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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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重生
  两个嬷嬷力大无穷,几个大耳括子就将红梅打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红梅发出尖厉的叫声,“你们想干什么?我是少爷屋里的人!你们几个作死的老婆子,敢对我这样!”
  嬷嬷冷哼,也不回话,只是眼里的不屑流露无遗。
  一个嬷嬷将红梅按在桌子上,另一个嬷嬷麻利地将随身带来的绳子打了一个活结,朝红梅的脖子上一套,红梅这才慌了,这是想要吊死她啊!
  “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啊!救——”
  往常热闹得人来人往的院子里竟然悄无声息,两个嬷嬷用力地将绳子一拉,红梅便被吊上了屋梁。
  两个嬷嬷也不急着走,而是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看着被吊着的红梅两腿乱蹬地挣扎。
  红梅发不出声来,脸上的眼泪长串地流下,似乎在乞求两个行凶的嬷嬷饶她一命,可是丝毫作用也没有,两个嬷嬷站在原地,不过是等她死后好复命。
  到底是谁想杀她呢?
  又过了半晌,红梅脸色青紫,一阵难言压抑的窒息之后,反而有了解脱之感,再一细观,原来是灵魂出了体,红梅感觉一阵惶然,她是死了吗?
  两个嬷嬷检查了一下,确信红梅已死,才从容不迫地推门出去了。
  红梅跟着两人,一路折转,竟然来到了少奶奶的院落。里面传来娇柔软语之声,正是少奶奶的声音!
  原来是这个狠毒的贱人!表里不如一的妒妇!少爷一定会发现她是枉死的,少爷那么疼爱她,一定会为她报仇的!
  红梅正这么想着,那边两个嬷嬷已经进去回话了,“回大少爷、大少奶奶,事已毕。”
  “嗯,通知她家人来领尸,就说她自己失心疯想不开寻了短见,赔偿几两银子了事吧!这下好了,娘子的胎象应该是稳了。你说这红梅属什么不好,偏偏属狗的,大圆寺的高僧说了,就是因为我屋里有属狗的人才会令你这次有滑胎之象……”
  红梅如遭雷劈,这声音她听了十年了,是断断不会听错的,是少爷的声音!
  她就因为这所谓的大圆寺的高僧的一句话,而送了性命?
  往日里,总是温柔翩翩的声音,在此时竟是如此的薄情!
  红梅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一团灵魂不知道该飘向何处。
  “夫君,红梅虽说是个卖了死契的丫头,生死由主子决定,但怎么说也是跟着你身边伺候了十年的人,该给她爹娘老子多点打发钱的。”
  “娘子说得有理,来人,让账房加支二十两吧!”
  ……
  声音越来越淡。
  壹
  红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
  环顾一下四周,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房子,几乎家徒四壁,窗户上用几张破纸糊着,屋顶是草,地上坑坑洼洼不平,床边有个脏到看不清本来颜色的破旧柜子,其中还有条腿断了,垫了几块石头,才勉强平衡。
  柜子上面摆着半碗热腾腾的药,一个头上包着蓝花旧头巾,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的妇女正在吹着药,见红梅醒来,眼里立刻含了泪,“大丫,你年龄小,去矿洞里也捡不到多少的矿石,还差点儿被埋在里面,丢了性命!”
  红梅望着她的脸,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这是她的娘亲!
  这里曾经是她的家!她自五岁起就被卖入了程府,对于五岁之前的记忆是相当的模糊,这也是她刚刚转醒之后,没有发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原因。
  程府对下人管得严厉,一般不让人回家探亲,逢年过节的,只许亲人来府里探视,红梅跟了少爷没两年,就成了少爷手下的得意红人儿,手头很宽裕,经常给探视的娘亲塞值钱的东西,后来等红梅有机会回家探亲时,家里已经是青砖绿瓦房还带一个两进的小院了,所以对于之前的老房子,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了。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还是被娘亲收尸回来之后转了魂?可是为什么娘亲好像变得年轻了?还有这老房子,娘亲不是说早几年就塌了吗?怎么会又回到这老房子里来了?
  还有这久别的称呼,大丫!
  自从红梅进了程府,被少爷赐了“红梅”这个名字之后,就告诫过家人,从今往后,都要喊她红梅,不许再喊“大丫”这两个字了。
  大丫,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则也不错,父母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没念过书,起不好名字,也不敢起名字,穷人起正儿八经的名字会遭人讥笑的,所以谁家生了女儿就叫大丫,二丫,三丫……按大小排行叫。
  说起来,她姓赵,全名应是赵大丫。她的后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幼妹出生时,红梅已经被卖入了程府。那时候,家里条件好转了一点,幼妹是有名字的,叫赵玉珠,玉珠两个字还是她起的,她当时正在跟着少爷念词,有句词叫大珠小珠落玉盘,真正的意思红梅不懂,只不过听起来富贵喜庆,又是珠又是玉的,便给幼妹取了这个名字。
  红梅内心一阵凄凉。
  娘亲将红梅只手抱了起来,另只手拿了一个硬硬的枕头垫在她的身下,“来,大丫,喝药了。喝完药,还要给你爹缚腿去。”
  红梅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娘亲只用一只手轻轻地就将她抱了起来?!她回头自身一望,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只是一个四五岁孩童的模样,小手小脚……
  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回到了五岁时候的模样?
  这个时候,爹爹因为矿难,腿受了重伤,难以直立行走,落得一身毛病,要每天都喝药才能减轻疼痛。家里相当拮据,买米的钱几乎都没有了,所以她才偷偷去矿里捡矿石卖点小钱。
  她重生到了十二年前吗?
  红梅有些不敢相信,嘴里被灌了一口药。
  “娘,苦!”
  “苦也要喝,郎中说你因为在矿洞里憋了太久,胸肺内可能存了毛病,非喝不可,不然会留大患的。大丫,我们穷苦人家生不起病的,一定要身体好好的,知不知道?”娘亲细细的声音。
  “娘!”红梅喝完药,扑入娘亲的怀里。这么温软的怀抱,这么淳朴的气息,是娘亲的味道,多少年不曾入红梅的梦里了!   红梅的眼睛湿润了!
  一定是老天爷看她可怜,再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傻孩子,你向来是个倔的,认准目标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啦,现在知道怕啦,让你不要去矿场偷矿,你偏要去,差点儿没了命,娘知道你是看家里穷,想偷矿卖钱补贴家用……好孩子,你不用担心,娘亲会多做点刺绣卖钱的。”
  娘亲的刺绣手艺好,卖得了钱,确实够一家人生活开销的,但是爹爹的药钱却是不够了。所以,那时候,娘亲天天熬夜,睡得时间极少,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也会垮掉……
  娘亲似乎看出了大丫的担心,笑道:“没事的,大丫,有娘在呢,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了,再不要做傻事,让娘担心了。”
  红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啊,不管多么穷,只要家人在一起,平安健康,穷一点怕什么呢?有双手劳动,总归饿不死人的,想起曾经她被富贵被欲望被情爱迷瞎了双眼,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她都不懂了。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平平安安地和家人活下去!
