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的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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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幻小说(Fantastic Literature)的源头最远可以追溯到古代神话。神话中所描写的众神和英雄的故事不仅作为原型被当代奇幻小说作者广泛运用,甚至小说本身就常常以某种失落的神话传说的面貌出现。具体到英国的奇幻小说,除了西方文学的共同神话传统——古希腊、罗马神话之外,古代日尔曼人的神话传说和英雄史诗是一个重要的源头。
  盎格鲁-萨克逊人作为古代日尔曼人的一支来到不列颠群岛,同时也带来发源于北欧的日尔曼人神话与传说。这些神话传说我们在今天可以从冰岛的 《埃达》《萨迦》中看到经过整理的记录。和古希腊神话的优雅和谐不同,在古代日尔曼人的世界中存在着截然相反的冰火两重天。以主神奥丁为首的众神与黑暗力量的对立是整部神话的核心。宇宙充满了战争和冲突的阴影。在最后的正义与邪恶之生死决战后,众神的国度被毁灭,在一片废墟之上,新的秩序又将重新建立。正如古英语专家西佩教授所言,北欧神话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邪恶力量获得胜利。这一传统后来在英国中世纪的英雄史诗《贝奥武夫》中得以继承。《贝奥武夫》整部史诗的世界是一个黑暗的世界,贝奥武夫与怪兽及恶龙的战斗反映的是英雄超人的力量。日尔曼人的神话通常表达的一个观念就是面对强大的恶的力量,妥协是没有出路的,无论自身的力量多么有限,勇敢地与邪恶战斗就是一切意义的所在。到了20世纪,日尔曼的这一神话传统在奇幻小说中获得了重生。特别是在“二战”期间,面对强大的邪恶力量(纳粹德国),在看不清前途的情况下,是妥协还是战斗至死是当时英国人所面临的重大抉择。日尔曼的英雄主义告诉人们必须学会在看不清前途,没有上帝指引的情况下持续地战斗。这是20世纪奇幻小说运用北欧神话的一个重要原因,它为这个没有信仰的时代提供了一个异教美德的范本,以其独有的方式解除了人们的焦虑。
  盎格鲁-萨克逊时代之后,随着诺曼人的入侵,新的神话传统传入了不列颠群岛,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亚瑟王的传说,并逐渐发展出一个著名的系列故事,就是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的故事。在英国的关于亚瑟王的文学作品中,著名的《高文爵士和绿衣骑士》就包含了明显的奇幻元素。绿骑士闯入亚瑟王的宫廷提出砍头游戏的挑战,高文爵士挺身而出,勇敢地接受挑战,并砍下了绿衣骑士的头。绿衣骑士从容地捡起落地的头颅,声言第二年还将继续挑战,继而离开。高文爵士信守与绿衣骑士的约定,寻找绿衣骑士的路途中来到一座城堡,入住后受到城堡女主人的诱惑而坚守原则。离开城堡后遇到绿衣骑士,与他比试过后,绿衣骑士宣称他就是城堡的主人,女主人的诱惑是他故意安排试探高文爵士的。他称赞了高文爵士的勇敢和高尚,最后高文爵士光荣地返回了亚瑟王的宫廷。这部作品中,绿衣骑士所拥有的强大魔法力量和高文爵士进入的那个充满魔力的城堡都是具有奇幻色彩的元素。从亚瑟王系列传说中产生出了现代奇幻小说的一大内容,即一个由想象构造出的骑士世界。
  中世纪出现了大量关于基督教的寓言故事。基督徒作家都将创作具有奇幻色彩的虚构故事视为传达宗教理念的途径,他们将过去的一些故事模式和形象重新借用,创作出具有奇幻色彩的形象,以此来传达基督教的观念。这一时期的宗教寓言故事常常在具有奇幻色彩的形象与基督教理念之间确立一种固定的一一对应关系。例如,无名氏作者的《珍珠》就是一部充满基督教涵义的作品。如果仅仅在文字层面理解这部作品是不可能的,在其文本背后是与更高的终极意义相关联的。作品中描绘了一个人为了自己丢失的“珠子”而伤心。这个“珠子”从世俗的角度可视为他的女儿或者一件珍宝。之后他看到了这件珍宝在天堂的幻象。据此,他继续执迷于解释这些幻象以寻找这件珍宝,并期待与之重逢。在作品中,主人公试图以自己的知识和想象来理解来自天堂的启示却终不成功,体现了终极真理和人类理解的巨大鸿沟。作品中天堂与人间无法妥协和不能连结的本质差距是人类必须意识到的一个冷冰冰的现实。除此之外,在中世纪的圣徒故事和宗教奇迹剧中有很多关于进入天堂、地狱或者炼狱的历险故事,这些也都为当代奇幻小说中英雄历险故事提供了借鉴的模板。
