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这是《中国好歌曲》举办的原创音乐研讨会。话筒传到节目导师之一的杨坤面前,他抱着臂,嘴巴绷紧,谁都看得出他紧张。每人规定的发言时间约十分钟,他只说了两分钟,内容平稳妥帖:“中国不缺好声音,但缺好歌曲。”“要让创作者跟站在台前的歌手拥有相同的荣耀度和成就感,能再次点燃创作人的热情。”此后近两小时,在七嘴八舌的热闹讨论中,他再没发言。
离开会场进入休息室,杨坤一张口就评论起来:“这讨论说得都挺大,没聊到实质。”“关键怎么样让更多人看到这个节目,又不烦。节目本身很有价值,但娱乐性比较弱。怎么把这个节目形式做充分了,让大家喜欢看……”做过一年《中国好声音》的导师后,他越来越懂得这些。
“杨坤老师,你刚才可以在会上讲出来的嘛!”旁边有人说。
“我也没好意思讲。”杨坤的声音低下去。
这两年,歌手杨坤做音乐节目导师、当电视节目主持人,还演了几部电影,各方面都有声有色。但对于曾有抑郁症和社交恐惧症的他来说,这些都是一种对抗:“我在日常生活里,性格有缺失的地方,我想通过这些节目,让内心再强大一点。原来不敢面对的,我现在自己主动去挑战。”这是个痛苦的过程,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治疗,也是一种帮助。因为你挑战过了,再回到你的老本行你就不畏惧了,至少你比以前更自信、更强大了,我想要的是这个。”
这位刘欢眼中“多情善感的纯爷们儿”不喜欢被定位为苦情歌手,尽管他以此成名。他注意创作其他风格的歌,但最后被记住的还是苦情。“我现在特别觉得,苦情是一种逃不开的中国音乐模式。好歌红歌,一定是那种大情歌。旋律一定是那种你唱完第一段,我给你哼下来第二段,它的走向一定是很清晰的。但这种东西没个性。”他说。
杨坤对自己有极高的要求,高到时常达不到,这让他沮丧。他有时失望于音乐的抽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作品很好,你们听完之后却没什么共鸣。那时候我就想要能具象化一点就好了,你们就會更懂我了。”他因此喜欢立体直观的电影。“我演给你们看,你们就很容易知道我在说什么。”
《中国好声音》舞台上一句半开玩笑的“32场演唱会”,最后成了他的著名标签。他真的办了32场演唱会,名字是他自己起的——“其实你不了解我”。
55次搬家
成名11年,杨坤现在依然会做没钱的噩梦。梦里他会想,明天我住哪儿?还能不能在这儿唱?这大概是北漂8年的后遗症。
16岁时,因为和老师发生争执,杨坤发誓不上学了。他进入父母所在的包头钢铁集团,成为临时的合同工人,干车工、电工、铆焊工……他每晚偷偷去包钢俱乐部看人唱歌,看了3个月。突然有一天歌手感冒,他自告奋勇上去唱,人家问你会唱什么,他回答所有的歌。开口一唱,他得到了一份每天能挣5元钱的好工作。
看到唱歌还能赚钱,父母帮杨坤联系到内蒙古武警总队文工团入伍。“也是为了有一个正式的工作。”杨坤解释说。他依然偷偷去俱乐部唱歌,演出费步步上涨。部队里的其他人每月拿20元津贴时,他已经每月能赚4000元了。
那时候的杨坤,嗓音柔亮,有“小蔡国庆”之称,跟后来的沙哑大不相同。同班的班长看好他,坚定觉得杨坤“干什么都不行,你只能唱歌”。杨坤觉得这是很大的夸奖。
1992年,杨坤想自录一张唱片,班长帮他把一条线和麦克风拉到很有空间感的大厕所里,找来调音台放在宿舍,录了周日一个下午。有主持梦的班长模仿起主持腔,念酸酸的介绍词:“他为没人为他写歌而苦恼,犹如一只海上漂泊的孤舟。他绝望了,他悲伤了,看着过往的人群,看着明亮的华灯,他流泪了。他最大的痛苦是老唱别人的歌,他最大的愿望是别人唱他的歌。”
不久以后,由于经常赶场唱歌,杨坤嗓子里出现声带小结。手术后没好好休息,声带出血,声音越来越沙哑。这次初看是伤害的变故,后来给杨坤带来幸运。“流行歌唱得好的人太多了,惟一的武器是你的音色。哪怕你技巧不是那么好,但你非常有特色,就容易分辨出来。”杨坤总结。
1994年3月18日,退伍后的杨坤来到北京。他留着及腰长发,找到的第一家歌厅叫卡萨布兰卡。当时沙宝亮和满江也在那里唱。半年后歌厅生意下滑,老板先开除了杨坤。“我从来不跟他们交流,不说话。老板让我唱一些我不想唱的歌,我就不学。沙宝亮多会,老板让唱什么学什么。所以要开除一定是我嘛,我没有沙宝亮会做人,也没有满江长得帅。”杨坤在一次电视访谈里说。
对数字不算敏感的他,清楚记得在北京的搬家次数:55。因为那不只是数字,还是在每个地方住的一两个月。“以至于我人生中买第一辆车,开在北京的路上,都不用记路,特别熟悉,因为每一个地方我搬家都去过。”
他住过每月80元租金的防空洞,左边一溜住着弹棉花的,右边一溜住着搞音乐的。买不起别人的歌来唱,就慢慢学着自己作曲作词,一首两三千卖给别人。
许多年后,《中国好声音》的舞台上,杨坤看着选手金志文紧握拳头激情而压抑地唱《为爱痴狂》,一下子哭了出来。他后来解释:“哪有人握着个拳头唱歌,特傻,但是我觉得非常真实。看到他,我就想到了我以前,非常非常不容易。”
得到越多折磨越多
杨坤讲话时的高频词是“慢慢地”——“我以前不会写歌,慢慢地逼着自己写。”“后来慢慢地发现,不应该把歌词放弃。”“慢慢地,我觉得自己出不来了,基本放弃了让所有人听到我的歌的想法,但我还有一份相对稳定的酒吧唱歌工作,每天固定有几十个人来听我唱歌,我也就满足了。不那么较劲地活。这事我还是坚持干,只是期许没那么高了。”
