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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朵朵接受了阿丰的求婚,阿丰将求婚仪式搞得很浪漫,时间是他们去七仙岭温泉度周末的晚上。夜空下,在温泉腾腾热气中,阿丰和朵朵舒展着身体,渐渐地不说话了,半仰着头看椰影中闪烁的星星,四周静得几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突然,阿丰说,朵朵,嫁给我好吗?
阿丰说完手上就有一枚戒指在闪光,这时清风低诉,水暖脂凝。朵朵被此情此景弄得更加迷醉,她喃喃说,阿丰,你要我嫁给你,为什么没有玫瑰?
阿丰说,你好好看看,这不是玫瑰是什么?
朵朵仔细看那枚戒指,果然是一朵红宝石镶水钻的玫瑰,在夜晚的星光下,闪着要让人掉泪的魅惑人心的光芒。朵朵不说话,看阿丰将那枚戒指戴在自己右手中指,阿丰握着那只手,亲一下,然后说,朵朵我爱你,从此我会给你幸福。
朵朵万没想到平时木讷的阿丰会有如此浪漫的求婚。有时候因为木讷,阿丰被朵朵的女友斥为不解风情,让朵朵难免有些心怀不甘,想自己难道就将一直和这个不解风情、不懂甜言蜜语的男人恋爱及至结婚?但这个浪漫的求婚顷刻间抵消了阿丰两年来所有的不浪漫,朵朵真的就觉到了幸福。
朵朵很浪漫,她自己这么想,阿丰也是。阿丰很爱朵朵,但他始终跟不上朵朵的步伐,为此他觉得对朵朵有些不好把握。其实说穿了,朵朵的浪漫也是有限的,她只想别人创造浪漫,她来享受,而不会自己创造浪漫让两个人来享受。但是朵朵和阿丰都没有明白这点,所以阿丰一直都很累,朵朵也累,朵朵累是因为对阿丰不太满意。
但这个求婚已浪漫得足以让朵朵将自己的终身托付出去。为了应和这浪漫,那晚朵朵泡在温泉池里一夜不肯回房睡觉,都是夏末了,夜风当然是凉的,温泉水也敌不过霜风露重,第二日朵朵果然就感冒了。沉浸在幸福里的朵朵不以为然,她以为从七仙岭回去后一切都将不同,重要的是爱情从此新天新地,感冒算什么。
但这场看起来甜蜜的感冒却旷日持久,天气已经凉起来,感冒却还是没好,像抽丝一样,怎么抽都还有。这时朵朵和阿丰已经正式住在一起了,朵朵指间的那朵玫瑰妖艳欲滴着,让人想起烈焰红唇。这回朵朵可以在女友中间骄傲地描述阿丰向她求婚的细节,末了,朵朵总是幸福地说,阿丰说要给我幸福。朵朵讲这些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感冒像朵朵的幸福一样不肯离去。没多久朵朵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阿丰向朵朵求婚的故事,这个故事被人们当作新世纪爱情经典传来传去。传到后来便开始走样,增加和改变了一些细节,比如阿丰向朵朵单膝跪下,玫瑰花变成了99朵,戒指也成了1克拉的钻戒,而朵朵的表现是始而骄矜,继而感动而泣,最后以身相许。
这些版本后来一一传到了阿丰那里,而朵朵却一无所知。
这天朵朵对阿丰说,我想买件外套,阿丰你陪我去。阿丰不由皱了皱眉,要在以往,朵朵也就算了。但现在不同了,所以朵朵说,又不愿意了?你不是说过要给我幸福吗?陪我买件衣服都不乐意,怎么给我幸福?如今这句话成了撒手锏,阿丰一听,无不从命。朵朵这些日子来屡试不爽,先还讲究些铺垫,但现在朵朵干脆单刀直入,她喜欢看到阿丰听话的样子。于是阿丰等朵朵化妆等了一个小时后,就陪朵朵出门逛街。朵朵挽着阿丰的胳膊,回头率很高,朵朵装作不在意,心里却想,这么多人看我阿丰一定美死了。
