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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的脱欧大戏似乎到了最后的高潮。首相特雷莎·梅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3次被议会否决。随后,63岁的梅和她最大的政治对手、70岁的工党领袖杰里米·科尔宾坐到了一起。
这是2019年4月3日。英国无协议脱欧的风险正变得越来越大。科尔宾,这个坐了半辈子冷板凳的老牌“异类”,能成为搭救梅的“白武士”吗?
被逼出场的“同盟”
脱欧大戏的主角一直是保守党政要们,科尔宾是被逼出来的“同盟”。
这场政治秀的始作俑者是保守党时任首相戴维·卡梅伦。2014年,他豪赌过一次苏格兰独立公投,赢了。2015年,他再次押注,表示将兑现选举承诺进行脱欧公投。次年6月的公投结果让他悔之晚矣。他在辞职时说:“我绝对认为英国留在欧盟会更加强大、安全和富饶……但英国人决定走另一条路。”他鼓励党内留欧派游说继任者特蕾莎·梅“软脱欧”。但历史仍将这样记录:这位英国最年轻首相结束了英国43年的欧盟历史。
接任首相的梅,常被人拿来与“铁娘子”撒切尔夫人进行比较。但与撒切尔夫人的强势改革不同,梅上任近3年来一直在脱欧路线上摇摆。接任首相之初,她表示英国不寻求“部分欧盟成员”的地位,也不会设法留在欧洲单一市场内。这是“硬脱欧”。然而,在她鲁莽地提前大选并失去保守党的议会优势后,立场不得不软化。但她又不能激怒党内硬脱欧派。2018年11月25日,她与欧盟签署了长达585页的脱欧协议,内容包括英国要向欧盟支付约390亿英镑(1英镑约合8.78元人民币)“分手费”,脱欧后有21个月的过渡期,双方继续谈判,英国在此期间与欧盟仍保持紧密联系,但失去发言权,等等。这个协议难以在英国议会通过,即使梅表态“协议过关就辞职”,仍无济于事。原定2019年3月29日的脱欧期限临近,欧盟在3月21日给出了选择:如果英国议会能通过脱欧协议,就允许脱欧延期至5月22日,否则4月12日就是最后期限。梅要求欧盟延期至6月30日。
4月11日午夜,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宣布,欧盟同意将英国脱欧期限延长至10月31日,让英国有额外的时间来寻找最佳解决方案。欧洲理事会在随后发表的声明中说,英国在10月31日前,不能做出破坏欧盟及其机构正常运作的行为。如果英国到5月22日还没有批准脱欧协议,则必须根据欧盟法律参与欧洲议会选举。
虽然获得延期,梅仍遭遇壓力。一方面,欧盟对英国脱欧并不愿意作出太多的实质性让步,以免脱欧风扩散。另一方面,原外交大臣鲍里斯·约翰逊等强硬脱欧派大将正虎视眈眈。约翰逊一直批评梅的方案太温和,并于去年8月辞职。他在辞职信中说,梅的政策很可能让英国与欧盟谈判时处于弱势,甚至让脱欧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他的盟友说,他一直在向梅的脱欧协议“丢石头”,最终目标是让自己以“真正的脱欧者”身份入主唐宁街10号。他和强硬派同僚尤其反对梅的延期计划,因为那样英国就可能被迫参加欧洲议会选举,这就等于3年左右的脱欧努力“又回到了原点”。
万般无奈的梅,终于去找科尔宾了。正如她自己所说,虽然两人政见差异很大,但至少在希望有序脱欧上,两人有共同语言。但此举捅了马蜂窝。两名保守党政要为此辞职,一些议员指责梅把脱欧主导权交给了工党,还有媒体称她在和“社会主义者”合作。
科尔宾领导的工党,一直倾向于留欧、至少是以更“软”的形式脱欧。在见面时,科尔宾提出举行第二次脱欧公投,说工党希望“推动由公众投票的选项,以防止无协议脱欧或根据糟糕的协议脱欧”。会谈的结果是“很有用,但没成果”。
工党内的“冷板凳议员”
