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伍德命题”在中外马克思理论学术界引起持续的论争。这一命题主张马克思并不认为资本主义是不正义的,同时主张马克思是基于非道德的善而批判资本主义,而不是基于道德的善,比如正义。这种主张与100多年来人们所熟知的那个马克思及其理论印象直接相对立,从而扰动了可能正沉静一时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最核心的内容——唯物辩证法、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理论。这个最核心的内容从而立即活跃起来,起来反对那种最初的对立,从而重新建立起自己,并在这个反对中返回自身。伍德坚定地认为马克思没有清晰的正义理论。但其实马克思只是没有伍德等英美分析学者们所理解的清晰的正义理论。伍德所热衷的那种清晰很大程度上停留于一种规定或定义。比如伍德认为马克思恩格斯的权力概念和正义概念是从法权的角度判断法律、社会制度和人类行为的最高理性标准。他认为这样就是清晰地对正义概念作了规定。但马克思恩格斯都不会以这种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认识事物。而且这种“最高理性标准”是蒲鲁东的被马克思批评的观点。也就是说,在基本的世界观层面,伍德一开始就表现得与马克思恩格斯十分不同。“伍德命题”中,伍德最常用的规定——只要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相一致,就是正义的。如果按照伍德的理解方式,它就是一个规定、一个公式。伍德往往到处套用这个公式。但是马克思是在辩证方法和唯物史观的视域下去理解它,在马克思那里并不存在任何固定的公式。这是马克思与伍德第二个关键不同:方法论的不同。伍德之所以能够全面地且系统性地误读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基于他与马克思在方法论上的深刻的不一致。马克思的方法是辩证方法,而伍德却似乎对辩证法并不感冒。伍德虽然能够比较准确地描述马克思的观点,但是他却不能运用这些观点去分析马克思的文本或者现实世界。“伍德命题”的根本问题在于伍德对马克思的辩证方法的态度是排斥的,进而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理解同马克思发生了根本偏离。伍德似乎对一切思辨的理论都持否定态度,比如辩证法与形而上的方法,往往认为它们属于意识形态的幻象和假设。他排斥黑格尔的思辨哲学,认为黑格尔的思辨哲学已经过时,认为黑格尔的哲学基础是其伦理思想而非其逻辑学。他研究黑格尔的伦理思想,但是时常发现自己在理解黑格尔时陷入失败。他也有意忽视马克思的辩证方法。众所周知,《资本论》是马克思充分运用了辩证方法的著作,尤其是其中关于商品价值的部分。“价值规律”可以说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重要基础。然而伍德将它贬低为一种“简单的经济模型”。其中的交换价值,被他解释为商品的一种能力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在理解历史唯物主义时,他倾向于一种目的论解释,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解为一个基于马克思对人类社会的三个假设和两个信念之上的实证模型。他把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等同于实证主义的科学性,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是一种休谟式的怀疑主义态度。他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理解时常陷入一种唯心主义,即时常从生产关系应该与现存生产力相适应的角度去理解生产活动,而不是从现存生产力的变化出发去理解生产关系的变化。这就导致他未能深入探讨生产方式的变革,未能解释生产方式的辩证式翻转,未能理解资本主义制度何以必然灭亡。总之,这些与马克思的根本性的不一致,使得“伍德命题”看上去无异于一个伪命题。这并不是否认它的讨论价值。称之为伪命题,是认为它并没有进入马克思的思想内容之中,却在讨论马克思的正义问题。通过对“伍德命题”的反思批判,马克思正义观已经能够呈现出一个基本的面貌。它并不是单独存在的理论或观点,而是有自己的理论基础。这个基础就是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如果没有这个理论基础,那么谈马克思的正义观就像在谈一座空中楼阁。“伍德命题”所展示的马克思正义观正如这种空中楼阁,在马克思的方法面前,它几乎都是摇摇欲坠的。本文并不试图全面探究马克思正义理论,本文只是想要紧紧地抓住和围绕这两个理论基础去论述马克思的正义观,去回应“伍德命题”对马克思正义观的质疑和误解。和伍德理解的不同,马克思的正义观是带有鲜明的无产阶级立场的,同时也是规范与事实、必然性与应然性的统一,是相对正义与绝对正义的统一。这些关系都不是单独的理论或观点,而是建立在马克思的辩证方法与唯物史观之上。这样一来,“伍德命题”的主张在马克思那里极有可能变得无关紧要了。比如,马克思是否基于“正义”批判资本主义就变得无关紧要,因此伍德关于道德的善与非道德的善的区分在马克思这里也变得无关紧要了。当我们依靠辩证方法与历史唯物主义去理解“正义”概念时,概念自身就拥有批判性,它自身就是批判,因而我们便可以说马克思是基于“正义”批判资本主义的。和伍德的观点相比,这种认识也更贴近普通民众对资本主义的看法。“伍德命题”在学术界的讨论经久不衰,这足以证明它的重要价值。但“伍德命题”在我国学术界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它的内容所代表的那种价值,而是在于它作为一个马克思理论的试金石而言所具有的那种巨大价值。对于中国而言,当前反思批判“伍德命题”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在理论方面,“伍德命题”所引起的争论主要是理论层面的争论,反映出各方对马克思理论（主要集中于辩证方法）的不同程度的理解,有助于使真理越辩越明。在实践方面,“伍德命题”有着持续热度,说明现实世界需要它。它有助于我们用更清楚准确的马克思正义观来指导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