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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要多喝,事要少知,免生烦恼。”做客过京郊京杭运通别墅张又旭先生宅邸的人,都明白这是张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嘬着烟斗最爱讲的口头禅。听闻BQ此次采访来意,他先就提议说,不喝酒没法聊,不去北表厂现场走走也没法聊。前者勉为其难,后者正合我意。于是一行人开至昌平,苗洪波厂长亲自设宴,就在阳坊大都涮羊肉。等众人坐定在夹杂着火星白烟蒸腾的涮锅子旁,方知道“革命就是请客吃饭。”——苗厂长介绍说其实这是“制表常委会”的例行会议,夏天农家乐,冬天火锅店,形式松散、畅所欲言,一只表的创意就活画了出来。
2009年在北表厂诞生的“滚动陀飞轮”便是在火锅旁由张又旭先生提议,众人一起论证,最后赵振岭、阎树娟两位青年技术骨干当场立下军令状拿下的。如此我们也可以大抵擘画出一幅北表厂研发流程的图谱:作为北表厂顾问的张又旭见多识广,不仅了解北表的家底,更熟谙全球腕表业界的动向,创意往往策源自他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提。设计出身的苗厂长及许耀南、苏文彬等老一代制表大师则往往现场就会给出各自的看法,之后再进行技术论证直至拍板上马。而赵振岭等青年技术骨干则会挑起具体操作的重任,在诸位大家的指导下,将设想落实为实物。至少现在看来,这套有着北京地域文化特色的运作体系屡试不爽。能让老北京和睦友善的人情味与腕表行业精密制造的特性融为一体,“厚人伦、美教化”的中华礼仪便不再仅仅沦为形而上学的空洞无物,而器物的生产也因之吸纳了皇天后土的性灵,拂去了机械复制时代的冷感。腕表本身的人文内涵于焉而生,不劳赘叙。这一切的背后,则要从那早已渐行渐远的师徒情谊回归复萌说起……
拜师:“师父,请喝茶。”
2005年的冬至,北京时尚大厦18楼。张又旭、许耀南两位老者端坐上手,师范俨然;年方弱冠的赵振岭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一旁的唱礼师见状,清清嗓子调高调门,“尊师在上,徒儿赵振岭一拜……”先就三鞠躬,一躬到底;又三叩首,结结实实。宣读完拜师贴,观礼的众人略略有些骚动,熊氏珐琅的掌门人双手交叠在胸前,忍不住要叫声好出来。赵振岭又复上前,单膝点地,双手捧起托盘高高举过头顶相奉,“师父,请喝茶……”
在科层制下现代工业文明刻板机械的图景中,似乎早已难觅这份古意盎然、尊师重道的礼仪复现。师徒间可谓忘年,因缘所系却是这嘀嗒往复、不舍昼夜的时计。作为获颁北京手表厂的“终身成就奖”的设计泰斗,已近耄耋之年的许耀南在1995年时便潜心钻研陀飞轮机芯的研究和设计。2004年时“中华陀飞轮”腕表在北表厂诞生,亦是中国手表品牌第一次公开发售高复杂腕表,吐气扬眉;而说到京城名士张又旭,前缀的头衔不要太多,中国珠宝玉首饰行业协会副秘书长,国内哈雷车主会元老,嘉士德、苏富比等世界知名拍卖行的VIP客户……不一而足。这其中之一还有道是“北京手表厂研发顾问”,都知道老人家是个大玩家,兴之所至跨上哈雷一溜烟,天南海北也去得。可独独对于北表厂“顾问”这两个字看得极重,绝非“顾得上就问,顾不上就不问”的泛泛。
由张又旭一手策动,北京手表厂制造的两块陀飞轮表在瑞士巴塞尔钟表展上声誉颇高。其时,一块叫“游龙戏凤”陀飞轮机芯由许耀南特制,PT95O铂金表壳,从主夹板到机芯构架周身,再至淬火的所有螺钉,全部雕龙画凤,端的是举世无两,展览后不久就被荷兰保险集团(ING)中国区首代以108万的高价收走。另一块“蝶恋花”是世界首创的银坯掐丝珐琅夹板陀飞轮腕表,机芯由加工工艺极高、成功率低的白银和珐琅制成,制造中报废的零件以百计,用白银5740克,金丝上百米。方圆间,一派中华手工浑然天成的贵胄气象。
