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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年11月到12月,考试的紧张气氛就会四处弥漫。与以往不同的是,近几年,尤其是2020年以来,西安出现的大大小小的付费“共享空间”为这团紧张的空气分担了 一部分压力。
打开“大众点评”,定位至西安,搜索关键词“共享自习室”,会显示60余个词条。粗略浏览一番,“安静”“沉浸”“看到努力的别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不认真”成为所有评价中的关键词句。
其实,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付费自习室这种模式就已经在日本、韩国等地兴起。日本、韩国的一些大城市,人均居住面积小,房屋隔音效果差,于是,很多学生都会结伴去“读书室”写作业—看过电视剧《请回答1988》的人,应该对女主角德善在自习室呼呼睡觉的镜头颇有印象。
付费自习室这种模式发展到中国,业态发生了些许变化,它更像是共享经济概念下的衍生物。
2019年被称作中国的“付费自习室元年”。付费自习室的兴起,一方面和旺盛的需求有直接关系;另一方面,开一间自习室需要的成本与其他行业相比更低一些,理论上讲,有场地和桌椅板凳就能迅速开张。
二
从单元门进楼,还未到既定楼层,上楼梯的途中就听到了背书的声音。这是一个小区的楼道。西安的很多付费自习室都开在这样的小区里,租金便宜又安静。
到了门口,挂着透明门帘的防盗门是敞开的,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助的,大家极有默契地自觉遵守着那些贴在墙上的约定。
即使没有店主过来招呼,在无处不见的小纸条和放大字号的重点字句提示下,每个人自助扫码开台,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房间里的暖气特别足,窗户紧闭,这个不足15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坐了11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咳嗽的声音都被最大限度地憋在肚子里,每个坐在凳子上的人都试图让自己透明化。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看不见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变得小心翼翼。
室内到处都铺了地毯,一切都为“吸音”服务,经营者尽可能保障每个房间都有好的隔音效果。每个小桌子上都有提示,虽然没有“保持安静”这四个字直白,但不少于500字的“条例”显然比这四个字更加深入人心。
那些办了长期卡的学生对这里的一切已是轻车熟路,架子上放着满满的参考书籍,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专座”,跟大学宿舍的桌子一样。墙上贴满了便利贴,内容除了一些重点难点,还会夹杂几句自我鼓励的话。
桌上放着水杯、笔记、书本,桌前的人戴上耳机盯着正在播放网课的电子屏幕,偶尔写几笔。我在这儿的2个小时里,没有一个人挪动位置,甚至沒有人上厕所,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这个房间里都是考研的学生。学校里抢不到自习室的位置,图书馆准时断电关灯,这群试图在考研大军中找到一席之地的学子只能去周边的自习室“付费图个心安”。
一小时5至6元,一天30余元,一个月600余元,一个季度1200余元,这是西安所有付费自习室大概的定价标准,也有一些自习室会根据装修的精致程度在这个价格基础上略有起伏,但总体差异并不是很大。
问到收入状况,老板小北显得有点儿害羞:“就是刚包住成本,还没到盈利的时候呢。最近考试多,看起来人数还可以,平常坐不了几个人。这里分淡旺季,遇到考试,搞突击的周卡用户就会多起来。”
三
日益壮大的考研一族、备战公务员考试和各类职业资格证考试的人群,组成了共享自习室的主要客户群。
今年32岁的何子和老公在大企业上班,拿着高于西安平均水平的工资,但在考证和“考公”的道路上已经奋战了好几年。
“家里人觉得不在国家机关或者国企上班就不算有正式工作,拿着再高的工资也不行。”何子在备战“公考”,她老公在备战“司考”。
两人在自习室里办了周卡。因为临近考试,所以两人每天下班都会来。“家里没办法学,孩子会闹,马上就要考试了,婆婆帮忙照顾孩子,说让我们俩先熬过这一段再说。”
