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象于木 印之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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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木版水印源流
  木版水印技艺“镂象于木,印之素纸”,旧称“饾版”术,继中国雕版印刷术出现,是中国特有的套版套色技艺,也是中国古代文明和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雕版印刷术发轫的确切时间,学术界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有共识,那就是雕版印刷术在唐代就已经相当成熟。敦煌藏经洞发现的唐咸通九年(公元868年)印刷的《金刚经》经卷,卷首一幅扉画(佛说法图),刀法纯熟,印制清晰,足以证明当时木版雕印技艺的水准。
  雕版印刷术成熟后,在漫长的时间里,历经活字印刷术和一版多色套印术等新技术的不断尝试和经验积累,到明代晚期,分色细腻精巧的套版套色技艺——“饾版”术已成功应用于中国画作品的印制,效果颇能乱真。而不着色的雕版砑印技艺——“拱花”术也悄悄配合着饾版术,广泛应用于精美画笺的印制。
  “饾版”术即指“彩色套版套印技艺”。具体方法是按画稿的不同色彩和浓淡变化分成若干大小不同的版,每块版代表作品用笔、用色的一部分,版子雕制完成后,再按作品中每块版的颜色调色套印或叠印。明人因其堆叠拼凑,有如饾饤,故称饾版。这项技艺再现中国画的艺术效果几可乱真,将印刷真正带进丰富多彩的彩色世界。
  
  二、朵云轩与木版水印
  在上海繁华的南京东路上,有一家“中华老字号”书画艺苑——百年老店朵云轩。朵云轩和北京琉璃厂西街的荣宝斋南北辉映,蜚声中外。
  “朵云”是书信的雅称,中华老字号上海朵云轩自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创立之日起,就传承了木版水印这一传统技艺,从事信笺、画笺的木版水印印制,并因用纸讲究,刻印精美,深得文人雅士的喜爱。张爱铃《金锁记》一开头就有这样一段描写:“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年青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球,陈旧而迷糊。”朵云轩的仓库里至今还完好保存着一套1904年至1932年木版水印印制的画笺《朵云诗笺》。
  为适应中国画的笔墨语言特点,经过长期探索,在传承中国古代雕版印刷“饾版”套印技艺和“拱花”技艺的基础上,今日的朵云轩木版水印已经发展成为一门综合绘画、雕刻和印刷的再创造艺术,拓展、创新了传统版画艺术的表现技巧。
  以简单的工具、复杂的技艺,通过“勾描”、“雕版”和“水印”三道纯手工工艺程序,能将上至晋唐下至明清以及近现代名家作品的笔情墨韵原汁原味再现出来,且木版水印制作以人工勾描分版、用梨木或黄杨雕版、以水调兑传统中国画颜料和书画墨印制,成品能与中国传统绘画作品的材质完全一致,这种具有“乱真”效果的木版水印产品是现代机器印刷所无法达到的。
  朵云轩的木版水印作品涵盖了中国画人物、山水、花鸟等题材;镜片、册页、立轴、手卷等形式;工笔、没骨、写意等技法;纸、绢、金笺等材料。
  木版水印作品的妙处是不失原稿之神韵,追求原稿之情趣,兼具中国书画、雕版印刷和中国传统版画的艺术特征和艺术魅力,既是可媲美真迹的艺术复制品,同时也可作为精美的传统版画艺术品欣赏;既能欣赏到书画家的笔墨神采,又能欣赏木版水印的工艺技巧。与此同时,木版水印技艺的纯手工性决定了它不是一项简单的印刷术,所谓“少许丹青,尽是匠心锦绣,若干曲折,却非依样葫芦。”木版水印作品本身的“手工美术品”属性所传达的画面审美享受也是现代机器印刷无法表现和替代的。
  朵云轩木版水印在江南温暖湿润的地理气候环境中,受“海派文化”的滋养,形成了作品用料考究,精致、典雅、秀润的风格特征,与荣宝斋木版水印形成了中国木版水印“南朵北荣”两大流派。
  2004年,朵云轩的“木版水印”被上海市经济委员会认定为上海市传统工艺美术品种。2007年,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列入首届上海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2008年,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
  
