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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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南长啸一声,手中弯刀猛地向前挥出。罡风激荡,将七尺开外一棵两人合抱粗細的树,拦腰斩断。
  听到身后缓缓靠近的脚步声,他斜飞的长眉略微一挑,收刀转身:“师父。”
  面前的女子约摸三十四五岁年纪,眉清目秀,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微微颔首,赞许道:“不错,阿南,你已将‘三十六式伏龙刀’练到了极致。”
  “师父,这次,我定要为你讨回公道。”俞南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然狠厉之色,“让陈熙林,还有那些所谓的江湖正道,付出代价!”
  十四年前,江湖正邪大战,武林正道死伤无数,终于将恶贯满盈的伏龙门彻底肃清。武林盟主秦知海战死,副盟主陈熙林接任盟主之位。
  之后,武林度过了风平浪静的几年。谁知伏龙门竟东山再起,门主青月玄女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以一手绝学“三十六式伏龙刀”,扰得江湖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各门各派高手尽出,与青月玄女频频交手,却都败下阵来,唯有江湖第一大派——潇湘剑派,以及财力最雄厚,又兼家学渊源的铁衣山庄,还能勉力支撑。由此,伏龙门势力渐渐扩张,渗透中原武林,再次成为了整个江湖的噩梦。
  于是,陈熙林率人南下讨伐伏龙门,与青月玄女于玉衡山大战一天一夜,终于废去了青月玄女一身修为。青月玄女逃往山中,不知所终,而陈熙林则身负重伤,回到了中原。

第一章


  俞南策马而行,走在狭窄崎岖的山道上。
  “师父感觉如何?身体还吃得消吗?”俞南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面上神色有些担忧,“早说徒儿一人前往便好,你何必也跟着受这劳顿之苦?”
  “六年了。”女子掀开斗笠上的纱帘,擦了擦额前渗出的薄汗,冷声道,“陈熙林废我武功,我当然要亲眼看着他自食恶果。”
  俞南点头道:“师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两人再不言语,一路行至庐州城内。
  喧嚣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朝着同一个方向拥去。
  “看来,我们来得很是时候。”俞南嘴角微挑,“武林大会?正合我意。”
  两人顺着人流,不一会便来到了擂台前。擂台足有三丈见方,高逾一人,四面围着木栏,木栏上挂着大红绸缎。台上,两人激斗正酣。
  手持折扇的华服公子身形微动,脚下踏出奇异的步法,转眼间便绕到了青衣刀客背后。他左手推向刀客腰间,右手纸扇在他背后轻轻一击。刀客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撞上木栏,摔下台去。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啊!”台下一众看热闹的江湖人连声赞道,“果然不愧是铁衣山庄的少庄主,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青菱刀’邵寒在他手下,不到十招就落败了!”
  “还有哪位英雄愿上台挑战?”那铁衣山庄少庄主展开折扇,微笑着环视擂台下方,姿态风雅。
  议论纷纷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上台应战。一来,这位少庄主的确武功高强;二来,铁衣山庄近年来势头正盛。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又有谁愿去做?
  少庄主折扇轻摇。看来,拿到今年的魁首,自是不在话下了。
  “喂!”
  正得意时,少庄主的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神色桀骜的青年正抱臂看着他。
  “铁衣山庄的郭昀钦是吧?”青年挑起嘴角,“来打一场?”
  郭昀钦的脸色顿时变了。不仅是他,就连台下诸多看客,也无人注意到,这青年是何时站在了擂台上的。
  而对方都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竟毫无所觉!
  “请问这位少侠如何称呼?”郭昀钦定了定神,问道。
  “俞南。”青年回答,“还有,别叫我什么少侠,我生平最讨厌这种称呼。”
  郭昀钦皱了皱眉,却还是忍着没有发作,点头道:“请。”
  俞南二话不说,毫不客气地拔刀挥出。刀风刚猛无俦,卷起呼啸的风,朝郭昀钦席卷而去。
  郭昀钦不禁一惊,身形疾退,竟连折扇都来不及展开。
  俞南几步赶上,又是一刀当头砍下。这一刀毫无花巧,却逼得郭昀钦左支右绌,仓皇间向一旁躲去,摔倒在地,气度全无。
  “铁衣山庄,看来也不过如此。”俞南拎起郭昀钦的衣领,甩手将他扔下了擂台,“要挑战的,还有谁?”
  “这位小兄弟,你也未免太狂妄了。”之前落败的“青菱刀”邵寒赶忙上前扶起郭昀钦,怒视着台上的青年,“比武点到即止,你胜也胜了,何苦这样折辱于人?”
  “折辱?胜者肆意妄为,败者任人鱼肉,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俞南冷笑,“我差点忘了,你还是这位郭昀钦的手下败将吧,就凭你,也敢对我提什么折辱?”
  邵寒闻言不由一阵愠怒,他纵身跃上擂台,拔刀直指俞南。
  俞南摇摇头:“你打不过我的。”
  “那也由不得你口出狂言!”邵寒身形未动,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无用之人。”俞南一脸蔑视,“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偏还喜欢要这些没用的面子。”
  邵寒怒喝一声,挥刀便砍。俞南站定不动,右手一扬,只听金属断裂声在半空响起,青菱刀一分为二,落在地上。
  邵寒倒在一边,一道伤口自左肩蔓延到右腰,青衣瞬间被鲜血濡湿。
  “你叫邵寒是吧,想替这位郭昀钦出头?”俞南冷哼一声,“这几年,中原武林如同一盘散沙,又哪有什么交情道义了?你们洛河刀派近两年来声名式微,不过是想抱紧铁衣山庄的大腿往上爬罢了。好,既然你有这心思,我便成全你吧。”
  俞南手起刀落,猛地往邵寒心口刺去——
  “慢着!”一道浑厚的嗓音骤然响起。   俞南挑了挑嘴角,刀尖悬停在邵寒胸膛上方。他挽了个刀花,收刀入鞘。
  “哼,找的就是你。”俞南转过身,直视着缓缓走上擂台的人,“陈熙林,你可识得我?”
