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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期盼和孤寂中消磨着日子。
我的男友于浩是西安交通大学的博士生,属于那种仪表不俗又有内涵的优秀男人。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他的研究课题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看好,并且许诺提供良好的研究环境和优厚的物质条件,让他过去。
当时我们已经同居两年了,可他还是决意要走。我不想他留下来后,万一事业发展不顺再埋怨我,所以尽管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嘴上却从没说过一个“不”字。那些天我一直强撑着笑脸,为他买这买那打点行装。在于浩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背着他服了两颗安定,我怕自己会在最后的时刻崩溃,哀求他留下来陪我。
我一直在高新区一家日资的电子公司任科长,月收入3000元。别以为有钱就可以生活得有滋有味,其实我过得并不怎么样,尤其是于浩走了以后。条件越优越的人越没有朋友,每天下了班我都不知道去哪儿、干什么。以前有于浩陪我,现在呢?除了偶尔会在周六的清晨接到于浩异国的长途外,几乎没有人会想到我了。
以前我老对于浩说,我们住的房子太小了,等他毕业了我们就攒钱买间大房子。可是于浩一走,我一个人在家,觉得这房子真大啊!每天晚上,我差不多要等到所有的电视台都泛起了白色的雪花点,才肯关电视。而且我常常让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彻夜亮着,我怕一个人留在静静的夜里。这种时候真希望于浩就在我身边,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他的肌肤,在他温暖的怀里入眠。可是我只能拥着他的相片,幻想着他的体温。
一年前的一天,我看到一份报纸的广告版上有好几家情感陪护公司的电话,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情感陪护”这个词,觉得挺新鲜,按捺不住好奇,就给其中一家打了电话,想了解一下“情感陪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接电话的小姐挺热情,不厌其烦地给我解释,原来“情感陪护”就是由陪护公司安排一位知书达理的陪护员听你说说心里话,为你排忧解烦,当然这是要付费的。这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啊!我立刻请来一位陪护员聊了整个一下午,把自己心里的苦闷全说了出来。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一激灵:我去当情感陪护员多好?这样既赚钱又能排解寂寞,两全其美!
我立刻着手此事,没多久我就成了一家陪护公司的陪护员。不过我做“情感陪护”有几个条件:陪护对象必须是本科学历以上的外地人;只在市区范围内进行聊天服务;不过夜。由于我定的条件比较苛刻,“生意”并不很好。我也无所谓,本来就不指望靠这份收入糊口,只不过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一个春雨蒙蒙的天气里,我见到了姚立。初见之下我有点恍惚,他V领毛衣外那件日驰尼的浅驼色风衣我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于浩也有一件同色同款的。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吧,我对眼前这个戴眼镜的男人有了一份莫名的好感。
姚立并不像别的人那样,一来就大倒苦水,倒是从我们喝的黄山毛峰谈起,从明前茶与明后茶的区别讲到功夫茶的繁琐与讲究,再延伸到各地的风物人情,像个茶博士一样,并没有给我太多发言机会。我也乐得不去打断他。
等他停下来饮茶的当儿,我问:“您今天找我只是为了聊聊茶经吗?”
他倒坦白,说:“也不是,我看你专门点茶喝,就多说了几句。不过我也确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本来打算今天去兵马俑看看,可是天公不作美,我在西安又一个人都不认识,所以就找人陪我说说话。”说完他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样子很好看,我心中不觉一动。
既然是这样,我也放松了许多,说说笑笑的,话题越拉越远。不知不觉窗外的雨停了。姚立提议出去走走,我想了想说:“远的地方去不了了,青龙寺的樱花想必还没有落,有兴趣去看看吗?”
过马路的时候,车是东行,姚立走在我的左侧;过了一半,车流向西行,姚立马上换到了我的右侧,总是他离车近。不晓得这是他的绅士习惯还是专门为我而这样,不过这么细心的男子倒真是少见,我不由加深了对他的好感。
青龙寺是唐代时日本僧人学习、翻译中国经文的地方。建筑是典型的日式风格,园林设计得小巧精致。因为早上的一场雨使得不少樱花瓣落在甬道上,一片片粉红,有一种凄凉的美。我想起以前和于浩在此踏青的情形,如今又是春天,可是物是人非,情绪不免有点低沉。
姚立一面四处观望,一面感叹:“中国的文化源远流长,那些外国人就是学10000年也学不完啊。我认识一个来中国做生意的外国人,刚来时他只会说两句中国话:‘很好’、‘更好’。一天,他家的保姆说:‘我要请假两星期。’外国人说:‘很好。’保姆说:‘因为我父亲死了。’外国人说:‘更好。’”
我被他逗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随口说道:“你从哪里编的这些瞎话?真是不用打草稿啊!”
