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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许鞍华的《天水围的日与夜》以生活在香港天水围的底层市民为描写对象,在以返璞归真、洗尽铅华的朴实手法展示他们边缘生存状态的同时,传达出了一种温暖而又富有诗意的情感力量;在平淡如水地讲述底层小人物艰难窘迫的处境中,倾注了导演许鞍华浓郁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诗意现实主义 人文关怀 许鞍华 《天水围的日与夜》
【Dol】10.3969/j.issn.1002-6916.2010.18.016
作为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主将之一,许鞍华在二十多年的创作经历中,拍摄出了武侠、惊悚、反战、纪录、家庭伦理等多种电影类型,而且风格也不尽一致。但是,在这背后却有着作者一以贯之的人文关怀精神、对现实与历史的探究、对人情人性及命运的关注。比如在《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千言万语》、《女人,四十》、《倾城之恋》、《半生缘》等影片中,都能看到许鞍华在其中所投注的浓郁的人文关怀。
而在2009年香港电影金像奖的颁奖典礼上,一举获得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四项大奖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同样呈现了许鞍华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与普世人性的关怀。在这部展现普通人日常生活琐事的影片中,既没有伟大的牺牲,也没有透彻的悲欢,而是在琐碎、重复的镜头与动作里,真切地展示了普通小人物的生存图景,并以此传递出了一种诗意的现实主义与深刻的人性关怀:这些生活在香港天水围的平凡卑微的底层市民,在贫困窘迫的人生中,依然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彼此之间相互帮助、相互慰藉、相互依傍,从而使影片具有一种悲悯温情的力量。无疑,正是这种诗意的现实主义和浓郁的人性关怀,使影片蕴蓄着一种最真实的情感、最具打动人心的力量,这也许正是《天水围的日与夜》获奖的重要原因。
一、诗意的现实主义
影片中的天水围位于香港新界元朗区西北部,原本是一个距离中环市区25公里的小渔庄。上世纪80年代末港英政府将其发展成为以住宅为主的新市镇。但由于天水围的地理位置偏远,遂成为劳工阶层和外来移民的居住区。天水围的各种先天、后天不足衍生出了许多社会问题,诸如失业、贫困、离婚、家庭暴力、非法移民等,以致天水围被香港媒体冠以“悲情城市”的称号。
针对这样一个敏感的地方,导演刘国昌拍出了充满绝望感的《围·城》。影片借助中学生何灵杰的视角展现了这里的阴暗生活,反映了这个“悲情城市”的黯淡绝望与日益边缘化。许鞍华最初也是想要拍摄发生在天水围的一场家庭惨案,但当她深入地去体验天水围居民的生活时却发现,这个地方的人们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绝望。他们和生活在其他社区的普通人一样静静地生活着,以达观的态度面对生活给予他们的一切安排。他们是一些寻常人,过着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天水围只是他们的一个生存环境。不同的是,他们在天水围这样一个边缘生存环境中,却有着达观的、坚韧的生活态度。正是他们平静的普通生活和坚韧的生活态度打动了许鞍华,于是便有了“The wayw8 are”,即《天水围的日与夜》。
作为一部低成本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没有绚丽的场景和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而是以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镜头语言讲述了平凡生活中几个普通小人物的故事。一个是丧夫的贵姐和她即将中学毕业的儿子张家安,另一个则是孤苦无依的梁阿婆。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做饭、吃饭。但是,在这些看似碎片般的、零散的生活细节中,作者借此展开的是充盈着诗意的小人物的真实生活与真挚情感。
