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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乡愁”这个词,用得滥俗,再用都矫情。
但我坐在南卡罗来纳州Greenville市中心的一条河边看风景时,乡愁突然涌了上来。
其实景色平淡无奇。一群孩子们在一个人工小瀑布旁玩水,不断欢笑尖叫。旁边的河边有野鸭,水清澈得能倒映出这些野鸭每一根羽毛;一些老人搬着便携椅子坐在河边,时而看孩子,时而看野鸭。
有一点引人注目的是河对岸那个庞大粗糙的建筑,它曾是一个纺织厂,红砖高墙,现在窗户全无,成为一个空荡荡如同恐龙骨架一样的地方,但却常常被用来举行婚礼或者Party—在那个周三的晚上,一个音乐会在这里举行,扩音器将音乐传送得很远,以至于一些欣赏者选择在河对岸聆听。玩水的孩子们在音乐里就更加手舞足蹈。
这些,以及短短几天的采访让我回想起我的家乡常州。我可以草率将它归结为一种感觉,但一定要理性地说理由,也找得出来—这曾经是一个纺织业聚集的城市,现在有更多制造业聚集,政府积极招商引资。即便这样,依然恬然安静,就和我出生的城市一样。
但其实不一样。
在这个城市,许多厂房都被保留下来,而且并不显得突兀丑陋,反而别致。我去的那些餐馆中不止一家是由仓库或厂房改造而成,保留着高大的屋顶和红砖的墙壁,甚至有些还保留着木头和铁皮制成的门,足以让文艺青年们拿起iPhone往Instagram和Path上发上一大堆照?片。
据说在这个城市,曾经有条高架公路穿越过城中心,后来被拆毁—只是为了露出桥下的一个小小的瀑布。这使得在我造访时,这个在城市中心的天然瀑布让人觉得惊艳,一群我叫不出名字的水鸟更像是这个城市的主人,无论是否有路人,都会在小瀑布的上游悠然梳理羽毛。
曾经的高架公路遗留下硕大的桥墩,已经被改造成一个餐馆和一个卖好吃冰淇淋的冷饮店。
我的家乡呢?我记得我初中学校是年代久远的木质结构建筑,当男生在走廊上推推搡搡时,整个楼板都会震颤;校门口有口钟,当电铃因为停电而无法响起时,门卫会将钟敲响,钟声悠悠远远。停放学生自行车的停车处几棵高大健硕的银杏,到秋天金灿灿的黄色能美得令人窒息。
然而这一切在我初中毕业一年后就没有了,因为市政府决定将那拓建成一个广场。建成后的广场恶俗而混乱,只有几棵因为属于国家保护植物而被保留了下来,其余大树都被纤弱的小树给代替了。
还有常州篦箕巷,说《红楼梦》里贾宝玉最后一次和他父亲别离就在这里。我小的时候那里似乎有吵闹并乱糟糟的集市,留在我记忆里的还有一些老建筑笨重但精致的门。在我上大学回家的一个假期,我发现那桥边水边老旧的建筑突然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墙黑瓦但处处露出赝品气息的仿古建筑,像涂了太多粉底。
朦胧记忆里的总是好的,特别是对于一个常年不在家乡的人。但是,如果老旧的工厂也能保留下来,带来美和实用,那还有什么是不能被留下的。
可惜大多没有被留下—或者被完全摧毁,更可恨的是让赝品取而代之。
那天采访的时候,采访对象提到Greenville老城区时,礼貌地加了一句:“虽说是老城区,但没有中国的历史那么老啦。”但他们不知道,他们保留下了更多的历史,而我们的历史被硬生生切断了,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
然后,在异乡的某个日暮,我这样还保留着关于过去一些记忆的人,就突然被河岸对面的老厂房击中胸膛,感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