在英国的政治光谱上,科尔宾和梅处在左右两端。甚至在工党内部,科尔宾也是一个“异类”。在他心中,工党是一个“劳工阶层建立、为劳工服务”的政党。但自撒切尔时代的尼尔·金诺克以后,工党领袖就多为名校出身、服从于资本阶层的温和派,没什么左翼人士。科尔宾则连大学都没上过,是组织工会起家的草根派。
科尔宾仰慕委内瑞拉已故总统查韦斯,常把“社会主义”挂在嘴边。他说马克思“是有魅力的人物,观察到大量规律。从他身上我们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在有英国女王到场的活动上,科尔宾因为没有跟着唱《上帝保佑女王》而被批评“没礼貌”和“不尊重女王”。他在自己的官网上称,不应该让富豪们更富、而其他人口袋空空,不要削减公共医疗、学校、警察的开支,要把民众放在首位,大量兴建房屋,投资于产业升级,在脱欧问题上则要立场坚定,确保“全面、无关税地进入欧洲市场”。他也提出过用货币融资解决财政赤字,对铁路等产业重新实施国有化等主张。 科尔宾的很多理念可以追溯到他人生的早期。1949年,他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母亲是数学老师,父亲是工程师。父母都是工党党员,上世纪30年代在支持西班牙共和国、反对法西斯的集会中相识。科尔宾学习成绩平平,以最低及格分数拿到了中学毕业文凭。他的3个哥哥都是科学家,他的兴趣却在政治活动上,16岁就加入工党,17岁参加反核运动。中学毕业后,他当了一阵地方报纸的记者后,19岁参加英国海外志愿服务社,去牙买加当地理教师。当70个小孩跟着他学画地图的时候,他开始思考人类的不平等现象。
那两年正是拉美左翼社会运动风起云涌的年代。科尔宾游遍拉美,在巴西圣保罗参加了学生反对军政府独裁统治的示威游行。在智利圣地亚哥,他参加了“五一”劳动节游行,目睹了左翼领导人阿连德及其人民阵线联盟受到的狂热欢迎,感受到“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他后来结过3次婚,第二任妻子是智利人,第三任是墨西哥人。
回到英国后,科尔宾就职于几个大型工会。他一度在北伦敦大学读过书,因为和教授为教学内容争吵起来,一怒而退学了。1983年,他当选下议员,连任至今。很长时间里,他是议会的“冷板凳议员”,特立独行。1984年,一位保守党议员要求议会“禁止衣冠不整者入内”。他指的就是科尔宾等来自劳工阶层的工党议员。当时科尔宾以不系领带、不扣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上班而闻名。科尔宾马上回敬:“议会不是时装展览会,不是绅士俱乐部,也不是银行,是代表人民的地方。”他住在北伊斯灵顿一栋狭窄的三层楼小房子里,常在附近的店里买汗衫、短裤,还在离家几英里的地方有块菜地,种了些蔬菜和水果,并自己做果酱,吃三明治时还会问别人要不要也来一块。选民常看到他骑着自行车去参加市民大会。平时,他坐地铁上班,没有私家车,也尽量避免坐公车。2009年,英国议会传出大批议员虚报开支的丑闻时,科尔宾只向议会报销了用来买墨水盒的9英镑,是最节省的议员。
科尔宾的风格,反映了他的自我定位——劳工阶层和弱势群体的代言人。1984年,他参加了在南非驻英大使馆前的示威,抗议南非种族主义政权,要求释放黑人民权领袖纳尔逊·曼德拉。他因此被警察逮捕。1985年,他把进行罢工的煤矿工人请到议会,和他们一起高喊“煤炭不是救济金”。
对一些遭英国政界主流另眼相看的组织,科尔宾也百无禁忌。1986年,他因为抗议对一名爱尔兰共和军成员的审判而被逮捕。此人被控卷入了两年前的一起爆炸案。那是针对保守党政要的一次袭击,5人因此丧命。一年后,8名爱尔兰共和军成员和1名平民在与英军交火时被打死。科尔宾出席了其纪念仪式,说自己很高兴“纪念那些为爱尔兰独立而战的人”。英国警方和情报部门后来调查过,发现他参与过72次与新芬党等亲爱尔兰共和军组织相关的活动。当年,他还支持爱尔兰全岛的统一,反对加强爱尔兰和属于英国的北爱之间的边界,表示希望在爱尔兰看到“和平与希望”。如今,英爱边界也是英国脱欧的难点之一:爱尔兰决定留在欧盟,其与北爱间是否要恢复“硬边界”,就成了大问题。
