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贸易促多哈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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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8日至20日,来自东盟十国和中国、日本、韩国、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等国的领导人及经贸部长们齐聚柬埔寨金边,走马灯般举行第21届东盟峰会、第15次中国-东盟(10+1)领导人会议、东盟与中日韩(10+3)合作15周年纪念峰会和第七届东亚峰会等系列峰会。
  FTA(自由贸易协定)、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等热词,在这些会议上口口相传。其中,迅速崛起的全球服务贸易,成为这一系列“协定”和“关系”中的高频关键词。
  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全球市场低迷,货物贸易总额的年度增长,从2010年的13%下降到2011年的7%。而据WTO(世界贸易组织)预测,2012年全球货物贸易增长将放缓至3.7%。随着货物贸易增速放缓,各国都在寻找新的贸易增长点。
  服务贸易因此受到越来越广泛的关注,成为国际经济的竞争焦点和合作热点。据WTO统计,2005年至2011年,全球服务贸易总额从4.9万亿美元增长到8万亿美元,占全球贸易总额的20%以上,年均增长8.8%。若从2000年计算,最近12年,全球服务贸易总额年均增长9.3%, 均远高于同期全球经济增速。目前,服务贸易逐渐成为世界各国改善国际收支状况、提高分工地位的重要手段。
  然而,一种令人不安的趋势也在浮现:启动逾11年之久的多哈回合谈判停滞不前,全球贸易多边机制陷入危机。一些国家因此失去信心,企图另起炉灶,撇开WTO倡导的多边贸易协议,在最具增长潜力的服务贸易等领域达成小范围的双边或多边协议,这虽令部分国家打破僵局,却无益于多哈回合谈判的推进。
  WTO总干事帕斯卡·拉米对此颇为忧虑:“服务业双边协定可能导致市场更为分散。如果TPP有一项银行监管规定,东盟10+3也有一项,中日韩自贸区又有一项,那就没有一个公平竞争的市场了。从诸多方面看,服务业甚至比制造业更有必要采取多边谈判机制。”
  多年来,他寄望推进服务贸易领域更大范围的多边协议,以打破多哈回合谈判的僵局,“加快推动多哈谈判,促进服务贸易自由化进程”。
  近年来,随着服务贸易的扩张,全球多边贸易的谈判重点,正从传统的货物贸易领域,转向更具竞争性和增长前景的服务贸易领域。这不仅是欧美等发达经济体的关注重点,亦是中国、印度等新兴经济体日益看重的领域。
  2011年,中国服务贸易总额首次突破4000亿美元大关,全年达4191亿美元,居世界第四位,其中服务出口居世界第四,服务进口居世界第三。但相对于2011年中国高达36420.59亿美元的贸易总额,服务贸易占比仅为11.5%,远低于全球水平。
  来自国家外汇管理局的数据显示,今年前三季度,中国服务贸易总额3458亿美元,同比增速快于贸易总量。根据中国《服务贸易发展“十二五”规划纲要》,到2015年,中国的服务贸易总额将达到6000亿美元,即最近几年的年均增速将在11%以上。
  从全球来看,自“二战”以来,经过几轮多边贸易谈判,世界货物贸易市场大部分已经开放,而服务贸易自由化刚刚起步,既蕴含巨大增长空间,更面临诸多贸易障碍。服务贸易自由化,因此成为新的多边贸易谈判主要议题。
  近年来,拉米不停地在各国奔走、斡旋、撮合。他像一个苦口婆心的“接生婆”,期待大家共同努力,争取服务贸易多边谈判尽快“分娩”。
  他深知,谈判者口袋里捏着各自的筹码,虽然极在意牌桌上的博弈,却迟迟不肯主动出牌,有的甚至起身离桌,四处逡巡。拉米的使命,就是极力将各方拉回桌前,并敦促各方开诚布公,争取尽可能多方满意的“落单”。
