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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光州天气已然微凉。傍晚时分,火车站附近逐渐聚集起人潮,60岁的韩国总统候选人朴槿惠将在这里进行拉票演讲。突然之间,《江南Style》的乐声响起,四个身着深红色衣衫热裤的女人上台跳起骑马舞来,而台下的人此刻面面相觑,如同从未见过这风靡全球的舞蹈一般。
朴槿惠所代表的新国家党在政治倾向上属保守派,支持者年纪也大抵偏大,看上去与《江南Style》所反映的年轻与炫目并不匹配;坦白说,朴槿惠本人也是如此。她举手投足都显出周正礼仪、优雅,而又有距离—她的反对者将其形容为“冷淡”,并称呼她为“冰山女王”。但朴槿惠应该已经习惯了来自群众的审视和反对者的攻讦。她的父亲朴正熙曾经统领过这个国家18年,她自己在母亲过世后也有过代第一夫人职务的经历,对于政治,她比其他的总统候选人有着更为深刻的体会—尤其是在大韩民国第六共和国不准总统连任的制度下,她比任何其他候选人更了解青瓦台。
在光州,她在演讲开头恳求“请帮助我开创一个新的时代”。2012年12月19日,她以微弱优势击败民主统合党候选人文在寅,成为韩国历史上首位女总统。
朴正熙的女儿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朴正熙的女儿。”
这是许多韩国选民对朴槿惠的印象;要谈论朴槿惠,必须要了解她的父亲、韩国前总统朴正熙。
朴正熙是大韩民国历史上最有影响力也最富争议的人物:在李承晚垮台一年之后,时为陆军少将的他在1961年发动“五·一六”军事政变,颠覆了民选政府草率建立的第二共和国,并建立军政府,开始了对韩国长达18年的威权统治。他是治世的明主,他一手主导了韩国的工业化进程,创造了史称“汉江奇迹”的韩国经济腾飞。在2012年初韩国KBS电视台和国民大学联合发布的一项调查中,朴正熙被韩国人民评选成为历任总统中领导能力最强的一位。然而与此同时,朴正熙更是一位独裁的帝王,为了确保自己的权力,他不惜解散国会、禁止党团活动,并修改宪法将总统职位改为终身制;他那极具军队特色的铁腕专制,让他在历史上留下了冷酷之名。
关于朴正熙的冷酷,有一个著名的故事:1974年8月15日,朴正熙与夫人陆英修两人正在汉城(现称首尔)的国家剧院进行光复节纪念仪式时,遭到了侨居日本的朝鲜特使文世光暗杀。当时朴正熙正在演讲,当刺杀来临时他反应很快地藏了起来,子弹射中了他身后陆英修的头部;而在妻子被抬出去的同时,朴正熙回到了麦克风前,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容许我继续我的演讲。”
女若其父。五年之后,当朴槿惠被总统府秘书长金桂元叫醒,并被告知朴正熙被情报部部长金载圭射杀时,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朝鲜的边境线上一切都还安全吧?”
