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创造了亡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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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 / 王小亮
  插画 / 元 哲
  她在那边,那是笛。旁边是她的三个姐妹,分别叫蒂耶丝、齐娜和伦。笛是一头野狼,或者说相当于一头野狼。她的姐妹们也都相当于另一些生物:猎鹰、狗和鹪鹩。她们站在悬崖上,正在考虑如何到下面的夜滩上去。见鬼的悬崖又陡又黑又长,得连跑带滑才行,不过笛觉得能做到。
  沙质的悬崖很高,不过你们,噢,我的各位朋友们,应该没有忘记从那片狭窄黑暗的区域中穿过意味着什么吧。你们自己的生命已经成为过去,而死者又都是健忘的。笛站在悬崖顶端,想要寻找她那死去的爱人杰斯。虽然他已经死去一年,但在她心里,一切都仿佛昨天一般。尽管已经过去了一年,但只要嗅一嗅手指,她还是能想起他的味道,看见他那矫健的长腿,金色的眼睛,厚实的手掌,听到他那低沉的声音。姐妹们也都一起来了,因为她们不希望她独自来做这件事。再加上,她们也有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向笛透露过。
  她们并没有获得死亡给予她们的爬下悬崖的许可,不过也没有任何法律禁止她們尝试去走亡者可能走过的某条窄路。她们可以试试直接顺着岩石爬下去,也可以试试走干涸的溪谷。还有那么一两个法子,尽管可能性不大,但也许也能让她们下到沙滩去,将那细细的沙子和无数已经死去的巨大贝壳踩在脚下。
  还有一个更快的法子可以到达海滩:直接跳下去,只要你手里有许可,据说是这样。此刻她们正在悬崖上讨论这个。
  “哎,该死,看来我得来硬的了。”笛说,“我可能得稍微晚点回来。”她那清脆的声音如水波一般,从她口中溅到了伦的针孔状鹪耳中,溅到了齐娜毛茸茸的狗耳中,溅到了蒂耶斯那双被层层羽毛覆盖的鹰耳中。她们四个就是这个样子,都是女人,也都不仅仅如此。她们的身上充满了神话:整个故事就是这样。
  “也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伦的声音高亢而尖锐,就像干茶壶中的哨音,“亡者都是这么说的,说完他们就从悬崖上下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又回来。”她落在一棵残破不堪、了无生气的枯树上,挪动着双脚,显得非常生气,“下面就是死亡,姐妹。下去的话,你也会死的。”
  在她们的头顶与身后,繁星、重云和月亮缓缓划过天空,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不过她们前方的夜滩,以及更远的怪奇海上方,却并没有天空。日常世界的天空、星星和月亮,就这样在悬崖边上戛然而止,在上方留下一道曲线,就像没有织完的破烂织物。而在那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梦者的眼睛里的虚空。齐娜伸出一只手指细长的爪子(也可以说是手),摸了摸天空尽头垂下的一根线条。一颗闪亮的星星突然松脱,落在了她那深色的鼻尖上。她张开嘴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她已经死了,伦。死亡就是笛的使命,野狼的使命。”
  “——然后活过来。”笛希望这是真的。她听说过关于其它野狼的传说。据说他们从悬崖一路攀爬下去,最后又回来了,还带回了火焰或者珠宝腰带。或许那说的就是她,只不过她不记得了。又或许那说的是另一座不同的悬崖;笛也不能确定。
  “你最好祈祷传说是真的。”蒂耶斯用尖锐的喙说道,“你心爱的人已经去了夜滩,而你还这么想念他,真是个傻瓜。不过无论如何你都会去的。我了解你。”伦也这么认为。
  笛的脚爪紧扣着悬崖边缘,砂土碎石从她脚边掉落,落下去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另外几个姐妹离边缘要远一些。笛回过头去,只看到了姐妹们在日常世界繁星遍布的夜空下的轮廓。她点燃一根火柴,然后点燃一根香烟,用脚趾(也可能是手指)小心地握住,这才看轻她们的面容。猎鹰、狗和鹪鹩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金光。她们的目光中都充满了焦虑和悲伤,她们也完全有理由这样。在此之前,笛从没有因为失去什么而想念过这么长时间,即使是她的母亲去世时也没有过。只有杰斯。而笛就是这一切的中心;靶子上的靶心,拱顶上连接一切的原点。触碰到笛,整个世界都会颤动。
