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完这票就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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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飞变成老飞的原因是一个爱情故事,阿飞的女朋友是这个故事的讲述人。一天,阿飞女朋友对阿飞说:你觉得八年的爱情长不长。阿飞说:长。他女朋友又说:发生在我们同辈之间,八年的爱情长不长。阿飞掂量了下,感觉自己八年前还分不清开裆裤与秋裤的差别,感慨道:不容易啊,真他妈长。他的女朋友使劲地点点头,说:我也觉得长。然后转身离开,投入前男友的怀抱,留下阿飞一阵惆怅。
  阿飞告诉我,那天刚好下着小雨,又是傍晚,天色阴沉,他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但结果他趴在桌子上过了好久,硬是憋不出眼泪,还睡了过去。醒来一看,明亮的灯光下,值周老师戴着红袖章正朝他微笑。
  阿飞说,哭不出来不是因为他不伤心,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应该消沉一段时间。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跑来说:如果内心消沉不下去,就必须外在显得消沉一点,这是一种姿态。为了做好這个姿态,阿飞天天刮两遍胡子,等到胡碴变得又粗又硬,然后开始蓄须,同时坚决不去理发店,尽量少洗澡,少洗衣服。过了一个月,阿飞走在路上就开始有质朴的同学叫他老师,三个月后,就陆陆续续有同学拉住阿飞让他打扫某个地方,或者换换垃圾袋。阿飞凭借这个姿态变成了老飞。
  我说:老飞,差不多就可以了,我们都已经感受到你的消沉了,胡子可以蓄,头可以不理,衣服和身子还是要洗的。老飞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建议。
  我们学校环境优美,晚自修一结束在一些幽暗的小道上就会突然多出几对散步的情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飞对这些情侣仇视无比,并开始以迫害情侣为乐。一开始他借来一辆垃圾三轮车,骑起来“吱呀吱呀”奇响无比,他就每天晚上骑着这辆三轮到处晃悠,同时高声大唱国际歌,惊吓了不少情侣,校园风气骤然一清。后来老飞骑车被大批同学投诉,一次被值周老师抓了个正着,老飞弃车飞奔,躲过一劫。经此一役,老飞心生妙想,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值周老师的红袖章,一到晚上就披上一件黑色大衣负着手四处巡视,碰到学生打招呼就熟练地点点头,有时候撞到值周老师,同样面不改色地点头示意。但凡碰到小情侣,老飞就义不容辞地走上去,教育一番八荣八耻,然后低下头冲着情侣悄悄地说:这次就算了,你们写下自己班级名字,以后再犯我就不允许了。这句话说完,那对情侣往往感激涕零,不知所措,然后用一种尊崇的目光目送一身黑衣的老飞隐没在更加无际的夜色里。
  一段时间以后,老飞开始觉得无趣。他告诉我他感到无比的寂寞,他想再找一个姑娘。寻找是一种痛苦的过程,老飞说,提高效率就必须要有技巧。这个技巧就是偷窥,我也参与其中。后来晚自修结束我俩就早早回到寝室然后关灯,透过阳台门上的窗口张望对面忙忙碌碌的姑娘们。关灯的好处是,这样对面的姑娘们就看不见这里窗口趴着的两张大脸。一开始我们使用多重眼镜战术,就是借来好几副眼镜叠好,当作简易望远镜使用,过了一阵之后我俩就头晕目眩。老飞灵机一动,掏出手机打开照相功能,然后开始调焦距,对面的景象一下子放大好多。老飞一边看一遍点评:不好看,不好看,诶,那个不错,你别挤,过去点,我快要吐了。
  我和老飞住在二楼,视野有限,偷窥一段时间之后老飞已经把对面寝室看得烂熟于胸。然后他开始往楼上的盥洗室跑,那里的视野极佳,我死活不肯去。由于偷窥需要关灯,老飞极大地影响了学弟们的漱洗。有一次老飞被学弟堵在门口,奋力抵抗之后顺利夺路而出,回到寝室里兴奋地向我描绘他的英勇身姿。