  前不久他到中国访问,在北京接受《财经》记者专访。他期望,中国这个新兴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能在服务贸易领域更有作为。拉米说:“在多边贸易谈判中,WTO需要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全面积极地开放服务贸易市场,加强多边贸易协定谈判。而多边贸易体制需要中国来帮助建立一个桥梁。”
  多哈回合贸易谈判于2001年11月在卡塔尔开启,有20个议题,原定于2005年1月1日前结束谈判。但因涉及全球贸易自由化的方方面面,谈判异常艰难。2005年就任世界贸易总干事之后,拉米曾希望,能够在他任期内推动多哈回合谈判结出果实。迄今数年努力之后,寄望各成员方全部接受一揽子协议,仍然希望渺茫。
  为避免多哈回合谈判彻底失败,拉米推动WTO拟把原来“一揽子承诺”的谈判模式,转向“早期收获”模式,其中重点就是推进服务贸易自由化的谈判突破。
  拉米一直认为,多哈回合谈判对全球经济提振至关重要。这一谈判的成果相当于推出一个成本低廉的一揽子经济刺激“导弹”。据他估算,若多哈回合谈判的成果得以执行,仅在服务贸易领域,每年就可以给全球经济注入3000亿美元至4000亿美元的新活力因素,WTO各成员都将从中受益。
  开放服务贸易打破多哈僵局
  服务业不同于制造业,没有关税问题,关键是相关领域的开放。而开放服务市场,牵涉更多的是不同经济体的监管接轨
  《财经》:全球金融危机以来,货物贸易逐年萎缩,服务贸易则快速增长。有人担心,服务贸易自由化会恶化发达经济体的就业状况,因为发达经济体的制造业岗位所剩无几,服务贸易自由化将导致低端服务业岗位转移至新兴经济体,对发达经济体将意味着“双危机”,情况真是这样吗?
  拉米:首先,我不同意发达经济体制造业岗位所剩无几的说法。
  在很多行业,发达国家不得不从低附加值制造转向高附加值制造。不错,一些劳动密集型制造领域的岗位消失了,但中高端制造领域却出现了新岗位。而在这些新的领域,制造和服务基本上是一回事。一些优秀的制造商不断将服务项目应用在产品之上,或者是开发新的商业模式,从而创造出新的就业。
  如果中国能更加开放服务市场,将有利于减轻自己当前所面临的贸易压力,创造更多工作岗位。不过,这些工作岗位的分布将有所不同。总体而言,相比制造业,服务业是劳动力更加密集的行业。   在银行、保险等服务行业,科技能够在许多环节代替人工,但在分销、医疗和旅游等领域,并不能用机器代替人,比如食宿服务,就不能指望机器人来完成。由此我预计,服务业拓展的新行业,将比原先的制造业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而且,服务行业的游戏规则也会不同,这是更有可能双赢的贸易。
  《财经》:你的意思是说,许多领域将不再严格区分产品和服务,那么,传统制造业与服务业之间的界限,会不会越来越模糊?
  拉米:是的,劳斯莱斯公司越来越少卖发动机了,而是出售产品包,向客户提供发动机的飞行实验及维护服务。再比如苹果公司的iPad,或者其他公司推出的平板电脑,如果没有提供互联网服务,其使用价值将非常有限。而在这些领域,蕴藏着充足的新增就业机会。
  WTO初步估计,58%的美国公司既是制造商,又是服务提供商。这些趋势也开始在中国出现。2007年,不到1%的中国制造企业声称自己也同时提供服务。2011年,约20%的中国制造企业声称自己既是制造商,又是服务提供商。这一趋势将在全球进一步加强,中国也不例外。
  《财经》:美国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曾在《世界是平的》一书中提出,世界越来越“扁平化”,印度人在印度也可以为美国人做扫描工作,这描绘就是服务贸易日益全球化的大趋势?
  拉米:是的,你说得没错。世界变得更加平坦,随着服务贸易自由化的加快,一些相对不发达地区的医疗水平提高,将成为可能。很多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都面临人口老龄化的难题,而服务业市场的增长,尤其是服务贸易全球化和自由化的发展,将在很大程度上弥合相关服务的供给与需求。
  《财经》:自2008年危机发生以来,虽然经过各方努力,但世界仍处于经济危机的阴影之中。一些国家以保护国内就业、国家安全的名义实施非关税措施,设置贸易壁垒,对全球经济复苏形成严重制约,服务贸易自由化能否为国际贸易加快增长提供新的通道?
