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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10月27日,艾敬的母亲骤然离世。艾敬备感失落,生命中的某些东西从此被抽离,不复存在。
艾敬反思,追梦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妈妈的去世让我从另外一个角度思考人生,人生就是一曲悲歌,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失落下去。”她越发觉得,自己年少时离家就是一个过错,失去了对父母尽孝的机会。
艾敬年少成名,17岁离家,20岁写下代表歌曲《我的1997》,红极一时。那是一个肆意挥洒青春的岁月,她以音乐之名在世界各地演出、旅行。1999年,转身投入视觉艺术创作,旅居纽约多年,直到2009年才回到北京。家乡,时时在心中叨念,却不能常回去。
母亲离世后,艾敬回到了久别的老家沈陽,陪着父亲住了一个月,整天不愿出门。有一天,一个朋友建议她到沈阳铁西区的工业博物馆看看。艾敬穿着大衣出了门,才发现脚下还穿着居家的拖鞋,魂不守舍。
来到工业博物馆的车间,艾敬有一种震撼的感觉,“我回忆起我的父母,然后就有了这种想法,我应该在这个城市做展览。”她忽然有了一种动力,想用艺术的方式去纪念父母那一代产业工人,以及重工业区的昔日荣光。
三年后,这种冲动呈现为艾敬的个展《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策展人朱青生说,展览似乎发自天然,出于眷恋,“对这个地区的那个时代的眷恋和对母亲的怀念就深深地扎进她永远的记忆里。她要回到这个地方,就构成了这样一个展览的契机。”
当初,那个闯荡世界追梦的小女孩还在名叫《艳粉街的故事》的歌里唱着,“我躺在上面幻想着未来,这里的高楼会不会越来越多,如果我背井离乡,头上的月亮会否依然照亮我。”蓦然回首,她才发现,其实她的梦想就在家门口的那棵杨树下。
造梦,入梦
中国工业博物馆位于铁西区的卫工街,艾敬用来作展厅的地方,曾经是铸造厂的车间,墙壁上是工人们留下的汗水与身体在机器烘烤下挥发的印记,厂房里每一件斑驳的金属、停止运转的吊车似乎仍旧铿锵有力。
艾敬的个展就在这个混合着机油味道的空间里铺陈开来,当年的歌声透过工厂的机器轰鸣,在展厅上空回荡。展厅内,一个硕大的红色球体置放于一大片开着野花的青青草坪之上,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在草坪上方高高地荡着秋千。这就是艾敬的童年梦境:红色毛线球体散发着母亲的味道;荒野草原是母亲歌唱、艾敬撒欢之地;小女孩就是艾敬本人。
2015年9月,艾敬和父母一起去欧洲旅行,参观艾敬在米兰昂布罗修博物馆里的个展“对话”。在一个极为安静的下午,艾敬和父母在巴黎一家理发店里吹头发,三个人坐在理发店的二楼,每个人都占一个面,背对着背,可以从理发店的镜子里看到彼此。
“当天母亲使用的发油香极了,我很喜欢那个味道。”艾敬回忆道,“母亲离世后,我打开了那瓶发油,那个味道让我顿时泪流满面,这是妈妈的味道。”由此,艾敬决定在展览中做一件有气味的作品。球体直径9米,由铝和钢架结构构成,顶端有一个装置可以定时散发出气体,球体外部采用毛线外观,远远看上去,就是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妈妈用于编织的毛线球。
艾敬的个展,犹如一个温暖的家庭聚会。开幕当天,家人都来了。她的妹妹艾丹为母亲所写的钢琴曲《蓝》在开幕音乐会上演奏, 展厅里的那片荒野草原是艾敬的一个姑姑帮忙设计的。 “姑姑是种花的,有自己的花窖,我叫她花房姑姑,小时候我们就是好朋友。”艾敬小时候,胆子特别大,带着妹妹坐火车去花房姑姑家里玩。决定做个展后,艾敬把草原的图片发给花房姑姑,几经讨论修改,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在花窖里培育花草,展厅的花草是从花窖移植过来……在旧厂房中种出了一片迷幻的草原花海。
由于场馆是以前的厂房,灰尘非常大,用艾敬的话说,就是“早上打扫,晚上打扫,凌晨都还在打扫”。
开幕当天的凌晨两点,艾敬还待在场馆里,一遍一遍地检查草坪,就像看一幅画一样。“忽然,我发现了一个矿泉水瓶盖,不知道谁不小心扫进去了。我当时就怒了,一个草棍或者瓶盖塑料的,都得给我捡出去,大家来看一个梦,忽然看到一个瓶盖,梦就醒了,知道吗?”
重构铁西区
当年王兵执导的纪录片《铁西区》,记录了2000年左右没落的厂区。颓废迷茫的工人,在破旧的厂房里无所事事混日子打牌,那是产能与需求失衡的状态。在年久失修的厂房里,冬天暖气管爆裂,厂房内结成冰柱。那些真实的景象,与艾敬记忆中甜美的童年,大相径庭。
现在,铁西区的工厂早已迁到新园区,工业形态也逐步转化为智能生产与高科技相结合的业态。
从个体经验到家国情怀,艾敬一直觉得,艺术家的功能是以更大的能量去转换一种语言,唤起公众的喜悦和悲哀,而非单纯艺术家个人情感的抒发。
春草转黄,长风吹起,心里的温暖却会生长,长成绒线,缠绕于人,不断叙述爱的故事。朱青生如此解读艾敬的个展:借助对往日光明的追忆,带着母亲逝去之后留下来的对往昔的眷戀,试图激起当地人对令人留恋的时代的自我回忆,再从个人的怀念,上升为对整个时代、对于工业时代的怀念。
由此,这个展览与一个地区的问题和时代的问题结合起来:“面对工业社会的衰败和信息社会的崛起,面对时代变迁,我们应该如何转折?”
艾敬还记得,1994年她第一次去巴黎,坐在蓬皮杜当代艺术中心的广场上,俯瞰这座如同工厂厂房一般的建筑物,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跳,莫名地激动。家乡艳粉街,那里的工厂也是相似的模样。
现在,世界各地有很多知名的美术馆都经由旧厂房改造,过去的历史、原来的身份还存在,还能够与今天对话。2015年7月,艾敬参加了米歇尔·波德松策划的《炽热的中国》当代雕塑展。展览在比利时蒙斯市一个废弃改造后的屠宰中心开幕,艾敬的作品“生命之树”赫然陈列在屠宰中心的门厅处,预示着我们同处的地球所面临的挑战。
这个旧屠宰场建造于1955年至1956年,由三栋建筑及环绕着它们的大片绿地组成:牲畜棚位于左侧,70米长、10米宽的屠宰厅居中,冷冻库位于右侧。为纪念这个建筑的原有用途,屠宰场中厅用于悬挂牲畜的装置被完好地保存下来。三幢建筑经1985年修缮后,从2006年开始用于展出当代艺术创意作品。
艾敬还记得,“那些机器都保留了,厂房都保留了,但是它跟我们作品之间互相的跨越时空的对话非常微妙,非常动人。”
工业革命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发生,一直持续到20世纪中叶,这些工业建筑应运而生。经过改造之后,它们便成为了当代艺术在国际领域传播的灯塔。比如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法国波尔多当代艺术博物馆、德国汉堡火车站美术馆。
米歇尔说,那些形态迥异的建筑在不同的历史时刻都坚守在他们的城市,这种力量让观展者也感受到独特的美感,得到了审美能力的提升。在这种意义上,工业建筑的革新似乎为城市未来的文化繁荣提供了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