  三、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的主要工艺程序
  朵云轩木版水印无论是诗笺小品还是书画巨制,都要经过“勾描”、“雕版”和“水印”三道基本工艺程序,由三道工艺程序的工艺技师分工合作完成。
  (一)勾描
  勾描是木版水印的第一道工艺程序,不仅关系到作品的格调,而且还关系雕版和水印能否传达作品神韵。勾描工作一般由有良好传统绘画修养和扎实笔墨功底的画师担任。朵云轩木版水印的勾描工艺,有“选稿”、“摹稿”、“分版”、“描稿”、“套校”、“发刻”等一系列工艺环节。
  朵云轩木版水印非常重视“选稿”,“画须大雅又入时眸”是朵云轩木版水印选画的主要目标,也是朵云轩木版水印作品“精、雅、秀”风格形成的一个要素。与此同时,选稿还需要考虑到作品是否适合木版水印。
  (二)雕版
  雕版是木版水印的第二道工艺程序,也称刻版。雕版的优劣直接影响水印的艺术效果,同时决定着木版水印作品的艺术水准。雕版又有“上样”、“刻版”、“剔空”和“修版” 等一系列工艺环节。优秀的雕版工艺技师有“刀头具眼,指节通灵”之能,可以将画家的用笔表现得纤毫毕现。
  (三)水印
  水印是木版水印的第三道工艺程序,有刷、砑、掸等专业技法。水印是在专门的印刷台上进行的,有“固纸”、“潮纸”、“对版”、“固版”、“制色”、“调色”、“刷色”、“掸色”、“砑印”、“衬干” 等一系列工艺环节,工具只一棕刷、一棕耙、几枝毛笔。这道程序集中展现了勾描、雕版和水印的艺术水平和作品最后的面貌。
  水印这道工艺程序除了印制者对作品的理解外,工艺的关键在于用水。纸张水分的控制、颜色胶水的比例、工作室空气的湿度、版子的润度……都影响着作品的表现效果。
  
  四、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的传承
  2010年,翁同龢的第五代嫡孙,著名藏书家,古玩收藏家,鉴赏家翁万戈先生参观朵云轩木版水印时,多次感慨:“无限的耐心!”
  的确,一幅比32开书本大一圈的《宋人消夏图》需要勾刻66块印版,套印两百多次;一组十二屏的《任伯年群仙祝寿图》,毕八年之工,才雕印出15套……如果没有朵云轩一年年用“无限的耐心”来投入,如果没有一代代木版水印人用“无限的耐心”去付出,或许今天南方的都会已不复有嘉“木”。
  长期以来,朵云轩木版水印每五至十年都会启动一个大型精品项目,这样不仅能促进个人技术的提升,同时也能使整个朵云轩木版水印技术队伍的协作能力和解决技术难题的能力得到很好的锻炼。从《萝轩变古笺》、《徐渭杂花图卷》、《十竹斋书画谱》、《明刻套色〈西厢记〉》、《顾恺之洛神赋》等,到2010年世博会前刚完成的历八年之功的木版水印十二屏通景巨制《任伯年群仙祝寿图》,大型精品项目的运作,令木版水印技艺得到更好的、动态的传承和保护,并有所突破和发展。
  为了更好地传承和保护木版水印,这几年,朵云轩从中国美术学院等艺术院校的中国画系和版画系挑选了几位优秀的本科毕业生,专门辟出传习室,返聘最好的老技师带教他们。同时延请专家学者来讲课,帮助他们吸收多方艺术营养。
  事实上,朵云轩木版水印一直以来都有“海纳百川”的精神,除了善于汲取各方经验和长处,也善于使用有特长的人才。1957年,朵云轩木版水印部重建,除了朵云轩木版水印老职工汤金虎等人外,还请到线条有“仇英第二”之称的胡也佛进朵云轩木版水印部任勾描组长,他的一手“铁线游丝”至今亦是海内一绝;请到雕版一流好手江苏镇江人韦志荣担任刻版组长;请到早年中华书局木版课培养出来的水印名师杭文连,杭文连1933年为有正书局木刻彩印部印制《原板初印芥子园画谱三集》,鲁迅先生认为“翻本亦无胜于此者”。胡也佛、韦志荣和杭文连三位朵云轩木版水印顶级大师强强联手,神妙奇巧地表现了木版水印作品的书画艺术和木刻艺术的双重之美,奠定了朵云轩木版水印的基本格调和审美取向。
  1958年,北京荣宝斋支援来徐庆儒等一批技术人才,使朵云轩木版水印对阔笔大写意风格的作品(尤其是对枯笔的刻印技艺)又有了新的理解和提高。
  朵云轩木版水印得到社会方方面面支持,取得了一些成果。与此同时,也以普及传授这项被称为中国古代印刷术的“活化石”木版水印技艺为己任。1950年代末,朵云轩为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筹办的水印厂培养了一批技术骨干。为此,当时浙江美术学院的院长潘天寿写了一件书法作品表示感谢:篆书“协作之花盛开,协作之果丰硕。”行书落款“我院水印厂技术干部,承你轩发扬共产主义协作精神,予以培养,谨致谢忱。六零年五月浙江美术学院敬赠。潘天寿书”,钤“潘天寿”朱文印。上款“朵云轩惠存”, 钤“阿寿”引首章一枚。
  今天,朵云轩一些退休的木版水印技术骨干还经常给艺术院校版画系学生讲授木版水印技艺,期望中国传统木版水印技艺为当下的文化创意产业发展贡献力量。
  
