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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把人类对抗艾滋病、疟疾和结核病的努力比喻为一场战争,“全球基金”就是名副其实的“战争基金”。在它的支持下,全球抗击三大疾病的努力本来有望在近年迎来一个关键的转折,但现在看来,它的前景似乎不乐观。
就“全球基金”终止新项目的情况和影响,“无国界医生(国际)”主席卡云勒卡亚医生接受了《望东方周刊》的采访。
成立于1971年的“无国界医生”是一 个由各国专业医学人员和其他专业人士组成的国际性志愿者组织,是全球最大的独立人道医疗救援组织之一。它在199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无国界医生”在1988年进入中国。2003年,“无国界医生”与中国卫生部门合作,在湖北襄樊和广西南宁提供艾滋病综合关怀和治疗。
“我们觉得像被迎面痛击”
《望东方周刊》:像“无国界医生”这样的独立人道救援机构,如何看待“全球基金”取消拨款?
卡云勒卡亚:“无国界医生”对“全球基金”的决定感到十分震惊和沮丧。“全球基金”通过拨款资助艾滋病、疟疾和结核病治疗项目,令有关防治工作大幅改进。但“全球基金”目前财政紧绌,令无数生活在发展中国家的人的生命受到威胁。
当“全球基金”宣布由于资金不足,将取消新一轮防治项目拨款时,我和“无国界医生”数以千计的医疗救援人员都觉得像被迎面痛击一样。这消息实在来得不合时宜。我们多年来对抗疫情的努力和最新的防治科研成果,刚为我们带来希望,相信可击退这三种每年夺走数以百万人性命的疫症,但此时捐款机构却违背了他们对“全球基金”的承诺。
对于受疫情影响最严重的国家来说,它们的卫生部门不但未能继续扭转这致命疫情的势头,反而可能要眼巴巴看着努力争取得来的抗疫进程倒退。
“无国界医生”在不少这种国家工作,我们看到了这些国家得来不易的成果是多么的脆弱。虽然现在“全球基金”表示将会提供最薄弱的救生索帮助这些国家,以免这些国家的治疗项目在2014年初前中断。然而,进一步扩展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治疗项目的计划,肯定会被叫停。此举将对病人、其家人和社区带来深远的影响。捐助机构和“全球基金”董事会迅速向各国发出需要停止接收新病人的讯息,“无国界医生”就此感到震惊。
《望东方周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
卡云勒卡亚:过去数年,国际捐助机构的捐款普遍下降,特别是对艾滋病治疗项目的捐助,目前的大幅度削减拨款全因捐助机构对“全球基金”的失信。部分国家,如丹麦和荷兰,削减了曾承诺作出的捐助;其他国家,如爱尔兰、西班牙和意大利,则因本土的经济危机而停止捐款,以及没有作出进一步的捐款承诺。但最终,这是所有捐助国家的责任,因为它们投票决定取消这一轮拨款申请,长远来说,更令“全球基金”失去急需的资助。
“无国界医生”的治疗项目主要有赖私人捐款者的财政支持,但各国卫生部门却非常依赖“全球基金”的资助,去对抗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疫情。“全球基金”成立于2002年1月,在不少“无国界医生”开展救援工作的国家,数以百万计的生命系于“全球基金”,估计基金的拨款,每年平均直接预防了100万个死亡个案。我们看到不少卫生部门,历年来成功推行了多个大规模抗疫计划──它们可能也想象不到,若没有外界支持,这些计划如何能成功推行。
但捐款机构现已离弃了陷入财困的“全球基金”,它们扣留或延迟支付之前承诺的捐款,有些组织甚至不再捐款。2014年前,“全球基金”都再没有资金拨给任何新防治项目,基金向那些最受疫情影响的国家表示,除了早已答允资助的项目外,未来3年,这些国家都不能扩大抗艾滋病治疗的项目规模,而结核病和疟疾项目也同样受影响。这表示各卫生部门都被逼只能提供有限度的护理服务,并要作出艰难的决定──提供未达至最佳效果的治疗方法,因为更好的治疗成本太高。
三大疾病可以被控制
《望东方周刊》:三大疾病对人类的影响由来已久,而且这种伤害看起来是无法消除的,是吗?