  最后他突然安静下来,极为认真地跟我说:怎么办,我爱上一个姑娘了。
  我问他是谁,他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面露微笑:一个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
  从此以后,老飞整个人格调陡然一变,每天都洋溢着微笑,走在路上时愉快地和每一个面熟的人打招呼。人少的时候,他就变得多情而又惆怅,随意地望向一个方向,充满诗意地感叹道:我想,她现在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那段时间老飞正在积极地准备“博雅杯”的论文,题目是《论王小波小说里的性学意象》。我给他说,你起的题目太大了,博雅杯这种东西要选一个小的切入点才容易出彩。阿飞又神经质地微笑起来,说:不长不长,我就说说那个罪恶的化身,那个如同剥了皮的兔子,红通通亮晶晶直不楞登足有一尺长的东西。
  他告诉我,他一写起他的论文,就想到他的漂亮姑娘,然后就抑制不住想去写诗。事实是,老飞果然写了很多诗,并且很大方地向我展示,诗里全是他关于那个姑娘的隐秘的思念。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其中一首,是这样的:推开后门/整座山都是你/闭上眼/整个世界都是你/我的一见钟情已入膏肓/哪怕世上所有的枪口都对准我的阳具/它也绝不低头/以那新生的荞麦起誓/这不关性欲与生殖。
  就在老飞无比思念着他的漂亮姑娘,唏嘘自己的多情时,我认识了风琴。我和风琴的相识源于老飞的一个坏习惯。
  老飞异常怕冷,但由于奋斗环境艰苦,我和他又都不乐意打热水,所以每次只好洗冷水澡。老飞一碰到冷水,就要“嗷嗷”地叫起来,但凡我在他身边,他就要强迫我陪他一起叫,表示这样可以给予他打败寒冷的力量。后来的情况变成他叫一声我叫一声,而且内容变得丰富,往往是老飞先大叫一声“啊”,然后我回道“呃”,接着嗯!嗷!噫!日!声音也越来越响,直至响彻小半个校区。
  后来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兴冲冲地跑来说:喂,你有没有听过“饿狼传说”,有两个傻逼一到礼拜三礼拜五傍晚就在寝室里淫叫,吸引了一大票妹子围观。
  我说:噫!真有这种傻逼,我怎么没听到过,改天你带我去看看。后来朋友来找了我几回,可惜我都没有时间,礼拜三和礼拜五刚好有活动课,我和老飞投入足球大潮之后急着抢点吃饭,顺便冲个冷水澡,实在是挤不出时间。直到有一次,老飞一边往头上挤洗发露,一边高兴地说:嘿!你看,下边站着一帮傻逼,都抬着头。
  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我从窗帘缝隙看过去,下面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都抬着头望向这个方向。我说:老飞,你叫一个听听。老飞一脸狐疑,问:为什么,你要干什么?我二话不说就泼过去一盆冷水,老飞登时鬼叫起来。下面的人一阵骚动,一些人做出鼓掌的动作,一些人搂住同伴,兴奋地朝这里指指点点。我马上小心翼翼地拉紧窗帘,对老飞说:你先洗,我去超市买点东西,你继续。然后匆匆穿好衣服,冲下楼去。老飞在后面骂道:操!赶丧啊。   我们的寝室出口长年只开一个小门,光线阴暗。我冲下楼梯时门口正好蹲了个人,叫他避开已经来不及。由于加速度太大,如果选择急刹,我必定摔飞出去;如果继续冲下去,我俩必定一起摔飞。所以我决定飞跨过去,这时候那个人可能听到我的脚步声,正准备站起来。
  我大叫:蹲着别动!
  那个身影闻言一顿,然后一个加速起身。
  这时候我已经悬在了空中,只好努力调整姿态,紧缩双腿,可不幸还是刮到了那人的肩膀。我惨叫一声就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眼尖的群众一阵欢呼。本来我应该马上起身遁走,但我试了好几次,发现疼得实在是动不了了。
  马上我的身边就围满了人,而且不断有人企图挤进来,幸好内圈的人顶住了压力,他们朝外面的人大喊:他妈的别挤了!快踩死他了!