  陈熙林皱眉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终是摇了摇头。
  “想来也是。”俞南一指台下,“那,你可识得她?”
  说话间,一袭白衣的女子缓步走上擂台。她一手摘掉斗笠,满头青丝被风一吹,微微向后扬起。
  陈熙林注视着她苍白的脸颊,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青月玄女!”台下有人认出了她,不禁惊呼道,“是青月玄女!他们……他们是伏龙门的人!”
  众人一阵喧哗,乱成一团。有人当即便要转身逃离,却想起六年前,青月玄女已被陈熙林废了武功,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你们今日来此,有何目的?”陈熙林仍注视着青月玄女,良久才移开视线。
  “有何目的?”俞南一把拎起动弹不得的邵寒,“六年前,你废我师父武功,令她饱受折磨。今天,你便也当着这些人的面,自废武功吧。”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皆是大惊。江湖人最讲面子,让堂堂武林盟主当众自废武功,这无疑是难以想象的奇耻大辱。
  “原来你是她的徒弟。”陈熙林点点头,又看了青月玄女一眼,“青月玄女为祸武林,滥杀无辜。我废她武功,天经地义。身在盟主之位,自该以身作则。除魔卫道,何错之有?”
  “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俞南手腕一翻,刀锋架在邵寒的脖子上,“你要是不愿自废武功,我手里的刀,可不讲情面。”
  “等等!”陈熙林皱眉,“我……”
  话音未落,俞南抬手一抹,邵寒喉间鲜血喷涌而出,头颅软软地垂下,瞬间没了气息。
  “你!”陈熙林眼看俞南随手将邵寒的尸身抛到台下,不由目眦欲裂。
  电光石火间,俞南飞身下台,转眼又将一人拎在手中:“陈盟主,你怎么说?”
  陈熙林眉头紧蹙,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佩剑上。俞南冷笑一声,手上微微用力,刀锋立刻划破了那人颈间的皮肤,鲜血顺着刀身缓缓滴落。
  那人吓得面无人色,声音颤抖道:“盟主……盟主救我!”
  “住手!”陈熙林怒喝道。
  话音一落,十几名黑衣劲装的护卫,从四面八方朝俞南围了过来。
  “你该知道,这些人挡不住我。”俞南朝那些护卫扫了一眼,“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陈熙林略一沉吟,挥手示意众护卫退下:“你究竟想怎样?”
  “想怎样?刚才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俞南神色间有些不耐,“你要是再想拖延时间,或是轻举妄动,我可不介意手里再多几条人命。”
  “自废武功?好,如你所愿。”陈熙林点点头,盘腿坐下,“你先放了他。”
  “盟主,不可!”台下众人闻言,不免一阵喧哗,纷纷出言反对,却无一人上前制止。
  俞南点点头,将刀从那人颈间移开,一瞬不眨地盯着陈熙林。
  陈熙林看看台下众人,终是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须臾,他头顶冒出氤氲白汽。紧接着,他浑身一颤,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良久过后,陈熙林睁开眼。那一刻,众人只见他双眼变得暗淡无神,面色蜡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痛快!那么,我们就不叨扰了。”俞南哈哈一笑,随手将那名吓晕的江湖人扔下,走到青月玄女身边。
  青月玄女望着坐在地上的陈熙林,一时竟失了神。
  “师父,走吧。”俞南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手臂,那乖顺与恭敬的神色,与方才的狠辣张狂判若两人。
  青月玄女点点头,俞南便带着她,一同纵身跃上半空,几个起落,便不見了人影。

第二章


  议事厅内,副盟主罗廷轩扶着陈熙林,在主位上坐下。
  “我等实在未曾想到,陈盟主竟会为了几位江湖同道的性命,自损至此。”潇湘剑派掌门左书铭摇头叹道,“盟主如此仁义,我等江湖大派竟畏首畏尾,着实惭愧。”
  “不错。正如那俞南所说,近几年来,各门各派如同一盘散沙,一心只想着扬自家之名,扩张势力,与当年陈盟主率群雄南下,讨伐付龙门时相比,真如天壤之别。”铁衣山庄庄主郭成鑫也是一声长叹,“今日为犬子之故,害邵大侠无辜枉死,郭某着实惭愧啊!”
  “此事与郭公子无关,是俞南太过心狠手辣了。”陈熙林疲惫地闭上眼,“他如今的功力,比之当年横行江湖的青月玄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此行目的在我,而我并无把握胜他,又怎能看着诸位同道在我眼前丧命?”
  “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左书铭道,“各门各派精锐尽出,全力围杀青月玄女和俞南。我不信,倾整个中原武林之力,还奈何不了这两个人!”
  “左掌门少安毋躁。”陈熙林低声道,“不必大动干戈了。以我对青月玄女的了解,他们既然是为我而来,达到目的,便会立刻启程,返回南域。至于我,如今已然废人一个,难当大任,诸位还请尽早选出新任盟主……”
  “盟主,不可!”郭成鑫摇头道,“盟主功力尽失,是为了一众江湖同道的安危。我们怎能忘恩负义,再立新主?”
  副盟主罗廷轩也道:“无论功力高低,我们都只尊您为盟主。选出新任盟主之事,还请不要再提了。”
  陈熙林点点头:“承蒙各位不弃,我便不再提了。只是青月玄女武功虽失,伏龙门却不得不防。今日我看俞南身手,只怕三十六式伏龙刀已然大成。若他也如当年的青月玄女一般,那该如何是好?”
