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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斋月期间耶路撒冷老城的巴勒斯坦人与以色列警察动手之后,割据加沙地带的哈马斯等巴勒斯坦武装组织,从5月10日当晚开始,连日来朝着以色列方向发射上千枚火箭弹,其中部分被以方拦截。遭受人员和财产损失的以方,报复性空袭来势凶猛,定点清除若干巴武装组织情报官和指挥官之外,也炸死不少无辜平民,触发国际众怒。
这场小型战事,发生在以色列3月大选之后的组阁僵局期,也与巴方原计划于5月22日和7月31日分别举行的立法会选举和总统选举隐隐相关。就在4月30日,86岁的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宣布:“没有东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人的全面参与,就不能举行选举。”阿巴斯指责以方不配合巴方促成选举,但当下的选情其实对法塔赫一派不利。
今年同样面临政党轮替风险的,还有身陷3场官司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由于未能按期于5月4日完成组阁,关于延长两周组阁期的请求又被7月即将离任的以色列总统里夫林否决,因此内塔尼亚胡惴惴不安地等待在野党联盟领袖拉皮德组阁的结果。若拉皮德也未能按期完成组阁,那么为了避免以色列两年半内开启第五次大选,内塔尼亚胡可能会要求以“战时总理”的身份继续掌权。因此,以色列此番大动干戈,动机并不单纯。
棘手的内部政治僵局
今年3月23日,以色列举行了历史上第24次议会选举,这也是以色列在短短两年内的第四次大选。前三次大选分别在2019年4月、2019年9月、2020年3月举行。其中,前两次大选后,主要政党都未能成功组阁。
第三次大选后,情况也未能根本好转。但就在山穷水尽之时,转机突现。两大阵营的首脑内塔尼亚胡与甘茨达成轮流担任总理的协议:内塔尼亚胡将在联合政府中首先出任总理,为期18个月,甘茨任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内塔尼亚胡结束任期后,甘茨将接任总理,内塔尼亚胡则改任副总理。然而,双方实际上是同床异梦,脆弱的执政联盟因政府预算分歧而瓦解,最后不得不提前举行大选。
与前三次大选相比,此次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排名前两位的政党及其议席差异。在前三次选举中,利库德集团与“蓝白党”是排名靠前的两大党,两者之间的席位之差不超过3席。而在本次大选前,中左翼政党“蓝白党”分裂出一个由拉皮德领导的“拥有未来”党后,元气大伤,成为仅获8席的小黨;“拥有未来”党则以17席的成绩稳坐第二把交椅,但其与第一大党利库德集团的差距扩大了。利库德集团在此次大选中获得30席。
虽然利库德集团所获席位离组阁所需的61席仍存较大缺口,但由于其在各政党中的绝对领先位置,以色列总统里夫林还是于4月6日委任内塔尼亚胡组建新政府。根据法律规定,内塔尼亚胡将有28天的时间组成新政府。
就目前的格局来看,以利库德集团为首的右翼阵营获得52席,以“拥有未来”党为首的中左翼阵营获得56席,双方都未能达到组阁所需的61席。尚未表态加入哪一阵营的“统一右翼联盟”(Yamina,犹太复国主义色彩的极右政党,由前国防部长贝内特领导,与内塔尼亚胡倚靠的正统派犹太教政党对立)和“联合阿拉伯名单”(Ra’am,伊斯兰保守派政党),成为双方拉拢的重点。这两个政党分别握有7席和5席。
从理论上讲,以色列左右两大阵营都有组阁成功的可能,但也不排除组阁再次失败并在今年10月左右举行第五次大选的可能。
以色列人自然看到了选举门槛过低的负面效用,因此从1992年开始逐步提高选举门槛。1992年当年,从1%提高到1.5%。虽然只提高了0.5%,却给以色列乃至中东地区的国际关系带来了重大影响。
巴以问题本身就是世界性的政治难题,如今又遇到了如此棘手的内部政治僵局,悲情的以色列人,就这样被困在议会制的迷宫中。他们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走出迷宫吗?其实在其不算太长的历史中,以色列人也曾做过一些努力,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提高选举门槛的艰难权衡
以色列频繁出现组阁困境的根源其实很简单,就是结构性因素与制度性因素的叠加。
以色列的社会结构极其多元,存在众多的教派和族群。不熟悉以色列的人会认为,以色列是个犹太人占主导地位的同质化国家。但实际上,以色列不仅有犹太人,还有阿拉伯人。即使在犹太人内部,差异也非常明显。
以色列政党体系的碎片化程度非常高。每届议会大选的参选党派,最多时达33 个,最少时也有14 个,最终能跨过议会门槛的党派均不少于10个,多时达15个。众多的政党直接提升了议会制下组阁谈判的复杂性,也极其不利于联合政府的稳定。
当然,多元化的社会结构并不必然带来碎片化的政党格局,关键取决于采取什么样的选举制度。如果把选举制度分为向心型与离心型的话,简单多数选举制就属于向心型,比例代表制则属于离心型。法国著名政治学家迪韦尔热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采取简单多数代表制的国家通常会产生两党制,而采取比例代表制的国家通常会产生多党制。举例来说,美国是个社会结构非常多元化的国家,有着纷繁复杂的族裔差异,但美国却没有出现碎片化的多党制,其中的奥秘就是美国采取了简单多数选举制。