  拉米:你说得对,当前全球经济形势不太好,影响了贸易增长。在一些经济体,贸易保护主义的风险的确在酝酿,但这一风险迄今尚未成为现实,世界贸易中仅有很少一部分受到保护主义措施的影响,WTO正通过争端解决机制遏制这一现象的蔓延。
  服务业是否对全球贸易增长有所贡献?当然! 我们生活在一个服务业革命的年代,服务业是全球贸易增长的助推器和新源泉,开放服务业对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同样重要,都意味着多边更广泛的利益分享。其中可能的问题是,为了使服务业创造出更多价值,有关经济体需要进行非常痛苦的体制改革。
  《财经》:你所说的体制改革,恐怕不仅限于经济领域。
  拉米:是的,最痛苦的是进行必要的政治体制改革。
  《财经》:11年过去了,多哈回合谈判仍然停滞不前,一些经济体意欲撇开“多哈回合”,达成小范围的服务贸易开放协议,比如TPP。他们认为WTO过于偏重以制造业或货物与商品贸易为中心,而TPP将以服务贸易为中心,这在目前的WTO框架内难以实现。
  拉米:情况并非如此。从1995年1月起,我们就有了《服务贸易总协定》(GATS),至少在WTO的谈判框架内,服务贸易几乎与货物贸易同时起步。
  我还是要强调,服务业和制造业一样,只有多边谈判的推进,才能打造一个公平竞争环境。我可以理解,为何美国、欧盟甚至中国更喜欢双边协定,因为它们各自拥有庞大的市场,能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向中小国家出口服务。但是,我们要注意公平。显然,从全球贸易的角度看,多边谈判要比双边谈判更加公平。
  服务业不同于制造业,没有关税问题,关键是相关领域的开放。而开放服务市场,牵涉更多的是不同经济体的监管接轨。
  制造业双边关税下调,就会形成更加公平的竞争环境,但服务业的双边协定,可能导致相关贸易市场更为分散。如果TPP有一项银行监管规定,东盟10+3有另一项,中日韩自由贸易区又有一项,那就没有一个银行业公平竞争的国际市场。从诸多方面看,服务业比制造业更有必要采取多边谈判机制,否则,服务领域的全球公平竞争将无从谈起,从长远来看,对各经济体均不是好事。
  《财经》:为什么说,服务业更有必要采取多边谈判机制?
  拉米:必须如此。服务业监管不一致的风险,会妨碍规模经济效应。WTO去年的《世界贸易报告》就谈到了双边主义和多边主义,这是一篇非常好的思辨文章。服务业分散化,从而妨碍规模经济的危险高于制造业。就像制造业中的技术壁垒,如汽车排放标准,先有一项双边协议,然后其他人再有一项不一样的,你再订立一个标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同的标准难以转换。
  非常有必要像关注制造业那样关注服务业,制定多边的体系。还是以我手头这个iPad为例,这是一件制造商品,在中国成都由富士康公司完成生产。但成都创造的生产价值,只占这台iPad总价值的5%。其最重要的一个零部件,比如芯片的制造,大部分是设计芯片的脑力劳动,而非芯片制造的体力劳动。你能告诉我,在这里什么是服务,什么是制造吗?没人说得清。
  在全球服务业和制造业,早已不适合将贸易看作是壁垒分明的得与失:“他们”的出口与“我们”的进口,或是相反。这种描述已经过时。当一项服务的提供是在服务贸易的进口国进行时,外国的服务供应商,事实上在为这项服务的进口国创造本地就业机会和各项收入,你反对这种服务进口,等于阻碍自己的利益。
  以服务业促中国经济转型
  中国正向高附加值的方向转向,服务贸易可以促进货物贸易增加值的提升。中国如果希望保持了不起的经济增长率,一定要大力发展服务业
  《财经》:中国是全球货物贸易大国,相比之下,开放服务贸易非最紧迫的贸易议题,在这方面中国走得太快,受益不一定最大。
  拉米:今天的中国,服务业经济已经存在且越来越重要,你看看中国建筑业和运输业的增长就知道了。中国要做的是提供更多的现代服务业,如教育服务、信息服务、商业服务和环境服务等。