  至于那程家少爷,哼,红梅,不,她叫大丫,大丫自当这一世福薄缘浅,无缘认识他最好了。
  堂堂正正地当一个穷人家的孩子。
  贰
  她爹叫赵捡牛,以前在矿场是把好手,力气大,心眼实,干活多,谁有困难都会搭把手。
  爹出事那天,二弟才刚会叫爹。爹欢喜地去上工,结果矿场塌陷,爹被埋在坑底太久,两条腿都受了伤,其中一条完全废了,当场就截了肢。娘亲成了家里最忙的人,白天她要到别人家里做工,晚上刺绣。大丫年龄虽小,家务活却全包了,做饭洗衣照顾幼弟。
  虽然辛苦,但是一家人在一起,大丫也觉得好,再世为人,这份清苦的生活远远好过上一世看人眼色,低眉顺眼,最后落个惨死的下场。
  上一世,娘亲因为太辛苦,最后病倒了,断了三餐,大丫去邻居家借米,听人说程府老爷最近升了官,府里头大张旗鼓地买奴仆,所以自己便去了。这一世,为了避免娘亲累倒,大丫便偷偷将娘亲接的刺绣活儿拿来做。
  要说起大丫上一世有什么特长,莫过于刺绣了,读书她是读不来,没有放那个心思在上面,刺绣却是花了十足气力。当初为了给少爷绣个带得出去的荷包,她几乎绞尽了脑汁……想来,真正是可笑,太不值得!
  起先娘亲不知道,只当是忙糊涂了,后来发现绣迹明显的不同,比她绣得似乎还好,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大丫帮她绣的,惊喜不已,有了大丫的帮忙,娘亲身上的负担轻了很多。
  赵家隔壁家姓刘,家里五口人,汉子以前也是在矿场上工的,跟红梅她爹的交情不错,运气却比红梅她爹好很多,凑钱开了一家杂货店,生意不怎么样,却也能养活一家人。大丫她家的屋子实在是太破了,每逢下雨,屋里根本睡不了人,就会去刘家挤一挤,刘家会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来给他们。
  刘家大小子跟大丫同岁,叫猪娃子,十分调皮,但是在大丫的面前却格外的听话,大丫去矿场偷矿石都是他给带的路,平日里,也会偷偷拿了家里的面糖之类的小东西往大丫怀里塞。
  五岁的大丫,勤快,做活麻利,生得又好,左邻右舍的几乎各个都夸,每当有人夸赵家大丫的时候,猪娃子听了便乐得合不拢嘴。但凡有人说起大丫这么勤快,想给大丫说好婆家时,猪娃子便横眉怒对,乐坏了一胡同的大叔大婶们,都打趣两人有夫妻相什么的,猪娃子害羞得扭头便跑,有如被恶狗追。
  每每有人说什么,大丫都只是云淡风轻地笑,她已经是两世为人的人了,不会将这些玩笑话放在心上。
  重生之后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年,这段时间,大丫因为担心娘亲的病发,所以将娘亲所有的绣活全都包揽了,因为手艺少有的精湛,绣房那边不但特意涨了工钱,老板云姨还亲自上了门,开口就道:“程府你们知道吗?前不久,有个管事来我们绣坊挑绣品,看中了你绣的那几幅,回去之后,没想到又入了他们主子的眼,直说绣得好,想聘请赵家娘子去程府做绣娘。”
  大丫的眼皮一跳,程府?
  “说得可是城东贵人街上的那个程府?”大丫娘亲问道。
  云姨欢快道:“可不就是!据说程家老爷不久前升了官职,已经位列当朝三品大员了,扩了宅子,大张旗鼓地在买下人呢。呃,当然了,赵家娘子,你不用担心,程府是请你去当绣娘的,绣娘只管绣东西,不管伺候人。不过一旦接了聘书,那也算是个活契,也是程府的下人,要住在程府里头,你家丈夫不能自理,孩儿又小,确实是放不下,但程府开出来的工钱着实是优厚。”
  大丫娘亲细声问:“多少?”
  “一个月五两!”云姨伸出五根指头。
  五两!这个数字显然比预期的要多!大丫娘亲这么忙活,一个月也只有几百文,不心动是假的!她拿眼看了看不到六岁的女儿,那绣活都是她绣的,要去的话也只能是她去,签活契,卖得是堂堂正正的手艺,不算丢脸。可是女儿这么小,要把她放在程府上单独生活,大丫娘亲又不舍起来。
  大丫低着头不看娘亲。
  云姨好话都说尽了,赵家人却不给个话,便也有些不快,“你们去访访,程府出的这个价是不是算是顶高的了?如果你们还不知足的话,晾了程府的面子,万一断了我往程府送绣品的财路,那我这座破庙也容不下你这个高僧,以后不要到我绣房里来做活了!”
  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目前的赵家承受不起的。低着头的大丫叹了一口气,“娘,我去!”
  一来帮娘分担一下她身上的重担;二来,可以好好治下爹爹的腿。她虽然还是去程府做下人,但她签的是活契,生死由自己,只要她不犯错,只管绣她的东西,凡事不招惹,不关心,想必也招不来什么大灾祸。
  如果命运安排非要进程府,她也逃脱不了,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再为外界的诱惑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叁
  云姨让大丫当场绣了一幅绣品之后,才承认之前的手艺确实来源于大丫,直夸赵家娘子有福,生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儿。   当天大丫便简单收拾了行李,跟着云姨去了程府,从程府的后侧门进了府。这是丫环小厮们专用的小侧门,大丫上一世对这个门再熟悉不过,少爷不想读书,每每扮成小厮的模样,让她带着偷偷溜出去玩……大丫敛了敛心神,再也不要去想那个无情无义的浪荡子弟了,她不过是个丫头而已,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程府大少爷,多想无益,到头来只会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一样,大丫上一世是这个时间进的程府,这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只是进府的途径不一样罢了。
  府里绣房管事姓周,三十岁左右,纵她脸上表情少,看到大丫这么丁点大小,却粗糙不堪的小手,也皱了眉。大丫不说话,找云姨要了一块帕子,便低头开始绣。云姨还没有解释完,大丫手里光洁的帕子上便出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雀儿。周管事这才脸色缓和起来,让人带了大丫下去安排住所。
  程府以前是没有专门的绣房的,随着程家老家升职,家业大了,应酬消耗的绣品多了起来,便开设了一个绣房。绣娘的待遇还不错,住在专门的绣院里,是个二进的院子,第一进是平时做活计的地方,第二进是住人的地方。
  这样已经很好了,大丫不想再想上一世任何东西了,会让她厌恶自己!
  第二天,周管事将大丫介绍给众绣娘们,众绣娘不免哄笑,不大瞧得起她。大丫也是无话。前世,她的话太多了,该说的她也说,不该她说的她也说,这一世,她一定要谨言慎行,不管任何时候都要对自己负责,记住自己的本分,才能活得更久,走得更远。每天做她该做的,不该做的碰也不去碰。对众绣娘礼数周全,对排斥也视而不见,心如止水。
  周管事拿了一张活契给大丫,大丫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完才签。周管事纳闷,穷人家出来的雌黄小儿,难道还能识得大字不成?
  至于到底是哪位主子欣赏她的活计,周管事闭口不提,大丫也不问,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一个月了,该发例钱了。
  肆
  月十五是程府上下发放例钱的日子,这天,众绣娘们约定好了似的,悄悄地三五成群地去领例钱,独落下大丫一个人。
  程府因为扩了府,甚大,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很容易迷路。但对于大丫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睛就能知道方向。绣二小姐的一件外裳,不知不觉忙到过了晌午,按往常来说,这时候基本上该领例钱的人都领得差不多了,她才施施然从绣房出发。她以前当小丫头的时候,每当放月钱时,都是跑得飞快,一排队排上半天。去早了也没用,后来的大丫头们照样能够挤队,并且不能得罪了发钱的主管事,要不然,各种名目地扣钱。
  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时,大丫发现了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焦急地东张西望,细一看长相,大丫不由自主地怔住了,是阿观——少爷身边的贴身小厮!