与她的父亲一样,即使是最严苛的批评者也不会质疑朴槿惠对国家的奉献。尽管没有资料表明朴氏父女是否为黎塞留的信徒,但对于红衣主教那句“人可不朽,救赎可待来日;国家不得永生,救赎唯有当下”,朴槿惠跟她的父亲确实实践得彻底—朴槿惠后来在竞选时感慨,自己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唯有向国家敬献自己全部的心思与力量。人们说,她嫁给了这个国家。
青瓦台的大令爱
没有谁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朴槿惠也曾有过普通的梦想。1958年,当他们举家搬回汉城之时,朴槿惠还以为远离战火的他们将过上“普通的生活”。哪怕是父亲当上总统、入住青瓦台之后,朴槿惠也曾有过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她喜欢《三国演义》里的赵云,向往着自由的生活,在青瓦台写下的日记里,她曾不止一次抱怨这样的生活令人窒息。
这一切都在1974年戛然而止。
当她的母亲遇刺时,朴槿惠身在巴黎。她刚刚以平均3.82分(满分4分)的好成绩从西江大学电子工程系毕业,满怀着期待与梦想的她,希望能够在法国的格勒诺布尔大学进一步深造,为韩国的工业化亲手添砖加瓦。然而学校尚未开学,她就接到了要她紧急回国的通知。
那一年,朴槿惠22岁。由于父亲朴正熙拒绝续弦,所以在其后五年的时间里,朴槿惠以“大令爱”(第一女儿)的身份承担起了第一夫人的责任。“现在我最大的义务就是让国民看到,父亲并不孤单,”她当时在日记中写道,“洒脱的生活,自己的梦想,我决定放弃所有的这一切。”
她陪伴着她的父亲出现在各种公开场合中,会见外交使节,出席各种演讲,并大力推动父亲提出的各种政策,其中就包括1975年的“新村运动”,政府向全国村庄无偿提供水泥,把汉城之外的农村茅草屋换成了砖瓦房。与此同时,她也不忘继承母亲的遗志,继续推进韩国的医疗服务建设—这样的举动也让这位青瓦台的“大令爱”在群众心中留下了能干又温婉的印象。
那是朴槿惠人生中最重要的五年,至少在她当选总统之前,那是最重要的时光。她在那五年中站在韩国政治权力的最高点附近,积累了丰富的政治和外交经验,这也是她后来竞选总统的最重要优势之一。
漫长而寂寞的反思
在朴正熙被刺身亡后,韩国兴起了一阵“清算朴正熙”的风潮,朴槿惠也因此被迫远离政坛近二十年。从1979年到1997年,她将那18年的时光形容为一段“漫长而寂寞的旅程”,在其间,她体验了人性的善变和政治的残忍。
她在日记中记载了一件琐事:有一次,她在汉城的酒店电梯里遇见了当年在朴正熙手下的一位部长,她非常高兴地上去打招呼,但对方却没有正眼瞧她一眼。“现在谁敢说曾经温柔亲切的人,以后就不会变得势利起来呢?”朴槿惠写道。在那个时期,曾经围绕在她父亲身边的人,有许多都已经冲在了反思和倒算的最前线,甚至连她的表姐夫、曾经的“朴正熙接班人”金钟泌都在其列。
“她当时身上长出了许多不明斑点,去医院也查不出原因,大抵是痛苦和压力所致。”她身边的亲密助手后来回忆道:“所以每次我听到别人说她没尝过痛苦的滋味就觉得可笑。”“她当时身上长出了许多不明斑点,去医院也查不出原因,大抵是痛苦和压力所致。”她身边的亲密助手后来回忆道:“所以每次我听到别人说她没尝过痛苦的滋味就觉得可笑。”
在这孤独的悲痛中,朴槿惠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打理父母留下的基金会上。她曾经出任朴正熙所设立的岭南大学的理事长,但因为学生的抗议而被辞退;后来,她又就任育英财团董事长,1990年后将职位转给妹妹。1994年,朴槿惠负责正修奖学金基金会的运营,直到2005年—就是这个基金会,在后来给她带来了相当多的麻烦:在她参政之后,有不少对手抨击她的基金会是通过当年朴正熙收取政治献金所得,当然,她都予以否认。