  众人皆沉默不语。良久,左书铭才道:“郭庄主言之有理。如今江湖,人心涣散。唯有齐心协力,一致对敌,才有胜算。否则,被俞南各个击破,只怕是早晚的事。”
  陈熙林道:“不错。唯有如此,才能还中原武林一个安宁。那么,此事就拜托各位了。”
  漆黑的天幕上不见月亮,唯有几颗零零落落的星子,发出若隐若现的光。   一道黑影推开窗子,悄然潜入室内。
  “你来了。”陈熙林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那道黑影。透过昏暗微弱的亮光,他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微微一笑,“动手吧。”
  黑影扭过头,与他四目相对:“你……真要如此?”
  陈熙林似是听出了黑影话中的犹豫,点头道:“这座江湖,人心涣散已久。只凭我几句话,已无法扭转乾坤。唯有如此,才是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
  黑影轻叹一声,缓缓朝他走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陈熙林直视着黑影,“记住,务必让他……活着。”
  黑影垂下眼,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几步走到陈熙林床边,举起了右手——一点寒芒,在暗夜里倏地亮起。随后,一切归于沉寂。
  翌日,一众江湖人阴沉着脸,凝视着面前的红杉木棺。
  陈熙林是在今日早间,被发现在房中遇刺身亡的。事发突然,武林盟连灵堂都来不及布置,眼下仍是平时的模样。
  罗廷轩颓丧着脸,双目含泪,悲痛道:“陈盟主他……走得突然,我们却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了。请各位看看盟主的伤口吧。”
  众人围了上来。罗廷轩打开棺盖,只见陈熙林面色惨白,胸前有一道状如新月的伤口。伤口创面不大,却入肉极深,正中心脏。
  “新月弯刀!”左书铭眉头一皱,不禁低呼出聲。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新月弯刀,是青月玄女曾经用过的佩刀。她当年正是凭着这口宝刀横行江湖,不知取走了多少正道人士的性命。而这把刀,也如同梦魇一般,压在一众江湖人的心上。
  “新月弯刀?”郭成鑫问道,“昨日俞南在擂台上,用的可是这把刀?”
  “不。”罗廷轩摇头道,“昨日我看得分明。他用的不过是一把普通弯刀。而新月弯刀……此刻只怕仍在青月玄女手中!”
  “莫非……杀死盟主的人,竟是青月玄女?可是青月玄女,不是早就武功全废了吗?”郭成鑫话一出口,却立时反应过来,虽然青月玄女武功已废,但好歹恢复了六年,虽然与不会武功的常人差别不大,而同样武功全废的陈熙林,此刻只怕比青月玄女还要虚弱。
  左书铭沉吟片刻:“昨晚我们离开后,直到今天早上的这段时间内,武林盟莫非没有守卫巡逻?青月玄女身无武功,当是避不开的。莫不是俞南用青月玄女的佩刀,杀害了盟主?”
  罗廷轩道:“守卫在子夜有一轮换班,盟主或许是在那时遇刺的。毕竟……俞南嚣张跋扈,狠辣张狂,若要杀盟主,只怕在擂台上便动了手,何须等到半夜?”
  “那,依副盟主看……”
  罗廷轩拈须沉思,刚要开口,却见门口一名护卫走近几步,单膝跪下:“副盟主,属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但讲无妨。”
  “子夜时分,属下与前面的兄弟换班,前往盟主居所附近巡逻,远远看到一个穿黑衣的女子身影在左近徘徊。待属下赶过去时,那道黑影却消失了。之前武林盟从未有过女子深夜入内,属下疑心自己看错,便没有声张。谁知……”
  罗廷轩眉毛一挑:“这女子,当时可还有其他人看见?”
  “当时附近并无其他人,属下不知是否还有人看见。”
  罗廷轩点点头,令他退下:“看来,只能先叫昨夜的守卫前来问话了。”
  傍晚时分,罗廷轩手中握着一颗南域珍珠,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颗珍珠是另一名守卫呈上来的。据说,他在陈熙林的居所附近找到了这颗珍珠。
  南域珍珠,在中原并不多见。而青月玄女出现在擂台上时,所戴耳环上的珠子,与这颗一模一样。
  罗廷轩握紧拳头,指节微微泛白。
  “伏龙门欺人太甚。”他咬牙道,“陈盟主都已经按照他们所言,自废武功。他们又为何,还要将他置于死地?”
  他抬起头,目光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坚决:“从现在起,江湖上下倾尽全力,扑杀青月玄女师徒二人。决不能让伏龙门妖孽,活着走出中原!”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振臂高呼,声可震天。

第三章


  “师父,我听说,陈熙林被人杀了。”俞南策马行在城郊的山道上,扭头对身后的青月玄女道。
  青月玄女一惊,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僵住:“陈熙林……死了……”
  “是啊。”俞南冷笑,“呵,真是恶人自有天收。看来便是想留他一命,看他苟延残喘地过完后半辈子,却也没那么容易。”
  “……嗯。”青月玄女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几分滞涩和沉闷。
  “师父,你不高兴?”俞南怔了怔,勒马停了下来。
  “高兴。”青月玄女僵硬地挑起嘴角,“陈熙林将我害得这样惨,我怎会不高兴?只不过,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真的?”