  我闭上眼,慢慢地把臉遮住,接受了遭围观的事实,心中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地咒骂那个蹲门口的,幻想着自己养好身子又撞倒那孙子,然后把他扒光了吊树上猛抽三个小时。
  这时候我听见周围人议论纷纷:喂,谁,上去把他手拉开,怎么把脸遮上了。
  我在内心咆哮:滚!都给我滚,那孙子呢,快过来让老子看看,我还没记住你呢。
  这时候我从微张的眼帘里看到一个身影,先是一只脚从人群中探了出来,然后一双手,最后一气呵成整个身子挤了进来,竟然是个穿红衣服的姑娘。
  红衣姑娘一挤进来就叉开双脚跨到我身上,背对着我对围观群众怒吼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要是有人想帮忙救人的就留下来。
  人群陡然整齐地向外一退。
  我心中万分激动,无数个念头闪过: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俩认识么?姑娘,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身姿就好像一个抢婚的马贼头头,是那么的英勇,那么的浪漫,你的影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姑娘,你这么漂亮,挤进来的时候没被吃豆腐吧?姑娘,你的屁股可真高啊,唉呦,姑娘你的头发披下来可真是好看。姑娘,为什么今天你没穿裙子。姑娘,我想我爱上你了。
  这时候,高处又传来老飞的风骚吼叫声:哦!嗷!噫!日!呀!人群的注意力再一次转移,我心中暗自庆幸,由于窗户的阻隔,外面传出来的声音和老飞并不是很像,也就是说,只要我俩不说,谁都不会知道是我俩在鬼叫,包括红衣姑娘。
  我假装缓缓睁开眼,用虚弱的口气说:同学,谢啦。
  红衣姑娘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你是不是神经病啊,下楼的时候跑那么快干什么,赶丧去啊?
  我的心瞬间一凉,说:原来是你堵在寝室门口,同学,你没事蹲男生寝室门口干什么?
  红衣姑娘脸上瞬间放出五彩的光芒,说:饿狼传说呀,我想找他们很久了。
  我的心又凉了一截,思忖了千分之一秒,准备以退为进来感化红衣姑娘,让她认识到她对我造成的凄凉影响。
  于是我诚恳地说道:那看来是我打扰你了,不好意思哈。
  我说完之后红衣姑娘提到饿狼传说时脸上出现的光辉瞬间消失,然后很认真地,理所应当般地点了点头。
  完蛋了,碰上了逻辑出轨三观不正的人了,我心凉如夏天的井水,无奈道:同学,现在你准备怎么处理我。
  红衣姑娘说:还能怎么办,送你去医院呗。
  然后她就去雇了辆出租,把我带去医院,检查出来竟然没什么大事,只是左手骨折了。帮我矫正的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矫正的时候红衣姑娘问那个大夫:大哥,你会不会像武林高手那样喀嚓一下就把他治好。
  胖叔叔笑着说:可以的,你力气大不大?把他手肘拉住,记住拉得紧一点。然后他开始拉我的手腕,把我本来往外凸的手腕拉直,一边拉一边说:唉呦,小兄弟挺不错的,竟然不叫出来。
  为了塑造高大形象,我勉强玩笑道:大哥,不是说只要一下么。
  胖叔叔两只手同时抓住我的左手,微笑道:好的,就一下。然后猛地向下拉。我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胖叔叔说:好了,去隔壁缠个夹板,以后一礼拜来换一次药,一个月就差不多好了。
  回去的时候,红衣姑娘和我坐在车里,上车之后红衣姑娘就突然地安静下来,她安静地靠着车窗,安静地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车外。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装作看向前方,眼角时不时地飘向红衣姑娘,霓虹灯光一阵一阵地掠过她的脸,我想问问她的名字,想找她留个联系方式;我想告诉她,虽然我手骨折了,但一点也不难过;我想告诉她,她这个时候,在霓虹灯下,特别地美丽;我还想告诉她,我对她一见钟情。
  然而我什么都不敢说,她的那种安静有种出离这个世界的味道,所以我只好沉默。
  突然,她转过头来,我连忙把目光转到前方。
  她抓住我的手腕,说:喂,看这里。
  我感到她的手又凉又软,内心一阵激动,然后假装淡定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她忽地笑了一下,从那种安静中脱离出来,盯着我,很活泼地问:喂,你就是饿狼吧。
  我说:我不叫喂。
  她说:那你就是饿狼吧。
  我内心咆哮道:完全没有逻辑啊!不是应该问我的名字的吗,本来还有个“喂”的代称,现在觉得尴尬然后直接连“喂”也不要了是吗,一点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然后我没有骨气地点了点头。
  她说:果然我没有听错,刚刚你叫起来的时候我听出来了。她突然把头凑过来,我感受到一股温度和一阵洗发水的味道。她很轻很轻地说:你和他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同志啊。
  我瞪大眼睛,内心再次咆哮道:完全没有逻辑啊!