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叫做崔泰民(音)的牧师陪在她身边。这位在宗教圈风评并不算好的牧师在1970年代中期就进入了她的生活,安慰她的丧母之痛,陪伴她走过丧父的阴影。有传言说朴槿惠曾与崔泰民有一段“隐秘的恋爱关系”。据韩国媒体报道,这个崔泰民总共结过6次婚,换过七个名字,在2004年去世之前,还曾犯过诸如诈骗、挪用公款等罪行。据报道,朴槿惠的妹妹朴槿今和弟弟朴志晚曾经在1990年给当时的韩国总统卢泰愚写信,请求他从崔泰民手中“将姐姐救出来”。但朴槿惠始终只说崔泰民是她的“朋友”,而且强调自己从未与他的犯罪行为有任何关联。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朴槿惠开始逐渐在公开场合露面,有时候是接受采访,也开始撰写关于父亲的回忆录。
但她直到1997年才开始显露出重返政坛的迹象。当时金融风暴席卷亚洲,加上历任总统不断传出的黑金传闻,韩国人民开始怀念起朴正熙时代的强势与清廉。这个时候,朴槿惠应时应运回归,先是支持当时大国家党(新国家党的前身)的李会昌参选,其后又宣布竞选议员。
“如果只有我自己舒舒服服地生活,那等我去世后就不能堂堂正正地见父母。”1998年,朴槿惠打出“为完成父亲未完成的事业尽一点力”的口号,在家乡大邱达城郡议员补选中,高票当选国会议员。
迎接历史的挑战
在其所参加的五次国会议员竞选中,朴槿惠每一次都是高票当选,因此她也被媒体称为“竞选女王”。这里面,一方面是朴槿惠在大国家党危难之时主动挺身而出的作为所致,她卖大楼、筹资金、偿还政治献金,以党首身份带领政党从危机之中奋力走到了第一政党的位置;另一方面,也有老一辈韩国人对朴正熙的崇拜延续下来,他们认为他是勤勉与诚实的代表,而他的女儿则是最好的继承者。
然而,朴这个姓氏所带来的并不全然是祝福。在竞选中,朴槿惠被不止一次地称为“独裁者的女儿”,人们害怕,她会学习父亲的铁腕与专制,将韩国在1987年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民主再次毁灭。
朴槿惠认为父亲的过错是时势所致,不应受到苛责,但她也承认,父亲的统治毁灭了韩国的民主。“在韩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中,有许多人承受了痛苦、折磨和不公正的待遇,人权和民主也在这期间遭到了镇压。”在2012年9月的电视采访中,朴槿惠这样回忆起当时父亲的专制统治:“对于那些因政府暴权而受到伤害的人和家属,我在此诚挚向您道歉。”
她也与曾经遭受政治迫害的政坛领袖和解。2004年,她去探访了父亲当年最大的政敌金大中,以女儿的身份,为金大中在朴正熙执政期间所遭受的种种迫害而道歉;与此同时,也对金大中在其任内做出的建立朴正熙纪念馆的决定而表示感谢。金大中后来形容这次会谈“仿佛是朴正熙重生伸出的和解之手”,而他的妻子李姬镐在2012年也对朴槿惠的竞选表示了支持。
在所有的历史问题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与朝鲜的关系。
朴槿惠曾亲身经历过“青瓦台事件”(1968年朝鲜特种部队刺杀朴正熙并造成青瓦台多人死亡),她的母亲也因朝鲜人刺杀而亡,在2002年,她也亲赴朝鲜与当时的朝鲜主席金正日会面。
在那次著名的会谈中,金正日为“青瓦台事件”致歉,而朴槿惠则提出,希望南北之间加强交流,设立离散家属常设会面所,让双方能够再次逐渐走向和平。最后,当朴槿惠回国时,金正日问:“有必要绕远(经由中国)回去吗?通过板门店回去吧。”坐车穿过停战线的朴槿惠,一路上多次“鼻子发酸,热泪盈眶”。
在朴槿惠20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朴正熙与金正日的父亲金日成授意签署了朝韩联合声明,向着朝鲜半岛统一踏出了重要一步;如今,金正日的儿子金正恩则在朝鲜开始了被韩国官方及民众均视为挑衅的火箭发射,面对这样的情况,60岁的朴槿惠将在执政后如何处理呢?
“我希望能让朝鲜方面建立对我们的信任。”朴槿惠说,“我希望能够支援朝鲜进行经济建设。”
倘若真能成功,那才将是最大的历史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