  笛转回身来,向下望去。沙滩上唯一的光亮来自她们身后的天空,悬崖投下的阴影一直延伸到水中;还有一些不断衰减变换的线条,就像卷起的纱线,那是水中的浪,既不激烈,也不会移动到任何地方;还有一些磷光,就是灯管中蒸腾的钠所呈现的那种颜色。几百英尺或英里之下又有什么呢?笛知道(所有接近过夜滩的人都知道),一切都会随着她往下爬去而改变。
  “嗯,确实,我就是这样。我走了。”她说着扔下已经卷曲的香烟,开始往下爬去。这是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曲折,布满石头、碎块和碾碎的尘土。她脚下突然一滑,接着便跌落下去。她穿过层层带刺的酸枝,撞在一块石头上,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随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呼吸。雾气从她鼻头升起,但既不进也不出,只是平稳地飘了过去,形成一个起先她并没有认出的形状;不过随着她不断向下爬去,那形状也变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完整。那也是只野狼,就像她一样,蜷缩着身子,仿佛被母狼叼着后颈,徘徊在悬崖之上几英尺的地方,与眼睛的高度持平。
  笛不善于思考,因此没有好奇这个影子野狼意味着什么,是失魂的阴灵,还是没有出生孩子。“你他妈想要怎样?”笛说道,她并没有指望得到答案。那影子也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往前飘去,无声无息,然后便不见了。也许是走了吧。她感觉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担心,尽管她并不是那种容易担心的类型。
  忽然,笛身后的悬崖上亮起一道强光,那是一团亮得惊人的篝火,她觉得那应该是她的姐妹们点燃的。不过那光芒像就电焊或灯塔一般明亮,明亮到足以让她看清破碎的悬崖边缘。笛不是唯一拥有天赋的。蒂耶斯能用尖利的爪子和眼睛点燃熊熊大火。但这么做会让蒂耶斯丧失一点视力:不管是猎鹰还是谁,所有人都要为爱付出代价。
  笛转回身子,长腿踩在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突然碎裂,导致一大片石头也碎裂了,于是笛也跟着掉了下去。这条路开头很吓人,中间又长又滑,最后是死路——就像生活一样。
  笛跌落在满是沙子的夜滩上,泛着泡沫的海水在其中嘶嘶低语;笛耷下耳朵,以便挡住那些声音,但声音还是透过缝隙渗入了她的耳朵。尽管她位于所有海中海平面最低的海滩上,湿冷的空气还是感觉很稀薄——如果还有空气的话;如果不通过肺部呼吸,很难分辨还有没有空气。她的影子只是模糊的一片,看上去不像她的形状。那影子是由蒂耶斯的眼睛和后面的半边天空中那轮半月发出的光投下的。   她周围的沙子堆积得到处都是,上面堆满了黑色的贝壳,像金字塔一样堆成一个个黑色的尖锥,高度和她腰部差不多。沙子/嘶嘶低语的水花之上,尖锥在浪花的拍打下发出愉悦的轻响。笛蹲下身看了看,发现那些贝壳看起来跟日常世界的贝壳没什么区别,形状有的像耳朵,有的像喇叭,有的像小号,但表面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光泽,摸起来也比正常的状态要凉。笛一边走,一边用脚将贝壳踢到一边,它们咔嗒咔嗒地互相撞在一起。
  不远处,有东西忽然坠落下来:一团毛茸茸的阴影站起来,抖了抖身子,用伦的声音说道:“空气没有把我托起来。”她听上去很愤怒,因为她被自己的自然力背叛了,而且笛很可能觉得她很蠢。但她毕竟已经下来了:爱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对此很清楚。尽管她希望这次不用付出代价,但她还是感觉可能难逃一劫。“我本来正在往下飞,结果忽然就飞不起来了。”
  “你不该跟来的。”笛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了。”伦跳到笛的身旁,不再是一片模糊的阴影,而是变成了她本来的模样:一身单调的灰色和棕色,眼睛卻明亮无比。
  “至少齐娜没有下来,对吧?”笛抬起头看向悬崖,看向蒂耶斯点燃的那堆火。狂风催动之下,层层叠叠的火焰上下翻滚,忽明忽灭,泛着金色、黄铜色、古铜色、紫铜色和蓝宝石色。