  这时候红衣姑娘突然又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你的。你知道吗,我最喜欢认识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很早以前我就想找个男同当朋友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眼角很漂亮地微微向上翘起,同时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气味,她握着我的手,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可以考虑考虑,不过你先得帮我们保密,我们这种人最怕被正常人发现,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善良的。   红衣姑娘用力地点点头,感慨道:诶,你们这样的真是不容易啊,很难得到别人理解吧。
  我身子往后一仰,抬起头假装无神地望向车顶,带点哭腔地唏嘘道:是啊,很难,你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她靠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道:没事的,大家会逐渐接受的,就像西方那样。
  我叹了口气,说:我能抱抱你吗。
  红衣姑娘突然沉默了。我内心忐忑不已,正想解释什么,突然她靠过来一点,轻轻地说:抱吧。
  我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慢慢地抱住了她,很软很软的身子,女孩子的香味。我颤抖了两下,这是我第一次抱住一个姑娘,还是个如此美丽的姑娘。风琴在我耳边吹气,用气声说:不要哭啊。我抱得更紧了。
  我说:我叫谢青皮,你可以叫我青皮。
  红衣姑娘笑起来,说:我叫风琴。对了,另外一个人是谁啊,下次帮我介绍介绍,怎么样?
  我说:那个人叫作老飞。
  直到车开到我们学校,我才把风琴放下来,说:下次我介绍他给你认识。风琴用力按了按我的手心,点点头,很安静地走了。
  风琴在前面走,我站在后面看她的背影,这时候天色渐暗,风琴变得模糊。我开始分不清哪个才是风琴,是那个朝人群怒目咆哮的,还是那个刚才安静离去的。我在抱着风琴的时候,一些不可捉摸的气息蔓延,我感受到她有些意乱情迷。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敏感无比,可以清楚地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明白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情感意味着什么。充满矛盾的人往往充满故事,看着风琴的背影,我真真正正地感受到风琴正开始在我心里留下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老飞听闻我和风琴的故事之后面无表情,那时候他正在思念他的漂亮姑娘,并刚刚完成一首长诗。他转过头去,说:我想,她就在那个方向,青皮,你说她为什么不爱上我呢,不过我想她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今天我又和她对视了一眼。
  然后他开始深情地朝我朗读他给他漂亮姑娘的长诗,只有一句被我记下来了,他说:你是否会疑惑/我是从哪里来的/你那些未被岁月杀死的追随者中的一个。
  老飞告诉我,他的内心纠结无比,深感自己配不上漂亮姑娘。他常幻想,他要暗中跟随漂亮姑娘,如果她被无数个男人抛弃,变成了一只烂鞋,他就要上去接手。或者等到漂亮姑娘老得不成样子了,那时候他们俩都是一样地充满皱纹,双手颤抖,再也握不住一把沙子。他就带上年轻时候为她买的漂亮衣服,到她面前跪下来告白,朗诵今天写的诗。
  那时候的老飞全是这样的念头,并且疯狂地向我讲述。
  有一次我对他说:我要强奸你的漂亮姑娘,我要去强奸你的漂亮姑娘。
  老飞眼前一亮,说:去吧,去吧!快点去,这样子我就会沉郁一个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时我还会觉得很高兴。
  我说:操你娘。
  老飞转头傻笑道:青皮,我感觉现在她就在那个方向,她正在惆怅地发呆,我想我看见她了。
  尽管老飞坚决不和风琴见面,但他们还是见面了。风琴在路上遇到我俩,向我打招呼,然后把我拉到一边,指着老飞,悄悄地说:我观察过了,那个人就是你的同志老飞吧。
  我看过去,老飞正茫然地望向这里,失魂落魄。
  我点点头:没错,他就是老飞,不过风琴,下次形容他不要用同志这个词好吗,很容易暴露的。
  风琴张大眼睛,微张着嘴,一副你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然后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老飞,对我说:他怎么感觉怪怪的,不会是我拉你过来让他产生怀疑了吧。同志都这么敏感么?
