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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冬雨很怕大场面。超过七百人的场子,她上台会全身哆嗦。刚入行时,她甚至连简单的采访都难以应对,望着镜头,只剩嘴巴开开合合,声音发抖,身子也抖。现在好些了,起码采访时她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要是不这么做,对方会觉得你不尊重他。”
与同龄女演员相比,周冬雨内敛许多,这似乎是从小养成的性格:上课她永远坐在最角落,老师提问也从来不会举手说“老师我我我”。这种自我隐形延续至今,去哪儿都巴不得别人看不见她。“我这么做最舒服,因为我害怕鹤立鸡群的感觉。”
这种不张扬几乎是被不自信包裹的。艺考时碰巧被相中,因《山楂树之恋》中的静秋一角一夜成名,随后赞许与责难纷至沓来。那年,她几乎有一半时间在各个颁奖礼上拿最佳新人奖,也是那年,几乎每天都有人骂她。以她的年龄与经历,两者都不易承受。奖项没有让她飘飘然,骂声却让她思虑过多。针对外表的责骂暗合了她心里多年的纠结,“如果我眼睛再往上一点儿就好了,如果我眼睛再大一点儿就好了。”即便被夸“其实你的眼睛很好看”,她也只是说“好吧,你喜欢就好”。
一定要说一个有自信的时刻,那只能是演戏了。镜头打过来,心想,这是我喜欢做的事,开始演别人,忘了自己,也忘了不自信。演了这么多电影,她只试过两场戏,第一场是《山楂树之恋》,第二场是《心花怒放》。一场让她定型,从此走上“量身定做演淑女角色”的路线;第二场让她转型,从此“也有泼辣或刁蛮的角色找上门来”。如今,她又开始拍电视剧,在《麻雀》中,她饰演一名民国女特工。25岁的她好像放得开一些了,愿意挖掘身上或许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可能性。
等着被安排
母亲在周冬雨的成长期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周冬雨早早明白,每个家长都望女成凤,她妈也不例外。“即使成不了凤,你也不能成条虫对不对?”妈妈把家里大部分积蓄拿出来给她报补习班和特长班,每天掐着表计时,“你几点几点放学,为什么今天晚回来几分钟?不说清楚不准进家门。”这样的生活让周冬雨压力颇大,她甚至开玩笑说,“天天都不想活,尤其高考那几天。”
妈妈会因为某个学校更好就让周冬雨转学,因此她的学生阶段就在不断转学中度过,小学转了3次,中学又转了3次,她也因此变得害怕陌生人。妈妈希望她当医生,她连枕头下面都垫着医书。
三年级时,体操队来班上选人,她高高瘦瘦,被挑中了,跟家里吵着要去。一个月后就后悔了:第一个月老师哄着她玩儿,第二个月量就上来了,一秒一个仰卧起坐,一分钟要做60个,少一个跑一圈操场,一圈1000米。压腿时架3个凳子,一条腿放上面,另一条腿往后压,老师坐在后腿跟上把她身子往前掰,她天天压,天天哭,跟妈妈哭诉,“练不了,真的练不了,再让我练我就自杀”。妈妈是个坚持不懈的人,也了解周冬雨,她的眼泪换来的总是一句“你自杀?别跟我来这个”,又灰头土脸乖乖去压腿。直到教练说,冬雨年纪大了练得有些晚,可能练不出来了,妈妈才说那你就好好学习吧。
周冬雨觉得自己是“对梦想没有强烈渴望的人”,该上学上学,该睡觉睡觉,不顶嘴不叛逆,但也不出挑不冒尖儿。妈妈有时候看着着急,会说:“还睡觉呢,就你考那点分,出力气人都嫌你没劲,你长那么瘦能干什么?苦力活又干不了,学习又不好。”她知道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但听多了就会没出息地觉得,哎就这样吧,“我这人对事没有期待,不管什么阶段我都没期待,就等待着未来被安排。”她开始练舞蹈,备考艺术学校。