对于即将到来的考试,何子心里很没底。这是她第三年参加考试了,但最近能够一直来自习室,对她而言其实很幸福。“尽管学习压力大,但能够单纯学习,不操心家里的事,感觉很不一样。”
何子老公和何子有一样的想法,但他对于“考取证书”显然有更大的执念。“这是标配的东西,没有就是不行,甭管你能力咋样,人家一句轻飘飘的‘有证没’,就能摧毁一个人的自信,越来越多的企业把资格证书当作评判工作能力的标准。”
虽然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已然让小两口感觉疲惫,但两人还是铆足了劲儿学习。
2021年国家公务员考试有157.6万人通过了资格审查,平均一个岗位有61人竞争,而最热的岗位有2422人竞争。
在写这篇文章之时,何子的考试已经结束,“行政职业能力测试没做完,明年再战”。
四
除了考研或考证的人群,这里还藏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一个40岁左右的父亲,在我们这儿办了小时卡,不限次数的那种,一有时间就来。他不备考,就是看会儿书,有时会带个公文包,遇到工作上的事情,就在有声自习室做PPT,一般待一两个小时就回家。说起来特别像‘中年男子在车库里的那10分钟’,他说偶尔会有一种错觉—只有在自习室的时间才是属于自己的。”提到对来此自习者中印象最深刻的人时,在西北政法大学附近经营共享自习室的小书如此告诉我。
小书没经营自习室前是名流浪歌手,湖南人,跟着男朋友到了西安。尽管男朋友如今在榆林的事业单位工作,二人大部分时间是通过网络交流的,但小书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 拥有属于自己的自习室是继“做好音乐、发唱片”后的第二愿望。“在小寨时第一次去自习室,觉得氛围很好,然后冲动地办了1000多块钱的季卡,但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学习热情,没去几回就作废了。现在不一样,有自己的店了,不来也不行,也算是‘假公济私’。”
小书开店的念头来得突然又朴实,但她转而又说:“最近我在备考‘省考’,家里人希望我能有个稳定的工作。既能学习也能顾店,挺好的。”言语间还是暴露了一些现实生活里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即使23岁的小书已经在西安拥有了两间自己的共享自习室,但不管是经营自习室还是成为歌手的梦想,都抵不过“稳定”和“正式”的重量。
“社会现实逼迫生存者想办法提高自己的‘含金量’。”
2020年,“内卷”一词在年轻圈层不胫而走。根据某招聘网站发布的《2020应届生春招求职趋势报告》,截至2020年3月31日,在春招季活跃求职的应届生较去年增加了56%,但企业对应届生的招聘需求同比下降了22%。
对于那些面临选择的人而言,焦虑和压力不言而喻。
微信公众号“理想岛”的文章中说:“从共享公寓到共享办公,再到共享自习室,背后是城市里漂着的白领一族逼仄的居住环境和强烈的自我提升需求之间的矛盾。”
五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学习埋单。
对于生活在今天的大部分人来说,学习显然不是仅靠人生前20余年就能彻底完成的阶段性任务。想要获取令自己更加满意的生活,除了那些必需的知识储备外,这个社会向人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那些印着成绩的或红或绿的资格证书。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付费共享自习室,则为这群人提供了一个能够快速进入学习状态的场所。
财新网的报道里称“花钱买学习气氛”是他们的核心消费诉求。
华东交通大学心理素质教育研究院常务副院长舒曼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日常生活中,网络、社交和各种琐事都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大脑经常处于怠速状态,难以集中精力保持专注。因此,一个能让人更加高效学习的空间,确实是部分人群的剛需。”
被隔断的格子间,昏黄的台灯,以及堆放着的标有各色便利贴的书,是人们来到这里的理由。
前来自习的人日夜不息,偶尔的开关门声在此显得无比突兀,没有一个人对门口的来者感到好奇,“吝啬”得连抬起头的时间都不愿给。门里的一切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门外的未来对所有人仍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