  “嗯。”青月玄女轻声应道。
  “师父高兴就好……咦,师父,你的耳环呢?”俞南仔细打量着青月玄女,疑惑地问。
  “耳环?”青月玄女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无奈道,“怕是在哪里弄丢了吧。”
  “丢了?”俞南皱眉,“去年师父生辰,我跑遍了整个镇子,才找到这一对上好的珍珠。唉,可惜了。”
  青月玄女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没关系,不过一对耳环而已,丢了就丢了吧。”俞南看她郁郁不乐,于是咧嘴一笑,安慰道,“重要的是,能帮师父出这一口恶气,我开心得很。”
  “嗯。”青月玄女垂下眼眸,“快走吧。”
  俞南点点头,继续向前行去。
  没走几步,他忽然眉头紧蹙,再次停了下来。
  “怎么了?”青月玄女问。
  “师父小心,这附近……有埋伏!”
  话音一落,他猛地拽住青月玄女,一个翻身藏入马腹之下。与此同时,无数箭矢如同疾风骤雨,从马背上方呼啸而过。
  “原来传闻中的江湖正道,也喜欢用这些设伏暗杀的伎俩吗?”俞南带着青月玄女,从马腹下一跃而起,“好,那我就陪你们玩玩!”   俞南在半空中拔刀出鞘,一瞬间刀光暴涨,耳畔风声猎猎,将去势已缓的箭矢裹挟其中。他右手用力一挥,劲风卷着箭矢,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速度竟比之前快了许多。
  四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俞南毫不停留,揽着青月玄女向前疾奔。
  道路前方,蓦地升起一张银色巨网。每一根网丝都锋利如刀,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寒光。
  下一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一张同样的巨网自后方升起,将退路堵死。
  两张巨网不断靠拢、逼近,将俞南二人困在其中。俞南拔刀砍去,巨网晃了晃,却毫无损伤。
  “青月玄女、俞南,你二人侮辱陈盟主在先,暗杀在后,中原武林与你们不共戴天!”罗廷轩远远地站在一处山头上,遥遥喊道。
  “我们才懒得暗杀你们那没用的武林盟主!”俞南高声道,“别废话了,让路!”
  “我中原武林,岂容你们如此进犯?今日,你们就把命留下吧!”
  “把命留下?想得美。”俞南一声冷笑,再度挥刀砍向巨网。
  “没用的。”罗廷轩高声道,“此网乃是乌金玄铁铸成,刀枪不坏,你再砍下去,也不过是白费……”
  话音未落,他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见俞南一声不吭,一刀、一刀、又一刀,生生用蛮力,将乌金玄铁铸成的巨网,砍出了一道三尺见方的缺口。
  他足下轻点,带着青月玄女飞身而出。缺口边缘,断裂的网丝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他却全不在意,只将青月玄女牢牢护住。
  “追!别让他们逃了!”罗廷轩大喊一声,率先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想不到俞南如此厉害,竟连乌金铁网都困不住他!”左书铭默运真气,全力疾追。
  “此人若是放回南域,定会成为中原武林的心腹大患。”罗廷轩和郭成鑫紧随其后,“不过,俞南武功虽高,但带着青月玄女这么一个累赘,我们也并非毫无机会。”
  郭成鑫道:“事已至此,唯有破釜沉舟了。我有一法,还需二位相助。”
  “郭庄主请讲。”
  “我身上携带着一枚铁衣山庄特制的炎爆弹,此弹威力巨大,足可开山裂石。”郭成鑫道,“但以我一人之力,无法将炎爆弹抛到俞南身边。以此距离,只怕需要我们三人合力……”
  “这有何妨?”左书铭道,“还请郭庄主快些,否则以俞南的脚力,再耽搁片刻,恐怕我们三人合力,也奈何不了他了。”
  郭成鑫微微颔首,从怀中摸出一枚鸽卵大小的弹丸,抛向空中。
  与此同时,三人六掌齐齐推出。炎爆弹被气浪一冲,迅如风雷地向前掠去。
  掌风激起的巨大气浪,将三人向后推去。三人踉跄后退,勉强站稳了身形。
  下一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山石崩裂四溅,一瞬间地动山摇。定睛一看,山道已被炸出一个巨大的坑。
  众人忙上前查看,只见石坑边上洒落着点点血迹,还有几块破碎的衣料散落周围。而俞南和青月玄女,却不知去向。
  “传我命令,搜山!”罗廷轩沉吟片刻,高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俞南一手扶着青月玄女,在山林深处蹒跚前行。
  他的右腿被脏污的衣料草草包扎着,鲜血濡湿了布料,顺着小腿缓缓滑了下来。
  “师父,你还走得动吗?”他扭头望着青月玄女,“前面不远处有个山洞,我扶你进去歇一歇吧。”
  青月玄女微微喘息着点了点头,跟着俞南走进山洞里。
  一抹淡薄的月光,从洞口照射进来,为幽暗的山洞带来了些许亮光。
  “阿南。”青月玄女沉默半晌,幽幽开口道,“若我所料不错,他们此刻一定在搜山。你不必管我了,一个人走吧。”
  俞南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师父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回去吧。”青月玄女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你不能陪我一起死在这儿。如今伏龙门中,练成三十六式伏龙刀的,只你一人而已。若你死了,我们的希望,就真的断了。”
  “自从我拜入伏龙门,师父便毫无保留,将三十六式伏龙刀悉心传授给我,平日里对我,更是如同亲人一般。”俞南微微一笑,“我自小父母双亡,除了师父,再也没有人这样真心对我了。让我一个人走,我做不到。”
  “但若你不走,我们两人,恐怕都要死在这里!”青月玄女皱眉道,“你走吧,回南域,复兴伏龙门。我的仇,你来日再替我报。”
  “回南域,找个有天赋的徒弟,将三十六式伏龙刀传授给他,然后就如师父当年一样,一人一刀,血洗中原武林。是不是?”
  “正是如此。”青龙玄女点头道,“伏龙刀法代代相传,只要星火尚存,伏龙门便永远不会衰微,更不会被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灭绝。”
  俞南低下头,沉默良久:“师父说得对。落叶归根,我终究还是要回到来处去的。”
  青月玄女闻言不由一愣,这委实不像俞南平日里会说的话。
  “可是,为什么不是这次?”他低声问道。
  “什么?”