  中国可以在很多领域中成长,并同世界其他地区进行公平竞争,我确信这是中国将采取的方向。我仔细听了温家宝总理在今年“京交会”上的讲话,他明确提出,中国将会审视自身如何实现服务业对外开放,并增加中国经济中服务业的比重。   《财经》:在中国,部分服务行业的垄断问题,一直备受争议。从长远看,中国服务市场潜力巨大,但目前部分领域效率低下。最近几年,部分服务行业的规模甚至出现下降。一些看法是,中国的部分垄断企业占据了大量社会资源,国有资本在电信、能源和金融等领域长驱直入,存在捆绑搭售、限定交易和拒绝交易、歧视性垄断等问题。就是说,中国服务领域在加大对外开放之前,恐怕首先面临的是对内开放,让国内竞争变得更公平。
  拉米:你说得很对。服务市场的潜质是一回事,是否开放又是另一回事。潜力并不等于现实。如果想让消费者享受到更多好处,就需要有更多竞争。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目前还没有像“国际竞争准则”之类的东西。从很多方面看,这有些奇怪,但现实就是,迄今为止主权国家们无此意向。有很多倡议者表示:“应当有一套基础的、国际化的、公平的规定。”但愿望并未成为现实,这意味着竞争对每个国家都是不同的。美国有自己的竞争体系;欧洲有自己的竞争体系;日本有自己的竞争体系;中国也有自己的竞争体系。
  在中国,服务业的发展相对较新,基础也更薄弱,其发展滞后,也制约了中国在全球服务贸易领域竞争力的提高。显然,体制不完善会扭曲竞争环境,中国的现实是,仍有很多国有企业,在一些重要的服务行业也是这样。我理解,同国有企业保持距离以执行充分竞争的政策,在政治上还很难操作。但这也正是中国的竞争机制受到限制的原因之一。但同其他国家一样,消费者应当推动竞争。
  《财经》:在推进服务领域开放的过程中,消费者可以扮演多重要的角色?
  拉米:很重要。他们需要像工人维权一样维护他们的权益,争取获得更好的服务。
  《财经》:你是否也认为,中国将继续推动服务业的开放?
  拉米:我认为会的。但这需要有相关的知识、技术和勇气。我曾在欧盟工作多年,我深知,按法理或按事实证明一个公司限制竞争有多复杂。这是一个学习过程,但我相信,继续开放会到来。
  在服务业各领域,尤其需要保持开放态度,消除障碍,接受竞争,随之必然降低价格,并刺激服务消费。在中国,有些服务领域有充足的空间可以做这些事情,如电信业、IT业、银行业和分销业,我希望这些行业可以朝着这个方向走。
  总体来说,中国还处在全球贸易增加值链的最初环节,中国正向高附加值的方向转向,服务贸易可以促进货物贸易增加值的提升。中国如果希望保持了不起的经济增长率,一定要大力发展服务业。随着服务业对中国经济的贡献增加,中国将能贡献更多——不仅在建筑和交通领域,还有银行、分销和旅游业。不过,我也知道,这一切不会在一夜之间发生。
  《财经》:许多中国专家也相信,服务业可以成为中国经济和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催化剂,而且,加快发展服务业也是中国政府的一项既定重要战略。
  拉米:这是很好的思路。想想看,过去十年里,中国恰恰是在加入WTO之后,才成为世界最主要的制造大国。中国是贸易自由化的受益者。我相信,在未来几年,中国在制造业的核心竞争力将继续增强。届时,有关产品将真的不仅是“中国制造”,而且是“中国设计”。
  然而,这种转变需要有更充足的条件,中国需要进一步摆脱对交通运输、建筑和旅游服务的依赖,转向其他增值服务,比如物流、信息和通信技术、研发、金融、专业及商业服务等。这也意味着,对那些尚未完全从经济增长中获益的地区,中国需要改善相关服务的准入和质量。
  多边治理永远不会太容易
  国家主权仍然是基础,国际秩序仅仅是各国之间的互相协作,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这必须受到尊重
  《财经》:WTO正在经历着一个困难的时刻,多边主义遭受威胁,尤其是多哈回合谈判长期没有实质进展。导致全球贸易多边主义危机的根源是什么?