机会来得突然。2001年他签约竹书文化,2002年发行了第一张专辑《无所谓》。七八年前写的歌《无所谓》已经卖给别人四五次了,都没有唱红,这一次却大红大紫。这张专辑和2003年发行的专辑《那一天》合计达到了200万张的销量。这大概是大陆唱片业最后的几抹辉煌之一。10年后的现在,唱片销量上10万张几乎不可能了。 当年帮杨坤在厕所里录第一张唱片的班长,已经藏起自己的主持梦,去做生意了。他为杨坤感到高兴,杨坤那个“最大的愿望”已经在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和KTV里实现。
但杨坤自己却很难感觉到幸福。成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想写出更好的歌,希望超越以前,可又觉得很困难。他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别人给他的好反馈和坏反馈,都会被他放大很多倍。
他觉得自己要完蛋了,经常胸闷气短,出虚汗,一面对镜头就特别紧张。他一年去各种好医院检查了4次,也没查出问题。2005年,他在香港检查出有中度抑郁症。
杨坤每天躺在床上,从早晨一直到下午。他没法听手机铃声,这音量让他恐惧,但他又渴望别人给他来电话。无数次,他终于决定出去,开车走到一半,又回去了。
他一生的偶像埃里克·克莱普顿来上海开演唱会,他挣扎着赶去看。在人群的呐喊中,他本能地全身出汗,还是撑着看完整场。“看完以后,他唱什么,什么让我感动,我完全不知道,我就像个僵尸一样。”杨坤说。
那几年,他最讨厌唱自己的《我比从前更寂寞》,每次唱都想哭:“我对着镜子里的人发慌,那简单的我到底去哪儿了,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我却比从前越来越寂寞。梦最多的男人最忙,美梦做了又很紧张,得到越多折磨越多,我却比从前更寂寞。”别人一说:坤你这么多年太不容易,他眼泪哗就下来了。
熬过这一段比当年的55次搬家还艰难,“因为你不敢站在台前了,唱歌也没有什么幸福感。想想你会因为这个病想放弃你最喜欢干的事,这挺可怕的。”杨坤说:“没有人能帮你。只能你主动走出去。”杨坤担任了世界卫生组织的“抗抑郁大使”。后来他又当演员,还客串主持人,他说这都是他走出去的方式,“就是跟自己较劲呗。”
现在,《我比从前更寂寞》是他最喜欢的自己的歌:“我知道这样的歌不是特别弘扬所谓的正能量,但这毕竟是你最真实的感受。”
其实你不了解我
拿过无数音乐奖项的杨坤因电影《边境风云》获得了一个特别的奖项——2013金考拉国际华语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他演男配角,一个杀手,冷冷地分装毒品,被女人发现,面无表情地用保鲜膜一层层裹住女人的口鼻。孙红雷评论他是“有天赋的演员”。
杨坤谈起电影滔滔不绝:“我在家里就老自己演。”他边说边比划着甩枪的动作。最喜欢的电影是《美国往事》和《教父》,最喜欢的导演是科恩兄弟和昆汀·塔伦蒂诺,他喜欢把自己代入到复杂的角色中去:“比如《教父》里阿尔·帕西诺演的那个,原来是个大学生,不愿管家族里的事,最后他最狠。一个这么胆小的人,这么没有想法的人,这么大家都瞧不上的人,后来干了件这么伟大的事。”
他曾说过:“我原来为什么不愿意讲话?我语言的组织能力不是特别强,讲着讲着就跑偏了,可能别人也不是特理解你,你自己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我最期待的是,我唱一首歌,大家都在这个氛围里,理解得非常默契,这是我特别需要的。”但并不是每次唱歌都能得到理解。“你们完全没懂我”的感觉对杨坤来说太不好了。“那个时候,我就想能不能再具象化一点,电影这事太直观了,我演成什么样,大家会很容易知道。如果成功表现出来,要比音乐更具象、更立体。”
类似的满足感还出现在演唱会上。他形容:“你真的是在演唱,可以把你所有的潜能,在那一个半小时或两个小时里激发出来,这是一种享受。”
去年的《中国好声音》,杨坤为拉选手入队,随口说出自己有32场演唱会,入队的可以去當嘉宾。说的次数多了,“32”渐渐成了标签。杨坤解释:“当时其实没有32场,大概已经签约了二十七八场。那天我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这个数字,后来其他导师也帮我说,就成了这个效果。我知道做节目要有娱乐性,你不能天天板个脸老说你的梦想是什么。在给专业辅导的同时,还得有大家愿意看的梗。”
节目结束后,杨坤用四个多月的时间,全国巡回办完了32场演唱会,平均4天一场,最密集时甚至一天一场。“演这三十多场,拉着乐队全国跑,收入远远抵不过几场商演,那都是放伴奏带,但我愉悦了呀。本来我可以反悔不去,可那样人家更说我的32场是噱头了。你说完就完了,但我得把这事真干了。”“演唱会比唱片对我来说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