  “为什么这次,师父不让我血洗中原武林?”俞南抬起头,直视着她的双眼。
  青月玄女避开他的视线,正色道:“眼下还不是时候。伏龙门势力尚弱……”
  “那我呢,我不夠强吗?”俞南皱起眉,“现在的我,比不过当年的师父吗?”
  “不,你现在的功力,远胜我当年……”
  “那为什么?”俞南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不能凭我一人之力,血洗中原?”
  “若只你一人,自然可以,但是我……”
  “师父觉得自己是我的累赘?”俞南的声音里,隐约透着一丝冰冷,“启程之前,我已劝过不止一次,师父为何非得跟来不可?难道你不相信我会为你讨回公道吗?”
  “我说过,我是要亲眼看着陈……”
  “徒儿觉得,不用等到回南域了。”俞南忽地提高了声音,“既然师父已经决定了牺牲自己,那等你真的落到了那些江湖正道手里,我立刻杀了所有人,给师父陪葬,如何?”   “不。”青月玄女急道,“阿南,你听我说……”
  “师父和陈熙林,究竟是什么关系?”俞南打断了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怒气。
  青月玄女猛然扭过头,惊愕地看着俞南怒气冲冲的脸。他天赋造诣虽高,却一向乖顺,从未用这种语气,与自己说过话。
  “自然是仇人。六年前,他亲手废去了我苦修多年的武功。”青月玄女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双眼。
  “是吗。”俞南满脸怒容瞬间退去,转而浮现出一抹苦笑,“师父,这是什么?”
  他伸出手,中指上挂着一串沾满污迹的红色流苏。流苏在青月玄女眼前轻轻晃动,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脸上努力维持的最后的一丝镇定也消失不见。
  “这是陈熙林的剑穗,师父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俞南轻声道,“这是刚才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而武林大会那天,我亲眼看到它,挂在陈熙林的佩剑上。可现在,它为什么在你身上?”
  青月玄女不由自主地将手探向腰间,片刻后又缓缓放下。她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俞南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涩意:“昨天子夜前后,我发现师父不见人影。你是不是去武林盟找陈熙林了?”
  “我……”青月玄女艰难开口,却仍是说不出话来。
  “陈熙林是你杀的?”
  “不是。”
  “那你找他做什么?就是为了拿这个?”俞南晃了晃挂在手指上的剑穗,“师父,我再问你一次,你的耳环呢?”
  “我……没有给他耳环,我不知道……”青月玄女话一出口,忽觉不对,“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父,你为什么不愿和我说实话?”
  青月玄女蓦地抬头,对上俞南带着哀伤的眼眸,心中不由一震:“不是的,其实我……”
  “掌门你看,这边有血迹!”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两人藏身的方向迅速靠近。
  “别出声。”俞南道,“他们来了,快藏好。”
  青月玄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俞南制止了。他拖着伤腿,提着刀,一步步走出了山洞。
  “掌门,你、你看!”
  方才出声的那名江湖人,指着俞南,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左书铭朝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俞南提刀的身影伫立在洞口不远处,一身血污。他长眉斜飞至鬓角,给本就桀骜张扬的脸,平添了一抹戾气。
  眼看众人步步逼近,他却分毫未动。暗淡的月光在他身周笼上了一层冷色光晕,晃眼看去,如同一尊伫立的杀神雕像。
  潜伏在附近的江湖人,竟为他气势所慑,一时不敢上前。
  罗廷轩大步朝他走去。俞南缓缓抬起右手,手中依旧握着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弯刀。
  “你们以为,一颗破弹子,就能要了我的命?”他挑起嘴角,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浑身杀气骤然暴涨,“你们以为,我受了伤,便会任你们摆布?做梦!”
  “你逃不了。”罗廷轩道,“我知道,青月玄女便在附近。”
  俞南猛然抬头,狠狠地瞪视着他。
  “传我号令。凡格杀俞南、青月玄女中任何一人,罗某必将亲手奉上盟主之位!”
  俞南倏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罗副盟主!”左书铭闻言,不由一怔,皱眉看向他。
  罗廷轩对左书铭的目光仿若未觉:“此二人不除,中原武林永无宁日!难道诸位甘愿永远活在恐惧中,活在伏龙门的阴影下吗!唯有千人合力,万人齐心,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说罢,他一人当先,朝着俞南攻了过去。
  潜伏在附近的众江湖人见此情形,均是精神一振,各执兵器朝俞南冲去。
  却见罗廷轩一剑刺向俞南,却在半途收势,转而朝他身后的山洞疾奔。俞南眉头一皱,刚要去追,一众江湖人却已赶到身前。
  他右手一挥,刀光扬起一蓬鲜血,人已借势向后飞退,与罗廷轩一道朝着山洞抢去。
  利刃在俞南后背上留下了道道伤痕,他却毫不在意,不顾一切地抢先守住了山洞。
  罗廷轩堪堪赶到洞口,却被他一掌击飞。紧接着,他又出一刀,鲜血四散飞溅,冲在最前面的江湖人纷纷倒地,一时间哀号四起。
  一时间,山林中落下漫天血雨。黑夜中树影幢幢,仿佛群魔乱舞的鬼魅。

第四章


  俞南浑身浴血,背着青月玄女,一直向山林深处跑去。
  “你带着我,是跑不掉的。你自己走吧!”青月玄女急道,“快放我下来啊!”
  俞南一言不发,时而腾空而起,避开丛生的灌木和繁茂的枝叶。
  “阿南,如今的我,对伏龙门来说,已毫无用处。”青月玄女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弯刀通体呈青铜色,刀刃上刻着新月的形状。她一咬牙,将刀刃架在脖子上,“你再不停下,我就死在你眼前!”