  我说:他有生人恐惧症,下次互相认识认识就好了,话说刚才你又用了同志。
  风琴眼里放出光芒,无视我的后半句话,说:哇哦,生人恐惧症,好有意思的样子,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吧,你说好要介绍的。然后风琴朝老飞那个方向热情地招了招手,就转身离开了。
  老飞在风琴离开之后依旧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走路也走不稳,回到寝室后仰倒在床上。
  我说:你看,漂亮吧,那就是风琴。
  老飞说:那就是漂亮姑娘。
  然后老飞开始讲述他发现风琴的故事,换句话说,也就是他偷窥的故事。
  他说,风琴的寝室十分独特,因为里面只有风琴一个人,更关键的是风琴长得十分漂亮,这样的一个寝室他早早地就注意到。那时候他天天跑到楼上,其实只为了看风琴一个人。每天晚上,风琴回到寝室之后就脱掉衣服和裤子,只穿一件小背心和小内裤,安静地坐在床沿上,双脚并拢,静坐一会儿之后就站起来,在寝室里小心地走上几圈,然后一直安静地坐到熄灯。但有一次,他撞见风琴走了一圈之后就突然大哭起来,虽然隔着二十米的夜空,老飞还是很确定,风琴正在大哭,无比伤心地大哭。发现风琴大哭的晚上就是老飛被堵的那个晚上,他关上灯,把所有的学弟赶出盥洗室,在里面流了会儿眼泪,然后回到寝室里告诉我他爱上一个姑娘了。
  我想起那个晚上,老飞眼里有些红肿,我还以为是他杀红了眼。
  他讲完故事后转头看我。
  我说:我爱风琴,我爱着她的格调,怎么办?
  老飞说:我爱漂亮姑娘,我也爱着她的格调,怎么办?
  我安慰他道:没关系,我爱的是风琴,你爱的是漂亮姑娘。
  老飞点点头说:很有道理的样子,哈哈哈哈。
  老飞和风琴的见面如约而至,两人相谈甚欢。这之后老飞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找风琴交谈一次,老飞以男同身份积极换取同情,加速两人感情升温。
  后来我的一个朋友突然找到我,很严肃地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和风琴走得很近?
  我点点头。
  朋友说:你小心一点,她有男朋友的,叫陈风雷,职校的。
  我说:那怎么了?
  朋友反问道:风琴长得很漂亮吧?
  我说:这特么不是废话吗。
  朋友冷哼一声,说:漂亮有个屁用,风琴本来是我们初中的,陈风雷那时候是学校大哥,我在职校的朋友给我说她早就不是处了,不光不是处,还给陈风雷那个。   我把这件事告诉老飞,两个人都无比惆怅,感慨世事难料,痛苦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老飞说:怎么办,我好像更加爱漂亮姑娘了。
  我说:我也更加爱风琴了。
  老飞说:靠,陈风雷,听名字就感觉会被他砍一顿的样子,怎么办,现在我们想泡他的马子,我们是不是要天天带上我那根弹簧棍。
  我说:弹簧棍威慑力不够,得有把刀才行。
  这样子,我俩开始讨论还不知是否会到来的被堵场面。
  我俩讨论得出,现在我们最大的资本就是未成年,所以万一砍起来了,就可以有底气砍得凶一点。万一死了,就可以豪气十足地叫群众传话给风琴,说我俩直到死也深爱着她。当然如果她就在现场,那就更好,我俩可以用血手在地面上写下血书,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意。我准备写,我曾经拥抱过一个叫风琴的姑娘。老飞想写,告诉他们,我曾以低贱的赤诚,迎接过流浪途中的诗神风琴。我给老飞说,你这个太长了,那时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凶恶的阶级敌人不会给你写这么长话的机会的。于是老飞决定就写五个字,风琴我爱你。然后他得意洋洋地笑起来,说他死后也能看清楚陈风雷难看的面色。
  当然,万一没死,那自然最好。老飞说,毕竟我俩也曾是拥有高尚品德的好学生,而且没有成年,还是被堵之后反击,只要在法庭上痛哭流涕,承认罪过,发誓以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法官和社会一定会给我们机会的,最多关上三年就给放出来了。那时候我们还可以去“新东方”学厨师,以后一起开家面馆。陈风雷估计要关得更久,所以我们还有机会追求风琴。
  我说万一出来之后不被社会认同,处处碰壁怎么办。老飞充满诗意地说:那样,我就带上我的诗集去卧轨,那时候我也刚好二十一岁,肯定能火。以后我诗集的版权一半给我家里的人,一半给你,你就不用担心生计了。
  我说:好兄弟,如果我追到了风琴,还生了小孩,我就叫他到你坟前来认你作义父。
  老飞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说:好兄弟!
