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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会议前,彭德怀元帅为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国防部部长,主持中央军委工作;邓华上将为副总参谋长,主管作战和训练工作,同时兼任沈阳军区司令员,接替因“高饶事件”自杀的高岗镇守东北。然而,1959年的庐山会议,使中国军界两个风云人物的命运发生了惊天逆转。此后,彭德怀受到批判,成了“反党集团”的头子,邓华也被贬谪到成都,两位生死战友,从此不通音讯。
彭德怀与邓华的命运第一次紧紧相连是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这一次合作使二人都走上了人生的顶峰。当时,邓华率十三兵团20万雄师归于彭德怀麾下,不久即成为继彭德怀之后志愿军第二任司令员兼政委。1954年10月31日,在彭德怀的提名下,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任命邓华为副总参谋长,主管作战方面事宜。1955年3月,邓华兼任沈阳军区司令员。1956年9月,在中共“八大”上,邓华当选为中央委员。
彭德怀和邓华的命运第二次紧密相连是在庐山会议上,只是这一次两个人都步入了漫长的艰难岁月。1959年的庐山会议,是中国共产党的两次重要会议的总称。7月2日至8月1日是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8月2日至8月16日是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全会主要目的就是要批判因给毛泽东写了一封反映客观情况的信件的彭德怀。身为中共八届中央委员的沈阳军区司令员邓华接到参加党的八届八中全会的通知后,便乘飞机匆匆飞往庐山。
从8月3日起,全会分成三个大组,分别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与张一组)4人。邓华被有意分配在批判彭德怀的那个组,因为邓华是彭德怀任志愿军司令员时的副司令员,按当时的逻辑就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会议气氛十分紧张,对于彭德怀等人所谓“右倾”问题的揭发批判已形成了“一致”的意见,而且根本容不得彭德怀申辩。邓华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内心里讲,他是赞同彭德怀的观点的,“大跃进”以来出现的种种怪异现象早已让他忧心忡忡。他本来都已酝酿好准备在分组会上讲一讲这方面的问题,但面对一边倒的形势,邓华不得不避重就轻地说了几句违心的话。邓华的话很快就招致一阵指责,说他的发言是“假批判,真保护”。并且把他的名字列入了“彭德怀军事俱乐部”成员的首位。
8月18日,中央军委在北京召开扩大会议,继续揭批彭德怀、黄克诚的所谓“反党罪行”和“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目的有二:一想肃清彭德怀在军队的影响;二要清除“不可靠分子”。
回到北京参加中央军委扩大会议的邓华,自然首当其冲,成了批判的对象。一般的批判和责问,他都耐着性子听。但有些话太重了,让这位过去从未折腰的铮铮汉子实在忍不下去,而不得不说话。诸如:“你反党反毛主席,老实交代你的罪行!”邓华听了一愣,但还是忍不住性子,说道:“我18岁就跟着毛主席闹革命,怎么会反党反毛主席呢?”批判者有批判者的逻辑:“你跟彭德怀打得火热,彭德怀反党反毛主席,你也反党反毛主席。”邓华喃喃道:“从井冈山到中央苏区,经过长征,一路下来,我都是在党和毛主席培育教育下成长的,就是把我烧成灰,也找不到一丁一点反党反毛主席的思想。”然而,邓华的申辩没有起任何作用。
在这次会议上,有两个人的话对邓华的后半生产生了重要影响。一个是毛泽东。对军委扩大会议的情况了如指掌的毛泽东,虽然他不相信邓华会反对自己,但跟着彭德怀就是错误。于是他发了一句话:“邓是彭的人。”这5个字就给邓华定了“终身”。但他还有另一句话:“但是,邓与彭是有区别的。”也就是这句话,又给邓华留有余地。另外一个人是林彪。9月12日,军委扩大会议最后一天,林彪作了总结,宣布对邓华的处理是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林彪说:“我考虑很久,晚上睡不着觉,总觉得邓华留在部队是一个危险人物。”林彪这一句话让开国上将邓华就此离开军界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根据毛泽东和林彪的意见,中央决定邓华担任四川省副省长,分管农业机械工作。1960年6月,邓华举家来到成都童子街29号,开始了长达16年的副省长生涯。在这里,他与彭德怀又有了一次特殊的“会面”。
1965年10月底,邓华来到重庆参加四川省三级干部会议。一天晚上,省委第一书记廖志高来到邓华住的房间。寒暄之后,廖志高告诉他,彭德怀即将来四川工作,担任西南三线建设委员会副主任。这在邓华的心中犹如投了一块石子,掀起了阵阵的波澜。邓华在朝鲜前线同彭德怀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内心非常渴望见到彭老总,同他再下一局象棋,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见。彭老总来西南工作,西南三线建委就设在成都市,同在一个城市,不会不碰见的。邓华清楚,他们的相见,会使事情更为复杂化,会给正愁寻不到“罪证”的人提供口实。邓华马上建议:“为了避免出现复杂局面,还是把我调开为好。请将我这一想法转报中央。”“我们可以把你的要求转报中央。”廖志高很大度:“不过,我看,调开的可能性小。你们毕竟不是在同一单位、同一系统。而且,就是会了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1965年11月30日,在毛泽东召集在吴家花园“隐居”赋闲6年之久的彭德怀谈过话之后,彭德怀领命来到成都,担任了“三线”建设委员会分管煤炭动力方面工作的第三副主任。彭德怀被安排住在永兴巷7号。
不久,曾希圣来成都任西南局书记,邓华去拜访他。曾希圣也是住在永兴巷7号。邓华早已得悉,从他家里到彭德怀的住处,步行20分钟可到达,坐汽车5分钟即可。他趁着茫茫夜色步行前往,行至彭德怀住地门口时,邓华有意放慢了脚步,他知道彭老总有在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想碰碰运气。拜访结束后,曾希圣送他出来,邓华又有意放慢脚步,希望能够出现奇迹,见到日夜思念的彭老总。可是他再一次失望了。回家之后,邓华把经过彭德怀家并打算去看看彭德怀的事告诉了妻子李玉芝,李玉芝考虑了许久,建议说:“暂时不见也好,被什么人瞧见了,又说不上会给彭总找麻烦呢!”