  成年之后的阿观相当俊美,和少爷一起出门,常常被误认为是少爷的兄弟手足,引来无数少女的青睐,后来好像有一位寒门的小姐不嫌弃阿观的奴仆身份,自愿嫁他为妻,成亲之后,少爷还了阿观的卖身契,离了程府自去过活了。多余的,大丫记不清了,大丫那时的一颗心全部放在少爷身上,只晓得阿观是个斯文胆小不多说话的少年。
  “请问,你知道去账库的路怎么走吗?”小男孩出声问道。
  大丫左右四顾见周围无人,应是问得是她了。原来这么着急是因为迷了路,不由得哑然失笑,想必应是刚刚入程府吧!可是松涛院里下人这么多,阿观是少爷贴身使唤的小厮,地位不低,理应有人带他一起去领钱才对啊……也许是有人捉弄他吧,说不定与她的境况相似呢,大丫便淡淡答道:“跟我来吧,我也是去领月钱的。”
  两人刚拐上去账库房的近道,身后便有一个声音嚣张地叫住了他们,“那丫头!本少爷正捉弄我新来的童子,你竟敢破坏本少爷的好事?”
  回头,一个他们年岁相仿的锦衣男孩追了上来,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个大约十多岁的小厮仆从。
  锦衣男孩生得唇红齿白,面如满月,粉粉嫩嫩,着月白色的小袍子,合身得体,贵气逼人,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又清亮,睫毛长长,偏生带着霸道横蛮之气,骄傲不可一世,真正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纵然是第二世再见程知少,仍然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第一眼中的程知少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子,令她有种无地自容的惭愧感。上一世,她年幼无知,不懂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想要毫无保留地追随他。现在两世为人的她明白了,这是地位身份的天然沟壑,尊卑有别。
  如果她是名门小姐,鲜衣怒马地出现在一群穷小子堆里,也会造成这个惊艳的效果吧?大丫有些自嘲,还是福了福身,“大少爷!”
  程知少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有些面生的丫头,坏主意一冒,“敢坏少爷的好事,少爷今天要让你好看!想去领月钱吗?来福!”
  “少爷!”
  “这丫头是哪个房里的笨丫头,她冲撞了本少爷,本少爷要罚她这个月的月钱,不准领了!”
  叫来福的小厮正准备答应,突然阿观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少爷,不关这个小丫头的事情,阿观不知少爷在捉弄阿观,所以阿观才情急之下找她问路的,要罚就罚阿观这个月的月钱吧!”
  大丫正眼看了看阿观,这个小子心地原来这么的良善。
  而程知少简直幼稚得令人发指!
  上一世,她第一次见程知少,只是在人群里远远地瞄了他一眼,根本没和他说过话,不过,就那一眼也令她失魂落魄了好久,之后,她一直将进入松涛院作为人生目标。这一世,却在这里单独遇上了,幸运的是,她已经不会再为他多想了。她有着成年人的思想,而他,不过小毛孩而已。
  纵如此,她也不想再见到他!
  如今她签的是活契,不再是生死由主的死契奴仆,讲得是个理字,有理自然不用惧他什么,了不起被他程府解聘了而已。
  “回程大少爷,奴婢不知道大少爷在捉弄身边的小厮,奴婢只是好心好意给一个迷路的小厮指条路而已,正所谓不知者无罪,所以奴婢并无错处,奴婢还有事先走了,告退。”大丫福了福,慢条斯理地离开了,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吐气扬眉的感觉,上一世憋屈太久了,果然是聚集在心上了。   程知少气得在后面跳脚,“新来的小丫头怎么调教的?简直是岂有此理,扣她一年的月钱,不,直接喊人伢子来打发卖掉好了!”
  “咦,阿观这小子跑了,不会又去夫人那里告状了吧?”叫来福的小厮眼尖,见大丫衣着不像是寻常的丫头装,倒像是绣房那边的绣娘服,绣娘们大多数是活契。再说了,这事本来少爷就不占理,便岔开了话题。
  果然,程知少急了。
  “啊!快快快,追上阿观这小子,揍一顿再说,天天提醒本少爷念书背诗,本少爷一捉弄他,他就去夫人那里告本少爷的状,害本少爷挨骂……”
  伍
  程府喜事临门,大小姐的婚事将近。
  程大小姐年十六,又是嫡出,觅得的如意郎君是中尚书郑大人的五公子。郑五公子相貌堂堂,喜文弄墨,是京都十大才子之一,程大小姐端庄娴淑,温婉有礼,虽比郑五公子大上一岁,却也是难得的天作之合。
  日子定得急,三个月后就要出嫁,三个月内要赶齐这么多物件,绣房自然要忙起来了。要绣的东西太多了,光陪嫁的床上用品、大小屏风,及大小姐的四季新衣、鞋袜,至少要赶上十几套出来,还有要打赏下人用的小绣包什么的,绣房在接到消息之后,就开始日夜赶工了。
  “真是的,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成亲议日,不都是隔了两三年才嫁的?就算那些嫁得急的,也至少有一年的时间,偏我们程府的小姐只三个月就嫁,这么急巴巴的,真是掉了自己的身价。”
  “听说大小姐与郑五公子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按说两人十四就可以成亲了,偏生就拖了一两年,郑家一直说等郑五公子大一点再议,实则是嫌我们程老爷数年不升官职,想退亲来着,这不,老爷刚一升官,婚事就定下来了。”
  “大小姐是前夫人生的,前夫人去了之后,现在的夫人是继室夫人,不是大小姐亲生的娘,所以没议亲之前连提都不提准备嫁妆的事情,如果是亲娘,估计早就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哪里用得这么急赶,赶工的活儿哪里有慢慢绣得好?”
  大丫听闻这些,只是淡淡地笑。传闻嘛,总有些真,有些假的。不管是真是假,都与她这样人微言轻的丫环无关。
  程大小姐闺名叫知韵,大丫记得上一世程大小姐出嫁之后,与郑五公子相处得不太和谐,好像是郑五公子喜欢在外拈花惹草,大小姐又不得娘家的支持。继母嘛,总是与亲娘隔了很多。大小姐苦了一些年,等程知少长大之后,倒是经常为大姐出头,再加上郑家渐渐没落了,大小姐才在郑家渐渐说上了话……说到底,都是一个熬字。这说明了大小姐是个相当隐忍的人,这样的人向来是不容小觑的。
  这天,怡兰院忽然派人来传大丫过去说话。
  上一世,大丫因为程知少,经常得见大小姐,所以并不陌生。仍旧是记忆里那副和气温柔的模样,她打量了下大丫,开口道:“前段日子我从绣房那里得了几幅帕子,帕丝虽不怎么样,绣功却好,便留了意。”
  这番话看来很淡,却处处透露着辛酸。
  帕丝不怎么样,说明是随便外面绣房收来的东西,而一个堂堂程家嫡出的大小姐却遭到这种待遇,可想而知其平时的生活处境。还有“留了意”这三个字,一个绣娘都需要大小姐亲自去留意,无非是平时这些小事没人帮她分担。
  “后来听说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心便冷了,以为真正是说不上话,就一直没见你,没想到你年龄虽小,手艺却如此了得,你叫什么名字?”大小姐问道。
  “回大小姐,奴婢叫大丫!”对于嫁妆大丫并不陌生,上一世府里头的二小姐、三小姐出嫁时,大丫都帮忙去绣过,并且也曾暗暗为自己偷绣过……大丫思到此,不免嘲讽自己,当时为什么就会那么不自量力呢?不懂进退分寸的人,向来都没有好下场,她就是那个应验吧!
