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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6日晚,浙江民族乐团为首都观众奉上了一台富有浓郁浙江地方特色的音乐会,这是该团继2007年和2008年以来第三次成功举办为出席全国两会代表演出的音乐会。以传统曲目为基础、突出地方色彩、扩展新作品(尤其是一些新创作的现代作品)、注重可听性是该团近几年演出的特点,这充分显示了浙江民族乐团在演奏的视野上的扩展和演奏水平上的实力,用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会长朴东生的话来说就是“一年上一个台阶”,当晚的“花月正春风”音乐会无疑就是对朴东生先生所评价的绝佳注解。
“花月正春风”音乐会的上半场的帷幕由器乐合奏《马灯闹春》(李民雄作曲、张列编配)拉开,而返场作品是浙江民族乐团盛演不衰的器乐合奏《龙腾虎跃》(李民雄曲)。实际上李民雄先生在完成《马灯闹春》旋律和整体构思后便因脑出血昏迷,指挥家张列临危受命替李民雄完成这部为“花月正春风”音乐会委约作品的乐队编配。在张列的努力下,《马灯闹春》在风格上与《龙腾虎跃》高度相近,而之所以采用这两部作品作为首尾呼应,除其音乐的氛围呼应本场音乐会的主题外,更突出了对今年元月2日辞世的浙江籍音乐家李民雄先生的敬缅。《马灯闹春》呈现三部性结构。在乐队锣鼓喧天的短小引子后,浙江宁波地区人们所熟悉的“马灯调”便在呈示部分舒展开来,它时而豪放时而柔美,“马灯调”主题还在不大的展开部分通过换调手法加以深化。展开部分的后部,打击乐演奏的浙东锣鼓悄然出现,而再现部分管弦乐队的退出使之形成了较大的华彩段落。整部作品无论是传统的和声进行,还是乐队编配手法(如乐队齐奏、声部对奏),张列显然最大限度地尊重了李民雄的风格和意愿。但他还是在作品中有限度地显示出了自己的特点,他在乐队音色配置与和声的层次做了精心的安排,例如通过笙与弹拨乐的半音阶反行强化了原曲调的幽默气质;主题展开的抒情段落中,大提琴的低音线条与中音区的长线条大跨度的和声,使纵向音响与横向线条相得益彰。
在上半场,舟山籍青年作曲家王天明献上了民族管弦乐《双星鉴》和弦乐齐奏《女宫二簧》,这两部作品都是为此次音乐会而作。《双星鉴》虽取材于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但更试图写出人间牛郎织女的爱情。该作品为清晰的再现三部性结构。抒情的引子过后的呈示部分采用曲牌风,作曲家在这里通过使用令人震撼的打击乐(特别是用了三四面大鼓)和铜响乐器来强化雅乐音阶的旋律,渲染了盛唐时期的皇家气派和李杨之间的奢华爱情。呈示部的后部由曲笛吹出一段令人感怀的旋律,它分明取自于昆曲音乐素材,描绘了情侣之间的依依不舍。插部性中部主要由二胡和大提琴的重奏构成,此段重奏写得画龙点睛,很好地推动着情感的逐步攀升,最后,中部在乐队齐奏中再现了呈示部分的富丽堂皇。《女宫二簧》是一首弦乐合奏,音乐的风格较为传统。作曲家运用浙江婺剧中青衣所唱的“女宫二簧”①的旋律素材,因其行腔之特质,颇使人联想到端庄贤淑而富阅历的成熟女性。《女宫二簧》为减缩再现三部性结构(有尾奏)。呈示部分为前后两段。前段的旋律由二胡奏出,它體现了些许哀怨、沉思、悲切;后段为二胡与大提琴深情的复调式对答,音乐温柔而缠绵;中部时,乐队利用二胡和大提琴的拨奏演奏欢快的“女宫二簧”音调,形成了类似戏曲中的摇板段落,并推动音乐趋向高潮。值得一提的是,不仅民族乐队中胡到大提琴之间的音域空档并没有妨碍作曲家的笔触,而且弦乐队在处理和声时对揉弦和弓法的控制很到位,使得乐队的整体和声音响纯净而统一。