与邓华过家门而不遇相比,彭德怀则要幸运得多,他可是扎扎实实地“见”了一次邓华。
一天,彭德怀到总府街省委招待所理发,认识了曾参加过志愿军的理发员贾月泉,从他那里得知邓华担任四川省副省长的消息,心情特别激动。
彭德怀立刻叫人买来一张成都地图,戴上老花镜,在上面寻找邓华家所在的童子街的位置。很快,彭德怀便找到了童子街29号,发现离自己住的永兴巷7号很近。他兴奋地对身边的警卫参谋景希珍说:“天一黑,我们就立刻行动!”
景希珍得到彭德怀“天黑出发”的“命令”后,担心彭德怀对成都的道路不熟悉,就事先前去“侦察”了一番。景希珍按照地图所指,很快找到了邓华的住地。原来,这童子街29号是一个大院,院子里有几栋家属宿舍,是当时中共中央西南局司局级以上干部的宿舍。经过打听,得知邓华就住在大院西侧一栋两层楼的小院,四周没有别的住户,门前也没有设门卫,进出都很方便。
景希珍将了解的情况向彭德怀作了汇报。彭德怀一听顿时高兴起来,连连称赞:“小景,你这个侦察兵还真发挥了作用。见到邓司令员后,我让他表扬你这个志愿军的老侦察兵。”
景希珍见彭德怀如此高兴,就说:“彭总,地点倒是侦察到了,但我作为警卫参谋,还是有些不放心。”
彭德怀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天黑了出去,两个大活人,还怕什么!”
景希珍说:“我们刚到成都不久,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彭德怀问:“你说怎么办?”
景希珍说:“彭总,你得先化一下装。”
彭德怀一听,顿时有些生气,说:“光明正大地去看老朋友,还化什么装?”
景希珍说:“彭总,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我们对现在成都的社会情况的确不了解,还是提高一点警惕为好。”
彭德怀见警卫参谋说得有道理,点头表示同意。
谁知天刚黑下来,却下起了蒙蒙细雨。景希珍见天气有些寒冷,路面又滑,担心彭德怀的身体,就问:“彭总,还去不去?”彭德怀将手一挥:“走,定了的事,就是下刀子也不能改!”
景希珍只好让彭德怀戴上大口罩跟在他的后面。二人在蒙蒙细雨中穿小巷行走,昏暗的路灯照着他们的身影,见有人从对面走来,景希珍就不由地一阵紧张。然而,令景希珍担心的还远不止这些,他担心路上遇见熟人,万一认出彭德怀,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自庐山会议之后,彭德怀与邓华就同时在政治上“出了问题”,这两位当年志愿军的正、副司令员的相会,万一走漏了风声,不知会给他们各自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更何况现在报纸上正不断地批“海瑞”。
二人就这么在细雨中默默地走着。转过一个弯,前面便是一个大院,景希珍说:“到了。”彭德怀停住脚步:“我们先进去吧。”二人进了大院,便看见靠大院西边的那个小院了。景希珍用手指着一座小二楼,轻声地说:“那就是。”
彭德怀站在细雨中,抬头朝那座小楼看去,只见小楼里的电灯亮着,一个身影在屋子里走动着。
彭德怀兴奋地说:“就是他,就是他,邓华,那背影一看就是邓华!”
彭德怀的热泪涌满了眼眶。可是,当他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
景希珍不解地问:“彭总,怎么不进去呀?”
彭德怀此时此刻是多么想敲响老战友的房门,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老战友的手啊!然而,他却尽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牙齿咬住宽厚的嘴唇,前几天报纸上连篇累牍批判《海瑞罢官》的文章,又使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他是一个胸怀坦荡的人,是一个铮铮的硬汉子,他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决不会去连累别人。
彭德怀轻声地说:“不了,我们不进去了。”说到这里,一串泪珠从彭德怀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彭德怀久久地伫立着,看着灯光下那十分熟悉的身影,自言自语地说:“好了,好了,看看这个地方就行了,行了,看看就行了啊!”
这一老一少,在邓华家的窗户下站立了许久,直到邓华关灯休息了,还久久不舍离开。直到彭德怀离开成都,邓华都不知道,自己思念已久、咫尺天涯的老首长曾经到过他家的窗户底下,对着他的背影泪流满面……
1966年12月28日傍晚,邓华的秘书和司机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告诉他说彭德怀被北京来的红卫兵劫走了,现扣在北京地质学院红卫兵手中。邓华听了心里特别难过,愤怒地说:“真是无法无天了!堂堂的元帅、政治局委员就是这样被抓走,岂有此理!”
自此以后,两人一个在北京经受着非人的折磨,并于1974年含冤而逝;一个在成都如履薄冰,时时受到造反派的冲击、批斗,再也没听到对方的任何一点消息。但是,他们心里都惦记着对方,彭德怀临终前还嘱咐妻子浦安修把邓华送给他的金质烟盒物归原主。邓华重新回到部队工作后,把自己晚年的大部分精力花在为彭德怀平反昭雪上。
在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小组发言中,邓华明确表示1959年整彭搞错了。在彭德怀的追悼大会上,邓华泪流满面,久久不愿离去。在邓华弥留之际,唯一留在他床头的东西,便是彭德怀重新送还给他的金质烟盒……
(责编 卫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