贵姐的生活就是每天重复着在超市上班、回家做饭等,阿婆的生活就是每天买菜、洗莱、做饭、洗碗,然后靠着桌子发呆,天黑之后她又同样地做饭吃饭。家安的生活除了学习考试之外每天就是看电视和打游戏。每个人生活得都很孤独,然而每个人都这样平淡安静地生活着。在这样一种质朴简单的生活中,他们用自己的真诚关怀慰藉彼此,用积极的心态面对人生。正是因为许鞍华没有用电影镜头刻意展示他们的贫困和不幸,而是以一种温情的眼光,对他们乐观坚韧的生活态度予以赞赏,以及对他们之间相濡以沫的彼此关怀报以一种深情的凝视,才使得这部关注平民生活、极为写实的影片又带有一种诗意与温情。
作为单身母亲的贵姐,生活极为清贫简朴,比如在他们母子重复吃饭的饭桌上,永远重复着两个简单的菜:青菜与鸡蛋,他们永远会记得去ok店买报纸,因为那里有免费纸巾相送:在买鸡蛋的时候会比较鸡蛋的个头大小,买油的时候会反复斟酌看价……但是在对人事上,她却慷慨大方、乐善好施,有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平和心态。影片一开始,在贵姐母亲的寿宴上,贵姐临时顶替弟妹打麻将,赢了的钱归弟妹,输了的钱自己垫上。这个看似简单的细节反映了贵姐的谦让与慷慨。后来与邻居梁阿婆的相处中,她同样是慷慨大方、毫不吝啬,把阿婆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给予悉心的关怀。无论生活怎样艰辛,贵姐从不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始终用微笑面对生活的困境,以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惨淡的人生。当贵姐的母亲住院时沉重地感叹道: “做人真是很难啊。”贵姐用轻松自如的口气反问,“有多难呀?”一句简单的反问抚平了生活的艰辛,表达了她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
贵姐的儿子张家安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期,但在他的身上却看不到任何叛逆的迹象,而是一个性格温和、乖巧懂事的孩子。无论是在学校和老师同学的相处,还是在家和母亲的相依为命,他都是温和淡定,似乎很少有情感波澜。母亲交代的事情都会认真去做:十分体谅母亲的艰辛,代替母亲去医院照顾生病的外婆;和同学在一起时也记得按时回家,几乎从不让母亲操心。在张家安身上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淡定,连他的老师也夸奖他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请他去学校的辅导处帮忙。可见正是贵姐骨子里的温和善良与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使他在小小的年纪里就已经懂得了以积极达观的态度面对生活。
孤苦无依的梁阿婆生活清贫节俭,买的一点牛肉要分几次吃,为了几十块的搬运费而不舍得买电视。但为了报答家安母子帮她把电视搬回家却毫不吝啬的送给他们一袋价值几百块的冬菇;为给外甥和曾经的女婿买金饰倾其所有……当然,影片中还有很多这样的细节,这些细节在还原了生活在当下的普通香港家庭真实生活的同时,也透出了人与人之间细腻动人的温情。
影片在朴素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中展示了他们平淡艰辛的生活:他们的生活中没有欣喜,没有争执,没有高深,没有娱乐,一切都是波澜不惊、平淡如水。正如影片中贵姐和阿婆在超市抽奖的场面,就是对平凡人生的一种隐喻:不会中奖 才是生活的常态。尽管生活平淡艰辛,但比生活本身更重要的是对生活的态度,正是贵姐和阿婆这些边缘人对美好人性的信仰和坚守,对困苦生活的坚韧承担,从而使现实的困境和艰难有了一种超越,也让人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幸福和完整人生以及催人向上的感人力量。在这部看似毫无戏剧感、充满柴米油盐等琐碎片段的影片中,有很多令人感动的、充满诗意的生活细节像一股股的潜流,静静流淌,逐渐使影片的诗意汇聚,并不断升华。影片结尾处,梁阿婆与贵姐母子一起围坐在餐桌上过中秋吃柚子,并配上了吴莺音的《明月千里寄相思》,更是将影片的诗意推向了顶点。
导演许鞍华以一种平和、含蓄的方式将天水围的寻常生活娓娓道来,以大巧若拙的方式精心雕琢了90分钟温情的美好时光,,以真诚的情怀展现了平凡生活的真谛——从这一点来看,影片所获的多项大奖可谓名至实归。
二、浓郁的人文关怀