  俞南停下脚步,微微向后侧头,沉默着将青月玄女放了下来。
  他背后的伤口仍在渗血,将衣衫染得一片暗红。他静立片刻,终是开口问道:“师父,你告诉我,你和陈熙林,究竟是什么关系?”
  青月玄女轻叹一声:“我们……是旧识。”
  “舊识?那他为何废你武功?”
  “我的武功……并不是他废的。”青月玄女抬起头,“我之所以让你逼他自废武功,并非为了讨回什么公道,而是……而是我恨他当年抛弃我,另娶她人,才……”
  “师父,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是不愿对我说实话。”俞南微笑着摇摇头,“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我……”青月玄女正欲解释,却被俞南打断了。
  “师父的武功,是被谁废掉的?”他问。
  “什么?”
  “我不管师父和陈熙林,在盘算着什么。”俞南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我只想知道,你的武功,是被谁废掉的。”
  “阿南……”青月玄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   俞南没有说话,仍旧背对着她。
  “没有人废我的武功。”她垂下头,“三十六式伏龙刀威力极大,又能在短时间内练成。但在大成六年过后,会损伤经脉,导致武功全失。”
  “也就是说,师父坚持来中原,不过是为了与所谓的旧识做个了断。”俞南笑了笑,“而现在,师父让我一个人回到南域,成为伏龙门的新门主,并在武功全废以前,找到下一任少主,将三十六式伏龙刀传授给他,这才能让伏龙门的星火代代相传。是吗?”
  “对不起……”
  “我原本真的以为,师父待我如同亲人一样。可现在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俞南转过身,望着青月玄女,“但是,没有师父,就没有如今的俞南。即便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师父也仍旧是我的授业恩师。所以,无论如何,我决不会一个人离开。”
  “你……”青月玄女不由急了,“我骗了你,你为何还要救我?”
  俞南没有回答。他微微仰起头,朝来路望去。
  片刻后,他挑起嘴角,眼中一抹厉芒闪过:“他们来了。”
  周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追赶而来的大批江湖人迅速从两侧包抄,将俞南和青月玄女团团围住。
  “若是现在放弃你,以我的功力,根本不必全身而退,只要杀光他们,就永绝后患了。”俞南眼看着罗廷轩等人快步走来,扭头望向青月玄女,“若是为了伏龙门的将来着想,这样不是更好吗?”
  青月玄女皱起眉,刚要说话,却被俞南制止了。
  “那是因为,师父根本不希望我杀掉他们。”俞南问道,“至于伏龙门的代代星火,也不过是胡编的鬼话罢了,是吗?”
  青月玄女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师父,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在筹划着什么。但现在,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俞南道,“无论你当初怀着怎样的心思,你我到底师徒一场。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对我说实话吗?”
  “既然你都知道了。”青月玄女深吸一口气,往日的温婉和顺顿时消失不见,“我没什么可说的。”
  “是吗。”俞南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
  “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我这次回中原,本也没想活着离开!”青月玄女道。
  俞南听到“回中原”三个字,忽然笑了起来:“师父果然从没将我当做真正的徒弟吧。”
  青月玄女右手一紧,袖中露出一截锋芒:“你不也是一样,从没将我当成真正的师父?”
  “刚才我已经说过。无论如何,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俞南。事到如今,我不过是想听你一句真话罢了。”俞南道,“既然你不肯说出真相,那我手里的刀,可就不讲情面了。”
  俞南环视周遭,视线从微微晃动的树影间掠过。他执刀在手:“这些没用的江湖人,都要死。而师父拼了命要保护的中原武林,我也会一并灭了。”
  良久没有等到青月玄女的回答,俞南扭头朝她望去,却只觉腰间忽然一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把青铜弯刀嵌入了他的腰际。鲜血沿着刀刃滑过,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青月玄女的手,正握着那把弯刀,而俞南的手,正紧紧地扣在她的手腕上。她的指节已然发白,弯刀却纹丝不动,无法再入肉半分。
  俞南不发一语,任由那把刀嵌在腰间,恍若未觉。他看了青月玄女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却冷如冰霜。
  青月玄女握着刀柄的手不由一松,不知所措地望着俞南。
  “这就是师父的答案吗?很好。”他开了口,语气平静如常。
  青月玄女被他目光中的戾气震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忽然间,她只觉一股浑厚的真气自掌心流进身体,瞬间渗入了四肢百骸。
  “俞南,你……”青月玄女面露震骇之色。她浑身一抖,一股血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师父不愿说实话,那么就让我来替你说吧。”俞南仍旧冷冷地看着她,“三十六式伏龙刀,可不只会让人武功尽失。在失去武功后的第六年,修炼者会经脉淤堵,全身血管爆裂而亡。也就是说,师父,你的大限到了。”
  青月玄女脸色惨白,口中涌出大量鲜血。她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却被俞南用力架住。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俞南笑了笑,“其实,或许我不该叫俞南。我叫秦南。而师父计划中最大的变数,除了我的身份,还有我的修为。”
  青月玄女蓦地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的确,他的刀法造诣,已经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只是箭在弦上,她早就没有了选择。
  “当初师父在传授我伏龙刀法的时候,可是没有一点犹豫吧?”俞南道,“哪怕你很清楚,在我武功大成后的十二年,会落得与你今天一样的下场。”
  青月玄女牙关紧咬,面孔在痛苦中扭曲得可怖,而对方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变过。
  “师父明知一切不过是徒劳,却宁愿拼上性命,也要保护这个不堪一击的江湖,还真是令人感动啊。”俞南说完,便不再看她,只远远望着一众渐渐逼近的江湖人,“我这么做,不过是帮你一把。总归是大限已至,不如早些上路吧。”
  青月玄女死死地瞪着他。眼前的年轻人,分明再熟悉不过,此刻看来,却分外陌生。
  意识飞快地离她远去。在她的视线里,俞南的侧脸渐渐模糊,最终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众江湖人朝俞南缓缓靠近,包围圈越来越小。灌木的间隙中,偶尔反射出道道寒光。
  “俞南,你逃不掉的!”罗廷轩赶到近前,拔剑遥指俞南。
  “笑话,我为什么要逃?”俞南嗤笑一声,“你之前说过,杀死我和青月玄女,其中任何一人,就能得到武林盟主之位,這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罗廷轩听他如此一问,不免有些意外,“你耍什么花样?”