哭出来了
未来的安排就这么迎面撞了上来。
高考前半年,学校放假了,她开始去各地艺考。按照概率分析,不在外地考点而去学校所在地,考上的概率大一些。她准备考南京艺术学院,特地让妈妈买了件白色羽绒服,看起来干净。妈妈也喜欢她穿白色——因为医生的白大褂就是白的。
南京的冬天没有暖气,艺考学生的长队不知拐了几个弯。周冬雨在最后一号,冷风打得背生冷,她就像静秋似的站着,心里正因茫茫人海竞争激烈而紧张,正在寻找静秋一角的副导演助理注意到了她,走过来问:“能给你拍个视频吗?”她心想:不会是骗子吧,但我穿着衣服呢,应该无所谓吧。于是拍了正面、侧面和背面,再加了一小段自我介绍,对方就走了。第二天她接着考试,神清气爽,唇红齿白,对方又来,说她状态好想再拍一次,她兴高采烈地拍了。没几天导演让她去北京试戏,妈妈听了说,你就当去旅游吧。
试戏试了好几轮,她真的就当是旅游,这个学院那个学院逛下来,觉得北京可美了,“我也是个小城市的孩子嘛!北京的女生怎么都能长得那么高挑、那么时髦,完了我肯定选不上,那旅游一趟也挺开心的。”
试戏最后一关是哭戏,她哭不出来,也不会调动,导演特别着急。“我要哭出来就不是我了。我自己也特别难过,觉得辜负大家了。”导演开导她,你一定要哭出来,我们对你怎么怎么样,你要哭出来,这个角色你就能拿捏。“我觉得太丢人了,这么多人对我抱有期望。”回房间后,她对着镜子中了邪一样自我施压:你明天一定要哭出来,不争馒头争口气。然而第二天还是不行。各种方法都用了,导演都快哭了,她看到大家这么努力,绷不住,哭了。导演说,好,过了,去宜昌吧。
“浅造”
拍完《山楂树之恋》,周冬雨不想学舞蹈了。在张艺谋的推荐下,她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大一那年,她并没有趁着《山楂树之恋》的态势接演剧集,“我要沉淀一下,深造,哦不,浅造吧。”
那年她最大的改变是声音。老师教她用丹田发声,气沉下来。她的声音和4年前刚出道时相比,低沉不少,她挺喜欢,那样念对白会更有戏。再出来拍戏,找上门的大多是和静秋差不多的淑女角色,直到《心花路放》出现。 最初周冬雨错过了杀马特女孩周丽娟,再去找导演宁浩时,宁浩拒绝了她。她难过了4个小时,接到导演让她去试戏的电话。那时工作人员、经纪人都不在,她开着小车就过去了,“当时我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直觉我必须演。”这是她自《山楂树之恋》以来的第二次试戏,副导演让她演一个泼辣的女孩,说几句方言骂人。她骂了几句河北话,试得不太理想,等了两天,导演说,要不就你演吧。
周丽娟和周冬雨相似的地方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给角色的定位是“村儿”,拍摄时找当地人借了一些衣服干洗了穿上,戴了个杀马特假发套,抹了最黑的粉底,宁浩还是嫌不够村儿,让她演得越村儿越好。
《心花路放》之后,不那么淑女的角色慢慢找上门来。周冬雨拒了一些,接了一些,大多是自己没挑战过的角色。拍多了电影,她也试着接演电视剧,第一部便是《麻雀》中的徐碧城。
看电视剧剧本是件麻烦事。一集剧本就像一部电影,电影总共就一百来场,《麻雀》最多的一集有103场。剧本字多,谍战剧又烧脑,周冬雨脑袋都快炸了。遇上边拍边改,好不容易这一版看完了,下一稿又出来了。
电影一个镜头可以准备半个小时,而电视剧一天30场戏啪啪啪拍完。最开始,导演说,“冬雨,今天加了5场戏”,她还有点不适应。到后来再说加5场,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哦,来呗。