许鞍华在一次访谈录中曾经这样说过:“我喜欢拍一些边缘的人和事……一般来讲,我对很有钱、很有闲的人都没有什么兴趣,我的基本同情不在他们身上。”对于底层人物与边缘人物的关注正是许鞍华电影中独具特色的人文关怀。《半生缘》中对曼桢一生悲惨命运的同情与悲悯,《女人,四十》中既要承担起家庭的生活重担、又要在外工作养家的人到中年的阿娥,面对生活的重负有着无可言说的辛酸与无奈:《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叶如棠长期单身独居所特有的孤独凄凉、百无聊赖的况味等等,都传达着许鞍华骨子里宽广深沉的人文关怀。《天水围的日与夜》中,许鞍华对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与悲剧命运给予了一如既往的关注。
《天水围的日与夜》中,贵姐和阿婆都来自残缺不全的家庭,都是生活在天围的边缘人和弱势群体。不辞劳苦的母亲、无所事事的儿子、孤苦伶仃的阿婆……每个人的生活都很凄凉和无奈。
他们凄凉的生存状况及边缘化的生存表现在很多吃饭的场面和细节中。贵姐和儿子饭桌上的菜几乎从来没有变化,永远都是青菜和鸡蛋,唯一的变化是青菜和鸡蛋的不同做法。孤苦无依的空巢老人梁阿婆买的少许牛肉要谨慎地分两次来吃。在贵姐和阿婆柴米油盐的生活细节中以及一日三餐的饭桌上,她们的艰辛生活一展无遗、不言而喻,同时也凸显出了人物的悲情感。
如果说贵姐等人的边缘化处境更多地是表现在物质上的贫困的话,那么,她们亲情的缺失则是精神上的痛苦了。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变化,传统社会人与人之间原本紧密的联系也变得日渐疏远,在某种程度上,这正是导致像贵姐和阿婆这样的边缘人生活更加凄凉无奈、甚至更加边缘的一个重要原因。
贵姐14岁便出来打工,供两个弟弟上大学。如今弟弟们都生活在别墅区并把子女送到国外读书,但贵姐依然每天在超市靠出卖体力以养家糊口,似乎没有人关心她的生活,以至于张家安连自己家的亲戚都认不全。梁阿婆的丈夫和女儿都已去世,女婿在女儿死后带着外甥重组家庭,使得孤身一人的梁阿婆从此彻底失去了家庭情感的寄托,陷入了生存的困境。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去超市辛苦地卖菜。为了见外甥一面,梁阿婆倾其所有为女婿一家买了金饰作为见面礼,但她卑微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女婿不但拒绝了她的礼物,也拒绝让她探视外甥。回来的路上,坐在车里的阿婆望着车窗前无限延伸的空荡荡的公路,黯然伤神。这个空镜头似乎是对她以后的人生之路的隐喻:孤独凄凉,无处安身却也无处遁逃。
贵姐表面上每天乐观向上,毫无心机,连她的母亲也说她傻乎乎的只知道做事。其实贵姐作为单身母亲,内心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楚。在影片中有一个细节展现了贵姐内心隐秘的痛苦,当她下楼去扔掉已故丈夫的衣物时,她睹物思人,抚摸着丈夫的衣服独自哭泣。这是影片中唯一一处表现贵姐释放自己情感的细节,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表达贵姐真实内心世界的细节。作为一个女人,她既要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也要承受精神上孤独寂寞的痛苦。在忙碌完一天之后,回到家却既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只能独自默默承受这痛苦生活的百般滋味。
无论怎样艰难,贵姐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这也许是她生活中的全部希望和力量的源泉。阿婆似乎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的亲人都相继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孤独地去面对凄惨的余生,她每天被寂寞孤独所困而无处遁逃。影片中阿婆一出场就是一个人去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吃饭,吃完后一个人发呆;半夜醒来后爬起来继续对着窗外发呆,孤独寂寞如影随形般跟随阿婆。在某种意义上,独孤寂寞甚至成为了阿婆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阿婆孤独凄凉的生活让人感到窒息,也更为刻骨地让人感到心酸。在某种程度上,《天水围的日与夜》在关注边缘人物质生存的同时,更多地是关注他们精神的、灵魂的生存状态,在切近身体的同时也是贴近心灵的。
导演许鞍华以减法的方式将影片的戏剧冲突降到最低,却又不动声色地在其中注入了浓郁的人文关怀,使得这部平淡如水的电影反而具有了一种情感张力。在国产大片盛行、娱乐精神泛滥的今天,《天水围的日与夜》似乎远离了当今电影创作的主流,但正是对当今主流电影的疏离或远离,才使影片呈现了一种充满情感力量的现实场景,复活了导演对现实的干预和对人的关怀。著名电影大师伯格曼曾经说:“与其说电影像一个故事,不如说它像一种灵魂的状态,但是它充满了丰富的思想和画面。”因此,电影不仅仅只是娱乐,更是一种对内在灵魂的敏锐体察和追求,这不但是保持电影自身艺术品格的需要,更是基于导演为艺术和灵魂而存在的信念和良知。这些,许鞍华和《天水围的日与夜》都做到了。