  从中世纪末期到文艺复兴后的许多重要的英国文学作品中,超自然内容已经不再是作品的主题,而是夹杂在现实题材当中出现的。莎士比亚的许多作品都包含了奇幻的元素,例如《暴风雨》中就存在着一个乌托邦式的奇幻岛屿;而《仲夏夜之梦》中对于仙境的描绘则带给读者无限惊喜。当然,他的这些作品仅仅是具有奇幻的性质,超自然仅仅是作品的一个组成部分。《理查三世》《裘利斯·恺撒》和《哈姆雷特》中都出现了鬼魂的形象以引导剧中人物,《麦克白》中的女巫则是麦克白自己心魔的象征,导致他走向了弑君的道路。莎士比亚关注的是人类的精神问题,超自然元素更多地承担的是推动情节的功能,有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从文艺复兴开始,随着地理大发现,新的科学、艺术以及政治观念的发展,人对世界的认知得到了极大的扩展。在文学作品中,基督教的幻想作品成为这一时期唯一“合法存在”的幻想文学,而这些幻想作品又都被局限在了基督教思想的框架之内。随着理性意识的增长,特别是从1600年到1750年发展起来的经验主义哲学思想的影响,文学对于超自然的观照日益被限制在了信仰的藩篱之中。从斯宾塞的《仙后》、班扬的《天路历程》到弥尔顿的《失乐园》,都是在这一框架之下创作的。
  在斯宾塞充满基督教象征意义的《仙后》中,红十字骑士的历险其实可以看作是对上帝真理追寻的隐喻。在这个过程中,人可能会走上歧途,但最终会在上帝的启示之下找到通往真理的道路。作品最后出现的恶魔就是启示录中象征撒旦的恶龙,和恶龙的战斗就建立在这个启示真理的故事的基础之上。红十字骑士在战斗中逐渐意识到自身力量的有限性,并且在象征着善的泉水的帮助下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同时,他也走出了自己思想的迷雾,进入到了更为宽广的终极真理的领域之中。当然,抛开《仙后》的象征意义,我们可以将斯宾塞的作品视为一个创造了另一个世界或者说是架空世界的作品,其中的骑士、巨人、怪兽都是一个具有独立性的奇幻故事的组成要素。   同样,班扬的《天路历程》也是一个关于基督徒通往天堂之路的隐喻。虽然小说中描写了超自然,但是这里的超自然之地是洗净罪恶本质的人类灵魂的家园。作家希望读者在象征的意义上读这部作品,不希望它被当作单纯的虚构幻想。当然,以现代读者的角度来看,作品中那些具有奇幻色彩的形象会让我们忘记其本身的宗教含义,因而仅仅在世俗层面来看,这部作品也可作为历险故事来读。这应该归因于班扬对于基督徒旅程中的生动描写,虚构的幻想既服务于神学思想的表达,同时也作为奇幻作品具有艺术上的魅力。班扬的作品对于20世纪的奇幻小说作家如C.S.路易斯等有深刻的影响。
  到了弥尔顿的《失乐园》,作家试图通过作品为人类的堕落状态以及上帝对人的惩罚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很多比较激进的读者包括诗人布莱克,都在他的作品中读出了身处日益物质化和世俗化的复辟时代,作者内心深处的波动。尽管弥尔顿意在展现由于野心而生的邪恶之源,描绘对于撒旦以及亚当和夏娃的公正惩罚,但是作家对历经磨难的反叛者撒旦仍然抱有相当程度的同情,作家也更企望让亚当和夏娃勇敢地获取知识,而不是安稳地生活在乐园中。
  综上所述,以超自然事物为核心内容的奇幻叙事,从远古神话时代发端,却随着人类认知能力的推进逐渐被压抑和排除。当人类进入到科学技术高歌猛进的现代社会,启蒙理性、实证主义的光芒照亮了人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所有超自然神奇事物无所遁形,蒸发殆尽。伴随着这个过程,关于超自然的神奇叙事也就在文学领域消失了。文学的描写对象理所当然地被圈定在了经验现实的范围之内。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文学中的奇幻叙事才再次出现,尽管它一直被主流批评家排挤,但许多创作严肃题材的作家也开始了以幻想为内容的创作。“二战”后,这种文学幻想的倾向并没有减弱,而是不断以新的形式出现。
  与此同时,大量以超自然事物为描写对象的通俗小说也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创作潮流。一直到J. R. R.托尔金的《指环王》于20世纪50年代出版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后,这一与远古神话遥相呼应的以超自然幻想为内容的小说新类型才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值得注意的是,以托尔金作品为代表的当代奇幻小说作为一个亚文类崛起之初,就面临严苛的批评,围绕小说的“真实性”问题,这一类型的小说被指责为“逃避主义”,无法登入文学的大雅之堂。其实,在当代大众流行文学的几个类型当中,奇幻小说拥有与其他类型小说不同的独特性。相对于科幻小说、侦探小说,奇幻小说的面貌唤起读者许多的回忆。正如前面所论述的,它不是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后的新事物,而是和前现代的文学传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它又是现代社会的独特产物,是具有现代意识的作者创作出来给现代读者读的小说。在这个类型的小说身上,有着多重复杂的内容,反映着当代社会新的深层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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