  拉米:首先,多边治理永远不会太容易。各个国家拥有充分主权,会根据自己意愿选择加入或不加入国际体系。纵观历史,在上个世纪,世界先后遇到两次人为灾难——“一战”和“二战”,在那之后我们才逐步建立了国际贸易新体系。
  事实证明,其过程十分困难,需要巨大的政治能量,才能够让多数经济体摆脱狭隘的主权主义,以更开放的心态加入国际体系。近半个世纪以来,国际体系也遇到了很多挑战,现在又受到东方与西方经济“再平衡”的挑战。
  第二,尽管国际贸易体系给新兴经济体带来了巨大益处,但如果实地观察,无论气候变化的谈判,还是WTO的谈判,国际机构显然没有办法解决一些问题。1994年“乌拉圭回合”谈判结束后,建立起WTO这道防火墙,但自1995年以来,我们在全球贸易多边主义方面,却几乎没有新的重大进展。
  第三,多边主义的危机,是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叠加所致,它们的爆发,加剧了我们应对多边挑战的困难程度。这些危机也加大了东方和西方的差异,也许过去两者之间是1∶2,现在却是1∶3。
  此外,在宏观经济协调、货币政策以及金融监管等方面,2008年以来全球经济和金融危机的爆发,也提高了全球多边合作的门槛,这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各政府间的合作。同时,各经济体的内部政治等问题,也耗费了很多地缘政治的精力。因此,国际合作已经不是外交家最棘手的问题了,各经济体需要花费很大精力进行国内的讨论和博弈。
  《财经》:是的,世界贸易体制是非常复杂的多边治理机制,它目前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是否有比较现实的打破僵局的可能?
  拉米:在很多方面,可以说全球贸易多边主义是非常成功的。它扩大了全球贸易额,促进了全球经济增长,使资源分配最有效。即使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过程中,多边体系也经受住了考验,遏制住了保护主义的泛滥。但是,现在我们需要继续修改规则,推进多哈回合谈判。
  为什么多哈回合谈判没有达成折中协议?我认为主要是地缘政治的问题。美国认为中国不再是穷国,而是一个富国,有很多富人,因此根据多边贸易的责任,美国认为中国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中国能否接受这种对等原则,以及需要多大的灵活性,目前还是没有解决的难题。
  同时,这也可能涉及双边、多边的协定,像美国推动的跨太平洋合作伙伴的谈判、东盟10+3的谈判、中国推动的中日韩谈判等。我们应该看到,贸易保护主义仍然是一个很大的压力,尽管到目前为止,我们对此有所抑制,但这种保护的势力仍在壮大。我认为目前还没有完全摆脱危机。   《财经》:今后怎么办?WTO将如何拯救全球贸易的多边主义?
  拉米:欧盟就是一个小型的多边主义系统,欧盟可以说是多边主义的一种试验。但最近几年,它倒退了。我们需要思考:国家主权仍然是基础,国际秩序仅仅是各国之间的互相协作,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这必须受到尊重。同时,全球市场的资本化,就像一个强大的卡特尔,一方面效率很高,另一方面还有紧张和动荡。如果没有很好地治理,就会威胁世界和平和稳定发展。
  因此,首先我们需要达成共识。一些政治家仍然在吹嘘以前的重商主义思路—— “进口不好、出口好”, 这是非常糟糕的。在目前全球贸易价值链中,区分进口和出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真正重要的是经济如何增长?增长多少?各经济体如何更好地参与国际经济的合作与竞争?