  “青月玄女,我已经杀了。那么盟主之位,就该是我的了。”俞南将青月玄女拽到罗廷轩面前。只见她面色白中泛青,眼圈乌黑,已然气绝。
  “什么?你……”罗廷轩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尸体,“你!”   “我怎么了?”俞南低头看向腰间的伤口,随手将新月弯刀拔了下来,“你们中原武林,说话不算数吗?”
  “邪魔外道,怎可统领中原武林?”罗廷轩怒道,“你做梦!”
  “之前你胡吹大话的时候,可没说过邪魔外道不能做武林盟主。”俞南冷声一笑,“不算数也行,现在青月玄女已死,我若要动手,就凭你们,能拦得住?”
  罗廷轩不由一怔,只听俞南又道:“我的功力如何,想来没人比你更清楚。现在这一众废物的性命,都握在你手里。罗廷轩,你可要想好了!”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罗廷轩手中,转身扬长而去。四下潜伏的江湖人伺机待发,却迟迟没有等到罗廷轩的命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俞南离开。
  而罗廷轩凝视着手心里那颗饱满浑圆的珍珠,瞪着双眼,连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一颗在中原罕见的南域珍珠,而且,与陈熙林遇刺那晚,守卫在他居所附近找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翌日,庐州城中最大的茶楼内,罗廷轩坐在二楼墙角处的包厢里,一脸不安。片刻后,一个人影翻窗而入,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竟未发出一点声响。
  “你来了。”罗廷轩看到来人,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俞南一挑眉,给自己倒了杯茶,好整以暇地喝了起来:“罗廷轩,你考虑得怎样了?”
  “除了武林盟主之位,你若是还有其他要求……”
  俞南摇摇头,站起身来:“我走了。”
  “……等等!”罗廷轩忙拦住他,“以你身份,即便做了武林盟主,又如何服众?”
  “我的身份?”俞南冷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你是伏龙门少主,青月玄女的……”
  “啪”的一声,俞南将一块青铜令牌拍在桌上:“自己看吧。”
  罗廷轩狐疑着伸手接过,下一瞬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凝视着手中的令牌:“你、你是……”
  “一把年纪了,在武林盟干了多少年,竟连盟主令牌都不认识?”俞南想了想,补充道,“哦,之前忘了说。其实我原本不叫俞南,叫秦南。”
  盟主令牌,原本只有一枚,是前盟主秦知海亲手打造的。后来中原武林与南域伏龙门一场混战,秦知海身死,令牌则就此下落不明。
  而这块令牌,所知者甚少,无从偷盗,也无从伪造。
  罗廷轩脸色惨白,额前冷汗涔涔而下。
  “你就不打算,对我说点什么?”俞南道,“比方说,陈熙林是怎么死的?”
  罗廷轩脑中不由闪过那对圆润光洁的南域珍珠。他猛然抬起头,指着俞南道:“你……你……”
  “不是我,是你。”俞南一字一句道,“是你,杀了陈熙林。”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俞南脸上笑容未褪,“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多。那天晚上,一共有三个人潜伏在陈熙林的卧室附近。我、你,还有岳青青。”
  岳青青,是青月玄女的真名。听到这个名字,罗廷轩脸上不由又白了几分。
  “按照你们之前的約定,本该由岳青青潜入武林盟,杀死陈熙林。可她不仅没忍心下手,还取走了陈熙林的剑穗留作念想。所以,你不得不在她离开后再次潜入,执行了只有你们三人才知道的计划,完成了这场谋杀——不,应该说是自杀。”俞南望着罗廷轩,惋惜地摇了摇头,“你伪造了陈熙林身上的伤口,又安排了目击证人,但我认为,那并不足以让人认定岳青青是凶手。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你走后,我重新布置了现场,又故意把岳青青的耳环遗落在屋子外面。”
  “原来是你……”罗廷轩反倒不慌张了。听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向后靠坐在椅子上。
  “很意外是不是?原本自以为天衣无缝,结果却因为一颗珍珠,你发觉你们的行动已经暴露,于是慌得乱了阵脚。”俞南挑起嘴角,“但我留下的珍珠,又确实坐实了岳青青的嫌疑。你说,你该怎么谢我?”
  “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接近岳青青,加入伏龙门的?”罗廷轩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陈熙林死了,岳青青也死了。你们三个人的闹剧,也该结束了。”俞南将茶杯扔在桌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廷轩,一字一顿道,“我爹可以战死,但是我绝对不能容忍,他一手打下的江湖,被你们这样糟蹋。”
  “我们无能?”罗廷轩猛地站起,“你懂什么!秦盟主故去后,不出两年,江湖便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若不是我们,中原武林哪有今天?”