  “好,大丫,我问你,你可愿意随我出嫁去郑府?”
  大丫有些吃惊。她算是大小姐特意要来的人,而大小姐挑她来,想必也只是为了绣嫁衣,她出嫁之后,程府里说不定就会将她解雇,大小姐这话问的是她的前程将来!
  算是替大丫着想,也同时恩宠她,让她为大小姐尽心尽力地绣嫁衣。
  大丫联想到上一世,大小姐将会在郑府熬过很长一段时间,做不了主,便摇了摇头,“程府离家近点,方便娘亲探望。”
  大小姐便不强求了,但让人将大丫的包袱搬到了怡兰院,留她在怡兰院做活。出嫁时的喜服是需要新娘亲自绣的,大小姐的绣功只能说尚可,所以喜服上寻常处的花样由大小姐自己绣,而难处便让大丫动手,绣出来的效果倒也相宜。
  大小姐闲暇时经常做些小点心给程知少,不是给他送去,就是请他来吃,嘴上三句话也离不了幼弟,程家就程知少一个男丁,程府上下宝贵得不得了,也包括了她。大丫这才知道程知少横蛮无理的性子是怎么来的,原来都是一家人宠出来的!
  程知少近段时间往怡兰院跑得勤快,因为他发现那个将他气得不轻的小丫头原来是大姐的绣娘,可叫他找到了,他便三天两头地来捉弄大丫:往大丫身上撒毛毛虫,喝的茶水里放巴豆,脚下使绊子……
  大丫一律不喜不怒,对他视而不见。换了旁的人,大丫也许会生气会怎么样,但是对程知少这个人,她只做到淡然再淡然一些,这个人,永远是她招惹不起的。
  没想到的是程知少越挫越勇,他每天念完书,夫子刚一离开,他便拖着阿观带着手下,朝怡兰院飞奔。
  陆
  程大小姐出嫁时,因为赶得急,嫁妆只得六十四抬。
  这嫁妆有些寒酸,连程大老爷都不太满意,程夫人振振有词,说老爷刚升了官,各种应酬大把大把地花银子,加上这嫁期确实急了点,哪里能准备得太周全?
  出嫁那天,大小姐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响头,才上了轿。
  大丫站在人群里,不胜唏嘘,各人自有各人的难处,即便是豪门小姐,也有心酸的时候。大小姐也不见得真正爱慕那小她一岁的郑五公子,只是怕错过了这个店,再难有第二个好店了,便急着嫁了,可这一急嫁,后遗症就多了,一来人都说她巴巴地赶着嫁给郑五公子;二来她的嫁妆一事会被势利的人小瞧了去;三来,她本来就没有娘家人撑腰……   大丫又回到了绣房,过自己悠闲的小日子,闲语勿听,闲事勿理,娘亲每个月来探她一次,拿银子回去用。
  娘亲每次带来的都是好消息,爹爹的病痛好转了,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两个幼弟在大丫的提议下送去了学堂。旧屋实在是住不了人了,于是重新租了一个青砖绿瓦小院在住着,贵是贵了点,但是又干净又舒适,离程府更近云云……如今这些开销,对于有五两银子月例的大丫来说,都应付得了。
  大丫回到绣房后,程知少来绣房闹过几回,但周管事去回了一次夫人的话,程知少便来得少了。大丫自然是落得清静,阿观这小子倒是经常来绣房,帮程知少跑腿,带话来骂她,无非是些野丫头,找打,本少爷看你不爽,天天绣花,小心自己拿针戳死自己……
  那些话由阿观口里说出来,一点程知少的威风也没有,懒洋洋的似在念经,犹如春日午后和畅的风,感觉忒舒适。
  大丫往往抿嘴一笑,然后拿几个绣好的小香包给他带回去,里面的香料有的能怡神,有的能驱蚊虫,大丫的绣艺在绣娘是拔尖的,绣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用程知少的话来说,带出去更威风。
  最后一次阿观来带话,大丫塞得多了一些,阿观问,怎么这么多?
  大丫回,可能要与程府解聘了,以后松涛院的绣品就移交他人了。
  阿观闷声哦了一下,便如往常般扭头就走了。
  不几天,合约满了,没人挽留,大丫便收拾了包袱,向周管事告了辞准备离府。没想到,程知少带着阿观及来福等随从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程知少拦在她面前,一手戳在大丫额前,“你敢私自离府?你离了府,以后本少爷就少了一个好欺负的丫头了!不行!你给我留下!”
  大丫已经习惯了无视程知少,摸了摸额前被程知少戳红的地方,绕过他就走。
  程知少叫嚣道:“阿观,给本少爷拦住她!”阿观两眼望向天空。
  “来福!拦住她!”
  来福低声道:“少爷,她已是自由身,与我们程府没有半点关系,这样拦她,不合道理,万一夫人知道了,会罚少爷的。”
  “本少爷不管,本少爷就要她当本少爷的丫头!”
  来福也两眼望天了。
  眼见着大丫已经要接近后侧门了,程知少急了,上前一把拖住她,“本少爷没报完仇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这样耍赖的表情,大丫一下子心神恍惚了起来。
  上一世,程知少是喜欢同她玩耍的,一会儿不见,程知少便要四处寻她,变着花样地讨她欢喜,让她以为他是真心待她好,她日后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与程知少的行为多少有些关系……
  大丫不由得对程知少恨将起来,咬着牙,就要甩开他的束缚!
  那边一个锦衣华服的夫人带着几个丫环,走了过来。
  众人一起下拜行礼,“夫人!”
  夫人面若桃花,身形苗条,程知少生得好,便是遗传了夫人的容貌。可是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大丫对夫人都有些畏惧,总觉得这个美貌又冰冷不喜玩笑的妇人,很危险。
  夫人的目光如同利器一般扫在大丫的身上,大丫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
  “知少,你堂堂程府大少爷,跟一个下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夫人威严道。
  程知少的小脸垮了,不舍地放开了手。夫人又淡淡地开口了,“这丫头模样生得周正,又擅绣,松涛阁确实少了一个这样的丫头,来人,去传了她家人来,签个契吧。”
  程知少闻言,立马精神起来,扑入了夫人的怀里,“娘亲最好了。”
  然后,夫人便带着心满意足的程知少离开了。
  大丫愣在当场,从头到尾没人问过她的意见,她是个自由身不错,可她是个穷人,穷人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完全可以忽视而过。她若出声反抗,就是得罪了程府,她想开个绣坊的事情定会受阻,她一家人日后的生活如何得活?
  莫非真的是天意难违?
  大丫自嘲地笑了笑,不管天意如何,命运还是靠她自己把握!
  柒
  大丫娘亲惶恐虽是惶恐,但签契约时,咬定不签死契,只签活契。
  夫人不说话,优雅地喝茶,她身边的几个嬷嬷都皱眉不悦了,“少爷是我们程府的命根子,身边的人不签死契,如何放心?”
  大丫和大丫娘亲不接话,木桩似的低头立着,这便是冷了场。
  夫人放下茶杯,“罢了,知少也不过是孩子性情,不定哪天就觉得这丫头不好了,活契就活契吧。”
  “谢程夫人!”