  伦张了张嘴,接着又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笛闭了一会儿眼睛。“他妈的。”再睁开眼时,她看到一个壮硕的暗影顺着悬崖爬了下来。齐娜没有走那条安全的小路,而是一路咣啷啷地顺着石块和断裂的灌木丛直接奔了下来。齐娜终于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似是吼叫又似大笑的声音。她大步奔向她们,一路踢开贝壳,翻滚的贝壳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太好玩了。”齐娜满脸笑容,舌头伸在外面,“不过我可不想再上去了。”
  “你也上不去了。”笛气愤地说,“这下我们都死了。”
  “还没呢。”齐娜说。
  “别告诉我蒂耶斯也打算下来。”
  齐娜摇了摇头,伦也摇了摇头,“你是什么时候长大成年的?”她们问道。
  失去杰斯的时候,笛想道。那种刺痛感再次穿透了她,就好像失去了一条腿,就好像每次醒来时想要一跃而起奔向什么地方,却又立刻摔倒在地,想起自己已经没有腿了。杰斯是她肺里的笑气,是她永远的情人;他是所有的阳光,为她而亮的阳光。
  齐娜又摇了摇头,“蒂耶斯还要为我们燃着火呢。找到你的杰斯了吗?我可只看到这个。”她用爪子上的一根指头指了指,为了这个故事,也为了各位方便阅读,你们可以把那看作是女人的手。要是你们觉得她只能是女人,或者只能是禽兽,但不能两者都是的话,你们会显得有些愚蠢了,噢,我的诸位朋友们。
  笛低下头,看着随处可见的贝壳,看着守螺、峨螺和玉螺们卷曲的壳。有些比她的脚趾甲还小,有些则比她的双手合起来还要大。她捡起其中一个——有手机那么大,黑色的,光滑的曲线如郁金香一般——然后放到耳边。但里面什么都没有,连她自己脉搏的回声都没有。不过这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也许她的脉搏和她的呼吸一样都已经消失了。
  齐娜也拿起一个贝壳,有双手握在一起那么大,上面螺纹紧密,就像佛兰芒绳一样。她心不在焉地将贝壳放在她小小的耳孔旁,样子专注,似乎在听着自己消失的脉搏,不过笛不敢确定。随后她又将贝壳扔在了地上,然后咯咯地笑道:“这些就是亡者啊。”
  笛的野狼自我也知道,于是说道:“没错。”随着这两个字出口,她才感觉这是真的。
  齐娜:“他现在是个贝壳。你还想要他吗?”
  笛点了点头。
  伦补充道:“还好这里是永夜,因为要找到他得花一整晚呢,哈哈。”
  她们几个茫然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到处都是贝壳,到处都是纠结缠绕的线条。在蒂耶斯的光芒照及的范围之外,一切都黑得就仿佛洞穴一样。最后,伦像所有的鸟类一样,快速转动了一下眼珠:“那边。”她们顺着悬崖下方的海滩朝远处望去,那边用石头堆起来的尖锥比这边的贝壳堆还要高。“有个潮池。”
  “这里有潮水吗?”齐娜明知故问。这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潮水。
  夜滩上的距离是不确定的,也可以说并不重要。不过,走过去还是要花时间。她们走了一会儿,然后又是一会儿,然后又走了好久,走向伦看到的那片堆满石头的地方,走向那个没有潮水、由石头堆成尖锥的潮池。
  蒂耶斯点的火黯淡了许多,她们穿过鸣叫的贝壳,这些叽叽喳喳的亡者也许正在交谈,但不是在对笛说话,于是她弯下腰去听,发现也不是在对伦说话。伦低下头去,靠近她见到的最大的贝壳—— 一个足有沉睡的猎犬那么大的峨螺。她什么都没听到。不过她不会靠近那个贝壳的螺口:伦可不是傻子。
  那些堆起来的石头很难看清,它们的一侧被怪奇海的微光照亮,另一侧则被蒂耶斯的火焰和那半边还有星星的天空照亮:日常世界的月亮早已经落下去了。
  伦飞不起来,但她的身材比另外两个小,而且不那么介意踩在贝壳上,于是她跳到了水边,“没有潮水。”她说,“水只是在动,但不流向任何地方,仅此而已。”
  笛跟了上来,速度稍慢,因为她一路上都在捡贝壳,仔细听是否有杰斯的声音。齐娜速度最慢,尽管她只听了一次:她捡起一个卷曲得如阴户般美丽的子安贝,凝神静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便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之后她连最小的贝壳都不愿意踩了,只是边走边将它们推到一旁。
  伦边走边说:“他们就只能这样了?那些亡者就这样堆在一起?”
