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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紧张,因为我现在人比较傻。”骆以军操着一口“台普”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他害怕采访,从2008年《西夏旅馆》在台湾出版以来,采访和演讲的邀约越来越多,但他每次还是会紧张到手心冒汗。
梁文道说他是“近十多年来台湾最了不起、最有创造力的一位作家,甚至是华文世界里最有重量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说拿过“红楼梦奖”首奖、台湾联合报文学奖,是台湾“中生代”作家里的代表人物。
作品有重量,骆以军的身材也“蛮有重量”。很多读者喜欢喊他“骆胖”,圆润的外形、缓慢的语速,和他动辄反转、倒挂的文风简直是对立。他被称作“变态作家”,作品夸张、怪诞又极富想象力,这种承袭了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的写法,让很多慕名来读书的人望而却步。
知乎上常有人问:“怎样阅读骆以军?”答案五花八门,总结起来就是:“多读几遍。”
有网友打了个比方,说读骆以军的书就像游泳,有时会呛水,有时又能发现海底大片的绮丽景色。还有人说,骆以军式的绵密用词、比喻堆砌如同“嘈嘈切切错杂弹”,让读者溺在词之海洋、堕入句之深渊,仿若一粒浮尘,“被虐惨”。但无论如何,在“真爱粉”心中,他就是那个“醉心于文本多义性与修辞可能性的调皮大胖子”。
小说必有其疯癫
自出道之日起,骆以军就因为反日常、反逻辑的文风,被媒体贴上了“现代主义作家”的标签。这种缘起于西方的文学思潮,是20世纪现代工业兴起和两次世界大战的产物。20世纪初,很多文艺界人士迷惘又感伤,在作品表达上也日趋抽象、离散。在一批代表作家,如卡夫卡、乔伊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笔下,人物总是夸张变形,叙述总是支离破碎,情节总是充满荒诞。意识流小说、荒诞派戏剧、魔幻现实主义思潮,乃至毕加索的扭曲人像、马蒂斯的浓郁色彩,都可以归流到现代主义思潮的广阔海洋里。
这些先驱是骆以军的偶像,也是他创作中的启蒙导师。他并不否认古典主义文学的高度,甚至觉得要是能写出《红楼梦》那样的小说,简直是“人间至爽”,但每当拿起笔时,就发现已经无法用那种风格和语言完成写作,因为“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文明”。
“我处在亚热带的台北,喝着星巴克咖啡,旁边人的手机总是在响……这样的文明跟以前的文明不一样,我们本来就活在一个已经塌碎了的世界。”“塌碎”,是骆以军眼中和笔下的世界图景。他常用离心机来比喻现代社会,“人在剧烈的离心机里被搅拌,跟其他人一起被和在里面搅烂,不太可能用古典的感性去表达”。
今年7月,骆以军的新书《匡超人》在大陆出版,仍然延续了“塌碎”的世界观。书名来自《儒林外史》中的一个人物,内容却跟“匡超人”本身没什么直接联系。全书由一个个相对独立又彼此关联的故事组成:“我”和好友“老派”充当线索人物,在没头没尾的时空里偶遇着智障少女、总想自杀的少年、忽然出现在阳台的少女等一系列异乎寻常的人。其中一章甚至写到了“我”和“美猴王”的相遇,乍一读让人摸不着头脑:“那之后,好像戏散了,那个《西游记》也就结束了,我到底是丢了身子过河的魂,还是顺流漂下的那具尸身?也分不清楚了。但就是常常这样,在一个旅途的孤寂时刻,只剩下美猴王和我。”
骆以军曾说:“小说必然有其疯癫,你读我的小说一定会读到。”读不懂的人只能多读几遍,但最终可能还是发现,上下文根本很难联系起来。读懂的人则可能如获至宝,赞叹道:“各篇之间打破直线叙述,或缠或放,也向经典致敬;听他‘大话西游’,将美猴王凹折、叠加在各种生活涓滴细流处,炫目又迷人。”
写这本书时,骆以军心里有个范本——美国小说家索尔·贝娄的《洪堡的礼物》。书中写上世纪30至70年代的美国,大诗人洪堡一夜暴富,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近20年来的中国大陆,还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台湾,很像那个时候的美国。”骆以军说,他想透过写繁华社会的“偷拐抢骗”,展现浮华背后的哀痛,以及现代人“精神失托”的状态。
以虚构写真实,大概是骆以军小说的特点。“他们有人说我小说写得好,是因为我身体里本来就有这个时代的律动。我好像特别吃这个时代的毒,重金属的残余物、塑料,都是这个时代的毒,所以我的小说也都是带毒的。”骆以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