  这之后我们开始为那个虚无缥缈的被堵时刻做准备。
  要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我和老飞要坚决践行这句话,一开始我们准备每天跑二十圈,后来改为十圈。有一次,我俩实在跑不动了。老飞说:再坚持三圈。我说:两圈好不好。老飞点点头。刚跑出去五十米,老飞就气喘吁吁地说:算了,这圈跑完就算了。
  我们回去的时候,老飞突然说:干完这票,我们就成年了。
  我点点头,说:干完这票就成年。
  老飞决定向漂亮姑娘告白,他拉着我去寻找风琴。老飞先中规中矩地谈我和他,突然老飞问风琴:你初中有过男朋友吗。
  风琴点点头。
  老飞问:现在还在吗?风琴同样点点头。
  老飞的声音轻了起来,他手足无措,对风琴说:我只是,你明白,我只是,只是想证明一些谣言是错的,关于你的。
  风琴说:我知道,一直都有谣言。
  老飞突然看向风琴,说:我喜欢你。
  风琴陡然把身子往后一靠,脸色复杂,看向我和老飞。
  她顿着说:很少,很少会有人过来说。这意思是,她也知道很多人喜欢着她。
  老飞问:然后呢?
  她说:怎么会这样。
  老飞说:我只是,只是,想过来说,把这件事告诉你,就是这样。
  风琴说:那么,还是朋友?以后还是朋友?
  老飞生硬地点点头,风琴离开了。
  这之后风琴再也没和我和老飞接触过,路上碰到了也不打招呼。
  老飞说,他要和陈风雷好好谈谈,至于谈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就是想去谈谈,好像他就是想告诉风琴他喜欢她。老飞说,干完这票就成年。
  我托那个朋友帮忙,约在靠近市中心的一家大排档里。去之前,老飞在寝室里失魂落魄,写下一首小诗,然后高声朗诵,诗是这样的:
  在她的心里
  我是条野狗
  口叼腐肉,跛脚
  木讷又不怀好意
  时常出没
  不关乎风月
  在她的心里
  她只看得见花和清风
  一把杀死她的手枪
  她欢喜着
  那枪上的亮光
  在她的心里
  不需要一把伞
  不需要马路和大衣
  就在被手枪杀死的夜晚
  一条野狗
  跛着脚
  叼走了她
  我和老飞点了好几瓶白酒,从八点喝到十一点多,老飞烂醉如泥。他突然问我:青皮,你究竟把地方定在了哪里?
  我说:我们在东边,他们在西边。
  老飞站起来,说:他妈的,老子要找他谈谈。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无头苍蝇般向前狂奔,然后就突然摔倒在地上,大哭起来。我陪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想哭,就是哭不出来。
  我望向周遭,远处的霓虹正变得阑珊,我们背后是一片巨大的黑暗。老飞突然安静下来,扔给我一块手表。我就着不明朗的灯光极力辨识,发现刚刚过了十二點,秒针不停地转着。我抬头,一下子就看见了全部,我看见那些灯光里,时间密密麻麻地缠在一起,向四面八方流驰,风琴的模样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老飞突然拉住我的裤脚,盯着我,极为认真地说:
  我们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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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作这件事上,从来就没有单纯的数量问题——再多的普通作品,也只能显现出精神领域的荒芜和寂寞;文字上的所谓繁荣,是由杰出作品定义的,或者说,那些走出普通行列的作品,最终决定了某一时段精神生活的基本状况。不过,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我立即觉察到,这里不经意包含着一种自己未曾思及的无知——一个人的阅读总是有限的,遗漏几乎是这种讨论必然面对的尴尬。为了避免让自己的写作陷入挂一漏万的盘点困局,我想在这里只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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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我们都当上父亲。罗文甚至打算梅开二度。他用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然后转过身来,对众人哈哈一笑,独自干了一杯。  我和老婆都是独生子女,国家政策允许。他乐呵呵地抹了抹嘴,然后拿起一只没有吃干净的蟹腿,咂吧咂吧起来。  即便不是,也没什么。张雨生说完看了看大家,我们心领神会。  我觉得还是问问清楚的好。  我认识个朋友,计生委的,要不要帮你问问。我说。  没事,没事,我的事你们就别操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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