  按大丫娘亲的意思,最好一年一签,如不合意,就不用续签了,执笔的嬷嬷眼一瞪,“一个丫环而已,你当教少爷学习的先生呢?十年最低了!”大丫娘亲拿眼看大丫,大丫低头允了。
  画了押,签了契,大丫磕头见礼。
  夫人又开口,“松涛阁的红梅年龄长了一些,刚好可以退下,你就补她的缺,日后叫红梅吧!”
  果然还是叫红梅!上一世,她在少爷身边刚好也是十年。也许这都是命数,再挣扎也逃不过,不如索性随遇而安。原先也是恨着程知少的,不过,再见他,只是个横蛮无理的孩子而已,又加上她怨自己的要更多一些,便也不太执着了。
  就这样,大丫以红梅的名字进入了松涛阁,主管松涛阁的绣品,月例却降低了,按照松涛阁大丫环的例,三两银子一个月。
  程知少身边有四个大丫头,分别是红梅、绿竹、青兰、墨菊。不管是谁来了,谁走了,四个大丫头的名字是不变的。绿竹性格沉稳,平日里话不多。青兰性子活泼,叽叽喳喳的没完,好在少爷是个喜热闹的性子,两人经常交头接耳说些笑话,惹着少爷哄然大笑。墨菊长相甜美,性子乖顺,极胆小,却是三人里最细心的一个。
  对于这几个人,大丫实在是太熟悉了。
  上一世的绿竹是夫人的心腹,一直待在少爷身边。青兰跟红梅一样爱慕程知少,两人暗中较劲了许久,被红梅使了一个计,借夫人的手除了去。墨菊看似胆小,实则心思极深,既讨得了夫人的喜欢,也讨得了少爷的喜欢,最后甚至讨得了少奶奶的喜欢……大丫望着这几个人,心思恍惚,上一世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明明已经平淡如常的心也揪得疼起来,为了上一世她的境况疼痛,那是何必呢?这个时代等阶森严,根深蒂固,一个丫环想要的太多,本就是自找死路,不怪别人容不得你!   这一世,绝对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
  她只是一个丫环而已!
  刚进松涛阁的日子并不好过。
  程知少这个混世魔王天天捉弄大丫,明明是个大丫环,偏偏被他当小丫头使,浇水,打扫,拖地,洗衣,跪在地上让他当马骑……大丫能忍的都忍了,她宁愿程知少这样待她,也受不起上一世那般的嘘寒问暖了。
  有时被罚扫一天的地还不给饭吃,阿观就会偷偷藏几个馒头给大丫。松涛阁占地大,房子多,大丫环住的是独间,天冷了,阿观经常往大丫屋里偷炭。平时跟着少爷去各处夫人小姐处蹭到点心,阿观有多的也会往大丫的屋里送。次数多得大丫都记不清,却从未让人发现过,足见阿观的谨慎心细。
  大家都知道程大少爷不喜欢新来的大丫头红梅,小丫头们便开始奚落大丫,最后竟敢对她动手动脚了。直到有一天,程知少无意间撞见有个丫头将大丫推倒在地,程知少立刻怒了,一脚将她踹入了松涛阁前的荷塘里,边踹还边喝道:“红梅也是你能欺负的!她只准本少爷一个人欺负,谁敢欺负她,就是找死!”吓得众人都噤了声。
  自从之后,大丫的日子便好过多了。
  捌
  松涛阁里的下人们对大丫的态度都谄媚起来。
  这种谄媚,上一世的大丫是十分受用的。现在的大丫只当无视,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大丫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对于程知少这种人是不是用错了方法?你越不理睬他,他越是觉得你稀罕,反而显得她的大丫环地位与众不同?
  于是,大丫便开始同其他丫头小子们一样,对程知少献起了媚,谁知道程知少偏生不吃她这一套,仍旧对她百般不顺眼。大丫也冷了心,上一世因程知少落得那般下场,这一世违了心意去奉迎他,还不给好脸子看,罢了,由得他去,谁稀罕来着?
  好在,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程知少也不大找她麻烦了,但看到她,仍旧会横眉竖眼,百般挑剔,对她绣的绣品进行莫名其妙地抨击,可转过身,又照样系在腰间。夜间,只要是大丫值夜,他就要喝水,要起夜,要出去看星星看月亮什么的,总之是折磨得不让大丫睡个好觉,到头来,他自己也睡不好,白天上课被夫子训斥。
  大丫粗略算了一下,程知少四五年间,大约气走了十个教书的夫子,可见他将欺负大丫的劲儿全部转移到了夫子身上。因为他的名声,再也没有夫子敢到程府来单独授课了,所以只好送去学堂念书。
  这期间,程老爷又升了一次官,程家注重仪仗,伴学要有两个书童,两个大丫头陪侍。
  程知少及一干少爷们在前面念书,丫环书童们便在后面旁听。大丫上一世并不向学,这一世静下心旁听,竟也学到了不少东西,理解了原来“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句词,不是讲富贵,而是形容音律,又惆怅又哑然失笑。
  月例钱加上闲来无事时偷偷绣的绣品拿出去卖的钱,大丫基本都捎回家去了,家里虽然不如上一世那般富足,却也买了二进的青砖绿瓦房。
  好几次程知少放学早,都让马车绕上一个大圈去大丫家门口转转,让大丫回去说上几句话。
  年纪渐长之后,阿观生得越来越好看,经常被学堂里别人家的大丫环们抛媚眼,但他都端着一张冷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程知少也生得越来越风神俊朗,往哪里一站,绿树红花什么的都成了背景,流言渐渐多起来,哪位小姐暗慕程知少,有哪个权贵小姐托媒人上程府说亲,自许嫁妆数万。
  绿竹、青兰、墨菊也都长成了大丫头的模样,身材鼓鼓的,时不时流露出少女的娇羞。
  这一世,大丫秉着闲事勿理的态度,在丫环堆里混了一个“冷面人”的称号,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别人有难,能帮则帮一把,帮人之后不图谢字,不欠人情。
  上一世为了与青兰一争长短,将松涛阁的丫环堆分成了两个派系,要不听红梅姐的,要不听青兰姐的,两派丫环们经常为小事吵嚷,最后闹到程知少那里,往往多数都是红梅赢,青兰不服气,暗地里又搞鬼,将少爷赏的东西拿去卖钱,收买人心,甚至有一次故意将少爷灌醉了酒……却成全了红梅!
  大丫一身冷汗。那一次,她记得太清楚了。那是红梅与程知少的第一次!然后,红梅就做起了妾,甚至是少奶奶的大梦!
  玖
  大丫知道这一世与上一世多少是不同的,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本着防微杜渐的想法,大丫近段时间告病,不上工,程知少来看她几次,大丫都捧着药罐子在喝药,一副纵然咳咳嗽嗽,还想去上工的样子。
  被程知少痛骂了一顿,“收起你这套面子功夫,用得多了,本少爷早已经免疫了,本少爷原本想着就是让你养好病再上工的!”
  大丫被识穿了,也没有不好意思。
  “不会扣你月例钱的!就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丫头,平时头花能戴一朵,绝不戴两朵的,亏得是天生的好看,要不然,本少爷都不好意思带你出门见人!呸!死丫头,阿观,我们走,免得将病气过给咱们了!”