【关键词】诗意现实主义 人文关怀 许鞍华 《天水围的日与夜》
【Dol】10.3969/j.issn.1002-6916.2010.18.016
作为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主将之一,许鞍华在二十多年的创作经历中,拍摄出了武侠、惊悚、反战、纪录、家庭伦理等多种电影类型,而且风格也不尽一致。但是,在这背后却有着作者一以贯之的人文关怀精神、对现实与历史的探究、对人情人性及命运的关注。比如在《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千言万语》、《女人,四十》、《倾城之恋》、《半生缘》等影片中,都能看到许鞍华在其中所投注的浓郁的人文关怀。
而在2009年香港电影金像奖的颁奖典礼上,一举获得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四项大奖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同样呈现了许鞍华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与普世人性的关怀。在这部展现普通人日常生活琐事的影片中,既没有伟大的牺牲,也没有透彻的悲欢,而是在琐碎、重复的镜头与动作里,真切地展示了普通小人物的生存图景,并以此传递出了一种诗意的现实主义与深刻的人性关怀:这些生活在香港天水围的平凡卑微的底层市民,在贫困窘迫的人生中,依然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彼此之间相互帮助、相互慰藉、相互依傍,从而使影片具有一种悲悯温情的力量。无疑,正是这种诗意的现实主义和浓郁的人性关怀,使影片蕴蓄着一种最真实的情感、最具打动人心的力量,这也许正是《天水围的日与夜》获奖的重要原因。
一、诗意的现实主义
影片中的天水围位于香港新界元朗区西北部,原本是一个距离中环市区25公里的小渔庄。上世纪80年代末港英政府将其发展成为以住宅为主的新市镇。但由于天水围的地理位置偏远,遂成为劳工阶层和外来移民的居住区。天水围的各种先天、后天不足衍生出了许多社会问题,诸如失业、贫困、离婚、家庭暴力、非法移民等,以致天水围被香港媒体冠以“悲情城市”的称号。
针对这样一个敏感的地方,导演刘国昌拍出了充满绝望感的《围·城》。影片借助中学生何灵杰的视角展现了这里的阴暗生活,反映了这个“悲情城市”的黯淡绝望与日益边缘化。许鞍华最初也是想要拍摄发生在天水围的一场家庭惨案,但当她深入地去体验天水围居民的生活时却发现,这个地方的人们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绝望。他们和生活在其他社区的普通人一样静静地生活着,以达观的态度面对生活给予他们的一切安排。他们是一些寻常人,过着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天水围只是他们的一个生存环境。不同的是,他们在天水围这样一个边缘生存环境中,却有着达观的、坚韧的生活态度。正是他们平静的普通生活和坚韧的生活态度打动了许鞍华,于是便有了“The wayw8 are”,即《天水围的日与夜》。
作为一部低成本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没有绚丽的场景和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而是以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镜头语言讲述了平凡生活中几个普通小人物的故事。一个是丧夫的贵姐和她即将中学毕业的儿子张家安,另一个则是孤苦无依的梁阿婆。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做饭、吃饭。但是,在这些看似碎片般的、零散的生活细节中,作者借此展开的是充盈着诗意的小人物的真实生活与真挚情感。
贵姐的生活就是每天重复着在超市上班、回家做饭等,阿婆的生活就是每天买菜、洗莱、做饭、洗碗,然后靠着桌子发呆,天黑之后她又同样地做饭吃饭。家安的生活除了学习考试之外每天就是看电视和打游戏。每个人生活得都很孤独,然而每个人都这样平淡安静地生活着。在这样一种质朴简单的生活中,他们用自己的真诚关怀慰藉彼此,用积极的心态面对人生。正是因为许鞍华没有用电影镜头刻意展示他们的贫困和不幸,而是以一种温情的眼光,对他们乐观坚韧的生活态度予以赞赏,以及对他们之间相濡以沫的彼此关怀报以一种深情的凝视,才使得这部关注平民生活、极为写实的影片又带有一种诗意与温情。