  其次,应该积极抵御民粹主义,民粹趋势在中国和欧洲或多或少都有。我们经常把外国人当作“替罪羊”,以便让自己的做法看起来更合理,这是政治的把戏。我们这些智库、知识界的人士都有责任,不应容忍民粹主义的膨胀。
  再次,我们应该共同大胆探讨,到底应构建什么样的平台,促进更充分思想交流,为多边主义的全球治理架设新的桥梁。我们需要远景,更需要合作。
  《财经》:你曾反复提及,WTO是促进世界贸易开放与公平增长的主要力量。但人们认为,WTO变得更像是全球贸易争端的解决者和协调者。
  拉米:我承认,WTO在推动各成员进一步开放贸易方面遇到了困难。不过,我们在一些领域也取得了进展。比如,政府采购协议(Government Procurement Agreement,GPA)去年重新协商并签署。你或许会说:“是的,但中国仍然不是这个协议的缔约成员国。”不过,中国不断和GPA成员协商,承诺协商采购之外的接替方案。这一回合谈判涉及一些条款,比方说对《信息技术协议》(Information Technology Agreement)的延长和现代化,各方也在释放出良好的合作意愿。
  与此同时,WTO的确有80%的工作是执行已有规定,包括培训新兴经济体成员,让他们更好地理解这些规定。WTO还有20%的工作用在促使全球贸易更开放、更公平的新法规制定上。这个组织比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世界劳工组织和农业组织等更高效的一个原因是,我们拥有强有力的执行体系。
  《财经》:WTO或许还有更多重要工作要做。根据WTO公布的数据,全球贸易额从2010年的增长13%,下降到2011年的7%, 2012年的增速可能继续下降。WTO将如何推进全球贸易恢复较快速度的增长?
  拉米:的确,这是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全球贸易的85%与经济增长相关。2008年以来,全球经济增长一直在放缓,不可避免地,全球贸易的增长也放缓了。全球需求萎缩、供应萎缩,贸易自然也会萎缩。
  这与贸易融资也息息相关,部分贸易由于融资短缺而受到冲击。这也与各经济体的相关贸易政策相关,“你是选择更开放,还是更封闭?”WTO一直在监控全球的贸易政策,不久前发布的评估报告显示,贸易限制和贸易放开之间的平衡发生了微妙变化,略偏向贸易限制的一边,这很值得关注。
  WTO最新的预测是,今年世界贸易的增幅可能低于4%,从历史对比来看,这的确是一个比较低的数据。
  《财经》:看来,经历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全球贸易萎缩,主要是因为全球经济疲软,需求严重不足,从而导致供应也不足,真是恶性循环?
  拉米:是的。经济危机使得全球经济增长放缓,全世界的市场都在萎缩,尤其是欧盟这个大市场。欧债危机让欧洲经济深陷泥沼,欧元区国家纷纷采取紧缩措施;政府缩减开支,失业率攀升,企业和个人因此也减少开支,他们的需求明显减少,从而导致依赖欧洲市场的亚洲各国的出口在最近几年萎缩。
  《财经》:另一个现象也值得注意: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各种非关税措施给世界贸易设置了新的壁垒,中国就是各种贸易摩擦的直接受害者。
  拉米:我知道,很多中国人感到委屈,因为在全球贸易中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但是,只要有贸易,就会有摩擦,这就是生活。你的贸易越多,出现问题的机会就越多。你的贸易越多,遇到的冲突就越多。
  通常情况下,贸易涉及的法律问题,要比与隔壁杂货店的问题多很多。这是必然的。如果分析一下各经济体的贸易保护手段,比如反倾销、反补贴和有关保护措施等,就会发现,在WTO,涉及中国的争端数量在增加,但中国的贸易量也在增加。我手中的数据表明,贸易摩擦增加和中国的贸易量之间并没有不成比例。
  《财经》:如果从国家主权的角度来思考,如你所说,在制造业或服务业的全球贸易中,的确越来越难以分清“他们”和“我们”。但是看看欧元区,虽然制造业和服务业不分彼此,但各成员国的福利制度和政治诉求却并不一致,根本利益仍然存在冲突,如何解决全球治理与国家诉求之间的内在冲突呢?