  程知少骂完,扬长而去。阿观没有立马跟上去,而是悄悄留下一包药,压低声音道:“这药按时吃,半个月之内,你都会有咳嗽发热之症,放心,对身体无碍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装病,但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应该有自己的道理,不过这装病时间也不能太长,惹得少爷不耐烦,请个医术高明点的大夫来就会穿帮的。”
  大丫点头,“嗯嗯,我知道的。谢谢阿观。”
  阿观脸一红,“你我之间,何须说谢字。”声音极低,不知道大丫听见没听见,说完,如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过了一天,给大丫送饭的小丫头无意间说起,少爷由于心烦写错字,怪伺候的青兰姐没磨好墨,将青兰姐画了一个大花脸。
  大丫无声地笑了。
  青兰果然还是上一世的青兰性格,但凡有点机会,她都会争取,以前磨墨向来是伴学的红梅做的事情,红梅刚一歇,绿竹和墨菊没抢到这个差使,青兰第一个上了。
  说起墨菊来,她做任何事情似乎从来都不出挑,只随大流,玲珑八面,上上下下没一个不夸她好的,即便两世为人的大丫,对于她这功力也是望尘莫及。   接下来的两天一直风平浪静,一天夜里,大丫专心在灯下绣着自己的私活,突然门被拍得砰砰作响,是个传话的小丫头,原来是程知少喝醉了酒,乱嚷着要红梅过去服侍。
  大丫心里突突地跳!
  一个深呼吸之后,脸色才如常,“怎么回事?”
  “听说是在街上遇上大姑爷了,一个不合两人打将起来,之后少爷烦闷,多喝了几杯,就醉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程知少的住处。大丫没有进去,只隔着帘子看了一眼,一股浓烈的酒味,程知少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眼睛都睁不开,嘴里嚷着,滚滚滚,都滚,红梅你个死丫头过来,给本少爷倒酒什么的。
  绿竹、青兰、墨菊三个大丫头站在外面,不敢进去,见大丫来了,齐齐地望向她。
  大丫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止了咳,“我也想进去,只怕我这个病过了少爷,夫人问起来大家都不好说。这样吧,青兰你跟我的身形差不多,不如换了我的衣服,携了我常携的香囊,他喊红梅,你就应,他醉成这样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绿竹若有所思地看了大丫一眼,没有反对。墨菊恍若未闻,看着脚下,仿佛脚下生了一朵花似的。青兰则眼睛一亮,立马就按大丫说的办了,端了热水,醒酒汤什么的进去了。
  程知少用惯常骂红梅的方式,将进去的人一阵臭骂,骂着骂着,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又有青兰的惊呼声传来,之后,里面的声音便是不能听了。
  几人缓缓地退到了门外。
  绿竹拔腿就去了夫人住的筑香居。
  墨菊仍旧望着脚下那朵虚幻的花。
  大丫低声咳嗽几下,病恹恹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没过几天,大丫的病便好了起来,如常上了工,程知少见了大丫,少有的带着赧颜,再也没有张口就骂她了,不骂她,又似乎找不出什么话来说,渐渐地不带她伴学了,没事也不再叫她了。
  反而青兰时时刻刻都待在程知少的身边,伴学磨墨,哪里都有她的娇笑声。
  松涛阁的风向明显变了,上上下下都对青兰拍起马屁来,青兰三天两头地着新衣,头上花钗不轮样地戴,时新果子不离嘴。
  只有阿观一个人待大丫如寻常一样,有好吃的还是给她捎,好玩的也给她留,两人独处时阿观莫名其妙地就脸红,大丫于是慎重地考虑起阿观这个人来。
  悄悄测探了一下阿观的家世,只有一个老父,无母,哥哥和妹妹也都已成家。向来丫头配小子,天经地义,如果是阿观的话,嗯,也能考虑一下。
  至少,两人的长相,出生的后代,必是美美的。
  大丫难得地自我打趣了一回。
  没有程知少的骚扰,大丫清闲的日子多了起来,两个月里新绣了好几个私活,准备等娘亲来了拿去出售。
  这一天,夫人带着一伙如狼如虎的嬷嬷冲进了松涛阁。松涛阁里的上上下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夫人叫人揪出了青兰,将青兰劈头盖脸地一阵打,青兰尖叫着躲,那些嬷嬷是有备而来,哪里容她躲,只管往她身上招呼。
  青兰爬到夫人的腿边哀求道:“夫人,青兰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了惹您生气,可青兰已经怀了少爷的骨肉,这样会会打没的……求求您……”
  起先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打青兰,现在青兰一语,都明白了原因。
  连大丫都替青兰惋惜。
  真正是个没头脑的,少爷未娶妻,生子是会污了少爷的名声的,会影响少爷的婚姻大事,夫人是断断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兰居然没有喝避子汤!
  喝了避子汤,夫人只会睁只眼,闭只眼,表现得好,说不定还能抬她做个通房,未娶亲不能有妾,通房却是可以有的,程知少已经十四了,有个通房也说得过去。大丫上一世就是走得这个路线。
  青兰还在嚷:“夫人,程家子嗣单薄,我怀的一定是儿子……”
  夫人冷冷地打断她道:“程家子嗣再单薄,也不需要贱种!拉下去,活活打死。”骇得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齐齐打了个冷战,没人敢为青兰说句话。
  大丫站在人群里,只觉得悲哀,上一世的青兰也是因为怀孕被夫人活活打死的,这一世仍旧如此。仿佛没有改变什么,又仿佛改变了。
  青兰这件事之后,松涛阁原本蠢蠢欲动的丫头们都暂时歇了心思,既便是程知少主动调笑,也没人敢应。
  有一次大丫值夜,迷迷糊糊中,程知少凉凉的声音从里间传来,“红梅,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吧?你要她死,我便如了你的意!”
  大丫惊得睡意全无,夜凉如水,不由得攒紧了被子,“是少爷薄幸,与红梅何干?”
  “我只想要你,你推别人于我,就是想她死。”
  大丫这次是完全吓了一跳,这一世的程知少也终于踏上了虚情假意这一步吗?
  “红梅自知无福消受少爷大恩,尊卑有别,红梅只想嫁个门当户对的汉子,平安过活。”
  默然。
  等了好久,里间都没有声音传来,大丫渐渐又睡着了。
  拾
  夫人放出风声,要给程知少说门亲事。媒婆几乎将门槛都踏破了,最后敲定了左丞相家王家唯一的嫡女,王雨妍。
  说起王雨妍,在京都的名声就大了去了,美貌如花,知书达理,才气斐然,幼年时曾得见天颜,被夸为天之娇女,比起公主来都不逞多让。
  婚期定于一年之后,这个日子有些紧了,夫人这是被青兰一事弄得着了急。王家那边人略有微词,却也勉强应了下来,毕竟程知少放在京都适婚男里,身份可比王孙贵族,又是独子,加上程知少俊美的长相,但凡见过的小姐,没有不爱慕的。
  定了亲的程知少也少去学堂念书了,学人家请了武夫子在家里练武强身。
  新来的青兰也是个活泼喜人的性子,却不大得程知少的喜欢,也许光青兰这个名字就是程知少心里的障碍了。
  大丫被程知少有意无意地冷落着,正好落个轻闲。绿竹是夫人的人,程知少心里清楚,从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只有墨菊一个人,每每被程知少传候着。   值夜还是轮班值,四个大丫头每人一晚,睡在程知少大屋的外间榻上。
  大丫值夜时,偶尔会听到程知少半夜叫红梅,以为他又犯了小时候的老毛病,等起身去看时,才发现程知少是睡梦里乱叫的。不由得怔忡,这一世的程知少难道真的不同了吗?