作为单身母亲的贵姐,生活极为清贫简朴,比如在他们母子重复吃饭的饭桌上,永远重复着两个简单的菜:青菜与鸡蛋,他们永远会记得去ok店买报纸,因为那里有免费纸巾相送:在买鸡蛋的时候会比较鸡蛋的个头大小,买油的时候会反复斟酌看价……但是在对人事上,她却慷慨大方、乐善好施,有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平和心态。影片一开始,在贵姐母亲的寿宴上,贵姐临时顶替弟妹打麻将,赢了的钱归弟妹,输了的钱自己垫上。这个看似简单的细节反映了贵姐的谦让与慷慨。后来与邻居梁阿婆的相处中,她同样是慷慨大方、毫不吝啬,把阿婆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给予悉心的关怀。无论生活怎样艰辛,贵姐从不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始终用微笑面对生活的困境,以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惨淡的人生。当贵姐的母亲住院时沉重地感叹道: “做人真是很难啊。”贵姐用轻松自如的口气反问,“有多难呀?”一句简单的反问抚平了生活的艰辛,表达了她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
贵姐的儿子张家安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期,但在他的身上却看不到任何叛逆的迹象,而是一个性格温和、乖巧懂事的孩子。无论是在学校和老师同学的相处,还是在家和母亲的相依为命,他都是温和淡定,似乎很少有情感波澜。母亲交代的事情都会认真去做:十分体谅母亲的艰辛,代替母亲去医院照顾生病的外婆;和同学在一起时也记得按时回家,几乎从不让母亲操心。在张家安身上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淡定,连他的老师也夸奖他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请他去学校的辅导处帮忙。可见正是贵姐骨子里的温和善良与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使他在小小的年纪里就已经懂得了以积极达观的态度面对生活。
孤苦无依的梁阿婆生活清贫节俭,买的一点牛肉要分几次吃,为了几十块的搬运费而不舍得买电视。但为了报答家安母子帮她把电视搬回家却毫不吝啬的送给他们一袋价值几百块的冬菇;为给外甥和曾经的女婿买金饰倾其所有……当然,影片中还有很多这样的细节,这些细节在还原了生活在当下的普通香港家庭真实生活的同时,也透出了人与人之间细腻动人的温情。
影片在朴素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中展示了他们平淡艰辛的生活:他们的生活中没有欣喜,没有争执,没有高深,没有娱乐,一切都是波澜不惊、平淡如水。正如影片中贵姐和阿婆在超市抽奖的场面,就是对平凡人生的一种隐喻:不会中奖 才是生活的常态。尽管生活平淡艰辛,但比生活本身更重要的是对生活的态度,正是贵姐和阿婆这些边缘人对美好人性的信仰和坚守,对困苦生活的坚韧承担,从而使现实的困境和艰难有了一种超越,也让人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幸福和完整人生以及催人向上的感人力量。在这部看似毫无戏剧感、充满柴米油盐等琐碎片段的影片中,有很多令人感动的、充满诗意的生活细节像一股股的潜流,静静流淌,逐渐使影片的诗意汇聚,并不断升华。影片结尾处,梁阿婆与贵姐母子一起围坐在餐桌上过中秋吃柚子,并配上了吴莺音的《明月千里寄相思》,更是将影片的诗意推向了顶点。
导演许鞍华以一种平和、含蓄的方式将天水围的寻常生活娓娓道来,以大巧若拙的方式精心雕琢了90分钟温情的美好时光,,以真诚的情怀展现了平凡生活的真谛——从这一点来看,影片所获的多项大奖可谓名至实归。
二、浓郁的人文关怀
许鞍华在一次访谈录中曾经这样说过:“我喜欢拍一些边缘的人和事……一般来讲,我对很有钱、很有闲的人都没有什么兴趣,我的基本同情不在他们身上。”对于底层人物与边缘人物的关注正是许鞍华电影中独具特色的人文关怀。《半生缘》中对曼桢一生悲惨命运的同情与悲悯,《女人,四十》中既要承担起家庭的生活重担、又要在外工作养家的人到中年的阿娥,面对生活的重负有着无可言说的辛酸与无奈:《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叶如棠长期单身独居所特有的孤独凄凉、百无聊赖的况味等等,都传达着许鞍华骨子里宽广深沉的人文关怀。《天水围的日与夜》中,许鞍华对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与悲剧命运给予了一如既往的关注。