  拉米: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这也是全球化的根本问题。最终,从文化上讲,仍存在“他们”和“我们”,正如仍有“你”和“我”之分。你可以看到个体身份,人们需要个体身份。然后,我们有一个称为全球化的世界,这在某种意义上否认了“他们”“我们”的观念。
  在贸易领域你可以看到,一个经济体同另一个经济体进行贸易的老观念——我制造、他消费,或者换过来——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因为,现在的许多商品,其实是在很多国家制造,但却在一个地方消费。
  那么,经济全球化会导致文化同质化吗?我不这么认为。以音乐为例,非洲音乐走向世界,这是非洲出口的精美艺术。但非洲音乐在不同的地方被重新演绎,看看加勒比海音乐、美国音乐和欧洲音乐,都有非洲音乐全球化的影子。
  再以蓝色牛仔裤为例,这在很多情况下被视为是一种全球化商品。我和你打赌,如果你让这个房间里的人比较他们的蓝色牛仔裤,不会有重样的。根据不同人群对时尚的不同理解,牛仔裤得到重新演绎,颜色不同,穿着也不同,高腰、低腰,长裤、肥腿裤,等等。
  还有很多例子表明,我们可以调和经济全球化与经济规模。经济规模导致产品和服务在某种程度上均质化,但同一产品或服务如何被消费,则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诠释。如果这是常见的调和,如何在此基础之上建立全球治理?如何在全球化社区中获得归属感?我承认,在这些领域,我们尚未投入足够的精力。
  《财经》:自2001年以来,多哈回合谈判已经历九轮,仍然没有谈成,难怪有人会说“多哈回合谈判已死”。但近几年,美国和欧元区都面临债务危机,它们被迫削减农业补贴的可能性增大,这会让多哈谈判重启变得更现实一些吗?
  拉米:我不认为这种判断有多少道理。WTO在密切关注美国的新农业法案讨论。然而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美国和欧洲太多动真格的削减预算迹象。也许我是错的。
  《财经》:也许在明年9月之前,会有新的进展?
  拉米:目前导致农业补贴减少的主要原因,是食品价格水平偏高。从全球来看,农产品价格已从十年前的不断走低,变成2008年以来的高高在上,补贴不再那么有必要,至少与价格相关的补贴是这样。从很多方面看,相比债务危机,食品价格上涨这一长期趋势,将更有效地推动发达经济体削减农业补贴。
  《财经》:今年5月,WTO在北京举办了“2012最不发达国家加入WTO最佳实践圆桌会”,引起舆论关注。你认为WTO与最不发达国家的距离有多远?
  拉米:圆桌会的目的在于,力争简化最不发达国家的加入程序,从而为最不发达国家加入WTO提供制度上的便利和保障,让更多最不发达国家进入WTO,它还只是一个准全球性组织,因为还有30个至40个经济体没有加入,其中一半是非常贫困的发展中国家,它们需要特别的关注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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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秋,海外市场上中国概念股灾愈演愈烈的时候,一位纽约的朋友一天打电话来诉苦,估计在中概股上与公与私损失都不小。这位老兄一边痛斥某些中国概念股舞弊欺诈,一边又鄙视那些“浑水摸鱼”的做空客也是图财害命,动机不良。无奈华尔街的机构投资者多数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面抛售中国概念股,殃及无辜。最后他疑惑不解地问:同样是中国的公司,为什么在A股上市的公司比起中概股来反而出事的少呢?  在国内A股市场中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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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十八大前后,各界呼吁继续深化改革之声高涨,形成巨大的舆论场。十八大报告 “不走老路”的宣示,意味着改革开放的总方针将被继续执行。引人关注的是,报告强调“政治体制改革是我国全面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并提出要从人大、基层民主以及法治等方面着手推进。  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无疑符合民众期待,而人们最关心的问题还是,政改的突破口在哪里?如何将政改做实?  从平稳转型的角度讲,以司法独立为要义的司法改革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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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美国东海岸的飓风是又一次极端天气事件,我们必须从中吸取教训。气候专家早就指出,这类事件的频度和强度在增加,这一迹象显然会影响到预防措施,并令我们定期审视这些措施。  灾害预防有两个关键点。一是迅速有效地进行响应的能力,这方面的缺失或不足会带来生命和财产的惊人损失;二是将预期经济损害最小化的投资,对这方面的预防措施通常关注甚少。  事实上,旨在控制破坏程度的投资似乎一直被忽略着。而要修正这一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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