  笛想起杰斯活着时沿着阳光笼罩的峡谷奔跑的样子,想起他那黑乌明亮的眼睛和哈哈大笑的声音,想起鲜肉和血液爽口的滋味,想起他俩盘绕在一起交合睡觉,想起战斗时的辗转腾挪,想起一切的一切。杰斯还活着的时候,她从不感觉无聊。
  这就是为什么杰斯是如此的特别,诸位朋友,噢,我的朋友们!什么样的男人——有腿的行者,听见笑话时会开怀大笑的人——才配得上这一切?不过当然了,杰斯配不上,和所有的男人一样,他们都是肉体凡胎,心智也不完美。或者应该说,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还有所有的女人。齐娜想念她亲爱的林奈尔,这就是她来到夜滩的不为人知的原因。至于伦,她是为了她那喋喋不休的大家族,为了她在正常世界的各位婶婶、姐妹、兄弟和争吵不休的叔叔而来的。还有蒂耶斯,此刻只能永远待在她们身后的蒂耶斯,她正用疲惫的双眼凝望着夜滩上没有天空的那片黑暗,心里却想着她那熟睡的雏鸟们。   走过很久之后,她们终于来到了那些石头旁。
  伦总是爱问问题:“我们到底在找什么?”
  “我他妈哪知道。”笛说,她感觉很疲惫,忽然意识到自己感觉很冷,而且越来越冷。嘴里没有呼吸(她又注意到了)让她有点害怕,“什么都行。”她们几个分开了一点。
  在犹如刚刚凝固的岩浆般粗粝的岩石间艰难跋涉,更准确地说是连滚带爬,笛感觉手指和脚趾都麻木了。每个洞里都注满了水。她往前走去,水漫过了膝盖。她低下头尝了尝,虽然是咸的,但很干净:就像没有碎肉、屎尿和微生物的汤汁。在其中一个池子里,她看到一个小穗子在发光,于是去触碰了一下。那东西像海葵一样迅速合拢,但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她根据触感就能判断。杰斯,她心想。成为贝壳后,他会以什么为食呢?在这无数个贝壳中,他又在哪儿呢?
  有什么东西从她脸旁一闪而过,她凭借狩猎的本能一把将其抓住,感觉自己的手部肌肉迅速收缩,是那种在沙漠中抓蛇时很熟悉的感觉。不过这一次,那东西没有骨头,但是有喙。它啄着她的手掌,但并没有对她造成伤害。她抓起那东西,那湿漉漉的表面在蒂耶斯黯淡的火光中闪闪发亮。
  是一只非常小的章鱼,她用一只手就能握住它的脑袋,但它一直在扭动挣扎,触手一个劲儿地往池子里伸。笛抓住它的喙,用手指捏紧,那东西终于不动了。“他在哪儿?”笛一边问一边摇晃它,“杰斯。”
  触手又爬上了她的脚踝:又一只章鱼卷上了她的腿。这一次,那些吸盘就像冰冷的愤怒之吻,于是她扔掉了那只小章鱼。一道水花闪过。
  这只新出现的章鱼更大,脑袋和她的头一样大,这个池子显然装不下它。这么多触手意味着它能抓住很多东西。它紧紧缠着她和岩石,同时还缠着一个开口张开、壳上有个洞的峨螺。里面有什么?笛心想,然后又因为她想到的而心生寒意:什么都没有。在日常世界,海生头足类动物会钻破贝壳,将贝壳里的东西吸到自己体内:食物。最后什么也不会剩下,除了一个空壳。
  而在这里:只有死亡,只是海灘上的一个贝壳:但即便如此,这些夜滩上的怪物也会将其夺走。最后什么也不会存在,甚至比此更甚。
  愤怒的笛没有张嘴去咬那些纠缠的触手;她只是大叫了一声,接着齐娜便迅速赶到了她身边,她们开始一起撕扯那些吸盘——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直到伦出手。
  传说铜指甲能将毒液注入树木中,也许其他拥有很多触手的怪物也能做到吧。尽管没有指甲,但伦还是给了它一枚硬币。她带硬币来海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反正她就是带了。也许是因为她也听过那些传说吧。那只章鱼用一条卷曲的触手尖端握住硬币,放进喙中。它的所有触手都松开了,它沉到了水下,峨螺和笛都自由了。
  笛抓住正在沉下去的贝壳。这次放到耳边时,她听到了微风从孔中传出的长笛般尖锐的呼哨声。死亡。比死亡死得更透。但这不是杰斯。她心怀希望,希望杰斯还在这里的什么地方,迷失方向,百无聊赖——直到某天彻底厌倦。除非笛先找到他。
  “下次别再这样了。”齐娜说。她的腿部被岩石划破的地方有很多血,但血没有流。在这个没有脉搏的地方,血是不会流的。
  伦落在旁边的一堆石头上,“我们找不到他,然后又遇到了这个。现在怎么办呢,笛?”