说是买外套,朵朵却挤进了一家换季sale的专卖店。等她从人堆里出来,手里多了好几件夏天的吊带衫吊带裙。她说,它们太贵了,我那么喜欢一直都舍不得买,现在好了,明年夏天我就可以穿了。于是她将手袋扔给阿丰,不厌其烦地进更衣室一件件试身,又一遍一遍地问阿丰,好不好看?好不好看?阿丰一律说,好好真好看。于是朵朵一律都买了下来,当然是阿丰付的钱。在朵朵试衣的时候,阿丰无意间看到试衣镜里的自己,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一个结婚10年怕老婆的男人,哪有一点年轻有为的网络工程师的金领模样?阿丰不由想,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这就是我辛苦求来的爱情?朵朵其实跟一般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朵朵却一直兴致高昂,虽然感冒着,说话还有鼻音,但朵朵仍然神采飞扬着,挽着阿丰的胳膊指东去东指西向西,几乎将商业区走了个遍。阿丰一进衣服堆,脑子就晕了,一边想带的钱够不够、下一个商店能不能刷卡,一边想此情此景倒有点像朱德庸的某幅漫画,标题是:已婚男人的周末。
这时朵朵遇到了几个女朋友,亲热得不得了,一边跟朵朵谈笑一边看阿丰,有一个还夸张地抓过朵朵的手,仔细看那枚戒指,然后就大声尖叫起来,怎么不是钻戒呢?朵朵,他竟然没有送你钻戒?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这时候空气开始凝固,朵朵尴尬地看阿丰一眼,希望阿丰能幽一小默,说你懂什么呀钻戒要等结婚的时候才送。但阿丰却一语不发,望着旁边不知什么地方,女朋友们立刻就明白说错了话,一转身就无影无踪。
朵朵这才觉出了疲累,她说,我们回去吧,我的感冒还没好呢。于是他们打车回去了,但是直到回到家阿丰还是不说话。朵朵说,阿丰你怎么不说话?阿丰说,说什么呢?朵朵不耐烦,说,怎么就已经无话可说了呢?你怎么还跟以前一个样呢?阿丰说,我一直就这样,你不知道吗?朵朵说,但是那晚在七仙岭,你不是这样呀?阿丰说,那天晚上,是我的一个哥们儿教我的,他就是那样把老婆追到的。朵朵就哭起来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怎么是这样呢?求婚还要别人来教,你这么木讷,以后我怎么跟你过?
阿丰很冷静地说,以后我们不用一起过。
朵朵还是哭,旷日持久的感冒这时才让她头晕欲眩,她多想让阿丰拥抱她,扶她到床上躺下,给她一杯热水,说好听的话,但是没想到阿丰竟然说我们以后不用一起过。朵朵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丰说,就是这意思,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你知道别人在怎么说我们吗?于是阿丰将外面的传闻一样一样说给朵朵听,朵朵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说,但是,这并不是我说的呀?阿丰说,但你是始作者,是,我是个木讷的人,我是不解风情,我尤其不喜欢将自己的爱情像流言一样四处传扬,朵朵,我们有太多的不一样,我们不合适。有一句话阿丰没有说,他觉得朵朵其实并不像他以前想像的那样完美,他觉得朵朵其实很浅薄。
朵朵一直哭,一直边哭边说,阿丰,你说过要给我幸福的呀。但是阿丰已经听不见了,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留下两个月的房租在餐桌上,一转眼就不见了。
然后朵朵周围的朋友们又开始流传着新的故事,他们说朵朵被阿丰欺骗了,而他们也被朵朵欺骗了,因为朵朵讲的那个浪漫的求婚故事根本就是朵朵虚构的。但是朵朵对这些一概不知,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想自己被阿丰欺骗了吗?但是那枚玫瑰花样的戒指是真的,阿丰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一切怎么会这样呢?
不管怎样,阿丰走后,朵朵的感冒突然就好了。
(《女性月刊》2000年第11期
王 悦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