“不,我打了很长时间的腹稿,”他很认真地说,“只是为了博你一笑。”
我绝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时语塞,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面对我的直视,他竟然丝毫不回避,眼里像是有两团炽热的火焰在跳动,似乎要将我熔化。好久没有被异性这样注视过了,我觉得脸颊有点儿热,忙转过脸去假装看身旁的一株樱花树。
晚上洗完澡后躺在床上,我脑子里久久萦绕着那句话:“只为了博你一笑。”不管这句话是真还是假,我都感谢那颗善于体谅的心。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我脑海:和他发生些故事,给自己单调的生活加点调料。我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虽说我也算是个新潮女性,但还没前卫到这种地步,更何况还有于浩在大洋彼岸看着我呢!可是这个想法偏偏就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煎熬得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脑子里一会儿出现于浩和我相亲相爱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姚立满脸笑容地向我走来。两幅场景交替出现,搅得我脑子乱哄哄的。为了缓解情绪,我起身划亮一根火柴,点着了那盏心爱的陶土香熏炉,在满室幽幽的花香中,我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抓起话筒,于浩一成不变的问候直冲耳膜:“宝贝,想我吗?”
这话听过的次数太多,我突然很烦躁,冲口而出:“不想!想你有什么用,远水解不了近渴。”
于浩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回答,迟疑了一会儿,仍坚持说:“我爱你。”
陈词滥调,千篇一律。
我满含讥讽地抢白:“爱我?爱我,你还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这让我又气又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我一咬牙说出了早已在心中重复过多次的话:“既然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分手算了。”不容对方有任何反应,我一把拔下电话线,闷头继续睡觉。可是眼泪却不像我的嘴巴那么坚强,在枕头上洇湿了一大片。
我没想到姚立会再一次打电话到陪护公司,点名要我“陪护”他一天。也许是想感染一点他的快乐吧,我毫不迟疑地接下了任务。
再见到姚立,他换了衣服,藏青的三粒钮西装,雪白的衬衣外还打了领带。我不愿意他从我脸上窥探出我的心事,便绽开笑靥和他打招呼:“小伙子穿得这么正式,去看兵马俑合适吗?”
他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说:“昨天见你穿的是深蓝的职业套裙,为了配合你才特意这么穿的。”
看看我今天出于同一目的而换上的休闲裤和米色吸腰夹克,我胸中荡漾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是好不是坏。
我建议去看电影,姚立没有反对,不过他说他只爱看“A”片。我大吃一惊。他又坏坏地解释:“America(美国)的简称。”和姚立在一起真是很开心,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忧愁。
不知不觉天已黄昏,我的“陪护”工作就要结束了。我将姚立送到了他住的酒店大堂。
姚立拉着我不撒手,说他舍不得我走,要我再去他的房间坐坐,再说说话。姚立说这话时眼睛里又亮起了两团火焰。
我完全明白上去后会发生些什么。可我冥冥中期望来自于异性的追求和赞美,为什么不放纵一下呢?然而于浩就在那一刻清清楚楚地跳进了我的脑海。于浩!他若知道我这么做会有多伤心,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宝贝”会这样离经叛道。我犹豫了。不过一想到于浩为了他自己的事业弃我而去,一想到这一年多来我孤苦一人的日子,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伸手紧紧挽住了姚立的胳膊,就像一个濒临绝望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一进房间,姚立就紧紧抱住我,迫不及待地吻我,缠绵悱恻。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心旌荡漾的感觉了,我陶醉地半阖上眼睛……
夜半,我醒了,轻轻挪开姚立搭在我身上的胳膊,下床找水喝。满地散乱着我和他的衣物。我这才惊觉:我做了些什么?先是为了打发时间,见了许许多多男人,然后又和其中一个上了床,我做事已没有了底线,是不是姚立一见我就将我的职业理解成传统意义上的“三陪”小姐了,所以才会有今晚的要求?而我偏偏没有拒绝,反而是一副厚着脸皮很想要的样子。我感到无地自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处处散发着暧昧气息的地方。
我本想给熟睡的姚立留一张纸条,迟疑了几秒,觉得还是什么都不写的好,我不会和他有将来的。
刚进家门,电话铃就响了。我的心怦怦乱跳,望着电话却不敢去接,我害怕是姚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电话铃仍执著地响个不停。也许姚立是认真的吧?我给了自己一个希望,但很快我就把这个希望打碎了,做这一行那么久了,见过太多的人,我还是有一定辨别能力的。犹豫片刻,我终于把手伸向了话筒,就算是姚立又怎么样?现在的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拿起听筒,传来于浩熟悉的声音:
“宝贝,我决定了,这个冬天回来娶你。”
我握着话筒,任喜悦的泪水尽情流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庭之友》2001年第1期 施 峰荐)