  “他妈的。”笛说,“看来我们只能这么办了。”
  齐娜一脸狐疑。作为笛最亲密的姐妹,她对野狼的行事方式非常了解,因此她很担心,“只能怎样?这里可是夜滩,是万物终结之地。”
  “可是在那边之外呢?”笛指着荧光闪闪的大海对面。
  齐娜点点头,“这边有海岸,就说明那边肯定也有。”
  “可是没有往那边去的船啊。”伦说,“而且就算有船,就算那边真的有海岸——那又能改变什么呢,笛?杰斯已经死了。”
  “死了就会消失吗?”笛说,“我要过去看看那边有没有海岸,然后带着答案回来,也许吧。”
  “也许回不来。”伦叫道,“贝壳都是死的,比死的死得更透,而且再也不会复活。所以啊,那边的夜滩也许比这个夜滩还要夜,也许在那边也不会复活——甚至连这里都可能回不来了。”
  齐娜叹了口气,“笛在做野狼该做的事。不管愚蠢不愚蠢。伦,你能阻止她吗?”
  “我可阻止不了笛。不过没有船啊……?这个理由就够了吧。”伦说。
  笛说:“我们可以游过去。”
  齐娜:“就算对面有岸,也可能太远。我们会淹死的。”
  “为什么我们会淹死?”伦不以为然,“我们在这儿又没有呼吸;就算窒息了又怎么样?”
  “会不会淹死试一下就知道了,我觉得。”笛说。
  不过,在日常世界的悬崖上,太阳终于升了起来,尽管在夜滩上看不到。蒂耶斯站在悬崖上看着下方,眼中的光芒仍然照耀着悬崖下的海洋和贝壳。她看到了堆成尖锥的石头,看到了长着触手的东西;还有深色的笛、明亮的齐娜和微光闪烁的伦。她从如此高的地方看着她们的嘴唇翻动,揣测她们说的话;她知道她们要走了,要走了,要消失了;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水是黑色的,稠密似油,而且黏乎乎的。她们走进没有海浪的水波中时,那水顺着腿滑了上来。脏兮兮的白色海水泡沫黏在她们手上,就像快被晒晕的狗的嘴巴里流出的口水,连气味都差不多。伦嫌恶地转过脸去,然后忽然叫道:“噢!”因为个头最小,她脚下失去了平衡,栽倒在水面上,并没有沉下去。笛和齐娜则无法浮起来,而是沉到了水下。
  水下没有贝壳,只有一条长长的沙地,和死在路边的鹿是一样的颜色。齐娜一脸厌恶地瘪了瘪嘴。水下光线不暗,没有上面暗。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装在玻璃里的热灯丝,也就是说,没有什么地方比别的地方亮,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别的地方暗。
  伦是对的,她们并不会淹死。不过,这也没什么满足的;她们在水中艰难前行,黏滞而冰冷的水滑过她们的每一寸肌肤。有一段时间,齐娜在沉得太深之前,还能摸到伦的脚。但笛根本没在意这个,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手中还握着那个破掉的峨螺。   过了一会儿,然后又过了一会儿,笛在往前走的时候,感觉脚下黑色的海床上有许多小小的卷曲物。她知道它们是有触手的那种东西,就是它们杀死了亡者的贝壳。其中一个卷住了她的脚踝,但她弯下腰去,将其一把扯下。之后就再也没见出现这种东西了。
  又过了一会儿:出现了没有眼睛和爪子的鳗鱼。
  还有其他东西,云朵般冰凉苦涩的鲜血在此时染红了海水。
  我告诉你们,噢,我的各位朋友,她们此时已经走了无数步,直到海床再次上升,直到眼前的路戛然而止。她们离开黏糊糊的水面,发现伦已经上了岸,正在海岸上刮着她的喙。