在剧中,徐碧城的身份是双面间谍,前期负责捅娄子,两位男主角千方百计帮她填坑。周冬雨开始觉得这个角色挺笨,但真实。她的青涩、害怕、不安,自己都有相似的经历。直到最后几集她才厉害起来。演惯了电影,要把原本不到两小时完成的心理转变拉长到好几十集,周冬雨琢磨了挺久。“最起码,她不能干什么都慌慌张张,要从容淡定,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遇到棘手的事会很谨慎。”据她观察,生活中职位、社会地位越高的人,越面无表情,“但是底层人民不是,为什么大家喜欢看底层人民,因为生活精彩,事情多,表情也多。”
杀青那场戏,李易峰饰演的陈深为她剪头发,一边剪她一边回忆这部剧,一些从前没有过的想法冒出来,“他们都有信仰,愿意为了信仰去奋斗,甚至是牺牲生命。我突然觉得,这种信仰很打动人。这个角色也是,她是个不讨喜的人,但我竟然爱上了她,然后去演了她。”
该长大的时候必须长大
出道多年,改变是明显的。刚进剧组时,周冬雨连内衣都不会洗,扔盆里数着搓100下,不像现在,洗个衣服三两分钟就能搞定。天天暴露在化妆品和聚光灯下,她的眼角长了纹,也晒出了斑。
在这背后的心灵成长隐秘又显著,“社会很现实,但也有纯粹和梦幻在里面。”感觉像在现实里体验了一把《七月与安生》,以前她想当安生,任性随意,无忧无虑过日子,过着过着就成了七月,有些套路,会社交,落落大方,人见人爱。
如今周冬雨依然爱幻想,幻想的内容却特别实际,如果有一天能碰到自己喜欢的人,对方没有骑马,也没有送一车花,甚至什么都不用送,来就好了。一定要送,那就送一车钱,“好开心啊,这种人多浪漫!”比起随处能买到的奢侈品,她更在意礼物的特别。过生日的时候妹妹给她折了个纸飞机,烤了蛋糕,她心里的感动一阵阵往外冒。
她说自己特别想变成孙悟空,“每个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都有难以掌握的事情,就像演戏,可能需要时间的磨砺,才能演某种表情。我觉得孙悟空真是神通广大,每件事情想做好就能做好,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之中。那导演再让我演这个表情,我一下就能演。”
她自我剖析,“其实我挺小孩的,但是该长大的时候必须长大。”之前上《极限挑战》,她认为很自然、很日常的表现遭到网友攻击,微博有21万条评论在骂她,她认为这就是该长大的时候。“我说话很随意也很直接,经常得罪人,跟我亲近的人,我会很不注意,面对不熟的人我就不太爱说话,因为会害羞。每个人都得活在不同的规定情境中,工作的时候你必须成熟,再苦再累也得忍下来。”
恐慌也是有的:不缺钱了,但接触的人和事多了,迎面而来的问题是,“如果不提升各方面的素质,很快就会撑不起来,辜负导演、给家人丢人,最重要的是,撑不起任何角色”。
和每个同龄女孩一样,周冬雨会因得到别人的赞美而开心,但比起小时候因别人说自己长得好看而兴奋,现在的她,更看重内在的认可。哪个角色被表扬了,她会特别开心。现在经纪人再说一句“哇,你今天好美啊”,她只会回,“别逗了。”
她爱看动画片,最喜欢《千与千寻》中,千寻坐着火车找汤婆婆那段,无脸男跟在后面,静静地在火车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平平淡淡。但如果每天过得很平淡,她又特别受不了,“水瓶座天生就容易忧伤,因为爱胡思乱想,所以演员这个工作对我来说特别好,还是忙起来好。”
最近的胡思乱想倒是不太忧伤,“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我常想,这种太平盛世多好啊,我能活到21世纪多好,想干啥就干啥,没有战争,也没有烦恼。就是最近有点潮我挺烦的,我们家都长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