  他朝俞南看去,却瞧见了对方脸上戏谑的神情。
  罗廷轩一阵恼怒,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江湖中必须有邪魔外道存在。武林正道有了共同的仇敌,才能齐心协力,一致对敌!只要伏龙门一日不灭,中原武林便有一日人心不散。若非岳青青牺牲名声和性命,成为伏龙门主‘青月玄女’,中原武林只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岳青青被陈熙林‘废去武功’后,江湖失去了外敌,人心渐渐颓丧,又成了各自为政的一盘散沙。于是,陈熙林选择了自我牺牲,并将杀人的罪名扣到岳青青头上,引导着那些江湖人的仇恨和恐惧,让他们再度齐心,一致对抗伏龙门,就像六年前那样。”俞南双臂抱在胸前,“这次,岳青青和陈熙林,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但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难道,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若非如此,中原武林就连如今的安宁,都不会有!”罗廷轩怒道,“你身为秦盟主遗孤,本该勤学苦练,堂堂正正地回来接下盟主之位,可你……”
  “我为什么要堂堂正正?”俞南反问,“放着捷径不走,非得跟你们几个废物虚与委蛇,我用得着吗?”
  见对方脸色铁青,俞南又道:“你们需要用我的力量来震慑那些江湖人,却又不敢任由我真的血洗中原武林。于是,陈熙林不得不牺牲自己,设下了这个烂局。不过,在我看来,江湖,不该是这样的,武林盟,也不该是这样的。让人心涣散的,不是没有共同的敌人,而是你们的软弱和无能。”
  “你!”罗廷轩瞪视他半晌,终是气势一颓,“没有人会接受,让一个邪魔外道来统治武林!”   “那就要看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俞南拍了拍他的肩,“你们三个,都已经愚弄了整个江湖那么久,再骗一次,又能怎样?”
  “若是我不答应呢?”
  “那我现在就血洗中原武林也不是不行。”俞南好整以暇,“你们凡事都要打着正义的名号,我可懒得奉陪。”
  罗廷轩咬着牙,脸色几度变幻,终是颓然瘫在了椅子里。

尾声


  俞南坐在武林盟议事厅的主位上,双手抱在胸前,面上桀骜的神色敛去了几分,但任谁看来,都仍是一脸不屑。
  郭成鑫、左书铭等人垂首站在前面,而他们身后,则跟着一众各门各派的精英子弟——铁衣山庄少庄主郭昀钦、“青菱刀”邵寒,都在其中。
  此前郭成鑫等人指责俞南滥杀无辜,即便是前盟主秦知海遗孤,也不能担当大任。但细数下来,之前伤在俞南刀下的江湖人,竟无一人伤重不治。至于邵寒,就在几个时辰前,几名洛河刀派的弟子,根据俞南的指引,在城郊一处赌馆中,发现了诈死的他。
  于是,除了恶名昭彰的青月玄女,俞南竟是一人未杀。
  罗廷轩垂手站在俞南身后,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俞南刀力收发自如,竟能在混战中避开所有人的致命要害,这已是极为可怖之事。而更让他惊恐的,则是俞南已在不知何时,将手伸向了中原武林,安插了邵寒这样一枚棋子。
  “无人反对?那盟主之位,我就收下了。”俞南起身,“都退下吧。”
  俞南站在红木雕花的栏杆前,手里拎着一只酒坛。
  这里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在他年幼时,父亲时常带着他一起站在这里,放眼眺望脚下的万家灯火。
  他生平第一次喝酒,也是在这里。那时,秦知海看着他被一口烈酒呛得直咳嗽,不由得拈须哈哈大笑。
  俞南垂着眼眸,抬手拍开泥封,仰头灌下了一大口酒。
  自从跟着岳青青去了南域,他滴酒未沾,直至今日。
  辛辣的气息呛入喉咙,他感到一股热流猛地向上蹿起,又被他生生压下。
  他将剩下的酒泼在地上,随手扔了酒坛,朝楼下望去。民宅和街市中的荧荧灯火,与天幕上的点点繁星交相辉映。俞南微微抬起头,一时竟有些失神。
  “盟主。”
  罗廷轩的声音,打断了俞南的思绪。他回过头,眼里仍是那抹熟悉的桀骜和冰冷。
  “干得不错。”他说,“你是如何对他们说的?”
  “属下说……”罗廷轩清了清嗓子,“说陈盟主……不,陈熙林与青月玄女早有勾结,秦盟主是在正邪大战中,被他们陷害身亡的,所以……”
  “真是蹩脚的说辞。”俞南面无表情道,“不过,算了,不重要了。”
  是啊,不重要了。今天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曾经都是父亲的故交,是儿时最熟悉的叔伯。几天以前,他们一心要取自己性命;而现在,他们只能站在他面前,低著头,言听计从。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俞南瞟了罗廷轩一眼,只见对方慌忙垂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冷笑一声,“陈熙林找到了我爹收藏的秘笈‘三十六式伏龙刀’,给岳青青修炼。练成这套刀法后,便只剩下十二年的性命。所以,只要你再熬上十二年,熬死了我,就能重掌武林大权了,是吗?”
  “属下……属下不敢!”罗廷轩单膝跪地,忙不迭道。
  “我管你敢不敢。”俞南双手抱在胸前,冷眼俯视着罗廷轩,“不过,如果你真这么认为,那你怕是,想多了。”
  “盟主……”
  “因为,我练的根本就不是岳青青教我的那套刀法。”
  “什么……”
  “那本刀谱,根本就是没来得及销毁的失败之作。而经过我爹完善后的刀法,他并没有记录下来,而是一句一句地,让我记在了脑子里。”俞南道,“我练的才是真正的‘三十六式伏龙刀’。”
  “盟主……盟主多虑了,属下……属下绝无二心!”
  “如此最好。”俞南点点头,“否则,我手里的刀,可不讲情面。”
  罗廷轩频频应着,狼狈地退出了房门。
  俞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笑容敛去。他重又转回头,望向那漫天繁星、万家灯火。
  “江湖,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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