徐坚强的扬琴独奏《梦游天姥山》也是为此次音乐会而作。《梦游天姥山》是作曲家以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著名诗作《梦游天姥吟留别》为意而作。由于原诗写梦游天姥仙境,意象奇特、构思曲折、形象辉煌流丽,极富浪漫主义色彩,所以作曲家采用交响音画的笔调,有限度地采用了现代技法(如复杂的节拍),其音乐的主题取材于浙江婺剧的“小桃红”。作品的结构为三部曲式(带有变奏手法)。作为扬琴独奏作品,作曲家必然尽量发挥扬琴的各种技巧——有灵巧的同音多音触发、上下跨越一个八度的旋律句法、反竹、指套滑音、泛音等等。这部作品在乐队使用上显得相对“厚实”一些,似乎与扬琴独奏的曲名“不符”,但作曲家很好地处理了乐队和扬琴的平衡问题。作曲家强调了地方音乐元素,采用色彩性和声,其乐队配器手法细致入微、不厌其烦,特别是A段主题的中阮、筝、琵琶等弹拨乐与扬琴形成的对置式织体,营造出诗人心目中太姥女神的动感之韵,梦幻般的音响不仅贴合了原诗的意蕴,而且体现了作曲家所追求的既有新意又有可听性的音乐风格。
李复斌的室内乐《玄鸟》描绘了古代先人在庆祝丰收时以歌舞祭奠先祖和神灵的场景,表现了远古时期人们对心中的吉祥物——玄鸟的拜颂和对丰收的感恩。作品的引子中打击乐组(云锣、排鼓、钢片琴、弹簧盒、大锣)的快速音色转换的运用流露出一些现代风格因素,作曲家还对新的音色有所开发——用镲闷击谱台模拟玄鸟的振翅,而在主体部分仍然采用传统手法。值得一提的是梆笛在快板中有一段快速演奏的十六分音符的华彩段,由于梆笛演奏员采用他特有的换气技术,听众甚至连“偷气”之处都难以听到。
钱兆熹改编的笛子音诗《梅花引》以琴曲《梅花三弄》为基础,采用音诗自由体结构,丰富了原曲的内涵和张力。作品的和声比较大胆,既有横向旋律纵向化构成的和弦,也有附加音和弦、平行和弦乃至变音体系和声。改编后的作品的旋律基本上保持琴曲《梅花三弄》的原貌,听来古色古香。作品第四部分中,著名笛子演奏家蒋国基在乐队泛音的烘托下,用大曲笛的华彩弹吐吹奏出典雅高洁的旋律,在这里虽名为描写梅花傲雪迎风,实则通过梅花来写人的高尚情操。此外,蒋国基通过一些特殊的打音、漓音、模拟古琴的弹吐、模拟风声的包吹加口哨声等,扩展了笛的演奏法。
笙独奏曲《天山的节日》(曹建国作曲,张列重编配)和古筝独奏《临安遗恨》(何占豪作曲)都是观众耳熟能详的作品,也是考验乐团独奏笙、筝水平的标尺。《天山的节日》采用南疆音乐风格而作,性格明快,又因其高难的技巧而成为各音乐学院笙专业的保留曲目。去年刚获得CCTV首届民乐大赛笙专业第一名的李鑫很轻松地完成了她的获奖曲目,尤其是在快板中她的演奏激情四射,娴熟的技巧让在场的观众心悦诚服。《临安遗恨》的广为流传得益于它旋律鲜明、形象准确(主题音调取自以岳飞词作《满江红》填词的古曲),从激情澎湃的引子到深情的英雄主题,从激战场景到英雄落难的悲愤高潮,作曲家都恰如其分地运用了筝的各种技巧。筝独奏演员谢涛虽在快板段落有点纰漏,但还是取得了总体上的成功。
压轴曲目最能看出一个乐团的水平,而此次浙江民族乐团在音乐会上下半场最后的作品,都选择了近几年来在业内既有新的难度又叫得响的民族管弦乐佳作——《采茶调》(常平作曲)和《抒情变奏曲》(刘长远作曲)。由于笔者原来听过这两部作品,在比较之后觉得浙江民族乐团的演奏具有较高的水准,充分地显示了他们的实力。《采茶调》是作者根据同名福建民歌的旋律而改编的一首民族管弦乐作品。 在这部作品中,常平将交响性的写作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运用从民歌当中提炼出的音乐素材进行交响性的展开,并注重乐队音色的对比以及音响的变化,烘托出积极热情的音乐情绪。