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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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荔枝,一果一木来非易,多少园丁挥汗雨,换来万紫与千红。枝垂锦弹含春意,隔山隔水,心连心,献给四海五洲兄弟,万般情意……”
  就在11月30日,89岁的红线女还精神抖擞地站在广州白云国际会议中心舞台上,参加广州粤剧团60周年志庆晚会,并演唱了她的经典名曲《荔枝颂》。8天后,此曲已成绝唱。
  从青丝到银霜,不变的是那一抹嫣红。粤剧诞生了她,她把一生交给了粤剧。

走难结戏缘


  红线女本名邝健廉,出生在广东开平水口镇泮村一个与粤剧渊源很深的家庭:堂伯父邝新华是同治年间粤剧再度兴起时的著名武生,外祖父声架南是驰名于东南亚的武生,舅父靓少佳是历任人寿年、胜寿年等省港大班的正印小武,舅母何芙莲也是著名花旦。
红线女(1924-2013),原名邝健廉,广东开平人,粤剧名伶,红派唱腔创始人

  红线女的母亲14岁嫁入邝家,实为“侍妾”。那时有一说,叫作“有仔为妾,无仔为奴”。连生三女的她在家族中地位低下,里里外外的脏活累活一肩挑,却从不抱怨流泪,一有心事就抱着红线女去看戏。
  在母亲的影响下,八九岁时,红线女就跟着留声机学唱曲,连白驹荣的《金生挑盒》和薛觉先的《月帕娥眉》都唱得有模有样。
  日寇侵华后,红线女随父母走难到澳门,从衣食无忧的西关小姐沦为喝水都要自己挑的流民,10岁出头的她不仅没书读,还在炮仗厂打过炮仗眼,在饼铺捶过瓜子仁。
  渐渐地,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母亲建议让红线女跟着舅舅学演戏,父亲不干,决绝地说:“‘成戏不成人’,情愿揽在一起死,也不能让阿廉去学戏!”红线女后来回忆:那天我听到父亲跟母亲在吵架,吵到后来没声了,就看到母亲走了出来,一把抓住我说,“走!”就拖着我去了澳门的清平戏院。
  1939年春节,当时艺名还是“小燕红”的红线女首次亮相,毫不怯场,和梁艳芳在《六国大封相》里上演一对挽宫灯的梅香。一年后,她随舅母何芙莲临时搭班于靓少凤的金星剧团演出,靓少凤喜欢她聪明勤奋,教她用气发声,以字行腔,还让她把艺名“小燕红”改为“红线女”,后者取自“红线盗盒”的侠义故事。
  加入马师曾领衔的太平剧团,被红线女形容为“好像和尚有机会进入少林寺学习一样”。抗战期间,戏班沿着遂溪、陆川、郁林等县城,一路走一路演,从柳州演到桂林,三进三出广州湾(湛江),红线女先后在多部戏中担纲正印花旦,戏路越来越宽,演技越来越精。
  这期间,红线女与年长她24岁的“一代伶王”、粤剧“马腔”创始人马师曾结合,诞下大女儿红虹与一双儿子马鼎昌、马鼎盛。夫妻在台上合作默契,只可惜在台下的生活并不顺意。如今是军事评论员的马鼎盛在自传《朦胧的年代》中称,母亲认为她第一段婚姻并非自愿,年纪差太远,性格喜好格格不入,好在事业上是最佳拍档。一直到马师曾1961年喉癌病发不能唱之前,马红的粤剧表演都是合拍到心有灵犀的程度。
  晚年红线女再提马师曾,言必称“马院长”、“马先生”,一直觉得与马师曾合作的那段时间自己收获最多。