  不,没有什么不同,程知少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人,青兰不合他的意,即便是成了他的人,他一样眼睁睁地让她死了。
  大丫总觉得夜里格外的凉,身凉心也凉,再值夜的时候,会喊一个二等丫头进来陪着她一起睡,好暖个脚什么的。
  为了迎娶大少奶奶,松涛阁进行了一次扩建,将南边闲置的几个小院都并了过来,重新修葺,不出几个月,松涛阁就焕然一新了。
  唯一令大丫有些不适的,是阿观有好几个月似乎都没有来找过她了,偶尔在程知少的身边遇上,阿观也只是点头而过。
  婚嫁日的头天,王家就将部分嫁妆送了过来,长长的看不到尾,松涛阁的丫头小子婆子们都跑出去看热闹了。大丫不用去看,大少奶奶有多少嫁妆她都知道,上一世,她已经羡慕得够了,这一世,还是淡定得好。
  待在自个小屋里绣着花,程知少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惴惴不安的阿观。
  程知少将大丫手里的活计粗暴地抢走,抓住她的手,“红梅,跟我走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们今晚就走,我已经跟武学师父说好了,晚上他会接应我出府,从此,我不再是程府少爷,我们一起自由自在地生活!”
  一瞬间,大丫不由得想起上一世,也是嫁娶日的前一天,红梅要求程知少跟她一起远走高飞,私奔外逃……结果换来程知少像看白痴一样的表情看她。
  而现在程知少居然跑来上演这一码,大丫忍着脸上淡淡的嘲讽之意——不知道是嘲讽程知少还是嘲讽上一世的她。
  “红梅不敢!”即便她与程知少两情相悦,大丫也不可能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程知少跑了被抓回来,顶多挨一顿打,而她估计就无葬身之地了。
  “是不敢还是不愿?”程知少抓住她的手更用力了。
  “既不敢也不愿。”大丫忍着疼又道,“红梅不过是个丫头,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少爷,只想找个门当户对的……”说着,大丫看向阿观,目光落在阿观身上,阿观的身影微微地朝程知少身后移了移。
  程知少冷笑,“阿观可不是你心里那个门当户对的人,阿观已与人定了亲,夫人亲自许的姑娘。说起来你也认识,就是那绣房里周管事家的女儿,是自由身,薄有家产,本少爷也许了阿观,待他们成亲之后,就还了阿观的卖身契,赐黄金百两,许他们自己出去过活。”
  原来如此!
  阿观果然还是如同上一世的那般结局,亏大丫还在幻想着阿观对她应是有意的,待她十年期满,恢复了自由身,说不定与他有缘分。
  这段时日一直躲着她,是因为迫于主家的威严接受了婚姻安排,还是因为贪慕自由身和黄金百两而羞于见她呢?
  不管怎么样,阿观并不曾对不起她,毕竟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承诺的话。相反,大丫还要谢谢阿观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阿观,恭喜你了!”语气是真诚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阿观嚅了嚅,答不上话。
  程知少很满意阿观的表现,正要说什么,大丫挣开他的手,“少爷,这会儿该是吃午后茶点的时候了,外面的丫头估计都去看热闹了,奴婢为您去准备准备,吃点茶点,一会儿要去老爷的书房了。”
  语调如往常一般,平淡自然,丝毫无起伏,仿佛程知少来找她,不过是谈下天气问题;仿佛阿观的定亲,不过像是听闻一件淡淡的生活琐事一般。
  程知少感觉又愤怒又颓败,等大丫走后,生生地将大丫刚刚绣好的东西撕碎了。
  第二日,少爷娶亲。
  那真正叫一个热闹,一身火红吉服的程知少站在满座宾朋之中,轩昂得让人眼睛都为之一亮。流水席三天三夜,戏班子开足了七天,程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程家几个出嫁的女儿都回来庆贺,大丫看到一向忧郁的大小姐,脸上也带着发自心底的欢喜之色。
  少奶奶是丞相之女,于程府来说还是高攀了,将来,程知少的前程应是更广阔的,程知少的前程就是程府的前程,程府的兴旺衰竭直接影响程家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家的底气,人人都是盼好的,不管是嫡女庶女,总是程家的人。
  拾壹
  少奶奶一进门,就将松涛阁上下治得服服帖帖。
  程知少的四大丫环基本近不了他的身,所有更衣换洗铺床都由她,或者她手下的大丫头来伺候,绿竹、青兰、墨菊就在旁边干看着,大丫也看了两天,之后便知趣地退到门外,跟二等丫头们站在了一起。
  久而久之,丫头们都打趣她,说她干着二等丫头的活儿,拿着一等大丫头的月例,真正划算!大丫莞尔。
  因为大丫的识趣,少奶奶看大丫还算顺眼。
  程知少起先总是百般借口,待在书房看书习字,就是不回房间,视少奶奶为无物,少奶奶虽未去告状,面上也总带几分委屈,被程老爷探知了缘由,将程知少狠狠痛骂一番,甚至要动起家法。被程夫人拦下,将程知少叫去,推心置腹不知道说了一番什么,程知少突然间明了事理,当晚就留在新房里。
  之后,待少奶奶虽然面上淡淡的,但是作为丈夫的礼数却还是有的。
  少奶奶是大家之女,说话温婉有礼,细声细语,眉眼间带着贵气,对下赏罚分明,出手又大方,除了有些排斥程知少之前的大小丫环们之外,在下人们的口碑中也算是顶好的。
  转眼到了炎炎夏日。
  大丫估摸着十年契快要到期了,终于快要解脱了,上一世,她惹不起程知少,这一世,她仍旧惹不起程知少,离开是她唯一的一条路。
  这天,她正与一众二等丫头们给松涛阁花圃园子里的花浇水,有个少奶奶身边的小丫头飞奔而过,满脸的喜色,因为跑得太急,踩到自己的裙裾,摔了一跤,众人掩面而笑,打趣那丫头,什么事这么慌张,那丫头也不理,爬起来又朝夫人住的院子跑。
  大丫心头一动!   这情景历历在目!这个丫头叫喜鹊,并不是少奶奶身边最伶俐的,只是因着她的名字好,所以派她去给夫人递信,少奶奶有了身孕,夫人问了她的名,还笑说,果然是只报喜鸟,得重赏。
  大丫心神开始不宁了,少奶奶有了喜,那会不会如上一世一样,她红梅因她而死?纵然这一世,她自认为没有得罪少奶奶,可难保别的人不会在她面前闲语碎语。
  不如提前向夫人请辞?
  用什么缘由呢?
  一下午,大丫都有些恍惚,到了晚上,又发生了一件事,程知少养了七八年的翠鸟死了。
  那只翠鸟是只鹦鹉,只会说些简单的话,比如说本少爷、红梅、吃、喝、讨打,滚之类的,不难看出这只鹦鹉十分的受宠,因为这些词基本上都是程知少的口头语。
  大丫更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上一世这只翠鸟早死了,是因为一次红梅午睡被翠鸟吵醒了,不高兴,程知少就叫人宰了翠鸟取悦红梅。之后,为了讨少奶奶的欢心,程知少又让人杀了红梅……
  大丫每每回忆到此,心内就有一股难言的郁结,上一世的程知少就是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无义至极的人。或许她上一世临死之前都是恨着程知少的,但这一世,这十年,程知少似乎不一样了,但大丫赌不起,她上一世已经在程知少手里死过一回了。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地保护自己。
  一定!