卡云勒卡亚:最新的科研成果能成功抗击这三种疫症。就艾滋病而言,10年前,“无国界医生”在泰国和南非等国家推行试验项目,挑战抗艾滋病治疗不能在贫困社区内进行的概念。2011年是艾滋病疫情爆发30年,有研究指出,抗艾滋病治疗是对抗疫情扩散的决定性方法。病人越早接受治疗,病毒传播机会就可减少96%。而目前大部分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仍然未接受治疗。
抗艾滋病治疗是预防艾滋病的关键方法,我们原本拥有一个扭转疫情的历史性机遇。在这个关键时刻,捐款机构应该向“全球基金”捐款,让受疫情影响的国家有能力把握这个机遇,实施大胆的抗疫计划去扭转疫情蔓延势头。而各国现在都可能停止计划。
就结核病而言,尽管目前这种可治愈却仍致命的疾病病例还是高得惊人,但全球结核病个案数在下降,不过耐药性结核病个案数字仍在上升。像艾滋病一样,结核病治疗也是预防疫情扩散的方法。若病人接受治疗,传染他人的机会也会降低。诊断技术的新进展,也令我们更容易诊断耐药性结核病病人,让他们接受适当的治疗。扩大治疗规模是当务之急。
就疟疾而言,提供蚊帐和有效的综合治疗,大幅降低了染病率。2010年,一项具标志性意义的临床实验显示,为病情严重的疟疾病童提供更佳治疗,能大幅降低死亡率。但目前用以治疗儿童的药物,仍然是较便宜、但功效较逊的奎宁。疟疾每年仍然持续夺去数十万人的性命,死者大部分是幼童。目前,预防疫症仍然是抗击疟疾的主要方法,“无国界医生”估计,改善病情严重患者的治疗方法,每年约需多花3000万美元,却可挽救20万人的性命。
目前是扩展抗疫行动的最佳时机,在已有的进展上继续前行,并运用最新的科研成果来遏止疫情。受疫情影响的国家应当负起责任,当中许多国家都有意推行大规模防治计划,并希望在拨款问题上扮演更重要角色。以乌干达为例,该国希望倍增接受抗艾滋病治疗的人数,而乌兹别克斯坦也希望大幅增加接受耐药性结核病治疗的人数。
“全球基金”2010年承担了全球大部分用于结核病治疗的开支。尽管困难重重,但仍然成功增加了接受耐药性结核治疗的人数──在2010年增加了一半。但正如艾滋病的防治工作一样,当我们开始看到一些实质的成果时,却没有资金继续下去。在乌兹别 克斯坦,“无国界医生”与当局合作,为耐药性结核病病人开展治疗项目。项目原已计划增加接受治疗的病人数目,以遏止疾病在该国传播,但这些计划正受到威胁。
我们已经等待多年,希望为结核病病人提供及时和准确的诊断。目前,有一种新的结核病检测方法,可以大大简化诊断程序。若没有资助,病人将无法受惠于这种新发展。疟疾的防治工作亦遇上同样的问题,现在已有多项新发展可以让我们挽救更多儿童。2010年的一个研究显示,新处方的治疗方案,治疗患有重症疟疾的儿童,较现有疗法可以多挽救19. 5万名儿童的生命。非洲的多个国家已经将这个新方案纳入治疗指引。但新方案较昂贵,所以在没有外来资助的情况下,新方案仍然是难以实施的。在2009年,“全球基金”所提供的资助占了全球疟疾防治工作的65%。
《望东方周刊》:没有“全球基金”,各国政府和其他组织可以维持目前抗击三大疾病的势头吗?
卡云勒卡亚:我们主要是与各国的卫生部门一同工作,提供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的治疗,这些部门直接或间接受到拨款减少的打击。若各国的卫生部门无法获得稳定和可预计的拨款,“无国界医生”或其他组织将无法填补资助的不足。
在我们工作的一些国家,即使在宣布削减拨款前,有关当局要提供艾滋病治疗已经十分艰难。以津巴布韦为例,该国已经需要依赖缓冲库存填补药物的不足。通过有效率的措施和创新的方式提供护理,尚可能继续小规模地扩展治疗。若不大量投入新资金,将不可能按现时的所需程度,具有远见地扩展这三种疾病的治疗。
许多受影响的国家在防治工作方面已经取得极大的成功。这些国家正尝试采取艾滋病防治新策略,去遏制艾滋病继续肆虐。乌干达希望透过投入双倍的资源,加快增加接受艾滋病治疗的病人数目;肯尼亚正计划为染上艾滋病病毒的孕妇,提供终身的抗艾滋病病毒治疗,此举将可降低出生婴儿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个案;其他国家,如莫桑比克,希望提早为病人提供治疗并使用较佳的药物,让病人可以活得更久和减少新的感染。最新的研究显示,艾滋病病毒感者接受治疗不仅让患者自身受惠,亦可以减少病毒传播的机会,有效地保护整个社群。
现在不是停止资助的时候。
别在这个时候让救护车停下来
《望东方周刊》:但许多国家的理由看起来很合理?
卡云勒卡亚:我们明白目前的经济环境相当困难,许多富裕国家的人正面对艰难时刻。但我们需要维持足够的国际资金以进行医疗援助,相较于富裕国家的整体国家预算,贫穷国家需要用以挽救生命的资金仍然是微乎其微。别以为通过分配医疗护理资源,就能减少需要接受治疗的人数,这不能解决问题。捐助机构和因这些疾病而失去国民生命的国家,现在都需要加紧应对挑战。我们需要落实多个正在研究的拨款机制,例如被广泛讨论的金融交易税。但这些新机制落实需要时间,当务之急是要让多国担当起领导角色,提供必需的拨款,使数以百万计的病人能够获得挽救生命的治疗。
我们已经开始看到拨款的成效,别在这个时候让救护车停下来。
“全球基金”董事会是时候改变被动态度,要为目前的紧急情况敲响警号──基金必须拒绝妥协于有限度的护理,不可因捐款组织拒绝施予援手,而磨灭了抗疫的雄心壮志。基金董事会必须在未来半年内召开捐款机构紧急会议,以筹集资源,为各国在2012年提供新一轮拨款申请的机会。已承诺拨款的捐款机构也需要兑现承诺。各新、旧捐款组织,都必须开始行动。“全球基金”踏入第10年,却在这一年为全球留下了抗击三种致命疫情的3年空隙这份苦涩的礼物。这是难以接受和不合情理的,捐款机构必须兑现承诺。
我在“无国界医生”工作期间,曾目睹病人死于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但在过去数年间,我也看到了大部分病人在这三种疫症中存活下来。“全球基金”是这个历史上最大规模医疗计划的关键,数以百万计的人今天能活过来,已印证了它的成功。我们完全不能承受错失这个抗疫机遇的后果,我们现在需要给予疫情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