重返内地


  抗战胜利后,红线女在香港迎来了舞台人生的第一个高峰。她一生拍的近百部电影绝大多数在香港完成,早晨拿剧本,晚上就要上镜,有的连剧本都没有,一个星期拍一部电影就能赚到一万多元。
  她在自传中写道:“1947年,第一次走到水银灯下,摄影棚里的一切,对于刚满20岁的我都显得那样新奇。当时的导演苏怡,是南方一位资深老导演,循循善诱地引导我入戏。而我第一次面对镜头,居然一点也不畏惧。导演一声‘Camera’,我亦能按照他的要求,投入到规定情景中,化身于角色里。”
  红线女痴情大银幕,曾有记者问她“到底是喜欢演戏,还是喜欢演电影”,她大笑着说,“我喜欢演电影!因为演电影我有自主权,拍了一场戏就可以看看,行就好,不行就重新拍过,可以追求完美。”
  1955年12月,就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红线女返回内地。四十多年后,她和香港著名填词人黄霑聊起那次决定,“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后来一直没后悔过。”
  当年的国庆记忆红线女后来反复提起,观礼台上梅兰芳先生走过来同她握手,说“你还是回来工作好”……接着又说“你还是回来工作好”,北京饭店的国宴上周恩来给她敬酒,希望她跟大家到处看一看。
  这一看,让红线女觉得搞文艺工作的在这个社会有位置,人家当你是个人,不像父亲说的“不成人”,何况跟只有3间戏院的香港比,内地的粤剧市场要广阔得多,种种因素促成了回归的决定。
  那是粤剧,乃至整个中国戏曲界一去不复返的黄金时代。适逢国家需要把知识分子从资本主义世界拉到社会主义阵营,从上到下对主动放弃优渥生活的海归人才关爱备至,红线女无疑是其中的代表。
  毛泽东不懂粤剧,但很关心她,开座谈会,两人坐在一起无话不谈。刚回大陆那会儿,红线女身上有很多斩不断理还乱的事,最著名的一件要数黄河在香港发表文章说红线女“已经死了”,后来毛告诉她:现在有人在香港骂你,我觉得,他说你死了,我认为死去的是他,不是你,你是活着、再活着、更活着,变成了劳动人民的红线女。
  周恩来也是红线女艺术道路上的贵人。1956年,红线女第一次进京演出,总理自己掏钱买了戏票,悄悄地到前门外的大众剧场看了她和马师曾的《搜书院》。一次在广州开会,总理还特意去华侨新村红线女家看望她和她的老母亲。在她家中二楼卧室的茶几上,一直放着一帧晚年周恩来的油画像。
  “文革”浩劫,红线女家被抄多次,东西被搬空,连地板都烧成黑色。红线女先是被软禁在岗顶粤剧院三楼,她的外甥,现国家一级编剧、导演邓原有几次给她送生活用品,看到她拿卷烟纸卷烟丝吸,借着对喉咙的刺激排遣苦闷。   晚年困扰她的肌肉萎缩症也是那时烙下的病根。劳动改造干的是拆布景的活儿,她和一些当时被称为牛鬼蛇神的“黑帮分子”们,把布景一张一张拆下来,放到冷水中洗、刷,脚整日泡在冷水中,一干就是8小时,或者更长时间。
  母女形同陌路,好姐妹在面前自尽,红线女变黑线女,这一切都未能击垮她重返舞台的信念,惟有一次,红线女想到了死。
  “四五事件”平反,“四人帮”也垮台了,让红线女想不到的是她又被隔离审查了,罪名大得吓人:江青在广州的爪牙、干将,反革命分子,反对总理。她受不了,想来想去,惟有一死可明心志。丈夫华山察觉了,他对红线女说:“别傻,死无对证,你还能说得清楚吗?”
  她不说话。华山又说:“自杀?陷害你的人求之不得。那样就永远没有昭雪之日,你不是太冤了吗?”
  生死关头,华山救了她。

比女王还红


  1981年,阔别观众13年零3个月的红线女赴港,到达红磡火车站时,早已被争相一睹其风采的民众围得水泄不通,港媒形容她引发的反响比英女王伊丽莎白还大。
  无论内地、港澳台还是海外,红线女总能在所到之处掀起一阵“红旋风”,甚至她的联谊会也和一般的戏曲演员联谊会不一样,影视界、话剧界、音乐界、舞蹈界,其他各个剧种的代表人物济济一堂。
  红线女的得意弟子欧凯明亲历过上述场面,1995年,在北京饭店的座谈会上,王光美和陶铸的夫人曾志也来了,有个操着流利京腔的记者说,“红线女真厉害,能把北京这帮人全部集中在一起,谁要弄个炸弹,中国文艺界都没啦。这个人太可爱了,你听她讲话就入迷了,还保持得这么漂亮,你别说,就真是艺术家,没辙。”
  这份迷人与奢华无关。邓原原本想等十姨90大寿替她好好做几件像样的行头,“来来回回演出服就这么3件,挑都挑不出,我都觉得可怜。”邓原还透露,拍纪录片《余乐生平》时,红线女拒绝化浓妆,希望以在家最自然的状态出镜。“我说为了尊重你,必须化,否则后期不知要捯饬多久。为了说服她,还让她坐在镜子前,说‘看,不化妆是这样’。她最后说‘化吧’。”
  人生如戏,漩涡中大起大落后,红姐的优雅不减反增,台上台下,分外动人。
(本文参考《红线女从艺七十年访谈录》、《南天一抹嫣红》、《红线女艺术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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