  “真刺激。”齐娜说道,又咸又冷的海水从她嘴里流了出来,“我看见一道像是光束的东西,一大片黑色海藻,一辆在哭泣的汽车,还有一头鲨鱼。你都看到什么了?”她问伦。伦没有谈论自己在非海与非天之间的水面上游动时看到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而且永远都没有提起过。她在非常仔细地刮着她的喙。
  笛将空心的峨螺放在地上,然后环顾四周。这就是那片海岸。沙子。她们身后是海洋,水在晃动,但并没有上下翻滚。前方有一些浅白色的沙丘,再往后是丛生的野草和粗粝的空心莎草。还有阵阵的嘶嘶声,应该是风,假如这里有风的话。再往后是高低起伏、长满植物的山脊,沙丘在那里汇入了草丛和不长浆果的灌木。再往后就只是暗褐色的非天了。
  没有生命,这是当然的。也没有脚印、爪印、蹄印或贝壳,除了那个峨螺。
  她们回头看去(没有呼吸已经不再让她们惊讶了),看向那片黏稠滑腻的海洋,看向对岸的海滩,还有那座悬崖。那半边明亮鲜活的世界几乎快看不见了。没有看见火焰,也没看见蒂耶斯。她曾看着她们走向水中,走向深处,在她们沉入盐水中时,暂时闭上了她那双烧焦的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她转过身去,返回了生者的世界。她挥动轻盈的翅膀,飞向她的孩子、巢穴和伴侣,回去品尝那美味的老鼠肉。家。暂时。对你们来说,她的故事在这里就结束了。除非未来的某一天,由變成了骨螺或海螺的她来亲自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不知道那些亡者贝壳互相会分享什么样的秘密。我仔细听着,听到了嘶嘶的声音。这样就足够了。
  “好吧,”将喙刮干净的伦说道,“我们到这边了。这是什么地方?”
  齐娜奔上了山脊,然后又跑了下来。“那边什么都没有。山脊之外?只有更多的山丘和草地,说不定也就只有那些了。”
  笛踢了一脚没被踩过、没被碰过、没有一丝纹路的沙子,“这边没有贝壳。不过也没有章鱼。”顿了顿后,她继续道,“那些贝壳在这里肯定会很安全。”
  野狼笛很狡黠。她的狗姐妹齐娜也同样机灵。鸟中女王伦的心思也足够敏锐,懂得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她的眼睛一直扫视着那片非天。她们一齐思考着:宽广、有坡度、底部铺满沙子的海洋;不过没有海浪来移动贝壳,没有潮汐制造浪涛,没有月亮制造潮汐。
  “所以我们需要个月亮,”齐娜说,“有了月亮,就能把贝壳弄过来。”
  伦点了点头,“我看看我能做点什么。”
  “这是我该做的事,”笛说,“为了杰斯。”
  伦很实际,“你会飞吗?”
  笛摇了摇头。
  “那就不是你的事。”
  亡者地的规矩,和你在阳光之下行走时所想的可不一样,我的各位亲们。海洋的这边没有浓密的空气——不过伦还是轻盈地飞了起来。那片非天是一个质地粗糙而坚硬的曲面,就像蛋壳的内部一样,但在空中飞翔的伦还是在其表面发现了一处划痕。虽然那划痕还没有沙子在皮鞋上留下的痕迹深,但飞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到这种瑕疵。非壳表面的薄片忽然开始卷曲,然后落了下去,消失在笛和齐娜上方那片带有铜味的薄雾之中。那划痕变成了一个凹坑,一个口袋,一个壁龛——现在伦悬停在那儿,用喙不停地啄着那个地方——最后终于弄出了一个和她一样大的洞。接着她飞了下来,随她一同飘下的土褐色的天空碎片十分苦涩,让齐娜忍不住咳嗽起来。“就是这样。”
  “但没有月亮。”笛说。
  “暂时还没有。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了。我需要毛发。”
  齐娜:“为了造个月亮?”
