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狮”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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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庆同老师曾在江苏宿迁青华中学教过我英语。
  从里到外,他都是一个古怪透顶的人。三十来岁的他,一头浓密、蓬乱的头发,颧骨嶙峋、鼻子高耸,这样不协调的布局成就了他那一副近乎“狮子”般的面孔。话说,就是这头狮子足足当了我高中三年的班主任。你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凡事追求完美到了何种程度上的人,在教学上,他更有着自己果敢的理想和一套追求理想独特的方式。
  张老师“使人丢脸”的教学方式可是学校内外都出了名的。他随时都会毫不客气地给人一种防之不及的“难堪”。只是,过后,他也会给予那些受到了处罚的学生以一个充分的弥补机会,好让大家达到他所要求的那种“百分之百”的正确。但是,倘若二次再犯,这头狮子可就不客气了。
  记得,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张老师就以他那锋芒而锐利的目光严厉地注视了我们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掷地有声地对我们说:“我很乐意成为大家的老师,这是一件值得我荣幸的事。但,现在我有言在先,我可不是一个只满足于‘一般好’的老师。”
  这不是什么客套的话,接下来,你会真的发现,一般好的学生对他来说并不算得上什么,他喜欢的是那种最顶尖、最优秀的学生。
  “听我的英语课,你们必须要达到最优秀的学习效果,发音必须是最标准的,翻译必须是最正确的……”
  “为了使你们在对英语的学习上达到炉火纯青的效果,我要求每位同学以后都要把每一个因发音错误、默写不出而纠正过来的单词在作业本上抄上十遍,如果纠正后再犯,就必须把它抄上一百遍咯。”
  “好,现在开始上课!”
  ——我一生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三年高中就在他这番短促而有力的声明中拉开了序幕。
  每天,我们在课后交上去的作业本,在犯了严重错误的地方总会留下他全然“不留情面”的评语,三年过去,无一处例外。我想象不出他究竟是出于怎么样的心理才这么做的,但他这套在近乎“天道不容”的做法却极大地激起了我想要挑战他的兴趣。那时候的我总愤愤地想:如果我不守住自己的尊严,就有失去立锥之地的危险。
  每当,张老师洪亮的嗓音在整个教室中回荡起来的时候,大多数同学个个看上去如履薄冰般的战战兢兢,而我,却怀着一份角斗士誓死要与狮子搏斗的心情去听他的课。当狮子一次次吼叫着朝我丢过来一个又一个问题时,我机智沉着,从容接招,然后狮子眨眨眼就走开了,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回答完全正确。
  有时,为了纠正我自己在某个单词默写中的错误,我会很自觉地在课后把这个单词抄满一页纸张,然后撕掉,然后再重写一遍;还有,每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常常在一张张小纸片上抄满标注有诸多英语语法的句子……我一直孜孜不倦地做着这些,无一不是为了斗垮这头狮子所做的准备。
  第三年,我们迎来了备战高考的一年。
  学期才刚一开始那天,为增强每个同学在考试时的心理素质,他专门为我们拟订了一套特别的训练方法:抽出课堂前五分钟,让每个同学轮流上讲台背诵一篇英语范文,如果谁被 “卡”在某一处背不下去,或是背错了,就必须全部得重头来过。一次轮一个。很快地,就轮到我了。
  认识我的同学都知道,我之前虽然在多场与狮子的战斗中立下了多次汗马功劳,但一提到背诵英语范文,绝对完全有可能一次就将我置于死地。因为,我可是班上出了名的背书“卡带王”。
  我踉踉跄跄走上讲台,站在那里竟紧张成一塌糊涂,才念不到5句,脑子愣时没了转向,也不知自己是身处何方,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冷一阵热的,像是触上了交流电。
  “念!继续!”张老师的声调忽然提高了八度,这一嚷可把我狠狠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这时,全班同学倏地爆发出一阵狂笑声。怎么回事?一直以来我的“倒带痼疾”瞬间又复发了,紧张、恐慌……我的脑子、嘴巴根本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你这人到底怎么一回事?读了三年的高中,难道连一篇像样的英语文章也背不出来吗?”听着老师的责问,我整个像条丧家犬一样耷拉着脑袋,等待、等待!根据以往几次我和其他一些学科老师作战经验,我总结出“拉锯式的抗衡”,就这么耗着,到最后,没准张老师也会放我一马。
  可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了,张老师仍巍然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我,完全没有丝毫被“拉锯战”屈服的迹象。我既紧张又担忧……大约又过了五分钟,僵持了那么久之后,张老师大概知道我是不会再继续背下去了,他忽然大步流星冲到我跟面,恼怒地指着我说:“白容,你真是没出息!堂堂一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汉,居然连区区一篇英语文章都背不出来,你还读个屁书!考个屁高考!”
  此话一出,我当时简直快要气炸了,长那么大,还从未被人这么当众数落过,蹭地,我也指着张老师说:“你不要瞧不起人!谁说我背不出来!”
  我很明白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的分量有多大。看来,我将来有没有尊严,一切就靠这最后这一博了。我屏足了气息很久,紧握拳头,尽量抑制自己烦躁的情绪。周围的同学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以驯兽师凝视猛虎般的目光回视他们,我告诉自己必须一鼓作气,把文章背下来。
  7、8分钟后,随着最后一个英文单词在我嘴里戛然而止,这场战争最后以我的胜利而告终。这时,全班响起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我顿时潸然泪下。
  下课铃响了,在张老师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间,我忽然看见了他眼角边上的一滴泪光。我对这件事记忆很深刻,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流泪,我的流泪是因为我捍卫了自己做人的尊严,而老师呢?不管怎么说,我做到了。自从张老师的那一次“辱骂”后,我的“倒带痼疾”终于被攻克了,我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要兑现自己在张老师面前许下的那个诺言,我就必须无所畏惧,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2005年7月15日,当我拿到来自北京交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年后,我回到高中的母校,班主任告诉我:教我们英语的张老师遭遇了一场车祸,正住院养病。我去看他,他兴致很高,谈话其间,我忍不住提起了那件事……
  张老师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儿,他让老伴取来了一帧旧照片,照片上,一位同学正在北京大学的门牌底下微笑。张老师说:“6年前,他是我教的那个班里最害怕考试的学生,这小伙子学习好,平时考得也不差,就是一遇到规模大点的考试发挥就失常。有一次,我在课堂上臭骂他说:“像你这样的学生,如果能考上大学,我头朝地向下转三圈……’”
  “后来呢?”我问。
  “后来和你一样,”张老师言语哽咽着说:“对有的学生,一般的鼓励是没有用的,关键是要用锋利的刀子去做他们心灵的手术——你相信吗?很多时候,别人的歧视更能使我们激发出心底最坚强的力量。”
  ……
  很庆幸,在我即将面临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的关口,遇到了这只狮子。他对事事近乎疯狂的追求完美的个性深深影响了我。如今,两年过去了,自那次以后我再没见过张老师。但是,从我踏进大学的那天起,我一直还仍旧遵照挑战他的标准来安排我的学习与生活——“任何,只要是你认为是值得做的事,都值得去做好它;任何,只要值得去做好的事,都值得去把它做到尽善尽美!
  有时,回家再翻到高中时那些陈旧的英语书,很多张老师当年要我纠正、抄写的单词我都忘记了,然而,令我刻骨铭心的,唯有他那股追求完美的热情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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