  大丫晚饭都没有用,也没有心思绣花,自从程知少成亲之后,新房外面值夜的人都换成了大少奶奶的丫头,大丫每到夜里都绣一阵子花再睡,今日有了心事,便早早熄了灯睡下。
  迷糊当中,突然一声巨响将她吓醒了过来。
  有人破门而入!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酒味迎面袭来。
  黑暗中,那个人影有些跌跌撞撞,借着外面的月光,大丫大致分辨了下,便利索地穿好衣服,下床点了灯。
  “少爷,您醉得找不到回房间的路了,我扶你回房吧!”
  有了光亮,程知少才分清了方向,朝大丫大踏步地撞来。
  “红梅,我今天高兴!王雨妍终于有了身孕,本少爷今天高兴……”程知少说着说着,眼里竟然淌下两行泪。
  大丫心里一堵,高兴得都流眼泪了吗?
  “母亲答应过只要我有了后,我便能随着性子行事了,允我纳一房大妾,红梅,你愿意做我的大妾吗?只比王雨妍的份位低一点,放心,我会压着王雨妍,我不会让她欺负到你头上,从此以后,我们两人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不用私奔了!
  “我知道你委屈,我也委屈啊!我堂堂一个大少爷,喜欢谁娶谁都不能做主,从小我就喜欢你,你是唯一一个对我不在乎,敢以理反驳我的人,不像别人那样巴结奉承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好多次我都想,我反正是个无人不知的浪荡子,不如强要了你,可我怕你伤心,怕你永远的不理我,我想你也能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
  “好几年我都不敢喝醉酒了,我怕再将别人当成你……这样我的心会疼,那种疼,像快要死掉一般……
  “阿观那小子喜欢你,被我发现了,我将他狠狠揍了一顿,并且求母亲给他指了一门婚事,断了他的后路……你一心想嫁门当户对的男人,无非是不想受欺负,我允你大妾,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红梅,红梅,给我做大妾,好不好?”
  程知少说着说着,抵不住醉意上来,咚地倒在了地上,睡了过去。
  大丫缓缓地坐在了床边,程知少这一番话语,在她平静的心里掀起了层层的涟漪……等她回过神来,脸上一片湿潮,这一番话,是她上一世等了多久都没有等来的?
  可是,这一世,程知少,人是心非,你我之间已无回转的余地了。
  拾贰
  大丫悄悄给娘亲捎了一封信。
  赵家很快就来了人,携的是刘家的聘书,来找夫人开恩,提前给大丫请辞。
  夫人看了看那聘书有两家当家人及地保的手印,不像是作假,关于红梅这个丫头,本是个活契,十年之契快要到期了,再加上松涛阁因为少奶奶陪嫁的人多,丫头方面确实也需要清减清减了,便允了。
  大丫磕头谢恩中,夫人让大丫娘亲先行退出去,独留大丫说话。
  “知少对你有意,求我给你个大妾,我为了安抚他,是同意了的。不过,你是个明事理的丫头,想必知道这是断断不会实现的,程府抬个丫头做大妾,说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大妾允不了你,小妾我还是可以做主给你一个。”
  大丫惶恐道:“夫人,奴婢高攀不了少爷,对少爷也无此意,能服侍少爷十年,已经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再说奴婢已经有了婚约,那刘猪娃从小与奴婢是邻居,也算是青梅竹马,望夫人成全!”
  夫人语音一厉,“你倒是个会说话的,推得干干净净!那我儿对你用情至深,他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你究竟用了什么狐猸手段迷惑他至此?”
  大丫吓得磕了几个头,“不敢!”
  夫人也知红梅素来规矩,并不是狐猸之相,松涛阁里的一举一动如何能逃过她的利眼?如果红梅是个不规矩的,她早已经对她动手了。如今说这些,只是有些气愤儿子不争气罢了。
  喝了一口茶,夫人已然冷静了许多,“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不会拦你,刚巧大圆寺的高僧来说,雨妍这一胎要避一些生肖,你是属狗的吧?”
  “是!”
  “那就用这个由头避开了去吧。”
  “谢夫人大恩大德!”
  正在这时,有丫头急急地来报,“大少爷来了!”
  话未传完,程知少已冲了进来,耍横地将桌几上的茶杯一扫而落,质问道:“母亲答应我,允给红梅大妾的,为何还要放红梅走?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放她走!”
  程知少手拿的不是刘家的聘书是什么?
  程夫人气得不得了,气归气,为了不让人看笑话,使眼色将左右都屏开了。屋内只剩下大丫、程夫人、程知少三人。
  程知少回头又威胁大丫,“那个刘猪娃,不过是个贱民,敢跟本少爷抢心爱的女人,老子去杀了他全家!”   这般性子,这般性子……大丫心里却带着细微的满足,这应是上一世留下来的聚怨在作怪吧?
  她不能留,她留不得,留下去她怕走上了上一世的老路。
  “少爷,你留下我当大妾也好,小妾也好,我要说好听的是我配不上你大少爷的身份,不好听的是我不想过这样委屈的生活,宁嫁贫贱之人做妻,也不给富人当妾,求你放过我,红梅感激不尽。”
  程知少仍旧不放松,“不放,不放,就是不放!红梅,求你别离开我,你要当妻,我许你,我让王雨妍当妾……”
  程夫人一巴掌直接甩上了程知少的脸,“混账!你父亲是不在此,你父亲若是在此,你今天被打死都没人救你!”
  程夫人这一巴掌下去,清脆之极,带着莫名的杀意。也打醒了大丫,程知少这一语即出,在程夫人心里怕是留下了莫大的心病,程夫人绝对不会放过她了,大丫想起上一世那凶狠的嬷嬷将她活活地吊死,不如……
  大丫心一横,摸出身上先前藏的剪刀,“程夫人,对不起,少爷因为大丫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大丫,唯有一死谢罪!”
  大丫将剪刀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真正是疼,钻心的疼,铺天盖地的疼,意识也跟着模糊了。
  程知少肝胆俱裂的声音,程夫人冷静请大夫的声音,娘亲慌乱痛哭的声音……也渐渐模糊了去。
  拾叁
  之后,很多年,大丫胸口的那道疤痕都还在。
  大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救了她一命。等她醒来,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爹,娘,两个弟弟,一个幼妹都在。
  每天嘴里含一片人参续命,三个月后才渐渐有所好转,可一下雨,心口还是会痛。
  来给她医治的大夫都说她命大,因为刺得太深,差点儿就续不过来命了,大丫淡笑,因为不下狠手,程夫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休养了一年多,大丫才与刘猪娃成了亲。
  刘猪娃待大丫,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的好,又一年后,大丫生了第一个儿子,两年后,大丫又生了一个女儿,五年……十年……
  程知少再也没有去找过大丫,大丫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落,偶尔听闻起程知少随军打仗,打了几年,回来当了将军,能文亦能武,极受帝君赏识,程府如日中天,蒸蒸日上,程知少爱美妾,家里妻妾无数,子嗣众多,羡煞好多人……
  大丫七十岁之后,胸口经常会疼,给儿孙们讲故事都会吃力。刘猪娃早她一步,先走了。
  太阳好的时候,大丫就会坐在胡同口的那棵大槐花树下晒太阳,那阳光点点驳驳,拂在她的身上。她常常会看到不远处有个如她一样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凝望着她,却不过来说话。她因为早年刺绣活做得过多,视力不好,看不清那老头子的长相,只是感觉气息有种久违的熟悉,令她心里暖洋洋的……
  如同阳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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