  伦:“还要枝条。”
  她们环顾四周:苔草,海洋,野草,灌木,沙坡,非天。“没有树,没有枝条。”齐娜说。
  “该我出场了。”笛说,“终于。”
  笛用她血淋淋的长牙把骨头从自己脚上咬了下来,将一根根修长精致的指骨交给聪明的伦去处理——别忘了,噢,我的诸位朋友,她们每一个既是女人之神,又是集合了肌肤与欲望的造物。这就是她们:神秘无比,几乎和你们一样伟大,和你们曾经的故事一样。齐娜再也没看到笛的脚趾骨长出来。也许这是海洋这边的沙丘与神秘的日常世界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日常世界,野狼能够重塑自己的身体,鲜血与骨头都能再生,只要故事有所需要。
  伦叼起每一根纤细的骨头,飞回非天之上的那处壁龛,然后开始编织起来。不是她在日常世界里为鲁钝无毛的雏鸟编织的那种紧致的巢穴,而是一团蓬松杂乱的东西:其中有野狼的骨头和狗毛,还有从她胸部拔下来的羽毛,每根羽毛的尖端都沾着她那并不流动的血液。
  那个巢穴就是亡者之月:呈暗褐色,没有光芒,不过在这非时非空之境,它却拥有巨大的引力。
  过了一小会儿。什么都没发生。
  伦叹了口气,“哎,好吧,看来还得做一件事。”她在巢里下了个蛋,然后又是一个,接着是第三个。空气是它们的父亲,伦的意愿造就了它们,风填充了它们的内部。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们三个就这么看着,伦在高高的巢穴中,她的姐妹们在下面的沙滩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涌来,然后翻滚着冲刷上了沙滩。在新月亮的牵引下,一浪强过一浪。随潮汐而来的还有时间。现在,无数持续稳定的一段时间变成了一阵阵波浪,一个个片刻,一个个不久,以及一个个后来。   还有现在。齐娜轻声说道:“注意听。”
  第一批小贝壳随着满是泡沫的卷卷浪花到来了。潮水退去,留下许多轻声低语的卜卦螺、蟹守螺和海蛳螺。在一阵嘶嘶声中,它们钻进了潮湿的沙滩,只留下许多小洞。随后而来的是稍大一些的贝壳,有大海螺、喇叭螺和闪闪发亮的鹦鹉螺,还有那不断涌来的海浪。想象一下吧,噢,我的各位朋友——或者不要去想,如果可以的话,就忘记吧——你们那些轻声低语的贝壳自我在沙地上排成了长长的一列,一直排到了齐娜的视线之外。其中有笛曾经打退过的那种长着触手的东西,还有各种她们没有见过的神奇恐怖的生物。也许你们并非所有人都走到了这一步,但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做到过,并且在这里找到了你们的自我。
  终于,在那片拖在后面的巨大贝壳中,齐娜听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声音:一声低语,一声轻嘘。一个峨螺被浪花冲到了她的脚旁,和她的手一样长,如蛋壳一般光滑:它精力充沛,没有被挖空。她呜咽一声,抓起贝壳贴在耳边,随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声音轻如呼吸:齐娜。林奈尔,她亲爱的林奈尔。已经去世、不知去向的林奈尔,在一个巨大的玫瑰色钙化物中被找到了。
  但她们没有发现杰斯。之后也没发现,之后的那些之后也没发现。贝壳被一个个地卷上海岸,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沙子和海水涌入各个洞口,每一个洞都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笛步履蹒跚地跑了起来。因为脚被咬伤,她的脚下不是很灵活。齐娜在她身后恳求着,但手里(或者是爪子里)还紧握着她的答案,紧握着林奈尔那布满螺纹的贝壳。
  贝壳还在不断被冲上岸来,不过越来越少,都是些新出现的亡者:都是些鸟蛤、舟贝、卜卦螺,还有刚刚掉落在夜滩上的有苦有甜的蛤蜊。它们刚刚出现,就随着潮汐穿过了油脂般黏稠油腻的海水,来到了这边的海岸;然后迅速钻进了沙子里,也就是说:安全了。
  还是没发现杰斯。所有的贝壳里都没有杰斯。
  笛踉跄着停下脚步,“他不在这儿。他没有来。”
  齐娜的声音犹如轻柔的低吼:“我们所爱的人是否到这里来,是根据他们的意愿,而非我们的意愿。死亡不会改变这一点,只会让这更加困难。”
  “可我爱过他。”
  伦哼了一声,“好像这就够了一样。”
  笛一脸惊诧地抬头看向月亮:她双眼散发着炽热的光芒,自欺欺人的她在事实面前震惊不已;但野狼笛并没有绝望太久。她快速点了下头,“我要回去找他。我们都回去。”
  “不,”齐娜说;伦转了转眼珠:“可以试试,要是你坚持的话。”
  笛跛着脚走向海岸,海浪正不断冲刷着海岸:她往前走去,将爪子(也就是手)按在粘腻浓稠的海水上。她无法穿透海面。她一步步地前进,但什么变化都没有。笛还是站在原地,位置一点都没变,“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伦和齐娜齐声说道。
  笛的视线第一次转向那几位姐妹,然后终于明白过来:“我杀了你们。”
  “不是的,”齐娜说道,“我们是为你而来的,但也不仅仅是为了你。”她笑了笑,林奈尔的峨螺还在她的手里(也就是爪子里),“我们也有各自的理由。”
  “你之前什么也没说。”笛说。
  “她哪里有机会说?”伦说,“你的需求时时刻刻都填满了你。齐娜哪里有机会思念林奈尔呢?”