一直以来,以民歌旋律为主题而创作的民族器乐作品并不乏经典之作,在以往常见的改编自民歌的民族管弦乐作品中,大多数都会采用保持原民歌曲调的方式。而常平的《采茶调》,仅借用原始民歌的素材性段落,大量以展开的方式写作,以至完全脱离民歌原型,脱胎换骨,宛若重生,例如对于听众来说可能最先期待的就是民歌原本的旋律,但是从作品第一个音开始,民歌《采茶调》仅仅以动机的样式持续了一分半钟的时间,乐队的配置也从单一到复杂,从而使音乐情绪从简单到繁琐,最后民歌的主题旋律夹带着巨大的张力千呼万唤始出来,满足了观众的强烈的内心期待。这种处理主题的方式,在其它的同类民族管弦乐作品中十分鲜见。《采茶调》着意突出了民族音乐立体交响化的写作方式。更为难得的是,在这部长约10分钟的作品中,听众不难感受到音乐里特有的清新与勃勃的生机。
劉长远的《抒情变奏曲》由创作于2003年,同年12月在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厅首演,此后又多次公演于国内,包括台湾等地区,好评如潮。曾荣获文化部主办的第九届全国音乐作品评奖二等奖。《抒情变奏曲》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各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作曲家注意到了在充分发挥我国民族乐队特点的基础上,谨慎地使用了一些现代作曲技术,并赋予了它一些新的音乐风貌。”②
当晚浙江民族乐团演奏了这部作品第三乐章——热烈的终曲(第八到第十五变奏)。这一乐章将几个变奏组合为复三部曲式,加强了打击乐的使用,其音乐表情更为丰厚,以慷慨激昂和乐观向上的情绪为主,间以幽默、风趣等多种趣味和形象的交替,所以音乐表情与风格的综合性较强。作曲家还将我国西北、西南等地少数民族的音调融化于现代作曲技法中,例如变奏八旋律则采用了含有半音的七声音阶,类似新疆维吾尔族音调风格;变奏九和变奏十的旋律也分别采用了西北、西南等地少数民族的音调;变奏十一采用湖南风格的旋律。作曲家的高明之处在于,仅仅变动几个音、连续变换节拍就快速地转换了旋律的风格,但整部作品主题的二度、三度核心音程却始终藏而不露。
作曲家将多件中西打击乐器都纳入了自己的乐队(如定音鼓、排鼓、大鼓、木鱼和管钟等),并在各变奏中积极而大胆地使用了节奏组合非常独特的打击乐,使民族管弦乐队获得了更多样化的音响和音色,特别是在中国音乐中具有格外重要表情意义的锣鼓运用突出了节日般的热烈气氛。打击乐与“变奏”的巧妙结合,还成为了乐曲结构划分的重要依据。为了使音乐的形象更丰富,作曲家在配器上也作足了文章,既有在变奏八中的乐队全奏和要求所有的弹拨乐器都尽可能不分声部地演奏,也有变奏十一中对同一主题先后两次不同的主复调处理。
整场音乐会听下来,笔者最大的感触在于浙江民族乐团突出地方特色、强化乐团实力的策略取得了成功。返场作品《龙腾虎跃》的气势磅礴不仅表现了浙江人的气度,也预示着浙江民族乐团来年新的“飞跃”。
(本文照片均为于庆新摄)
①“二簧”是皮簧腔中的基本唱腔“正二簧”的简称,其表现气质或低沉凝重、或委婉缠绵,又因男女调的宫音(调性)差别,还分为旋律略有不同的“男宫二簧”与“女宫二簧”两种。
②闫晓宇:《民族管弦乐发展进程中的又一次变奏——刘长远民族管弦乐作品〈抒情变奏曲〉评析》,载《人民音乐》,2007年第4期,第14页。
石一冰 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责任编辑 于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