左翼《晨星报》如此描述科尔宾:“他曾被欺凌、遭背叛、受嘲弄,但仍保持一贯的优雅。”但他在议会其实并不优雅。1994年,比他年轻4岁的布莱尔成为工党领袖,主张政府为民众提供福利,同时也推崇自由市场。工党成为“新工党”,1997年布莱尔当了首相。但科尔宾不赞成这些改革,在工党执政的13年里投了432次反对票,被称为“议会最反叛的左翼议员”。
科尔宾似乎习惯于把许多矛盾的根源归结到西方,这也让他显得与众不同。2001年,美国发生“9·11”事件。科尔宾说:“我们不要想着再去炸他们、去复仇,要去反思是什么造成了这次襲击。全球1/4的人口依然处于贫困中,任由跨国公司横行于世界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参加了反战联盟,反对英国参与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后来还成为联盟主席。直到2013年他还说:“塔利班是被美国武器武装起来的,‘基地’组织更是由美国训练者成立的。”当然,很长时间他都在议会被边缘化。
猛打民意牌
科尔宾的崛起出人意料。2015年,他参选工党领袖时,直到最后一刻才凑够支持他的议员签名,成为候选人。最终,他却以59.5%的多数赢得压倒性胜利,超过了布莱尔当年的票数。2014年,工党放松了入党规定,任何人缴3英镑注册费就可以入党。很多新选民尤其是年轻人听了他的主张后,加入工党支持他。但是,下议院230位工党议员里,只有20%投票支持他。
工党建制派对他最不放心的是,他似乎并不关心赢得大选、夺回相位,而是要恢复工党的左翼本色——“当资本主义崩溃时工党能救民于水火”。胜选后,他和支持者一起高唱工党的“社会主义传统歌曲”《红旗》。以往工党偏向左翼时,曾失去执政权18年,直到布莱尔时代“向右转”才重新上台。所以,很多工党人士非常排斥他。2016年,伦敦经济学院学者做过调查,发现8份全国性报纸对科尔宾的报道中,75%存在歪曲现象。
但科尔宾在党员中的支持率依旧很高,让他的地位难以动摇。他只想着“能否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民心”,并猛打民意牌。英国议会每星期三中午都会有半个小时的“首相答问环节”,反对党领袖用6个问题来“敲打”首相。科尔宾却没带着苦思冥想的刁钻问题去拷问首相。第一次参加活动,他就向工党党员公开征集问题,收到了4万份电子邮件。后来,他总是带着某地的杰克或者玛丽的问题去提问。此举打破了惯例,但舆论称赞“早该如此”。
在脱欧问题上,科尔宾的立场也是复杂的。早年,他把欧盟视为“经济极度不公平的产物”,反对过留在欧盟。但成为工党领袖后,鉴于党内一致倾向于留欧,他也在2016年4月发表了希望英国留欧的言论。此后,他告诉一位朋友,他并不喜欢欧盟的运作方式,但是,“如果你问我英国是否要和欧盟团结一致去面对全球资本主义所带来的问题,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去年,英国媒体曾盯着科尔宾问“脱欧是否对英国有利”。科尔宾起初绕圈子,记者连问了6遍,他最终表示,脱欧木已成舟,工党要阻止保守党无协议脱欧,以防毁灭英国经济。有人这样评价科尔宾:在他的风度之下有条底线——“你不能不同意整个世界都同意的看法”。不过在脱欧这件事上,“统一看法”又何在呢?
杰里米·科尔宾 1949年生,英国左翼政要。1983年当选下议院议员,连任至今。2015年起任工党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