  笛说:“那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很好奇,仅此而已。”
  这是谎话。伦的心只属于她自己,她的愿望也只属于她自己。如果伦愿意,她也许会说说自己的理由,我的朋友们。不过她的理由不该由我来说,而是应该由你们来讲。
  野狼都是行动派。笛等着杰斯,等了很久。尽管依然心怀期望,但她内心已经开始躁动。她在海滩上来回踱步,然后走上长长的沙丘,望着山脊边缘之外的方向。最后她说:“我有办法了。我能救你们。”
  “我们不想被救。”伦说,不过笛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予理会,“地平线上的那条暗线是树木。如果那是树,就会有更多的树,也许还会有其他东西。既然回不去了,我们可以继续向前,也许一无所有的反面就是什么都有。日常世界的太阳和黄昏时满天的昆虫,水的甜蜜味道。想想看吧:想想家的样子。”
  伦厉声叫道:“这里就是家。看到我的巢穴了吗?看到我的蛋了吗?”齐娜紧紧握住林奈尔,又低头看了看你们,她所有亲爱的贝壳。
  “那好吧,他妈的,”笛说,“那我自己去。”她顿了顿,又说,“对不起。”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这几个字。也许是唯一的一次。
  她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伦觉得她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但她还是一直往前走着。也许前面有可以回到日常世界的路,而穿过那里,经过循环,又会再次回到夜滩。到了那时候,她也许就会回来。也许不会。
  现在你们到了这里,噢,我的朋友们。这要多亏笛、伦和齐娜。你们这些亡者都在这里,在长满野草的海岸上,在巢月和鸟星之下,但至少你们没有比死亡死得更透。你们再也无法回到日常世界或者夜滩了,不过这条路从来就不存在。这里没有长着喙和触手的生物。
  你们总是会越来越多,总会有新的贝壳大量出现在夜滩上。有些会早到,有些会迟一点。在夜滩上徘徊的贝壳们等待着自己的爱人,就像笛或齐娜一样去寻找他们——只不过谁都找不到。再没有谁能凭自己的意愿蹒跚着来到夜滩,也许只有少数几个能做到。
  我们上方是伦编制的那个紧密的月亮,还有她那些长着黑色翅膀的雏鸟,就像星星一样散布于暗褐色的天空中。我或许能猜到它们的父亲是谁。死亡还会笼罩它们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很满意。随着之后不断累积,她那个喋喋不休的大家庭,那些贝壳,也渐渐聚集在了一起,其中有她的婶婶、姐妹、兄弟和争吵不休的叔叔。
  杰斯仍然不知所踪,但每一波潮水还是会带来贝壳。也许他就在某个扇贝或者履螺里,也有可能不在。看在笛的份上,我问过它们是否见到过他,但它们那些叽叽喳喳的对话只有彼此能懂。他们也没有回答我。要是在某个外壳坚硬、带有花边的骨螺里找到了他,我会告诉他,笛已经离开了。他或许会去找笛,或许不会:他在这里有别的亲人,有别的爱人。爱不止一份,而是有很多份。我们并不孤独。
  也许他已经比死亡死得更透了。这也是寻常世道。
  笛做了野狼该做的事,这也是造物者和被造之物会做的:匆匆而来,在身后留下一片混乱,然后又匆匆离去,让其他人尽可能地用残存之物进行创造。但我就是齐娜,是狗,是神,是女孩。齐娜们做了所有狗们该做的事,那就是爱,是守望——在这里,我并不孤单。伦在空中歌唱,我手里握着林奈尔的峨螺,它在我耳边低语。还有你们所有人,噢,诸位朋友,还有你们来传诵这个故事——这样看来,也许你们终究死得沒有那么彻底。除了故事和爱,生活又是什么呢?
  这就是亡者之地存在的理由。
  【责任编辑:赵伟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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