证,当然,也是姜文之所以是姜文,我们之所以是我们,以及我们之所以不是姜文的重要原因。
如果你是他的演员,你会惊奇地发现他在拍片现场指导的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发脾气,不瞪眼睛,不乱说话,不听劝告。这是他的梦境,他干吗要生气呢?王朔说当姜文作为演员的时候会很危险,因为他会把别人压下去。这让他名声不大好,不过想想看也真是委屈他,在别人的梦里怎么会做的舒服。别人会把他打扮得不三不四,说着不着五六的话,干着七上八下的事。而这种合作方式的直接结果就是大家都在暗地里说他和陈逸飞在片场里的冲突,觉得陈逸飞的早逝和他有某种程度上的关系。而陆川导演的老师也在为自己的弟子鸣不平:“陆川给我打电话说他现在已经在独立指导一部电影了,而我在听筒里听到了另一个人在喊,预备,开机!”
他的控制欲就是这么强,其实这种控制欲强的人不应该去拍电影,而是应该去写小说或者画画,因为这样的话他就只能在一个寂静的深夜自己一边干嚎一边往墙上撞头,而没有时间去摧残别人了。可惜他选择了电影,而电影是一个有很多人参与的工业创作行为。他会告诉摄影师这个东西的颜色是不对的,那个东西的式样错误,他说:这件衣服的线轧的方向不对;他说:你们去把这个塔楼染成红的;他说:其实上世纪30年代的胸罩可不是这样子的;他还说:我要在这株仙人掌上长出西红柿。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就好像他真的在什么地方看到了这个情景似的。
电影,梦想之一种
喜欢睡觉的人都很讨厌被人吵醒,经常被吵醒的人脾气都会变得不大好。5年前的那部《鬼子来了》这个梦就没有做完,应该让他不大爽。不过托盗版和BT的福,这部电影已经在中国大地上备受人民们的好评,这至少让我们在中国电影的观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在这个电影里隐藏着一种怪异的狂喜,以及寒冷的悲伤。姜文对于这个故事的概括是:鬼子没有做鬼子的事,农民没有做农民的事。这话我们可以想当然地看作对整个中国电影大环境的一个绝妙的讽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出了一股子满不在乎的态度。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如果我能够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地拍摄出一部上级下级都喜欢的电影,那就说明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创作者。只要在拍摄电影的过程中我在享受了,就说明这是一个真正源自内心的好故事,那么剩下的事情还是让别人操心吧。
现在,你也许要问,距离上部电影5年之后,姜文做出的《太阳照常升起》这部电影到底讲述的是什么样一个故事。和《阳光灿烂的日子》不同的是,《太阳照常升起》的调子更加深沉和超现实,里面饱含了绛红色、橘黄色和灿烂的金色。姜文对此的解释是——这一切都不是他干的。他的意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颜色就开始在他的脑子里打转了。他只要一闭上眼睛,他们就开始围绕着他上上下下地乱窜。有一个家伙一直在提着他的耳朵告诉他:这地是红色的,这沙是白色的,这天是青色的。“你会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你做的,它一直就在那里。”姜文眨眨眼睛说。
姜文告诉我们它表达的应该不仅仅是一种情结,还是有梦,有风,有爱,但里边最根本的是一个人的内心。“它是妙不可言的,”姜文说:“你甚至无法去形容。不是说人家不想形容,看见一美女真想形容,真不知道拿什么话形容。那反过来你看,很多电影如果做的得不好,或者这人长得丑,人们对不好和丑的,有的是词儿形容。你说牙长成这样,跟苞米粒似的,脸跟鞋拔子似的,什么长的像茄子,说话都特具体。所以我想,将来我的电影,他们找不着具体的词来形容,那就对了。”
可以看出他自信地要命,因为他对于从自己心里培养出来的东西毫不怀疑。当然,人会随着岁月变化,谁也说不好这变化的土地会突然结出什么样子的果实来。比如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这土地是黄色的,在《鬼子来了》里这土地是黑色的,而在《太阳照常升起》里,这土地是红色的。
说到内心这些形而上的事情,记得他对别的记者曾经讲过这么一个故事:2004年,“非典”期间,姜文坐上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看看他说:你就是那个演姜文的吧。这话他听了好似想修行的世人被寺庙里的得道高僧敲了一下头——顿悟了。是啊,这么多年来,是他扮演了一个叫姜文的人,还是姜文一直在扮演他?在电影和现实之间,又是谁,讲述了一个原本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故事呢?
采访后记:结束后,我站在门口,继续看他拍照。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在门外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姜文,尽管眼神艳羡,但是不敢进来。在广阔的摄影棚里,那是一片白色幕布构成的天地,中间站着姜文。
一切粗糙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是那么地难以忍受,比如无聊的绯闻和那些蠢不可及的问题,这可以看作这个老男人还没有圆滑地融入社会的反面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