而1986年生人的赵振岭,当时不过是北表厂普普通通的数控自动车工。2004年从北京纺织技工学校机电一体化专业毕业后,赵振岭进厂不久便被苗洪波厂长看中,“这小子那时在车间洗日内瓦条纹。他没什么眼力价儿,看见我也不打招呼。但我发现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手里一直都拿着毛刷,可他不,把毛刷上挂着弹簧金属链,用的时候刷,不用的时候手也能空出来”。
后来厂里进了台数控自动车,小赵挺快又学会了。有次苗厂长去研究中心遛弯,在自动车边上,看见他用最普通的闹钟机芯弄了两套擒纵机芯、两套摆轮稀里哗啦竟然能走,这可是双陀的雏形!于是还没等小赵把这私活做完,张又旭就在苗厂长的介绍下闻风而动,前来考察这个晚辈。“北表厂原先没有正式师徒关系这说,工厂的氛围是谁早来一天,那就是师傅。”苗厂长起初也不明就里,但老师爱教,徒弟渴学,一拍两好的事谁不愿意玉成呢?“我不过是票友,许师傅在厂里德高望重,我就撺掇他也收了他。许大师一辈子没收过徒弟,小赵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张又旭说。
收徒:“徒弟超过我才见得我的高妙。”
收了徒弟,老师自然要想出题目来考较。当时北表厂已经生产出了陀飞轮腕表,张又旭就提议能不能试做三问表。“三问表比陀飞轮难度大得多。当时全北京敢动三问的,不超过三个。所谓动动,也不过是给三问表洗洗油罢了。这东西精贵,就拿PP来说,3919不过12万,3939就能叫价400万,差别就在能否有三问报时功能上。”张又旭说。为了试试小赵的身手,张又旭找来了自己收藏的一枚问表的机芯让他拆装,厂里很多老师傅见了都视为畏途。这事拆开容易,再装上难了,都怕弄砸了栽面儿。可小赵三下五除二,两个小时拆装完毕!这下众人放心了,上马!
制作过程赵振岭现在都记忆犹新,“当时制作连接杠杆与敲锤之间的拨头部分是我遇到的最大难关,因为需要在直径0.22毫米的圆柱零件上打出一个心形的小孔,左右对称,深浅一致。为此制作工期长达一个月,前后经历了3次失败,每次失败后重新调整的幅度仅为半根头发丝的直径,但却需要上百张图纸的修改定位”。他说。但师父张又旭看在眼里则信心满满,“图纸刚出来,核对公差还没呢,我就先放出话了,北京手表厂能做出三问了,而且是在陀飞轮腕表上做三问。我得有这个信心”。他说。五个月后,这枚陀飞轮问表诞生了。轻轻推动表盘左侧的推杆,第一声报时,第二声报刻,第三声报分,三种清脆的声音渐次响起 ,端的是曼妙无比。
除了在机械表领域向顶级技术发起攻坚,依托北京城的皇天后土的文化底蕴,北表厂的另一核心竞争力是将中华手工的精华引入制表业,比如珐琅彩。张又旭精通微雕,他的作品现在也是世界认证最小的,别人的作品得用放大镜看,他的作品得拿双筒显微镜欣赏。他的女徒弟梅花之前在央美学了11年油画,现在跟着师傅学制表。宝珀很多作品是浅浮雕,而梅花专攻的技术则是深浮雕。在纯金主夹板上,耗时九个月,总共落刀一千九百多万下,最薄处仅仅有20丝!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2008年的巴塞尔表展上,北表厂展位上呈现了雅典娜女神左手擎着剑柄,右手托起和平鸽栩栩如生的形象。
现在已经荣升开发中心主任的赵振岭如此解说他们的师徒情谊,“原来厂里的师傅教干活,是为了你的生活,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我的师傅是过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教法,他们是真心教我。为了什么?就是让我超过他们!”张又旭听罢哈哈大笑,“徒弟超过我那才见得我的高妙。我师父教我时留一手,我再教你又留一手,你以后再如法炮制,那还不黄鼠狼下耗子——一辈儿不如一辈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