不幸的是,从建国开始以色列就一直采取比例代表制。在比例代表制之下,众多的小党和新党很容易进入议会,进而造成了政党体系的碎片化。自建国以来,以色列的不少政治家就试图废除比例代表制,如20世纪50年代初,以色列首任总理本–古里安(David BenGurion)就提议用多数选举制取代比例代表制,但因众多小党的联合抵制,这一改革方案最终夭折。
除选举制度外,另一个可立竿见影的制度措施,是提高政党进入议会的门槛,即各政党的得票率要达到一定标准,才能获准进入议会并取得议席。可是从1949年到1992年,以色列的选举门槛一直维持在1%得票率的较低水平,致使很多小党可以轻易进入议会,加剧了政党体系的碎片化程度,提高了组阁的难度。 聪明的以色列人自然看到了选举门槛过低的负面效用,因此从1992年开始逐步提高选举门槛。1992年当年,从1%提高到1.5%。虽然只提高了0.5%,却给以色列乃至中东地区的国际关系带来了重大影响。一个小的右翼政党,仅因微弱的差异而未能迈过1.5%的门槛,最后未能获得议席。而在这一次大选前执政的利库德集团,就因为失去了这个作为盟友的小党,而不得不将执政地位拱手让给工党。工党领袖拉宾执政后接受“以土地换和平”的原则,采取了一系列有助于和平进程的内外政策,中东的和平进程因此得以推进。
2003年,以色列政党进入议会的门槛被提高到2%,到2015年,再提高到3.25%。即便如此,选举门槛实际上还是偏低。多数欧洲国家的选举门槛是4%~5%,而以色列的却只有3.25%。不少专家认为,以色列的选举门槛应该提高至4%,才能达到欧洲国家的平均水平。
政治的复杂性在于,很多事情并不依照简单的线性逻辑。不断提高选举门槛,固然可以减少议会中的政党数量,但对很多小党来讲,则意味着巨大的灾难甚至是灭顶之灾。一旦某些小党看不到任何参政机会,它们及其背后的势力就会成为离心离德的力量,进而成为政治动蕩的潜在根源。这就是以色列没有进一步提高选举门槛的重要原因。
事与愿违的总理直选尝试
除了提高选举门槛之外,以色列另一项重大的制度改革就是实行总理直选。以色列属于典型的议会制国家。在议会制国家,选民选举议员,议员组成议会,然后再由议会中的多数党或政党联盟组成政府。以色列困局的根源在于,议会内的政党数量过多,造成组阁困境以及联合政府的不稳定。
以色列议会现有120个席位,组阁至少需要61席。即使某个政治人物迈过了这一关,也始终要面对盟友背叛的风险。一旦议会中的盟友出现背叛或倒戈,总理及其领导的政府就可能因无法获得有效的多数支持而垮台。
迫于无奈,以色列议会最终在2001年3月废除总理直选制,恢复之前的总理选举办法。就这样,历史仿佛跟以色列人开了一个玩笑,精心设计的制度却产生了相反的结果。
为了摆脱政府不稳定的困局,以色列议会在1992年通过了总理直选法案。简单来讲,在新的选举方法下,选民需要同时投出两票,一票投给自己心仪的政党,另一票投给心仪的总理人选。前者依然按照比例代表制的原则,各政党按照得票率瓜分议会席位。后者则按照简单多数原则,在第一轮选举中获得超过50%选票的候选人即可当选总理;如果没有候选人获得半数以上的有效选票,那么得票最多的两个候选人将进行第二轮角逐,得票多的获胜成为总理。
总理直选制的核心是,将总理职位变为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在此之前,总理职位是由议会中的议员选举产生的,是一种间接选举方式;改革之后,总理是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的,其产生不再直接受制于议会中政党格局的影响。比如,即使总理所属的政党不是议会中的第一大党,只要其在总理选举中是得票最多的候选人,他(她)依旧可以成功当选。而总理直选之前,总理通常是由议会内的第一大党的党首充任。
以色列在1996年、1999年和2001年总共实行过三次总理直选。总理直选制度的初衷是通过加强总理的权力来提升政府的稳定性,在此基础上促进大党的出现,以降低政党体系的碎片化程度。
然而,政治的复杂性再次体现出来,总理直选制度实施的结果事与愿违。首先,总理直选制实施后,议会内的政党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进一步增多,政党体系的碎片化程度反而提高了;其次,大党的力量受到削弱,小党的作用反而凸显了;再次,由于政党体系的碎片化程度加剧,政府的稳定性不但没有提高,反而导致了更频繁的内阁危机,在不到5年时间里,通过直选上台的3位总理最终都以被迫辞职收场。
迫于无奈,以色列议会最终在2001年3月废除总理直选制,恢复之前的总理选举办法。就这样,历史仿佛跟以色列人开了一个玩笑,精心设计的制度却产生了相反的结果。从政治学的角度来看,这一改革尝试失败的原因不难理解。虽然总理直选制直接借鉴了总统制的选举方法,但总理在当选后依然受制于议会的不信任投票,其所领导的政府也仍旧是由多党组成的联合政府。一句话,总理直选制只是简单改变了政府首脑的产生方式,却并没有从实质上改造议会制下的权力运行模式。
政治是可能性的艺术,但也是复杂性的科学。以色列人曾依靠自身的聪明才智,在贫瘠的土地上打造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如今,能否走出议会制的迷宫,考验着以色列人的智慧与耐心。以色列的人口只有900多万,其规模也就相当于大国的一个普通大城市。如果以色列能够将视角东移,从东方的政治智慧中获得某些启发,或许有利于其早日走出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