  五、善本再造和文化传播
  程十发曾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写诗赞曰:“海上有朵云,辛勤播艺风。广传民族美,已近百年功。”朵云轩木版水印长期以来致力于文化遗产的传承、保护和传播。
  《萝轩变古笺谱》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笺谱,为明朝天启年的版本,是国宝级的海内外仅存的孤本。1960年代初,上海博物馆以郑板桥竹石轴、郑板桥行书轴、文征明山水、李鱓焦石图轴、吴昌硕水墨水仙石轴、吴昌硕行书屏、吴昌硕岁朝清供、吴昌硕七言石鼓联、吴昌硕墨荷、金农隶书轴、项圣谟梅花轴、钱载兰花图轴、蒲华梅花轴等16张明清书画,换来了这部《萝轩变古笺谱》。
  1981年,《萝轩变古笺谱》由朵云轩重梓成功,许多专家见后,赞不绝口,说是“重现了明代天启原本之庐山真面”。
  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卷帙浩繁的中国书画木版水印画册《十竹斋书画谱》,由明代出版家胡正言编梓,花14年时间集当时名人作画、题字300余件。这套画谱历经数百年,已难觅善本;朵云轩于1981年决定用木版水印再造《十竹斋书画谱》善本。当时为了寻觅最好的旧藏品作底版,朵云轩花了两年多时间走访国内8大城市的有关单位,随后又历时两年多,由技师精心刻板1700余块,手工套印4万余次,尤为难得的是,无论是刀法篆刻还是颜色调配,均努力追求“明版味儿”。1989年,在德国莱比锡召开的六年一度的国际书籍艺术博览会上,有着深厚东方文化底蕴的《十竹斋书画谱》从91个国家的1万种送展书籍中脱颖而出,赢得了由20个国家著名书籍专家组成的评委会的青睐,荣获1989年莱比锡国际图书艺术展览唯一最高奖——国家大奖,为我国图书出版业争得了极大的荣誉。
  收藏于德国科隆东方艺术博物馆的明刻套色《西厢记》图册是明崇祯十三年由吴兴闵寓五氏主持刊印的,在木版水印史上,具有突出的地位和特殊的价值,也是孤本。 1990年,朵云轩以木版水印传统技艺重新付梓,原汁原味地重现了明刻套色《西厢记》图册的神采。使更多人有机会一睹这明版孤本。
  明代画家徐渭的水墨写意长卷《杂花图》,是南京博物院镇院之宝之一,谢稚柳曾冠其“天下第一徐青”的美誉。为了再现作品墨色效果的微妙变化,这一画卷一共勾刻了大小不同的线版、平版和枯笔版257块。为了达到与原作相同的笔墨枯湿浓淡和虚实变化,以及作品层次分明、意趣横生、水墨淋漓的生动效果,套印逾千次。印制这件朵云轩木版水印水墨画的代表作《明•徐渭杂花图卷》,勾、刻、印三道工序, 二十多个技术骨干参与工作,花了近两年光景。
  1983年底,朵云轩木版水印《明•徐渭杂花图卷》印制成功,将作品笔墨韵味表现得淋漓尽致。朱屺瞻观后,赞叹再三,在卷后题下了长跋:
  青藤道人,天才横溢,诗文书画,皆冠绝于时,尤以写意花卉独步古今。明清以还称大家者,其当之可以无愧。此卷笔势纵横,墨气淋漓,隽拔超逸之气溢于纸上。襄于某古董商处见之,爱不忍释,终因索价甚巨而失之交臂,至今勿勿四十余年,犹时在梦寐。顷朵云轩以木版水印复制,与原迹几无二致,余展读再四,如又与昔贤晤对矣。
  《任伯年群仙祝寿图》,工笔重彩,金碧辉煌,画上描绘了46个神仙人物从地面、空中和海上分路赴王母寿筵祝寿的仙灵境界。整幅作品由12条屏构成,画幅总宽720厘米,高206.8厘米。用木版水印技艺制作《任伯年群仙祝寿图》,是迄今为止木板水印尺幅最大的制作,刻印技艺的难度极大。朵云轩木版水印团队克服技术难关,十二条屏金笺地通景画《任伯年群仙祝寿图》终于在上海世博会举办前夕精心雕印完成,为世博会献上一份大礼。2011年10月,在上海世博园中国元素馆展出一个月,使大家有机会感受海派绘画代表作的辉煌艺术效果和浓郁大气的中华艺术风格。
  
  
  郑名川 朵云轩木版水印中心主任
  2000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
  第七届“上海文化新人”
  著有《娟净葳蕤》(中国花鸟画通鉴19)
  
  图片提供:朵云轩木版水印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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