《天水围的日与夜》中,贵姐和阿婆都来自残缺不全的家庭,都是生活在天围的边缘人和弱势群体。不辞劳苦的母亲、无所事事的儿子、孤苦伶仃的阿婆……每个人的生活都很凄凉和无奈。
他们凄凉的生存状况及边缘化的生存表现在很多吃饭的场面和细节中。贵姐和儿子饭桌上的菜几乎从来没有变化,永远都是青菜和鸡蛋,唯一的变化是青菜和鸡蛋的不同做法。孤苦无依的空巢老人梁阿婆买的少许牛肉要谨慎地分两次来吃。在贵姐和阿婆柴米油盐的生活细节中以及一日三餐的饭桌上,她们的艰辛生活一展无遗、不言而喻,同时也凸显出了人物的悲情感。
如果说贵姐等人的边缘化处境更多地是表现在物质上的贫困的话,那么,她们亲情的缺失则是精神上的痛苦了。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变化,传统社会人与人之间原本紧密的联系也变得日渐疏远,在某种程度上,这正是导致像贵姐和阿婆这样的边缘人生活更加凄凉无奈、甚至更加边缘的一个重要原因。
贵姐14岁便出来打工,供两个弟弟上大学。如今弟弟们都生活在别墅区并把子女送到国外读书,但贵姐依然每天在超市靠出卖体力以养家糊口,似乎没有人关心她的生活,以至于张家安连自己家的亲戚都认不全。梁阿婆的丈夫和女儿都已去世,女婿在女儿死后带着外甥重组家庭,使得孤身一人的梁阿婆从此彻底失去了家庭情感的寄托,陷入了生存的困境。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去超市辛苦地卖菜。为了见外甥一面,梁阿婆倾其所有为女婿一家买了金饰作为见面礼,但她卑微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女婿不但拒绝了她的礼物,也拒绝让她探视外甥。回来的路上,坐在车里的阿婆望着车窗前无限延伸的空荡荡的公路,黯然伤神。这个空镜头似乎是对她以后的人生之路的隐喻:孤独凄凉,无处安身却也无处遁逃。
贵姐表面上每天乐观向上,毫无心机,连她的母亲也说她傻乎乎的只知道做事。其实贵姐作为单身母亲,内心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楚。在影片中有一个细节展现了贵姐内心隐秘的痛苦,当她下楼去扔掉已故丈夫的衣物时,她睹物思人,抚摸着丈夫的衣服独自哭泣。这是影片中唯一一处表现贵姐释放自己情感的细节,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表达贵姐真实内心世界的细节。作为一个女人,她既要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也要承受精神上孤独寂寞的痛苦。在忙碌完一天之后,回到家却既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只能独自默默承受这痛苦生活的百般滋味。
无论怎样艰难,贵姐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这也许是她生活中的全部希望和力量的源泉。阿婆似乎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的亲人都相继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孤独地去面对凄惨的余生,她每天被寂寞孤独所困而无处遁逃。影片中阿婆一出场就是一个人去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吃饭,吃完后一个人发呆;半夜醒来后爬起来继续对着窗外发呆,孤独寂寞如影随形般跟随阿婆。在某种意义上,独孤寂寞甚至成为了阿婆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阿婆孤独凄凉的生活让人感到窒息,也更为刻骨地让人感到心酸。在某种程度上,《天水围的日与夜》在关注边缘人物质生存的同时,更多地是关注他们精神的、灵魂的生存状态,在切近身体的同时也是贴近心灵的。
导演许鞍华以减法的方式将影片的戏剧冲突降到最低,却又不动声色地在其中注入了浓郁的人文关怀,使得这部平淡如水的电影反而具有了一种情感张力。在国产大片盛行、娱乐精神泛滥的今天,《天水围的日与夜》似乎远离了当今电影创作的主流,但正是对当今主流电影的疏离或远离,才使影片呈现了一种充满情感力量的现实场景,复活了导演对现实的干预和对人的关怀。著名电影大师伯格曼曾经说:“与其说电影像一个故事,不如说它像一种灵魂的状态,但是它充满了丰富的思想和画面。”因此,电影不仅仅只是娱乐,更是一种对内在灵魂的敏锐体察和追求,这不但是保持电影自身艺术品格的需要,更是基于导演为艺术和灵魂而存在的信念和良知。这些,许鞍华和《天水围的日与夜》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